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佣人惊呼一声，但她的这声提醒也来不及了，汤碗撒在了穆成钧的手臂上。</p>

    “穆先生，您没事吧？”佣人忙拿了餐巾上前，穆成钧拿着匙子的手一抖，终究还是被烫到了，他摇下头，眼帘轻抬，目光一点点对上付流音。</p>

    付流音歪着头看他，佣人忙将被打翻的碗收拾起来。“穆先生，要不要拿药箱过来？”</p>

    男人手掌伸向那片碎玻璃，拿起来后狠狠丢掷到地上，付流音神色未动，穆成钧的手掌紧握住付流音的腕部，“音音，你就非要这样吗？非要这样跟我闹到底吗？”</p>

    “你放我走。”</p>

    “我对你怎样，你是真的看不到是吗？”</p>

    “放我走，放我走，”付流音歇斯底里地撕喊，她推开椅子起身，男人还紧紧地攥着她的手腕，付流音使劲挣扎，整个人虽然是弱不禁风的，可是她完全呈现出了一个疯子应有的状态，就连边上的佣人都吓坏了。</p>

    她一条手臂被禁锢着，另一只手却是能动弹的。</p>

    付流音将餐桌上的东西统统挥开，喝水的杯子砸到了穆成钧的胸口，旁边的佣人帮着去拉住她。“你冷静点。”</p>

    女人嘴里说着胡话，回头冲佣人说道，“你救救我，救救我，我是被抓起来的啊，我还没死呢……你放我出去好不好？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p>

    “先生对你这么好，你就别闹了……”</p>

    “你懂什么！他不是好人，他会杀人的，还会吃人！”</p>

    穆成钧听着付流音这样评价自己，她用力要将手往回抽，佣人见状，两手死死抓着付流音的手腕处。她十指都泛白了，可想而知用了多少的力气，穆成钧盯了眼付流音的手，冲旁边的佣人道，“快松手。”</p>

    “松手？”</p>

    “松开。”穆成钧的口气稍稍重了些。</p>

    佣人将手收回去，穆成钧看到付流音的右手腕处被勒出一道道红痕，可即便他心里知道疼惜她，她也不会放在眼里。接下来的动作几乎是一气呵成，付流音扬高右手打过去，狠狠地、用尽全部力道。但由于两人的角度问题，她的手指只是从穆成钧的下巴处刮过去，指尖的力道不足以能令穆成钧觉得痛，可是她的这番动作，真正是令他心痛至极。</p>

    佣人站在一边，不知道能做些什么，只是吃惊得厉害，她想不出这个疯女人凭什么敢对穆成钧下手。</p>

    她想不通的，穆成钧同样也想不通。</p>

    他是穆成钧啊，谁敢将巴掌往他脸上呼？而且还是一而再再而三。</p>

    付流音弯腰，趁着男人怔神之际，张嘴想要咬他。穆成钧下意识的手一松，付流音得到自由后，抬起脚步迅速朝着门口跑去。</p>

    “唉——”佣人喊了声，满面焦急，穆成钧却坐在原位没有动。</p>

    付流音穿着拖鞋，由于跑得太快，一只鞋子掉了，她趔趄着上前，扑在了门板上，付流音猛地旋开门把，居然被她将门打开了。她抑制不住面上的喜色，只是刚跨出去一步，就被人拦了下来。</p>

    原来门口还有人，付流音不甘心，就差这么一点点她就可以离开了，她抬手攻击向前，外面的男人闪身避开，手掌一下擒住付流音的手臂，将她拖回了屋内。</p>

    “放开我，你们走开——”</p>

    “音音，别挣扎了，他们都是穆劲琛亲手训练出来的，最最精英的一批都留给了我，你是逃不出去的。”</p>

    付流音感觉到绝望，男人推了她一把，她回身一把抓住男人的手臂。“救救我，你告诉穆劲琛，告诉他我在这，我是他妻子，他会救我的……”</p>

    穆成钧听到这，脸上挂满了冰霜一般，他挥了下手臂，手上被烫红了，他站起身来，嘴角勾逸起冷笑。“他们现在都是我的人，谁敢跑去跟穆劲琛告密？再说，你是穆劲琛的妻子？他不要你了，你还要死乞白赖缠着他不成？”</p>

    付流音的脸色苍白至极，身后的男人很快回到了大门外，她狠狠盯了穆成钧一眼。</p>

    “你这会，倒是不疯了？”</p>

    “不，在你面前，我永远是个疯子，”付流音冷冷笑道，“如果不够疯，那我就逼自己，将自己彻彻底底逼疯，这样的话，日子反而会好过一些吧？至少不用在面对你的时候，让我恶心作呕！”</p>

    穆成钧的脸色变了又变，付流音走到他身侧，“放心，我不逃，以后再也不逃了，做个疯子挺好的，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用接受那么多残忍的事情。这样下去，我迟早会彻彻底底疯掉，真要有那么一天的话……穆成钧，我也不怕你了，你想对我怎样就怎样吧，反正所有的屈辱和悲惨，我不会再感觉到，挺好的。”</p>

    穆成钧手掌动了下，想要去拉付流音的手，但她已经迈开脚步离开了，她自己乖乖上了楼。</p>

    佣人弯腰收拾地上的狼藉，穆成钧回头看向楼梯口，那里早就没了付流音的身影。</p>

    男人没有追上去，他向来心高气傲，若不是为了付流音，也不会是这幅样子。穆成钧脱下外套，将里面的衬衣袖口挽起来后快步往外走。</p>

    司机以为他今晚不回去了，但是穆成钧之前没让他离开，他这会只能在车上等。</p>

    后车座的门忽然被人打开，紧接着就是砰地一声，司机睡意朦胧，猛地惊醒，回头一看，穆成钧面色铁青地坐在车内。“穆先生。”</p>

    “开车。”</p>

    “是。”他不敢耽搁，赶紧开了车出去。</p>

    司机按着回穆家的路线在走，穆成钧心里的怒火压不下去，他身子往后靠，但很快又坐直了，“去酒店吧。”</p>

    “好的。”</p>

    穆成钧掏出手机，看眼时间，这会已经是深夜了，他翻出通讯录，拨了一个电话出去。</p>

    某小区的一间卧房内，手机铃声忽然响起，女人睡得正香，被惊醒的时候以为是在做梦。她赶忙坐起身，顿了半晌后这才意识到是自己的手机在响。</p>

    她忙拿过来看眼来电显示，她吓了一大跳，赶紧接通，“喂，穆先生。”</p>

    “你现在去药店买点东西，要纱布和消毒的酒精，还有，看看药店有没有镊子，买一个。”</p>

    女人打开灯，看了眼时间，“穆先生，现在吗？”</p>

    “是，马上，买完之后告诉我你的具体位置，我过来接你。”</p>

    “可是现在都这么晚了啊……”</p>

    穆成钧没好气地打断她的话。“你是我的秘书，那些工资难道是白给你的？”</p>

    女人闻言，抓了下蓬松的头发，很快下了床，穆成钧早就挂断了通话，好像这不是他的吩咐，而是他的命令一样。她出门的时候，没有惊动任何人，小区门口就有个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药店，只是外面很冷，她裹紧了外套往外走。</p>

    买完东西，女人在药店门口站着，过了十多分钟后，穆成钧的车子过来了。</p>

    她快步上前，敲了敲车窗，车窗并未落下来，女人将车门打开，看到穆成钧坐在里面。</p>

    “穆先生，这是您要的药。”</p>

    “上车。”</p>

    女人夹在耳后的头发跑了出来，她面色微微带着吃惊。“上车？”</p>

    “快点。”</p>

    她心不甘情不愿地坐进去，将车门带上后，把手里的袋子递向男人，“穆先生，这是您让我买的。”</p>

    穆成钧没有伸手接，司机也不管闲事，自顾开车。</p>

    女人觉得尴尬，车子一路开进酒店，到了门口，有年轻的服务生上前给他们开车门。</p>

    穆成钧径自下去了，女人不得已只好跟在他后面，她一抬眼看到酒店的标志，“穆先生——”</p>

    穆成钧没有理睬她，司机去前台办理了入住手续，女人跟到电梯前，很快，司机拿了房卡过来，“穆先生，办好了。”</p>

    他将房卡接过手，看了眼，“你回去吧，明天等我电话。”</p>

    “是。”</p>

    电梯门叮地打开，穆成钧走了进去，女人站在外面没动，穆成钧挑眉盯着她看，“愣着做什么？”</p>

    “穆先生，为什么要来酒店啊？”</p>

    “放心，没有人对你图谋不轨，你既然是我的秘书，有些事就应该是你做的。”</p>

    她想到手里拎着的东西，再想到方才看到穆成钧的背上有血渍，她没再犹豫，一脚跨进了电梯。</p>

    来到房间跟前，穆成钧开了门进去，女人跟在他身后，他一边走一边将衬衣脱下来，到了大床前，穆成钧整个人无力地趴上去。“看到了吗？你把它们处理了。”</p>

    女人一眼望去，看到穆成钧的后背上布满了不少血口子，虽然都不大，但看着挺吓人的。“穆先生，我不懂这些啊，您还是去医院吧。”</p>

    “清洗下就行了，可能还有些玻璃渣，你把它们取出来。”</p>

    他这真是强人所难，女人只能硬着头皮上，她先用棉球将他的伤口清理了一遍，有几处明显沾着玻璃渣，她吞咽下口水。“是你让我动手的，待会你别喊疼。”</p>

    “哪那么多废话？”</p>

    她幸亏买到了医用镊子，女人坐向床沿，从来没做过这种事，自然是笨手笨脚的，第一块碎玻璃渣弄了半天没弄出来，一紧张，好像还戳到了别的地方去。</p>

    穆成钧强忍着，前额全是汗，他回头朝她睨了眼。“你当这是在作画是吗？”</p>

    “不是，不是，我都说了我不会……”</p>

    “继续！”</p>

    女人手抖了抖，她凑近上前，穆成钧的背上也都是汗，男人的宽肩窄腰全部显露出来，随着呼吸，背部还在隐隐起伏，她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只是接下来的事进行的还是不顺利。</p>

    穆成钧深吸口气，回头再度看向他，“你先告诉我，你是不是弱视？”</p>

    “不，不是，我视力很正常。”</p>

    “你如果再这样，我不介意在你身上也弄些伤口，让你先拿自己练练手。”</p>

    女人无语，磕磕碰碰、小心翼翼这才将他身上的东西都清理干净，伤口倒是都不大，应该没有大碍。处理完后，穆成钧闭起眼帘，女人站起身来，他头也不回说道。“替我盖上被子。”</p>

    她弯下腰来，替他将被子盖好，看了眼时间，真是闹心，这么晚了。</p>

    穆成钧手指了指对面的床，“你今天睡在这。”</p>

    “什么？这可不行，我要回去……”</p>

    “你现在回去的话，明天就别去公司了。”穆成钧抬了下下巴睨向她，“你看我这幅样子，你还不放心什么？”</p>

    “穆先生，我只是个秘书，我的本职工作应该是在公司，但……”</p>

    “我倦了，你别出声。”男人说完，径自睡了过去。</p>

    第二天，穆成钧和女人一道走出酒店，他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招摇至极，女人小心翼翼地躲在他身后，生怕被人看见，可越是这样，就越显得他们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p>

    凌时吟失踪的事情在东城闹得沸沸扬扬，这种关键的时候，要想完完全全避开记者是不可能的，穆成钧囚禁着付流音那处的别墅被保护得很好，但并不代表他就在哪都是安全的。</p>

    比如说现在，他的一举一动就都暴露在了记者的相机底下。</p>

    他心里是明白的，可怜那个跟着他的女人，还在心里祈祷着千万不要被人看见。</p>

    当天下午，穆成钧和他秘书开房的消息就被曝出去了。</p>

    大幅的画面，似乎是有理有据，凌家的人一看到越发受不了了。</p>

    穆家的大门被凌家的亲戚们给挡着，凌父跟凌母非要讨个说法，穆成钧不以为意，态度依旧坦然。</p>

    穆劲琛在二楼的阳台上看着，听到凌母大声质问，“时吟都失踪这么久了，你非但不尽心尽意地找她，居然还跟人去开房，穆劲琛，你心肠真是歹毒至极。”</p>

    穆成钧冷笑了下，保镖紧紧地护在他身前，确保他的安全。</p>

    男人轻挑眉头问道。“她失踪是她的事情，她没有办法尽到一个妻子该尽的义务，她要是永远都不回来了，你们总不能要求我一辈子守身如玉吧？”</p>

    “你——你——”凌母气得差点跌倒，他居然连这种话都能说得出来。</p>

    穆劲琛冷眼在二楼看着，看着凌家人的样子，他这次却没有丝毫的反感，自己的女儿失踪了，生死未卜，他们除了能找到穆成钧之外，还能找谁呢？</p>

    这天底下最可怜的恐怕也只有付流音了，她死后，许情深沉浸在悲伤中，偌大的穆家摆在这，没有一个人会为付流音过来说一句话。</p>

    她说消失就消失了，哪还有什么说法？</p>

    搜救队的工作还在继续，但除了第一天找到的付流音的一只鞋子以外，就再也没有任何收获了。</p>

    半个月后，穆劲琛绝望了，警方的人早就撤回去了，蒋家的搜救队也撤了。</p>

    每天，江面上却还是能看到几条搜救船，它们孤零零地漂泊着，有些漫无目的，有些无奈，甚至……还有些悲哀。</p>

    天色将晚，穆劲琛倚在车前，几个男人从船上下来，他们收工了。</p>

    穆劲琛回到车内，他赶在他们离开之前发动引擎，他不想最后一个待在这，他害怕这样的孤独感。</p>

    车子一路往回开，这条路，穆劲琛已经开得熟悉了。</p>

    哪边有红灯，哪边有学校需要减速慢行，他都记得清清楚楚。</p>

    他双手握着方向盘，视线冷不丁望出去，忽然看到一个女人的身影，他定睛看过去，由于是在晚上，并不能看得真切，但穆劲琛却将她认定成了付流音。</p>

    他欣喜若狂，一把打过方向盘，“音音——”</p>

    声音还未来得及传过去，后面的混凝土搅拌车完全没想到他会忽然变道，司机一脚刹车踩死，可即便这样也改变不了什么，车身的惯性使得车子失控起来，它顶着穆劲琛的车撞向前，偏偏前面还有车子……</p>

    路边的女人听到这巨大的声响，她扭过头来，穆劲琛看到了她的脸，他心里一阵失落，原来并不是付流音。</p>

    他当时已经来不及想别的，更没意识到自己的车到底怎么了，下一刻，他就失去了知觉。</p>

    消息很快传回穆家，而当时，穆成钧和穆太太还在等着他回去吃晚饭。</p>

    医院。</p>

    四个小时后。</p>

    穆劲琛缓缓睁开眼帘，听见曹管家的声音传到耳朵里，“醒了，醒了！”</p>

    有脚步声匆匆过来，穆成钧看到他睁眼，神色明显一松，可脸上却挂满了严肃，“你干脆死在外面得了！”</p>

    曹管家吓了一跳。“穆先生，这是车祸啊。”</p>

    “车祸？”穆成钧气得面色铁青，“他要能好好开车，会找死似的忽然变道吗？”</p>

    穆劲琛头痛欲裂，“你说的没错，是我找死，我当时没想那么多……”</p>

    “穆帅，您这样让我们怎么放心啊？”曹管家一把年纪，方才真把他吓死了。</p>

    “我又不是故意撞上去的，我只是认错人了。”</p>

    穆成钧心里咯噔下，看向男人的眼神有些复杂，“看到付流音了？”</p>

    穆劲琛抬起手臂，遮住自己的眼帘，他摇下头，口气晦涩，“哪有那样的奇迹，是我看错了。”</p>

    “穆帅，付流音已经死了，就算你认错人，你也不能……”</p>

    “行了，曹管家。”穆劲琛打断他的话。“你说的道理，我比谁都清楚，但是能有什么法子呢？我看着街上的每一个人都像她，我希望她活着……”</p>

    穆成钧坐向旁边的椅子，听到穆劲琛问道，“妈呢？”</p>

    曹管家有些为难，没有开口，穆成钧接过话道，“你昏迷的时候，有警察过来了解情况，说是几辆车追尾，你的车子被夹在中间，这个情况应该是让妈想到了爸的事情，她当时就承受不住了，我让她在隔壁病房休息。”</p>

    “我没事。”</p>

    “穆帅，当时医生可不是这样说的……”</p>

    穆劲琛不以为意道。“我现在不是好好的，没死吗？”</p>

    穆成钧心里被死这个字给狠狠刺了下，他握紧了手掌，今天要不是穆劲琛命大，他真有可能会在这起车祸中丧生。</p>

    他心里无比煎熬、矛盾，似乎从来没有这样痛苦过。</p>

    穆成钧的心里终究有一股执念，对付流音不愿意放手。可除非他永远将付流音关着，若不然的话，终有一日付流音和穆劲琛会见面，到时候，穆家必定不得安宁，兄弟反目成仇不说，还会连累穆太太。</p>

    男人出神地盯着一处，他觉得头痛欲裂，满满的迷茫感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了。</p>

    穆劲琛受伤对他的冲击力实在是太强烈，而那边呢，付流音在他面前，彻彻底底展现出了一个疯子的状态。</p>

    他没法跟她好好沟通，最让穆成钧担心的是，他怕这样下去，付流音真的会被逼疯掉。</p>

    穆劲琛出院后，穆太太成天守着他，不让他随意出门。</p>

    穆成钧来到别墅，打开卧室的门进去，付流音正坐在床沿处，听见脚步声进来，她抬下头。</p>

    付流音的嘴里开始哼唱着不知名的歌，那副神态，一看就是不正常的。</p>

    男人坐向不远处的沙发，他双手交握，身子微微往前倾，双目钉在一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p>

    半晌后，穆成钧开口道，“音音，我们好好说几句话行吗？”</p>

    付流音踢掉了脚上的拖鞋，大声笑出来，“我要去雪山喽，我要去高原喽，我要飞喽。”</p>

    他知道她在装疯，可却无可奈何，终究也是不舍，现在的付流音，真疯和假疯又有什么区别呢？</p>

    “音音——”</p>

    “我要长出翅膀喽。”</p>

    “如果我放你离开，你能不能好好跟我说几句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