附庸风雅录 作者:阿堵

    分节阅读71

    低下去，带出股神神秘秘的味道，“哥，你觉得聂总这人怎么样？”

    被他乍问，方思慎来不及想：“人怎么样？你指哪方面？我不熟，只说第印象的话，还好吧。”

    “还好吧——那就是不错？要是这样，下次他请客以心跟我就不凑热闹了，省得当电灯泡，嘿嘿……”

    方思慎正把鱼翻个面，闻言哆嗦，掉锅里摔成几块，辛苦维持半天的形状破坏殆尽。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上鱼，提高声音急问：“平祥，你说清楚，什么意思？什么叫当电灯泡？”

    欧平祥听出不对，愣了：“哥，怎么回事，聂总没跟你说？”

    “说什么？”

    欧平祥这才意识到哪里不对，霎那间额头直冒冷汗。婚礼过后，上司聂明轩上赶着打听大舅哥的消息，都被他委婉推拒了。谁知两周前聂总突然拉住自己，说什么天赐缘分，知音难得，宣布正式展开追求，又见了今天这个融洽和睦景象，心以为两人之间已经有了某种约定，这才打电话试探，不料实际情形竟全不是这么回事。

    抖着声音道：“那……你记不记得，去年我跟以心给你介绍过个人……”

    方思慎被他提醒，想明白了：“你们当初说的，不会就是……这位聂总吧？”

    “可不就是他……”欧平祥苦笑。原来自家糊涂的大舅哥，根本没把人认出来。

    “最近他又跟我打听你，我还以为……咳，那个，他说他正在追求你，难不成……是个误会？”

    方思慎傻了。前后仔细想，这误会只怕还不浅。赶紧道：“真是个误会，平祥，麻烦你跟他解释下，谢谢。”

    欧平祥咽口唾沫：“其实，那个，美好的误会也可以成真……”

    “不可能的。”方思慎截住他，还是那句话，“平祥，麻烦你尽快跟他解释清楚。”

    欧平祥想起聂明轩那副志在必得的样子，感觉悲摧：“哥，要不，你自己跟他说？当面说不是比较有诚意？……”

    方思慎有点恼火，这可真是意料之外的麻烦：“加上今天，我共也只见过这位聂总三次，他什么额外的话也没说过，我能怎么解释？平祥，对不起，这事恐怕还得拜托你……”

    听见那边声惊呼，欧平祥忙问：“怎么了？”

    “啊，没事，我在做饭，锅糊了。”方思慎望着面焦黑的鱼，十分懊恼。

    欧平祥也没想起追问他说跟朋友出门，怎么又做起了饭，只没精打采回复：“我尽量。”旋即又振作起来，“其实你不用这么快拒绝，有人追挺好的……”

    方思慎听见外边开门声，立刻结束通话：“就这样，再见。”

    洪鑫垚笔直进了厨房，也不说话，笑嘻嘻挨近，贴在背上，鼻子直往耳朵后边拱。

    方思慎问：“中午喝酒了？”

    “嗯，不，斤白的，放倒八个。”

    据洪大少自己吹嘘，再加倍才略微有感觉。不喝是不可能的，如此有意识地节制，已经相当难得。

    方思慎不放心，又问：“开车回来的？”

    “没，叫小赵送我到楼下。”

    过了会儿，洪大少从鼻子里轻声哼哼：“我听话吧？”说着，仿佛讨要奖赏般在后颈上又蹭又啃。

    方思慎把手机塞进他口袋：“刚接了个电话，帮我送书包里。去洗手，摆桌子，还有个面条，很快就吃饭。”

    等他端着大盘面条出来，洪鑫垚已经坐在桌前。手肘撑在桌面上，眼巴巴候着，专等主人赐食。面条上厚厚层牛肉臊子，最上边铺着五色点缀：用胡萝卜、白萝卜、黑木耳、冬笋和青瓜切成的细丝，煞是漂亮。

    洪鑫垚眼睛亮，咽下口水：“哇，酷毙了！比翠微楼大厨还帅！”

    方思慎微笑：“这个叫五行五色长寿面。”

    洪鑫垚看了片刻，筷子叉下去：“不行，我受不了了，下回别摆这么仔细，舍不得下口，太难受了。”

    口面条没吃到嘴，停下问：“你的呢？”

    “还在厨房。”方思慎转身进去，端了个小号的盘子过来。

    “不是五行五色吗？你那怎么就三种？”

    “临时想起来的，胡萝卜跟冬笋都只找着小半个。”方思慎看他眼，“我又不过生日，寿星才吃寿面。你还指望下回呢？下回肯定不做了，太麻烦，弄半天。”

    洪鑫垚忽然抢过他的盘子，尽数倒在自己盘子里，拿起筷子通搅和，再分出小半送过去：“喏，吃吧。”自己先啊呜大口，气吸溜进去大坨，才含糊不清道，“个人长寿有什么意思？你得跟我块儿吃。”

    方思慎还没来得及反应，见他伸筷子去夹鱼，赶忙拦住：“底下糊了，吃上面的。接电话来着，没注意。”

    “没事儿，鱼皮烧糊了好吃。”连着焦黑的部分塞进嘴里，洪大少个劲儿点头，“好吃，真挺好吃的。”

    自从上星期把心事说开，贯脸皮厚比城墙的洪大少，好似陡然间胆小羞怯起来，往往神色缠绵粘腻至极点，动作语言却前所未有的拘束，甚至到了畏缩的地步。就连中间每晚的例行问候，也从絮叨罗嗦的电话，改成了简洁的短信，来来去去无非“吃了吗”“睡了吗”“起了吗”。谁知今天借着过生日的兴头，再加上几分酒意，不仅恢复了以往涎皮赖脸德行，且呈现有过之而无不及之态。

    方思慎夹起块烧糊的鱼皮：“我尝尝。”

    洪鑫垚伸筷子抢过去：“给我吃，我吃！”贱兮兮地笑，“我爱吃……哥，你就让给我吃了呗！”

    方思慎拿他没法，估计偶尔点糊锅巴大概也吃不坏，索性低头认真吃饭。

    洪鑫垚把面吃了，把鱼也吃了，捧着碗开始喝汤。心满意足地打个饱嗝，想起件正事：“哥，你知道了吧？咱爸升官了。”

    方思慎点点头：“知道了。”

    “人文学院院长本来就是副司级，变成高教司副司长，算是平级调动。不过，”洪鑫垚托着下巴，尽显老谋深算，“高等院校属高教司直辖，就算是平级，也归人家现管。何况，据可靠消息，高教司司长年内就要退休，顶上去的人很可能就是咱爸。”

    洪大少眯起眼睛阴恻恻笑：“这下子，咱爸成了黄印瑜那老杂毛顶头上司，嘿嘿……哥，你扬眉吐气的日子就要到了！”

    父亲升官这个事实，方思慎脑子里还停留在理论认识阶段，哪像洪大少爷，眨眼就想那么远。

    方思慎淡淡摇头：“谈不上扬眉吐气。现在这样也挺好。”

    洪鑫垚又正经起来：“咱爸身份不同了，估计好事都不像从前那么方便。回头我就跟他说，把他手里‘真心堂’的股份转到你名下吧。”

    方思慎没料到他想得这么周到，但要转入自己名下，就意味着直接介入某些事，犹豫着没有回答。

    洪鑫垚知道他顾忌什么：“这点东西，上边不是已经审了又审，查了又查？本来就啥问题没有，这么做不过是省得有人嚼舌根添麻烦罢了。”

    见他终于点头，才轻笑道：“别人仗着当官的老爹，卖石油的卖石油，开银行的开银行，炒股的炒股，盘地的盘地，发电的发电，挖矿的挖矿，也就是你……”

    见方思慎正襟端坐，不动如山，赶紧打住：“那啥，我去洗碗。”

    捧着摞子碗碟，忽地若有所思：“读书人能干大事的不，我看，咱爸是有本事的读书人。”

    方思慎笑：“你俩倒是惺惺惜惺惺。”

    洪大少不解：“什么猩猩？还是星星？什么意思？”

    方思慎忍住笑：“去洗碗。”

    “切，不说就不说……”洪鑫垚走出两步，又停住，回头：“哥，你现在也是官二代了，可没法瞧不上我这个粗俗的富二代了吧？哈哈……”

    方思慎提高声调：“去洗碗！”

    这天晚上，两人直折腾到后半夜。上周心情沉重激荡，互相抱着睡了宿，别的什么也没干，算起来素了半个月了。到今天便不约而同都有了纵情任性的意思，天擦黑，就撕扯着衣服搂到了起。

    洪大少显得格外勇猛而兴奋，每到要命的时刻，就把方思慎团在怀里，从正面自下而上笔直攻入，然后贴在耳边问：“哥，我好不好？好不好？”逼得他眼角通红，眉睫湿润，呜咽着叫出自己的名字。每到这时，心里就好像沸了锅铜汁铁水，泼天浇下，铸就金汤城池。

    第〇〇章

    因为方院长，不，如今应该叫方副司长了，特殊时期异乎寻常的忙碌，换得了儿子凤毛麟角般完整的爱情周末。

    方思慎本该周日晚上回学校，却被洪鑫垚缠得松了口。贪恋温存的结果，就是不得不星期清早往回赶。

    车停在书店街个僻静的路口，洪鑫垚斜过身子给他开车门。五指搭在把手上，半天没有动。就着环绕的姿势，把头搁在他肩膀上，闭着眼睛静静呼吸。短暂的离别忽然变得令人无法忍受。谁也不愿开口，让这刻的相依在晨光中破灭。

    终于，责任心迫使方思慎推了推身前的人：“快……上课了。”

    洪鑫垚心中默诵：我要每天都和你在起，我要直把你送到楼下……这种程度的情话，原本不过张口就来，然而今天，话到嘴边下子顿住，仿佛说出口就会成为失去灵验效果的誓愿。推开车门，低声嘱咐：“还不晚，别着急。”

    方思慎点点头，背着书包下车。这个地方离学校大门还有点距离，他走得很快。洪鑫垚目送他拐弯不见，才发动车子离开。眼下两个人的关系虽然越来越稳固，外在形势却越来越不容疏忽。家庭变故将洪大少绑上了洪氏这艘大船，官场升迁又让方思慎拴上了父亲的前程。彼此十分默契地守着分寸，比从前加小心。于是感情不断升级，限制却愈发严格。内外两极日益尖锐的矛盾折磨着精神，尤其对于年轻脾气暴烈的洪鑫垚来说，每刻都忍得怨气冲天。

    辞旧迎新的方副司长最忙的时候，同样也是化险为夷的洪大少爷最忙的时候。在车里接了两个电话，洪大少化怨气为动力，继续努力打拼去也。

    星期二，方思慎意外地接到院长办公室的电话，约请面谈。他在路上想了想，猜测大概跟父亲升官有些关系。到地方看，约自己见面的并不是黄印瑜，而是另外位主管古夏语研究的副院长。寒暄试探之后，对方貌似关切地问起“上古文字数字化”课题项目进展。

    方思慎闻言，差点仰头冷笑，忍了又忍，才勉强心平气和道：“贾院长，我早已经跟楚风教授交接清楚，不在这个课题组了。”

    那贾副院长露出脸惊诧表情：“怎么可能？谁不知道这个课题实际负责的直是你，虽然后来换了楚风做负责人，也不过是因为华老过世，需要个高级教授挂名而已。你怎么说不在课题组了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方思慎懒得浪费精神，任凭他装模作样，只管三缄其口，概摇头，最后在对方无可奈何的叹息声中离开，快步走到楼外，狠狠呼吸几口新鲜空气，才算缓过来。

    比起被人这么恶心，他倒是宁肯遭遇冷落算计。只是他低估了某些人恶心习性的韧劲。第二天，贾副院长的电话又来了，方思慎敷衍两句，不由分说挂断。铃声再次响起，直接调了静音，扔在边不管。

    晚上，看见手机屏幕闪动，以为是洪鑫垚，拿起来看，竟是聂明轩，心情下重新跌到谷底。犹豫片刻，还是按下接听键。

    聂总如既往地热情有礼：“小方，不好意思，打扰你了吧？”

    确实是打扰了，方思慎淡淡道：“没关系，不知聂先生有什么事？”

    “是这样，这周末首都科技创新展开幕，现代教育技术板块是今年的重头戏，另外有几家大学出社开发的数字化国学软件也会来参展，我手里有几张vip票，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

    听他这么讲，兴趣还真有，只是方思慎不能答应。来知道对方另有所图，不愿再起纠葛，二来这个周六是清明节，有重要的事做。心想也不知平祥说没说，客客气气地拒绝了。挂断电话，立刻给欧平祥拨过去。果然妹夫不曾马虎，已经跟上司转达清楚。聂总监当时的反应风度十足：遗憾归遗憾，大家不妨做朋友。

    欧平祥道：“哥，你放心，聂总不是那种，怎么说呢，死缠烂打的人。平时大方仗义，单纯交个朋友应该也不错的……”

    方思慎暗忖，莫非他如此这般，便是做朋友来了？把几次交集反思番，彼此生活领域差别巨大，若非相当上心，怎么可能而再，再而三地制造出碰面机会？然而对方始终副有理有节交朋友的姿态，远近之间颇不好应付。方思慎觉得有点儿棘手，倒没太放在心上。不好应付，便尽量不去应付，也就是了。

    星期四下午，上完课从教学楼出来，遇上了个再也想不到的人：楚风。

    楚教授依旧风度翩翩，只是表情不甚自然，说出来的话客气得很：“方博士，有几个学术问题想跟方博士探讨探讨，能不能耽误方博士点时间，起吃个饭，深入谈谈，不知道……”

    方思慎看他眼。贾副院长找自己很好理解，却不料脾气那般高傲的楚教授，居然也回头找自己。原来楚教授的高傲是应时而动，因人而异的。

    摇摇头：“对不起，我恐怕没有时间。”转身就走。

    楚风急追两步，挡在他前面。路上到处都是人，方思慎厌烦到极点，却别无他法，吸口气忍下，看他到底意欲何为。

    毕竟是学术界摸爬滚打混出来的精英，楚风的神态这时再无丝别扭，面带微笑：“用不了少时间，顿便饭而已。反正你也要吃晚饭，我也要吃饭，顺便聊聊。方博士学识渊博精深，品格谦逊诚朴，是大家公认的……”

    方思慎实在忍不下去了，冷冷打断他：“楚教授，您太健忘了。就在几个月前，您可不是这么说的。敢问教授，何前倨而后恭至此？”

    这是他能说出口的最重的讽刺了。楚风脸色微变，时没接上话。方思慎趁他愣神的工夫，赶紧飞快离去，躲进宿舍。边走边想，怪不得父亲连着两周叫自己先别回家，方副司长新官上任，门槛只怕被人踏破。其实方笃之向小心，只要儿子在，应酬上的事几乎从不往家里带。不过因为最近炙手可热，难免有点儿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晚上跟洪鑫垚打电话，说起这些事，洪大少在那头哈哈大笑：“姓楚的就是个小卒子，不用理他。你跟姓贾的说，马上给你提职称，让你正式做课题负责人，追加二十万课题经费，否则切免谈！”

    方思慎想起贾副院长话里意思，不得不承认，洪鑫垚的提议，符合各方利益。惜乎此时彼时，经过几番转折，人纵然还在，物却有可能面目全非了。

    轻叹声：“你不知道，我在几本期刊上看到过课题组发的论文。急急忙忙东拼西凑，花里胡哨搞出大堆，尽是水分。原先确定的框架和细节，也被他们拆得七零八落。所以，”心灰意冷，却也惋惜心痛，“所以，这课题于我而言，已经成了鸡肋了。”

    洪大少曾经热衷三国游戏，熟知鸡肋典故，道：“鸡骨头怎么了？本来就是你的，哪怕拿回来喂狗呢，干嘛给那帮孙子剩下？”

    方思慎便笑。自己思路当然跟他不同，心情却不觉好了很。

    第二天周五，方思慎在图书馆查阅期刊，把课题组发过的论文都检索出来重新看了遍。即使成了鸡肋，当初承载的意义和付出的心血也无法抹杀。被人重新提起，不得不承认，他有些动摇和不舍。

    看了大半天，从图书馆出来，想想，给江彩云打了个电话。

    女孩子惊喜交加：“呀，方老师！我攒了堆问题，正想找机会问您呢！”

    “对不起，江彩云同学，我今天在《三江学报古夏语专刊》上看到了你们的系列文章，虽然有些冒昧，但是……”

    “啊，方老师，你看了，看了——”江彩云情急之下，拿出小女生撒娇姿态，“您别看，千万别看！”

    方思慎失笑：“我已经看了。”

    江彩云无端羞愧，声音越说越低：“那您能当作没看过吗？我知道，写得太烂了。那个系列，本来是篇的，楚教授让我们加了很引文，三个分论点拆成三篇。其中两篇后来添了点别的内容，改改文字，过个月又发了遍。每篇论文千块钱面费，自己掏半，课题经费里出半，同学们都觉得很划算，投稿非常积极，我本来不想的，但是……”

    原来连鸡肋都已经算不上，化作滩鸡粪了。

    方思慎默默听着，等她说完，道了声谢谢。那点动摇和不舍，彻底消散。回复了江彩云几个问题，就把电话挂了。换作过去，也许还会劝说几句，现如今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如果个人只是片飘叶浮萍，又怎么可能不在社会大潮中随波逐流？中流砥柱，非钢筋铁骨不可。自己都做不到的事，何必空费口舌，给旁人平添搅扰。

    方思慎跟父亲说好清明节白天先去西山公墓看看老师，下午回家。洪鑫垚这些日子忙得很，何况清明这种节日，在他此前的生活中，还远不到引起重视的地步，因而根本没注意4月5号有什么特别。方思慎听着电话那头隐约传来的声响，像是办公场所，问：“今天没有应酬？”

    “没。新到了批邮品，没做过，得准备准备。你在家里？”

    “在学校，明天回去。”上周日两人谈及这周安排，方思慎看他个电话接个电话，事情口气排到了下个月。若说去西山公墓看老师，必定想尽办法抽空，干脆忍住没提。

    “我下周得回河津趟。”

    方思慎不由得有些紧张：“家里有事？”

    “是二姐跟二姐夫带着孩子回来看我爸妈，我得回去看看。”

    “啊，那你路上小心。”

    有人过来跟洪少请示，电话匆匆挂断。方思慎着手准备明天要用的东西。祭奠用品早已备好，唯的遗憾，是暂时没钱给老师买瓶足够好的白酒。想起寒假里照例帮老师寄钱资助故人，须在灵前汇报汇报，打开抽屉，拿出盛放杂物的小盒子，翻找当初的汇款单据。谁知盒子最上边搁着的，居然是圣知科技技术总监聂明轩的名片。方思慎拈起这张小卡片，略微犹豫，扔进了桌边垃圾桶。

    顺便把小盒子里的东西倒在桌上整理，张名片素雅精致，内容却陌生：何慎薇，头衔是某协会东方文化顾问。翻过来，才发现刚才看的是背面，正面印着西文字母：shannon ho。原来是何女士。收到名片那天根本没来得及细看，把背面完全漏掉了。

    又翻检了会儿，方思慎蓦地停住。重新拿起何女士那张名片，盯住背面的夏文。

    何慎薇。对于夏国女性来说，这并不是个常见的传统芳名。

    手指禁不住颤抖起来，伴随着支离破碎的画面，脑海中响起遥远的声音。

    “……阿致，你的名字可不是爸爸瞎起的。你这辈，排的是致字，你不喜欢致柔，我觉得很好啊。你看，致君致身，咱们肯定不能用，要遭批判的。致诚致化，太辛苦，爸爸不想你背个这么辛苦的名字。致高致远，未免太俗气，说不定早被你的兄弟姐妹们用过了……嘘——别说出去！你有兄弟姐妹，当然不在这儿。同族的，处好了也样亲……我当然也有。我排的慎字辈，个堂兄叫慎言，个叫慎行，还有个小我半岁的堂妹叫慎微。没错，我们何家的女孩子，向来跟男孩子起论资排辈……时间太久，他们大概都不记得我了吧……”

    何慎薇。

    三个字，方思慎盯着不知看了久。抖着手拨出电话，在急促而剧烈的心跳声中，焦急地等待着盲音结束，然而等来的却是“对方已关机。”名片上还有串数字，明显是海外号码。方思慎冷静了下，试着给秋嫂打过去。

    “小方，什么事？”

    “秋嫂，我想问问，您能不能帮我联系下何女士。”

    秋嫂笑了：“我还以为你要查洪少的岗。他最近出去，带的哪个助理，我都知道……”

    方思慎大窘：“咳，秋嫂……”

    “好了，不逗你了。shannon回国去了，下个月回来。你着急吗？着急我叫她联系你。”

    那股迫不及待的情绪突然消退，方思慎平静下来：“不着急，想问点几十年前的掌故，也许何女士知道。”

    “那等她回来我就告诉你。”秋嫂话音里带着戏谑，“我说小方，你真的不查查洪少的岗？你就这么放心，把他扔在花花世界里经受考验？……”

    方思慎硬起头皮受着，等那头终于调戏够了，心满意足地道声再见，才长吁口气。

    理智告诉自己耐心等待，心情却很难真正平复。往事缠上梦境，这夜睡得很不踏实，本该早起出发，结果醒得比平时还晚。头有点昏沉沉的，洗了把冷水脸才好点。刚要下楼，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接通后听见那头说：“方思慎，我是楚风。我需要跟你谈谈。”

    方思慎头疼了。

    “对不起，楚教授，我觉得你我之间没什么可谈的。”

    “我在你宿舍楼下，如果你不下来，我只好上去找你了。”

    “那好，麻烦你稍等。”方思慎背起书包，预备打个招呼就走，谅他也没胆子跟到墓地去。

    出楼门才发现天空里飘着雨丝。个男生对天长吟：“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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