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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夫 作者:花花酱
然怔怔地停下了。
翠薇身上的香味变了。
以前是与她一般冷冽的淡香,而今天确是甜美浓郁的香气。
元喜拦住她,盯着她看了许久,却没看出丝毫破绽,那细长的眉,淡漠的眼,是翠薇无疑。
从未笑过的翠薇直视着他的眼睛,突然眨眨眼,笑了。
“元公公,你没认出来吧。”
就连声音也和翠薇一模一样。
但元喜确定了,这个人根本不是翠薇。
“是太后派我来的,公公尽可放心。”
说完,她就拎着食盒进去了,没有在外殿停留,直接去了内殿。
隔日再见她,就闻不到那股甜美的花香了,取而代之的,是翠薇用惯的香粉味。
真正的翠薇去了哪里?
元喜不敢深想,也许她像寒素殿那位失宠的妃子一样,死在了某处深井里,直至腐烂也不会被人发现。
可苏鸿睿安全了。
哪怕只是暂时的安全。
哗啦哗啦……
一日午后,天上下起了冬季罕见的暴雨。
雨水顺着屋檐流成一线,由于元喜和“翠薇”的尽心服侍,身体养好一些的苏鸿睿披着“翠薇”给他缝的夹了棉的披风,坐在走廊上闭目听雨。
听着听着,他忽然睁开眼笑了,把几乎使不出力气的双手挪到腹部,轻轻地来回抚摸。
肚子里的小家伙又在踢他了。
时轻时重的,活泼得很。
可想到孩子出生之时,就是他的死日,不禁有些黯然。
要是可以陪着这个小家伙一起长大多好,看着他从嗷嗷待哺的婴儿一点点长大,摇摇晃晃地学走路,扎着团髻去学堂念书,自己有空的时候就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字,听他唤自己爹爹……
光是想想,就觉得很幸福了。
他不能太贪心了。
李承延提及薛晓云时眼里的疯狂已经足够说明他对自己的怨恨,能允许这个孩子活下来,已经是极限了。
苏鸿睿苦笑一下,心沉沉的,闷闷的,就像院子里的梧桐树一样,毫无阻挡地被大雨冲刷,仅存的一点枯叶都要掉光了。
体内的毒日复一日地往四肢百骸流窜,苏鸿睿仅剩的一点内力只够把它压制在心脉附近,可现在也越来越勉强了。
他知道的,一直都知道,翠薇送来的饭菜里有毒。
可李承延也承诺过,让他把孩子生下来。
所以那毒,是给他的,而且并不致命,只会沉积在体内,等着某一天爆发。
你当真对我没有一点真心,也无半点情意……
苏鸿睿垂下眼,不平也好,怨怼也罢,他都丢掉了。他现在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冷,比一点点砸在他手上的雨水都冷,冷到骨头缝里了,即使裹着披风,也还是冷。
这痛彻心扉的冷,是他曾经看着就心生温暖,忍不住微笑的人给他的。
“承延……我落到如斯田地,你总该满意了吧?”
苏鸿睿闭上眼,只觉嘴角漫进了温热又苦涩的液体。
他以为这就是结局了。
可他还是错了。
苏鸿睿临盆那夜,也如那个暴雨天一般冷。他躺在床上苦苦挣扎,因为难产,血不停顺着他的腿流出来,慢慢将身下的褥子都浸透了。他痛了整整一天,可孩子还是不肯出来。
也许他知道自己一出来,就会被杀死吧……
那个人还是来看他了。
选在他最狼狈脆弱的时候,神采奕奕居高临下地出现在他面前。
他说,这个孽子他不要。
不要……怎么可以?这明明是他的孩子,流着他的血,他怎么能不要呢?
“呜!”
苏鸿睿发出一声痛呼,几欲将他撕裂的强烈痛感汹涌而至,就快淹没他的意识。
那股冰冷的感觉又缠上来了。
朦胧间,苏鸿睿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说话,一面按着他的腹部,一面温柔又低沉地安抚。
他听不清他说的什么,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下/身越来越痛,好像有什么东西叫嚣着要将他生生撕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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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后来(九)
呜哇……呜哇……
阵阵婴儿的哭声,把元喜从遥远的记忆中拉回来。不觉间,他的掌心已经汇聚了一小滩雨水,正沿着指缝滴滴答答往外漏。
持续了大半天的雨骤然停了。
阴云尽去,碧空如洗。
负责打扫清心阁院子的年轻仆妇弯着腰,将四处散落的叶子归到一起。她一面干活,一面不时腾出手来,轻轻拍打背上哭闹的婴儿。那个白胖的小娃娃不知是饿了还是困了,鼓鼓的小脸皱成一团,泪水不要钱似地直往下掉,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元喜站起身,想走过去哄他。可惜这时候仆妇恰好把落叶扫干净,她放下扫帚,轻轻颠着小孩儿出去去簸箕了。
元喜有些遗憾,又有些怀念抱小孩的滋味。
这一辈子,他就抱过两个孩子,两个苏鸿睿用性命换来的孩子。
一个取名方雁卿,被展清墨送到了边远的西北,又被苏鸿睿挚友蔚湛的夫人接回将军府,虽然幼时难免漂泊辛苦,好在很得收养他的蔚将军之子疼爱。
另一个叫苏挽之,算是上天送给苏鸿睿的意外之喜吧。
苏鸿睿被李承延囚禁后,就再也没有大夫为他诊过脉,他只知道自己怀了孩子,却不知道竟是双胎。元喜也曾经奇怪离胎儿足月尚有两个多月,苏鸿睿的肚子却大得好似快要临盆。他以为是孩子长得好,所以个头有些大。却不料接生之时,方雁卿呱呱坠地了,苏鸿睿仍觉肚子痛得厉害,“翠薇”伸手过去摸摸探探,才发现了苏挽之的存在。
因为苏鸿睿生产之前中过毒,还是无解的慢性毒药“夕见”,即使他耗尽内力将毒锁在心脉附近,还是有些许随着脐带融进了胎儿体内。
所以方雁卿和苏挽之生来便带了“夕见”之毒。所幸分量很少,并不危及性命,但两人的身体却比普通人孱弱许多。尤其是苏挽之,他在苏鸿睿体内待的时间更长,苏鸿睿生他之时内力耗尽,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导致体内毒素迅速扩散,殃及了还在他肚子里的苏挽之。
苏挽之落地之时,全身都是紫的,只哀哀地哭了两声,就不吭气了。
苏鸿睿更是连两个孩子的面都没见着,就把眼睛闭上了,元喜伸出食指在他鼻下探了探,发现只剩出气,不见进气了。
他早有预料,以苏鸿睿日渐衰弱的身体,是很难度过这一关了。可真的要他眼睁睁看着苏鸿睿死去,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冲动之下,元喜差点就不管不顾地举起匕首自裁了。
是“翠薇”拦住了他。
她用太后给的有起死回生之效的灵药,保住了苏鸿睿和苏挽之的性命。那灵药还有一个奇效,为了最大程度地降低伤者的消耗,会让伤者在性命无忧之前呈现假死之状。
他们正是利用这一点,骗过了李承延,也骗过了天下人的眼睛。
叛国通敌的云泽罪人苏鸿睿终于死了,随着他一起去的,还有他的两个,不,一个孩子。
元喜看到方雁卿和苏挽之的额头时,他就明白了,苏鸿睿的确是清白的。
可他不敢抱着孩子去证明他的清白。
李承延想必早就知道真相了,却连自己的亲子都可以不要,就是为了扳倒苏鸿睿,扳倒苏家,把孩子送到他面前,无异于将他们送进死地。
不能让他知道苏鸿睿产下的是双生子。
最好,所有人都不知道。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元喜心里成形。
抱着方雁卿先行离去的展清墨并不知道苏挽之的存在,他只知晓元喜会用一个死婴来偷龙转凤。
而屋子里,只有“翠薇”,自己,和不知何时才能再次醒来的苏鸿睿。
元喜把这个想法同“翠薇”说了,她也是赞成的。
所以骗过李承延之后,展清墨偷偷运了苏鸿睿的“尸体”,“翠薇”则带着苏挽之逃回了自己的家乡澧县,待到时机成熟,才假借逃荒之名重回攫阳城。
为什么执意要他们回来呢?
元喜自己都不说不清楚,也许苏挽之留在远离皇城的澧县,平平淡淡地过完一生才是最好的,而方雁卿也虽然过得辛苦一点,也不用受蔚家小姐的欺负刁难。
可他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
他怕哪日苏鸿睿醒了,想见见自己的孩子。
可苏鸿睿一直没醒。
至今,已经快二十四年了。
元喜有时照镜子,都快认不出自己了,年少时光滑的脸上早不知纠结了多少皱纹,乌黑的头发也斑白了。
苏鸿睿即使醒来,也认不得自己了吧?
他落寞地笑了笑,不由回头,半开的屋子里,苏鸿睿躺在榻上闭目沉睡。
还好,时间对这个人不那么残忍。
他虽然还是很瘦,脸颊深深凹陷进去,身上也找不到块有肉的地方。
可他依旧保持着元喜最后见他的样子,只有眼角添了一些细纹。
反而片刻不离苏鸿睿身边的李承延,这些日子以来,憔悴消瘦了许多。
也对。
曾经养尊处优享尽世间繁华的帝王,要学着照顾一个脆弱得随时都可能死去的病人,实在是太为难他了。
元喜以为李承延很快就会放弃了。
可他坚持了下来,从初初烧水都会烫伤手,到现在拣药煎药为苏鸿睿药浴一气呵成。
“元喜,你知道鸿睿为何每夜都在子时醒来吗?”
很久之前,李承延就放下皇帝的架子,有时元喜帮他一起照顾苏鸿睿时,他甚至会和他聊天。
元喜也注意到这个问题,几乎一瞬,他就猜到了答案。因为子时,对他,对苏鸿睿而言,都太过刻骨铭心了。
“我想,是因为那个孩子是在子时出生的吧。”
他垂下头,淡淡地答道。
其实心里是存了恶意的。
比起当年的苏鸿睿,李承延吃的这些苦又算得了什么?他不过想以此来换取心安罢了。
自己又凭什么让他如愿?
那个被李承延亲手害“死”的儿子,大概是他心里永远忘不掉,也不能碰的伤疤。
那又如何?
他咎由自取的。
果然,李承延沉默了。
他斜坐在床边,手颤抖着轻轻放在苏鸿睿脸上,许久才开口道,
“那个孩子……生得什么模样?”
元喜看着他,面无表情地道,
“不记得了。”
李承延被他冷漠的声音刺了一下,声音压抑而痛苦,
“元喜,你出去吧,我想和他……说会儿话。”
元喜掩上门出去了,转身一抬头,就看见倚在廊前的展清墨。
“你真的不准备告诉李承延孩子的事?”
元喜的视线越过他,看向院子里开始结子的石榴,
“他不配知道。”
展清墨听了哈哈大笑,拉着他往自己的院子走,
“和我想的一样!走,我请你喝酒。”
元喜挣脱不开,无奈地道,
“你少喝一点,每次醉了就要发疯。”
展清墨好不容易逮着个陪他喝酒的,赶紧举起手保证绝不贪杯。
两人拉拉扯扯地走远了,清心阁又恢复平静。屋子里,李承延将苏鸿睿抱在怀里,温柔地附在他耳边说话。
“鸿睿,醒过来好不好?醒过来看看我……我想你了,真的好想你……只要你肯醒来,哪怕杀了我,我也是甘愿的……”
他一遍一遍地重复,一日一日地重复。
冬去春来,夏尽秋至,在感觉不到季节变换的恒春谷里,不知过了多少时日,苏鸿睿却依旧没有醒来。
“鸿睿,花开得这么好,叶子也绿得清新,你睁开眼睛看看好不好?”
阳光灿烂的某日,李承延抱着苏鸿睿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他边贴着苏鸿睿温柔呢喃,边耐心仔细地梳理他已经长得很长的头发。
“许是他受尽了人世苦楚,不愿再醒了吧。”
一把悲悯沧桑的声音飘忽而至,李承延抬眼时,面前已经站了一位仙风道骨的老人。
老人须发皆白,身形清瘦挺拔,卓有仙姿。他捋着长长的胡须,叹口气,捏起苏鸿睿的手腕。
过了一会儿,露出一点欣慰的神色,
“睡了这么多年,总算有些起色了。”
“他能醒过来吗?”
见老人懂得医术,又能顺利进入布了诡异卦阵的清心阁,李承延目光灼灼地看向他。
老人慢慢将胡须一捋到底,才摇头道,
“他的五脏六腑早给毒药毁了,还能喘气已是奇迹,怎么可能醒过来?这些许起色,不过让他多熬些日头,清醒却是万万不能的。”
“当真……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
本以为有希望了,没想到头来还是绝望。
“办法么……”
老人闭着眼睛想了片刻,开口道,
“有,也没有。”
李承延被他弄糊涂了,却紧紧抓住了那个“有”字,
“还请老先生明示。”
老人深深看他一眼,
“但凡毒药,其实并没有不可解一说。世间万物,皆相生相克,能取之制成毒药,也能取其相克者制成解药。这些年,老夫与徒儿一直研究‘夕见’,也算略有小成,其相克之物均已找到,故老夫说有解毒之法。”
“那为何……”
老人举手打断李承延的话,继续道,
“然,‘夕见’终究不同与一般毒药,我们耗费心力制出的解药,皆因取量不对而无效。后来老夫几经思索,才找到症结所在。‘夕见’一入人体,便与血液融合,是不可能将其清除干净了。只有找一人每日服下相克药物,再取此人之血喂食中毒者,以血洗血,长久下去,方能将毒驱尽。”
老人顿了顿,遗憾地道,
“可惜此法有违人道,又太过痛苦,老夫年纪大了经不住折腾,又舍不得爱徒受罪,只能让苏公子每日浸药浴缓解毒性……”
“我愿意。”
“什么?”
老人脸上歉然的表情僵住了。
“我愿意为他解毒。”
李承延抱紧苏鸿睿,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不稳。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表示作者菌对苏将军是真爱,窝决定放两张他的私照。苏将军算是作者菌很偏爱又比较特别的一个角色,因为他是某天作者菌信手涂鸦(← ←)出来的,然后觉得好喜欢啊好喜欢!就开始脑补他的故事(情到深处自然虐模式开启orz)
时隔两年,画风变了许多,苏将军额头上神裔的标志也因为受伤变成了留下一道剑痕(泥垢!)特别强调,这是作者菌没写出来却一早设定的小细节(→ →不造为毛觉得很带感)与李苏苏无关!(有人会在意这个吗?)
左边是风华正茂的苏将军,右边是在昏睡多年后醒来的苏将军yoy
(艾玛!今天才突然发现暴露微博名了(┬_┬)
第132章 后来(完)
“师父,你怎么回来了?”
展清墨扛着在雪松林疯跑一下午,玩累了睡着了的展小团展小圆回自己屋,一踢开门,就看见横摆在床上敞开衣服喝酒的端木彻。
也不知他从哪儿冒出来的,不过自己师父神出鬼没惯了,这次消失得久了点,展清墨也只稍微吃惊一下,就见怪不怪了。
“你管我!这是我的地盘儿,我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
端木彻喝着从展清墨床底下摸出来的私酿,心情极好地哼起小曲儿。
展清墨朝天翻个白眼,把小团小圆挨个放上床。端木彻被三两下挤到床沿,气得吹胡子瞪眼,直骂他有了孩子忘了师父,大大地不孝。
展清墨无奈地扶着额头,
“师父,你小点声儿成吗?小团小圆明日还要早起,我答应了带他们去谷外看雁卿的。”
“那我回房去睡了。”
端木彻哦一声,一反常态地听话,居然没有吵着跟去。展清墨觉得不对劲,扯着他的后衣领把他提回来,皱眉道,
“你不会又做了什么‘好事’吧?”
上一次端木彻这么“听话”,是因为他“不小心”把展清墨藏在靴子里的几张比较旧的百两银票当废纸烧了生火暖酒,那可是展清墨为自己儿子娶媳妇辛苦攒的,疼得他心肝打颤。
不知道这一次端木彻又把他藏的哪样宝贝给祸害了?
端木彻抖着肩膀嘿嘿直笑,
“为师不是担心清心阁里躺着那位,一回来就去看他了吗?谁知道你又拐个人回来,还是人家的相好。我见他诚心讨教解毒之事,就把换血的想法给他说了……”
“你……”
展清墨挑起眉,一副要发怒的架势,。
“以血洗血”的解毒方法不过是展清墨与端木彻钻研“夕见”时提出的设想,因为有违人道且十分痛苦,展清墨一直反对将之付诸实践。
端木彻晓得他说一不二的脾气,跟做错事的孩子似的拿眼角偷瞄他,可怜兮兮地道,
“好啦……大不了我不拿他试药好了,你别骂我,更别想克扣我的点心和零花!”
“呵呵……”
谁知展清墨一手搭上他的肩膀,阴测测地笑道,
“你做得很好。”
端木彻背脊一寒,
“乖徒儿,你莫要吓我……”
展清墨伸出食指在他眼前摇摇,
“师父,我没吓你,也没怪你,既然那个人自己愿意,你尽管把他当成药材好好‘试试’。”
端木彻看着他脸上恶劣的笑,只敢在心里犯嘀咕,也不知那个李承延怎么惹到清墨头上了,这不是上赶着找死吗?
医者父母心,大抵研习医理,精通医术之人,都有一颗悬壶济世的仁心。尽管端木彻是个老顽童,偏好制毒多过炼药,但总体来讲,他还是乐于治病救人的。尤其当自己的病人身中无解之毒卧床多年后,突然出现“转机”,他简直恨不得一门心思都扑在解毒上了。
回谷的第二日,不等展清墨帮忙,端木彻就自己收拾了几件衣裳搬去清心阁。去的时候,还顺带吩咐几名身强力壮的弟子抬了个容纳两人还有余的大木桶一起进去。
给苏鸿睿按摩筋骨的李承延听到动静出来,正好看见端木彻指挥弟子把苏鸿睿泡药浴的木桶搬出去。
“等等!你们干什么!”
李承延下意识就冲上去阻拦。
端木彻拉住他道,
“莫慌、莫慌!老夫不过给苏公子换个大点的地儿。昨日公子不是说了愿意替他解毒么?”
李承延迎上他求证的目光,坚定地点点头。
“这就是了,解毒之事宜早不宜迟,既然公子愿意,那今日就可以开始了。”
“庄主,鸿睿的毒真的能解?”
昨日一番交谈,端木彻已经把他的真实身份告诉了李承延。李承延这才知道,自己面前这位气度不凡的清瘦老人,竟然就是展清墨时常挂在嘴边的师父。展清墨的医术已经很厉害了,他的师父肯定更胜于他的。
李承延觉得自己又看到希望了。
“也许能,也许不能。我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结果如何,端看他的造化了。”
苏鸿睿是端木彻行医多年来遇到的最特殊的病例,纵使医术卓群如他,也不敢轻易打包票。李承延脸上的失望是显而易见的。端木彻不以为意地笑笑,绕过他走向屋子里存放药草的柜橱,将解毒需要的药草一一拣出来扔进盛药的木盆里,朝还呆立在原地的李承延道,
“你把药煎好了就同苏公子一起泡吧,这药虽治标不治本,对他而言却是保命良方。你一定记住,须坚持泡满十日才能给他喂血,如若中途实在受不住……就放弃了吧。”
李承延对他说的丧气话很不以为然,不过是浸药浴而已,他以前也泡过,并不觉得难受,何来受得住受不住之说?再者,这药浴苏鸿睿每日都泡,自己为他擦洗时难免接触,也未觉出不妥。也许是端木彻觉得他养尊处优惯了,没有耐性吧?
李承延摸着苏鸿睿瘦削的脸颊,不由微微一笑,他就是太有耐性了,才将对这人的感情忍了又忍,直到再也骗不过自己了,他才慌了神,到处搜寻这人存在过的痕迹。
幸好,他还没有真正失去他。
“鸿睿……你放心,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李承延低下头,珍而重之地在苏鸿睿眉心的剑痕处落下轻轻一吻。
恒春谷的夜晚一向安宁静谧,只有此起彼伏的虫鸣,并不闻半点人声。
探望方雁卿归来的展清墨哄睡了两个孩子,趁着月色正好,打算去看看苏鸿睿的情况。
“呜!”
他运着轻功徐徐落在清心阁的院子里,还没推门,就听见屋里传来压抑的闷哼。这点小小的声响,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展清墨立刻辨出是李承延的声音。
他一下就猜到李承延在做什么了,所以看到药桶里泡着的两个人时,他并不觉得惊奇,反而心里有股难以言说的滋味。
“今日……呜!今日就是第十日了……”
李承延对他的突然到来并不惊讶,反而看着他很认真地说道。
展清墨虽然还是讨厌他,却有些佩服他的毅力了。
慢性毒药“夕见”虽说无色无味,亦不会让人感到任何痛苦,只会随着毒素在体内沉积而慢慢呈现嗜睡虚弱之状,最终一睡不起,在梦中逝去,算是世上最温和的毒药了。
但它特别就特别在,解毒药材虽不难找,但制成解药的过程却相当繁复,每种药草剂量稍有差池,便会成为索命剧毒。这也是展清墨和端木彻研究了二十余年也无法成功炼出解药的原因。
并且与“夕见”之毒相克的药草,本身也带有很大毒性,数十种毒性各异的药草叠加起来,通过浸浴进入人体,那滋味只能用生不如死来形容。就像无数条细如毛发的虫,各自带着不同的毒性,一点点顺着被热水泡张的毛孔往皮肤深处狠钻。有的药草毒性相辅相成,合在一起会将痛感扩大数倍乃至数十倍。有些药草毒性相克,一进入人体就发生强烈的排斥反应,有时浸浴之人甚至会因受不住而晕厥,然后被生生痛醒。
李承延第一次浸浴的时候,眼睛都因为疼痛而涨红,几次昏过去,木桶边缘都被他抓出数十道血印子,可他还是坚持泡满了两个时辰。出来的时候脚根本提不起来,还是端木彻和展清墨一起将他扶出来的。
“他……他会不会也这么痛?”
因为药效要持续一段时间,李承延躺在床上咬牙忍痛的时候,只问了这一句话。
展清墨愣了愣,没作声,旁边没心没肺的端木老头呵呵笑道,
“他哪里感觉得到痛?他已经睡死了,你拿针扎刀刺火烧,他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的。还是顾好你自己吧!”
“是么……”
李承延露出庆幸又失落的表情,喃喃道,
“如此……我便放心了……”
说完,他就虚脱地晕过去了。那时端木彻还和展清墨打赌,说李承延熬不过三日就会放弃了。
可李承延熬过来了。
但真正的痛苦还在后面,浸药浴不过是开始而已。
“李承延,你还是放弃吧。”
展清墨有些不忍心了,
“就算苏鸿睿醒来,他也未必肯再见你。而且这个冒险的法子,只是我与师父提出的假想,成与不成,真的很难说。趁现在你抽身还……”
“明日……明日就能取血了吧?”
李承延打断他,咬着牙挤出这句话。
展清墨沉默了一会儿,才点头道,
“明日你浸浴完,就可以喂他血了。”
“如何喂?”
展清墨脸一红,不自在地转过脸,低声道,
“舌尖血。”
依据“夕见”解药的特性,浸完药浴后,所有的药性会向人体的各处命脉汇聚,越往上,药性越强也越活跃,故而舌尖是最佳也最安全的取血部位,也是最方便的,直接咬破舌尖即可。
至于如何喂……
李承延的脸也微微泛红。
下楼来取酒杯倒酒的端木彻看见两人对着红脸,长长地咦一声,看了眼紧闭的门窗,以为自己找到了问题所在,走过去推开窗户道,
“你们也是,屋子里水雾这么重,又闷热,不知道透透气哦!”
展清墨咳嗽几声,按着端木彻的肩膀哄着他一起上楼喝酒去了。
李承延勉强打起的精神立时松懈下去,无孔不入的剧烈痛感又逐渐分明。他却勾起嘴角,艰难地伸长手臂,把对面静静坐在药汤中的苏鸿睿拉进怀里,明知他不可能听见,还是贴着他的耳朵温柔低语,
“鸿睿,你听到了吗?能那般为你解毒,我好像占尽便宜了。”
苏鸿睿似有所感应一般,突然睁开了眼睛。
可仔细察看,就会发现他的眼里是没有焦距的。
李承延先是一喜,待他看清苏鸿睿的模样,便知是子时到了缘故。
“鸿睿……你又在想那个孩子了吗?”
他抱紧苏鸿睿,将头埋进他的颈窝里,声音有些许哽咽,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派人去找过了,到处都找过了,还是没有找到那孩子的……我知道自己错得离谱,等你醒来,随你打我,骂我,好不好?”
回应他的,只有一滴一滴落在他肩颈上的滚烫的泪。
即使意识全无,与骨肉生离的绝望与哀恸早就深深烙印在苏鸿睿心里。每至子时,他都会睁开眼睛,无声无息地垂泪。
李承延只觉得心被不期然地撕开道口子,苏鸿睿的泪水都落在他的伤口上,痛得他无法叫喊,也无处宣泄。他只能紧紧抱着怀里的人,耐心地一点点亲吻,仿佛只有这样,才可以暂时令自己忘却痛苦。
第二夜子时,李承延浸浴完后稍作休息,便准备给苏鸿睿喂血了。
按展清墨说的,这血量并没有准数,为防李承延耗血过多危及性命,一次肯定不能喂食过度。他与端木彻商议过后,决定以时间来限制血量,每次李承延为苏鸿睿喂血不得超过一盏茶的时间。
怕李承延不听劝,展清墨一再强调,他的血虽然是解药,但也有毒性,一次渡太多到苏鸿睿身体里,反而有益无害。
李承延并没怀疑,不过为了防止咬出的伤口太小,凝结过快,他还是瞒着展清墨他们用匕首将舌尖划了道口子。剧痛中鲜红的血液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李承延将苏鸿睿半抱在怀里,捏开他紧闭的双唇,俯身将嘴里的血哺进去。
温热的血液慢慢流入苏鸿睿的身体,因为药性与他体内的“夕见”相克,难免在溶解过程中让他感到疼痛。
许久没有感受到的来自身体内部的痛,令苏鸿睿的肢体不可控制地痉挛。
李承延耐着失血带来的眩晕搂紧他,直到展清墨敲门,他才恋恋不舍地与苏鸿睿分开。
可被他割得过深的伤口却还在止不住流血,即使他捂住嘴,也有血沿着指缝漏出来。
展清墨迅速点了他的穴道止血,为他处理伤口的时候忍不住皱眉道,
“割得这么深,你真是太乱来了!按你这种喂法,不出十天你和他就都没命了!”
李承延也觉得自己心急了些,被展清墨训了一顿,就不敢再乱来了。以后每次喂血,都规规矩矩地咬破伤口,再也不用匕首划了。
这种浸浴喂血的日子过了整整两年,没有一日停歇,李承延的身体渐渐有些拖不住了,尽管端木彻给他熬了许多补血的汤药,他还是苍白消瘦得厉害。反而苏鸿睿的脸上慢慢有了血色,有时紧闭的双眼还会轻轻眨动,好像随时都可能醒来。
“他还能坚持多久?”
元喜看着喂完苏鸿睿血就即刻晕过去的李承延,也有些迷茫了。
他曾经恨不得亲手杀了他,可看着他为苏鸿睿做到这种地步,他又觉得心里的恨意似乎少了一些。
展清墨把李承延扶起来,挪到床边的躺椅上,捏着他的手腕把脉,不多时,他便露出凝重的神情。
“能坚持这么久已经是极限了。那药对苏鸿睿是解药,于普通人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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