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5节
迷途 作者:年终
第35节
将心比心, 如果自己心爱的人在另一位同伴面前直接消失, 哪怕知道那不全是对方的错, 安也不认为自己能做到若无其事地和对方继续友好相处。她至少会发场小脾气,埋怨几句硬话,发泄一下心中的苦楚。
但她看得出,尼莫对自己甚至有点小心翼翼的意思——就像生怕她会因此更加自责,或者因此而对他感到恐惧。
这让安愈发难过。
如果奥利弗真的出了什么事, 她可不觉得自己能像之前那样洒脱地走出来。确定四下无人,安敲敲自己的黑章,调出光屏,再次瞄了眼自己发布的一连串任务。和囊中羞涩的克洛斯不同, 她花钱买了即时的通知服务——私人账户里的钱在以雪崩似的速度减少。
那是她攒了接近二十年的财产, 可她没有心情再去在乎了。
她胸口的黑章悄无声息地拉扯着她, 又一个任务的反馈到达。安瞄了眼密密麻麻的文字, 后背一僵。她在原地沉思片刻, 掏出通讯水晶, 而就在她犹豫起来先联系哪边的时候,天空被拉德教的示警法术照亮——
安认得那个法术,它帮她做出了选择。
尼莫掏出口袋里微光闪烁的水晶,面前秃鹫似的恶魔信徒这会儿已经倒在地上,睡得人事不知。
得到想要的情报后,他迅速清空了对方关于自己的记忆,并在瞬间铺开感知——奇怪的是,并没有敌人在向自己的位置接近。他们的队伍里除了自己之外,能让拉德教搞出这种动静的大概只会有前任骑士长。
他紧张兮兮地掏出水晶,迅速出了门。
“克洛斯先生?”
“你没事吧?!”对面响起的却是个略显低沉的女声,安听起来颇为焦急。“那是拉德教的示警,他们准是发现了上级恶魔或者恶魔术士。你那里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不不,总之你先离开那里——”
“我没事。”尼莫立刻干脆利落地答道,同时松了口气。“也就是说,被发现的肯定不会是克洛斯先生?”
“不会。如果是克洛斯,他们会发召集令。”安听起来也舒了口气,“不过尼莫,你最好赶紧回来……我有点事情得跟大家商量商量。现在我在西南角的钟楼旁边——我这就联系克洛斯,这里有主教级的人在,我们不能冒险在这里停留太久。”
“可是这里没有恶魔术士或者上级恶魔。”尼莫将背后的门关好,再次用黑影隐住面容。他跃上房顶,开始向钟楼的方向冲刺——停在房顶上的灰鹦鹉张开翅膀,紧紧跟在他身边。“我……呃,探查过。真的不需要我现在去找克洛斯先生吗?”
“你确定?”
“当然。”尼莫再次闭上眼睛,任凭快速前进中的气流吹过脸颊。那片小小的“星空”再次铺开,依旧黯淡……不对。
撇开他知根知底的巴格尔摩鲁,一颗极亮的星辰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它离他不远,正在示警出现的位置。
怎么回事?
“……不,现在城里的确有只上级恶魔。”尼莫迅速纠正了自己的说法,脚下的动作丝毫未停。“应该是最近半小时内出现的。”
他没能及时发现,尼莫后背一阵冷汗。确定自己的身份后,他在防御方面松懈了很多,而正是这份懈怠造成了同伴不必要的混乱。
尼莫咬紧牙关,试图扩大脑海中星空的范围——可他的感知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越接近边缘的区域,那些“星辰”变得越发模糊。如果要做到毫无缺漏,他最多感知到方圆二百多公里内与深渊相关的生物。
那种感觉很奇妙,像是在要求他抛弃视野中的焦点,同时凝视相隔甚远的活物。让他的脑子有种被外力搅动般的不适。
他的认知在束缚他。
尼莫咬紧下唇,在钟楼前停住。尽管他知道脑海中的星辰代表什么,可他并不清楚其中的原理——毕竟没有任何有记载的恶魔拥有这项能力,他得尽快弄清它们到底为什么出现。
在他成功把奥利弗从孤岛法庭救出来之后。
尼莫看到了女战士的身影,他甚至不用探知。现在他的鼻子比之前灵敏了许多,能轻松嗅到安身上那股子淡淡的百里香气息。
“克洛斯那边也没什么事,”安目光扫过他,似乎在确认他有没有缺胳膊少腿。“他们正在赶来的路上。”
她攥紧拳头,力道极大,手背上的骨节有些发白。“孤岛法庭的流程有问题,只不过之前消息一直被压着——我们的时间可能不多了。”
肯雅塔中心城。
戒律主教菲利克斯·沃尔德伦的心情的确十分糟糕,忧心忡忡的那种。
处理穆尼教的那帮子信徒本来就已经够烦人了。由于时局敏感,他们还得对待易碎瓷器似的照顾那些脑子晕乎乎的年轻人,省得被穆尼教抓住可以挑起斗争的把柄。在深渊教会事态恶化的现在还要分心处理这种琐事,这让他格外窝火。
如果不是他们正巧要被调往路标镇,他绝不会亲自护送那些小崽子。主教在房间内来回踱着步,眼睛不时看向房间中心的水晶球。
都什么时候了,他烦闷地想道。强敌很可能已经出现,人类内部还在顾忌这些繁文缛节,甚至有的人还在争那几块地。菲利克斯真的很想揪住那几位脑子晕沉沉的奥尔本贵族,亲自吼醒他们——
是的。随着奥尔本内部的混乱,一切都开始变得不对劲。深渊教会的总部莫名其妙地坍塌,随之而来的所有事情都很难用常理解释。如果说那是深渊教会自己搞的鬼,深渊教会的主要战力,十二主教之一的黑根·英格拉姆却在事件中身死。
但如果说是哪个地表宗教的功劳,随着教堂坍塌,跑出来的那东西却怎么看都不像站在他们一方的。奥尔本的戒律主教年近五十,当回想起那突然降临的压迫感时,他仍然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如果那就是深渊教会传说中的上级恶魔……
他不敢想下去了,普通的上级恶魔绝对没有那般强大。那东西毫无疑问比欧罗瑞还要强悍,它溜走之后尚且没有什么动静,可如果它真的要动手,他不确定现在毫无防备的人类国家是否能撑得住。
彼时的菲利克斯没有迟疑。他在它离开后的第一时间,便用最快的速度向中央教廷发出了通知。现在消息应该确切地传到了教皇的耳朵里——可教皇的指示还没有到达,那黑色的身影在审判骑士中就已经有了名字。
他们叫它“恶兆”。
漆黑的恶兆,还挺合适。菲利克斯忧郁地感叹,凑近桌子中央的水晶球。水晶球不太大,一只手就可以抓握住大半。这会儿它正安静地躺在丝绸软垫上——水晶球本身接近于暗蓝,顶端嵌着一小块ji,ng心雕琢过的白色骨玉,其中不时有光点亮起。
它能够探查方圆十公里内的深渊魔法反应,昂贵至极,若不是正赶上讨伐深渊教会,以他的权限都无法长久持有一个。本来他还为此感到可惜,哪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路标镇的任务紧接而来。
他改主意了。菲利克斯忧郁地摸摸温热的水晶球。如果世道能太平些,他巴不得一辈子都不再看到这东西。
水晶球中突然出现一个极强的光点,紧接着令人头皮发麻的血r_ou_摩擦声在房间中响起。
是上级恶魔的反应。
菲利克斯当机立断,一手挥向窗外,直接送出了警告的法术——
城市中人们的安全是第一位的。
确保法术完成后,他才立起护盾,看向面前的上级恶魔。而令他吃惊的是,面前的不速之客并不陌生。
扭曲蠕动的盔甲,尸体残肢般的大剑,那个传说中的恶魔杀手正站在他的面前。
菲利克斯一瞬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欧罗瑞之前从不接触任何宗教。与其说不接触,倒不如说他完全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这只古老的恶魔准知道他们一直在观察他,可他从来没有在乎过,如同人们不会在意角落跳蛛的注视。
“这东西。”恶魔拿起桌子上的水晶球,在掌心掂了掂。“我带走了。”
短短一句话的工夫,宽敞的房间里已经挤满前来支援的审判骑士。只不过面对这位熟悉又陌生的对手,所有人都拿不准该作何反应——他们齐齐看向戒律主教。
“很抱歉,欧罗瑞……先生。”菲利克斯挺起胸膛,从牙缝里挤着尊称。做了个手势。“它对我们来说很重要。”
“是吗?”恶魔的语调没有什么起伏,“我只是打个招呼而已,没问你的意见。”
菲利克斯做了个手势,审判骑士们向前靠了靠。金属盔甲碰撞发出轻响。
“你确定吗?”欧罗瑞一只手抓住水晶球,另一只手握紧背后的大剑剑柄。“菲利克斯·沃尔德伦,你的兵力确实够格和我来一场……只不过我们的战斗绝对会将这座城市毁灭。”
恶魔的声音里甚至带着些轻蔑的笑意。“而这不过是个小小的探测道具,还只能探测到我的同胞。”
“上面有骨玉。”菲利克斯的脸绷得紧紧的,“您肯定知道这一点。”
不说骨玉本身,光是骨玉的伴生石都可以将普通的地表法术化为深渊属性。讨伐军取回的骨玉往往需要按照极其严格的规定处理,再由各个国家的王族瓜分。没人能解释这种贵重资源的具体来历,但哪怕是上一代讨伐军取回的魔王头骨,其中蕴含的力量都没有骨玉强大。
它不仅可以在各式昂贵的魔法道具中作为转换介质和能源核心,也是制作毁灭性武器的绝佳材料。别说恶魔,他们甚至不能允许这东西落到一般人类的手里。
尽管这粒骨玉的大小确实不值得一提,也已经经过了不可逆的加工,很难再被应用到其他方面。但是……
“如果我想要的是这东西,我会去抢那些脆弱的王族。”欧罗瑞摩挲着水晶顶端那个麦粒大小的白色圆珠,“……我对这东西不感兴趣。”
“为什么是现在?”戒律主教手指的动作更快,一个个防御法阵封闭了房间。“您在世间行走已久,不可能到现在才想要这么一个探测道具。”
“因为之前我不想用呀?”欧罗瑞漫不经心地答道,随手按上一个防御法阵,法阵发出玻璃破碎似的声响,瞬间损毁。“就算我们和你们的道德标准完全不是一套……”
橘红色的眼眸在头盔之后闪着冰冷的光。
“把父母的躯体做成工具随意使用,这种事情……人类也无法轻松做到吧。”
第130章 星辰
中心城区的午夜街道不怎么宁静。这里的宵禁时间较晚, 醉醺醺的男人还在路边唱着歌,伙计拖着小木车急匆匆地送着货物。警告法术的余波已经被平息,没有哪里传来坍塌声或尖叫, 审判骑士们在逐渐撤出民众集中的公众场合。
毕竟这里还算加兰境内。不知道是顾忌到加兰和奥尔本的关系, 还是真的不忍让肯雅塔的民众为一个探测道具陪葬, 奥尔本的戒律主教最终放弃了抵抗。
欧罗瑞的活铠甲蠕动着爬下他的身躯,团成一个轻微颤动的r_ou_球。欧罗瑞——这会儿应该说是塔尔博特·万斯, 轻轻挽了挽灰白色的长发。他把铠甲r_ou_团随意地挂上大剑, 随即将大剑一挥, 那把扭曲的武器登时消失在微凉的空气中。
现在的他两手空空, 看上去无害至极。
万斯从口袋中掏出侍者的白手套,仔细地把手指滑进轻软的布料,随后掏出那个刚到手的水晶球。在离开那个华丽的丝绸软垫后,孤零零的水晶看上去如同珠宝橱窗里普通的装饰品。
他凝视了会儿嵌在水晶上的骨玉,随即垂下眼睛——
这东西果然还是未完成品, 它只能监视到正在发动中的魔法。如果那个危险的黑色身影刻意不使用魔法,自己还是无法用它来找到他。
万斯摇摇头,将小水晶球攥进掌心,终于肯理会那个不停闪烁的通讯水晶。
“戴拉莱涅恩。”他的提问毫不拖泥带水, “我需要你的支持。”
“……好吧, 好吧。尽管我找你是为了别的事情——你先说。”
“我记得你在守门人那边有个身体?我需要他们的技术改造拉德教的探查水晶。”
“你终于想开啦!我早就说过, 如果你肯用骨玉, 你的效率早就……”
“闭嘴。”
“啧, 我帮就是了。你在肯雅塔?我离你最近的身体在路标镇, 钢狼佣兵团。我们可以在诺埃碰个头,把东西给我就行。”
“可以。”
“我这边呢……你还记得那个奇怪的恶魔术士吗,尼莫·莱特?你让我一直监视他。”
“他做了什么需要被肃清的事情吗?”
“这倒没有,不过他们的团长似乎落到守门人手里啦。”水晶那边的声音听上去情绪高昂。“我查了查任务记录,多巧啊,当时他们的队伍正在深渊教会附近活动。”
万斯沉默不语。
“好吧,我知道你不喜欢人类。但那小子身上还有魔王的力量,你忘啦?我不觉得他们出现在那里是个巧合。如果他打算投奔深渊教会——”
“我说过,我们不需要特地把这个人弄回来。你在海拉姆得到的教训还不够么?”
水晶那边的戴拉莱涅恩更加响亮地啧了一声:“说真的,你到底对‘魔王’有什么执念?连个携带一点儿力量的小子都要关照……万斯,你是不是一直有什么情报瞒着我?”
灰白色长发的男人冷淡地终止了通讯。他将通讯水晶放入口袋最深处,走出了破旧的巷子。拉德教的探查水晶仍被他紧紧捏在右手,温热的触感渗过布料,透到恶魔冰冷的皮肤上。
谈不上什么执念,恶魔想道。他怀抱的与其说是执念,不如说是甩不掉的负罪感。万斯少见地露出个苦笑,抬起头,望着面前年久失修的钟楼。斑驳的石砖在夜色显得模糊不清,像是脏水下方塞满淤泥的河床。
塔尔博特·万斯将水晶抵在胸口,他能感到骨玉在源源不断地向水晶输送温度。
魔王被“杀死”后,尸体几乎会在同一时间被深渊所吞噬。庞大的尸骸会化为漆黑的浓稠液体,在深渊之底渐渐消散。而在那之后,讨伐军便可以自由地在魔王巢x,ue中搜寻到丛生的骨玉。人类并不知道它为何出现,但他们总能找到那么一处流动的小型矿藏。
仿佛赠礼一般。
而万斯清楚得很,那是深渊之底吐出的魔王骸骨。
上一代亦是如此,只有一点区别。弗林特·洛佩兹斩下了魔王的头颅,不知道用什么方法使其免遭深渊吞噬,甚至将它带出了地表。人类没有发现那头颅和骨玉的关系。这只证明了一件事——当时魔王并不情愿给出骸骨中的力量。
那个蠢货。万斯握紧贴在胸口的水晶,能感到y暗的怒意直冲脑髓。亏自己当初那么信任和看好那个小子——他甚至不惜成为洛佩兹的导师,亲自进行教导,指望能让魔王沉睡得更久一些。然而到头来洛佩兹和大多数人类没有区别,归根结底只是又一个贪婪而虚荣的废物。
那个人类肯定不知道自己惹了多大乱子,只是为了毫无意义的“战利品”,弗林特·洛佩兹将地表和深渊同时推向毁灭的边缘。
调整了会儿呼吸频率,万斯迅速稳定了自己的情绪,向城区的角落迈开步子。真是讽刺——明明是自己ji,ng心培养好,亲手送去给予魔王安眠的战士,却干下了那种不可饶恕的蠢事。
到头来,他亲手教出的学生用最残忍的方式毁了魔王。
……毁了他的父亲。
可惜弗林特·洛佩兹在远征结束后十分低调,他还没有来得及找到那个混账,洛佩兹便先一步销声匿迹,彻底淡出民众视野。
时至今日他依旧在打探洛佩兹的消息,如果他还有机会亲手杀死那个人类的话……
塔尔博特·万斯持续前行,目不斜视,和一行身披斗篷,牵着只富勒山羊的行人擦肩而过。在经过那只羊的瞬间,万斯察觉到了一丝魔力波动,仿佛有上级恶魔的气息从队伍中传来。
但那气息转瞬即逝,只有一根鸟毛掉落在地。
按理来说,没有上级恶魔能够在自己面前藏起气息。错觉吧,他心想。并再次将视线转向自己前进的方向。
不到半小时前。
安难以置信地盯着骑士长脖子上还在渗血的牙印——尽管高领的修士服已经被扣好,但依旧露出了一部分牙印和吻痕边缘。她上上下下看了艾德里安一遍,然后瞥向杰西,目光中带着骇然。
但她开口时,讲的无疑是正事。
“最近孤岛法庭会跳过一部分流程,”女战士的表情严肃下来,“先卖人后办手续,因为没人关注,这消息一直以来都被压着。如果奥利弗运气不好……”
尼莫目不转睛地盯着安的嘴巴,活像打算用眼神把她接下来的话拖出来。
“刚刚我们听到了一点消息。”骑士长打断了安的话,似乎对自己脖颈上露出的痕迹毫不在意。“穆尼教那边活捉了一个奥尔本出身的缄默骑士,被守门人买走了。”
安一脚踹烂巷子里堆的破木箱。
“他们现在连证据都不顾了吗?缄默骑士不可能被活捉!就算是孤岛法庭也不能作伪证——”她愤怒地叫嚷道,呼吸有些急促。“见鬼,那十有八九是奥利弗。”
“或许是守门人从中作梗,也有巧合的可能性。”艾德里安皱起眉头,“但我们最好做出两手准备。”
“我们马上去诺埃的分部,我得好好问下那个老杂种。”安喃喃道,一只手紧紧攥住另一边的胳膊。
“他会怎么样?”尼莫尽量平静地发问,努力克制住声音里的颤抖。“听你们的口气,这种事情应该不是第一次发生。”
“按照我听过的说法,他通过筛选后应该会被送去流动军营,再然后是死囚军团。”安苦涩地说道,“这样说得通,奥利弗力量太强……如果他真的被洗脑成死囚士兵,一倒手价格至少能涨十倍。而且……”
她说不下去了,猛然涨起的自责卡住了她的嗓子。
“他们通过杀人筛选士兵,不是杀就是被杀。”艾德里安的脸色也不好看,“如果拉蒙先生真的被守门人带走,事情会很麻烦,没人知道流动军营在哪。”
“看来他们的流程没有太大变化。”尼莫听见自己用冷静的声音说道,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维持住的冷静。他的腿又冷又麻,血液却陡然发烫,灼烧着他的血管和心脏。“那么如果奥利没有杀人,他是不是会被送去凋零城堡?我在深渊教会那边看到过资料,不过是挺久之前的。”
“……”女战士和骑士长对视一眼,而杰西抱住双臂,脸上的表情意外的空白。
“是。”安有些沙哑地说道,“但尼莫,那里是给淘汰的人准备的。奥利弗是个聪明人,和他一起对战的肯定都是些死囚。他不会蠢到……我认为他在流动军营。”
“凋零城堡比流动军营更难找,我们没有余力在短时间内同时寻找两个。”艾德里安轻叹道。“萨维奇女士说得没错。”
“我知道。”尼莫的语调依旧平静。他的表情一片空白,内脏却已经开始翻江倒海,似乎有双看不见的手在撕扯他的肺。“奥利一定会搞清楚自己所处的现况。他会做出最合理的选择,但我不认为他会为了自己而杀人。”
“奥利绝对不会那么做。我们的目标是凋零城堡,不是流动军营。”尼莫一字一顿地说。
艾德里安安静地看着他,女战士则苦涩地抿起嘴。
“尼莫,我知道你很相信他,但是凋零城堡那种地方……”
“‘只有两种人能从凋零城堡离开——死人和杀人狂。’”尼莫轻声说,他没有露出半点失魂落魄的意思,语气反而坚硬得很。“我知道,但我相信他会坚持住。”
“他一定在凋零城堡,并且不会离开。”尼莫又重复了一遍。
“尼莫……”安试图打断对方的话语。
她不太清楚是否该支持尼莫的想法。奥利弗尽管跟着艾德里安学习了一阵,但意志力绝对比不上长期生活在军队之中的军人。说到底就在几个月前,他还是个极其普通的小镇居民。
尽管她对凋零城堡谈不上多了解,知道的情报也足够她做出判断。尼莫就算是个如假包换的上级恶魔,他终究阅历尚浅。他和奥利弗尽管经历了不少,说句实话,他们也没有真的遇上太过残酷的境况。
毁掉一个人太轻松了。
人们往往会在相对安稳的条件之中选择善良,而那份安稳一旦被抽离,能够坚持下去的人少之又少。拿走力量,拿走尊严,拿走希望——剩下的残渣或许才是“人”的本质。
奥利弗之前的善意,多少是建立在他自身强大的力量上的?
安不敢给出确定的答案,这个答案或许只有奥利弗本人才知道。她发自内心想站出来支持尼莫,可是一旦奥利弗不在凋零城堡,尼莫他……
“退一步说,如果奥利真的在流动军营。那么以他的实力,他等得起。”似乎看出了安的顾虑,尼莫脸色苍白,语气近乎残忍。“可凋零城堡不一样,我必须尽快找到他。这个理由可以吗?”
安颤抖着吐了口气,闭上眼睛。
尼莫则转向一直没吭声的杰西·狄伦:“狄伦,凋零城堡在哪里?”
“我不知道。”杰西耸耸肩,没有笑。
“你是占卜师。”
“预言的本质是以情报为基础的预估。”金发青年摊开双手,“我可以评估一个人的价值,可以告诉您哪些事情有极高的可能发生。但随机性太高的简单信息……很抱歉,我做不到。”
“那么我来找。”尼莫没有迟疑,他没时间感到失望。
“我去联系弗吉尔。”艾德里安点点头,没有多说。“他有些人脉,应该帮得上忙。您今晚有什么收获吗?”
“我已经知道那只枯枝水母是谁搞的鬼了,但是我可能没时间回去……还有异变,如果可以的话,我能拜托你们吗?”现在时间不多,不说别的,至少杰西·狄伦应该能应付路标镇的异变。
他的胃里如同被塞了燃烧的炭块,一秒都不想再多浪费。
“你得回去,莱特。我只会对那个‘异变’起到反效果。”这次杰西轻佻的语调彻底消失,他只是看着尼莫,眼神让人看太不懂。他思考片刻,终于没办法似的敲敲脑袋。“尽管我不知道凋零城堡的位置,我有一件事可以告诉你。”
“你可能找不到凋零城堡在哪里,但你能找到属于拉蒙的那颗星星。”漂亮的金发青年叹了口气,没有用敬语。“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可奥利是纯粹的人类。”尼莫定定地注视着对方,“我无法探测到他。”
“好吧,好吧。听我说,你必须自己想通这件事。”杰西撇撇嘴。“路标镇的那只恶魔茧能帮得上忙,如果你弄清楚它的情况,你就能找到你的小宠物。不是我不想告诉你,这玩意儿就像肌r_ou_记忆,我没法教你怎么做。”
“以及一个小提示……那可不是探测魔法。想想当初你无法使用法术的原因,好好想想。”
第131章 本能拷问
这是奥利弗进入凋零城堡的第四个夜晚。
这世上还是有地狱的, 他第一次有这样的想法。没有设计复杂巧妙的圈套,没有让人ji,ng神紧绷的利刃。想来也是,每个人的ji,ng神弱点各不相同。若是有针对地逐个击溃, 那守门人的效率绝对会低到可怕。
他们用的方式非常简单粗暴——
没有食水。
缺乏食物还好说, 但要是没有饮水, 人会死得十分迅速。守门人们显然找到了对策。经过几乎三天的不眠不休,奥利弗大抵明白了为什么牌子末端的金属环要直接打在锁骨上。
十分低微的魔力顺着金属流进他的体内, 勉强将r_ou_体恢复到可以存活的水平。但焦渴和饥饿并没有因此而减少半分, 反而愈发严重。他一点都不怀疑, 如果有人这时候将金属牌子取下, 他绝对会立即因为缺水陷入昏迷。
守门人做得非常漂亮,用于战斗的死囚们接触不到盥洗室或者任何和水沾边的场合。一切清洁靠法阵完成,死囚们的大部分代谢机能也随着金属环的嵌入而中止。比起人,他们此刻更像是被清理干净的人r_ou_机械。
只有单纯的魔力输入,再无其他。
想要缓解那份仿佛濒死的焦渴和饥饿也有办法, 只要打赢就可以。打赢对手后,守门人会奖赏强效的回复法术。它会使人的r_ou_体瞬间回归巅峰状态,一切不适、疲惫和伤口都会尽数消失。曾有人这样形容过它的效果——上一秒还在被地狱的烈火灼烧,下一秒就躺在了天堂的云朵之上。
只要服从, 只要赢。没有比本能更能动摇人类信念的缘由。
只要放弃就轻松了。坚持下去除了让自己变得更加虚弱好杀, 没有任何意义。
事到如今, 奥利弗很清楚守门人的意图。因为此刻那诱惑正趴在他的耳边低语, 在他脑髓深处吼叫, 在每一处y影中发出轻柔的呼唤——
下手轻一点, 不用杀人,只要从他人那里夺走一百点价值就可以。就算对方会因为价值的损失而更早进入试验区……可谁又能确定?反正在对方彻底失去价值之前还要经过数场战斗,亲手断送对方的人绝对不是自己。退一步说,搞不好对方下一场还能赢呢?
出手吧,它呓语道。现在你的力量被尽数压制,和普通人没有太大区别。这并不是恃强凌弱,毕竟是为了生存,没人会责怪你。出手抢夺吧。
可奥利弗很清楚,那将是堕落的第一步。
他冲身旁空无一物的黑暗低笑几声。这会儿他的口腔干得要命,嘴唇因为干渴裂开,无法承受肌r_ou_的拉扯。本来已经结痂的细小裂口又被扯开,奥利弗贪婪地舔了舔嘴唇上渗出来的血珠,只觉得自己活像在舔舐粗树皮。
他已经太过虚弱,不能再主动制造伤口,好用自己的血来缓解这份焦渴——那只会让他本来就存留不多的体力流失得更快。身上的伤口还在缓缓渗出血液,已经凝固的部分和里衣黏在一起,一挪动便带来扯裂似的痛苦。可他的头颅正因为极度的干渴而晕眩发胀,相比之下,躯体上疼痛反而没有那么强烈。
最初难以忍受的饥饿感早已化为痉挛和绞痛,胃酸像是打算把他的胃给消化掉,某种意义上来说好忍耐了很多。目前奥利弗只有一个愿望——那些伤口最好不要感染得太过严重,眼下他绝对承受不起一场疾病带来的代价。
因为在白天等待他的依旧是一整天不间断的战斗,而夜晚也无法安眠。奥利弗抱紧安息之剑,整个人靠进墙角,通过沉重的眼皮瞄着面前的黑暗。
左前方一阵细微的摩擦声,奥利弗猛地将安息之剑抽出剑鞘。雪白的剑身上滚过一阵柔和的青光。可那摩擦声并没有消失,反而陡然变大。锋利的铁刺划过奥利弗的脸颊,带起一串血花。
沉重的流星锤从黑暗中袭来,砸进囚室的墙面。奥利弗在地板上就地一滚动,一手支着剑鞘,另一只手抓紧安息之剑的剑柄——然而那只手正在控制不住地颤抖。
好累。他麻木地想道,再次堪堪躲过砸到眼前的凶器。
想休息,不想再动。
奥利弗挥舞手中的剑,一剑斩断连接流星锤的铁链。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肌r_ou_尖叫着酸痛,全身软得不像话。
求你了,住手吧。
可是囚室里依旧充满着敌意和恐惧。武器被破坏的男人发出一声怒吼,随即是第二个对手,第三个,后来奥利弗甚至懒得去数。同囚室的人们攻势愈发疯狂,而他只能不停抵御那些攻击,并努力不去伤到他们。
可是他越克制,人们越恐惧,攻击也越发积极。
是啊。奥利弗疲惫地挥舞着剑,他能猜到那些人的想法——光是自己那三十万的价值就足以诱惑其中一部分人铤而走险。而另一方面,自己的躯体明显到了极限,若是他的ji,ng神防线彻底溃散,决定去寻求舒适和解脱……那么第一波遭殃的绝对是和他被关在一起的人们。
那些人们最多也就上千的价值。就算同样被剥夺了法力,仅能靠r_ou_体力量,战斗技巧的差距还是一目了然。
那么率先出手将自己杀死就好,明智的决定。奥利弗艰难地喘息着。睡眠不足使他的心跳格外快,但那一丝恼人的修复魔力依旧源源不断地从锁骨上的金属环涌入,他连晕过去都做不到。
最终还是监狱管理员出面才终结了这个格外漫长的夜晚。只不过他不是来保护“珍贵的材料”,而是通知他们太阳升起的消息。
白天的厮杀即将开始。
“又打算打一天平手吗,三十万?”拿着流星锤的大汉眼中满是血丝,“别小看人了。”
奥利弗在骸骨头盔下艰难地笑了笑,没有力气回应对方的挑衅。的确,到现在为止的上百场短暂的战斗之中,他未曾赢过,也未曾输过。
可他愈发虚弱,此刻奥利弗真的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活着回到这里。
穿着制式袍子的试验区死囚在给大汉修复武器,他们大多浑身爬着密密麻麻的缝合线,脸上面无表情。在项圈的限制下,战斗区和试验区的死囚无法伤害对方。为了节约人力,每个囚室都会有那么几个统一干杂活的试验区死囚。
比如麦卡。鼹鼠般的男人正眼神复杂地望着奥利弗,神经质地挠着胳膊上的缝合痕迹。
“你早晚会杀人!”他尖着嗓子说道,脑门上汗涔涔的。“你早晚会……你不可能……”
奥利弗硬撑着扫了麦卡一眼,依旧没有回应,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左腕——
他的左腕上不再有铠甲。一个略微溃烂的刻印露在外面,从皮肤上凸起,红得刺目。
“嗨。”他咕哝道,“今天我也活到天亮啦,尼莫。”
说罢奥利弗轻轻叹了口气,踉跄着跟上监狱管理员,一如既往地向多人角斗场前进。可这一次当他打算一头栽进入口大门的时候,轻柔的女声在他耳畔响起。
“杀掉三千五的那个——就是那个使用长斧,红色盔甲的胖子。”莫拉的声音从包裹住面部的白布后传来,“一般没人愿意上来就挑衅他,而他昨天身体状况不太好。你的话可以轻松杀了他,你得赶紧恢复。”
“谢谢。”奥利弗努力将声音挤出喉咙,“不过不用了。”
“为什么?你是狂信徒还是什么玩意儿,都什么时候啦!”
“因为我能想象到更加痛苦的情况。”奥利弗摩挲着因为感染而微微肿起的刻印,“如果我在这里为了逃避痛苦而放弃原则……我无法再相信自己。”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他需要亲手杀死尼莫,那一定会比现在痛苦数百倍吧。但如果事情真的到了那个地步,他必须下得了手才行——在这个承诺的基础上,现在的尼莫才能在审判骑士长的眼皮底下拥有平稳生活的资格。
是啊,要是连现在的痛苦都无法忍受,他要如何相信自己能做到“对尼莫下杀手”?
“如果我自己都无法相信自己,我又怎么说服别人相信我呢?”
他必须守住那条底线,除此之外没有其他选择。毕竟他和克洛斯先生约定好了,那是一个绝对不能被打破的承诺。
“那你就去死吧。”莫拉的声音冷酷而平静,“如果你再衰弱下去……随便一个价值几百的都能杀了你。”
“我知道。”奥利弗将剑拔出剑鞘,他已经能闻到场中仿佛永远也散不掉的血腥味道。“可我现在还活着。”
伪装成监狱管理员的女杀手轻嗤一声,听上去有些烦躁:“不知好歹。”
奥利弗冲她微微鞠了一躬,拎着剑走入广阔的角斗场,嵌着金属的巨大木门在他身后悄无声息地合上。
角斗场地下更深的地方。
“那个坚持平手的小子,你们听说了吗?”身着红色长袍的守门人成员推了推眼镜,“骨头够硬的,要不要额外处理一下?”
“那是战斗区需要c,ao心的事情,你一个试验区的管理c,ao什么心。”另一个穿着同样式样长袍的老人呛声道。
“他的项圈读数太惊人了,您没看到吗?那小子不是一般的强。瞧瞧他的意志力,说不定是绝好的材料。”
“先不说他能不能撑住,就算他撑住了,你还记得之前的失败吧?血r_ou_熔炉的剩余空间不多了,我们得谨慎。”
“放那个疯子去试试他?我去和战斗区的打个赌,如果他杀了那个疯子,那么正好顺了战斗区的意……但如果他被那个疯子杀了,我们就去把尸体讨过来。”
“……如果他没杀那个疯子,而且还没有死呢?”新的声音加入了他们——一个邋遢的中年人从书堆里伸出一只手,无力地摆了摆。“您说得太绝对啦。”
“怎么可能。”戴眼镜的管理人员叫道,“那我们更该把他要过来啦——不过你怎么会讲这种不合逻辑的话?这不像你,戴拉。”
“唔。”瘫在书堆里的中年人漫不经心地应道。“是我睡晕了头。”
才怪。戴拉莱涅恩望向手边的数个光屏之一——
出于兴趣,他一直默默关注着奥利弗·拉蒙的身体数据。没过多久他便有了一个极其有趣的发现。如果放在从前,戴拉莱涅恩绝对要第一个蹦起来把拉蒙讨过来解剖。
但考虑到万斯对尼莫·莱特奇怪的态度,外加某种模糊的预感,戴拉莱涅恩并不想太积极地掺和这件事。要下手就让别人先行下手好啦,反正到头来自己还是能研究一番。
他又瞟了眼光屏上跳动的符文和闪烁的图像。奥利弗·拉蒙的心脏毫无疑问带着诅咒缠绕的痕迹,那是特伦特枯萎症的独特反应。就数据看来,缓缓蠕动的诅咒至少存在了二十年以上。
那个人类的心脏应该完全无法搏动才对。特伦特枯萎症会从心脏侵入人体,率先破坏大脑,然后慢慢侵蚀神经,麻痹内脏。眼下拉蒙的身体虽然衰弱得要命,却绝对谈得上健康。就是心跳方式和正常人类的完全不同——
就像是有某种外力在强迫它跳动一样。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从特伦特枯萎症中存活下来的人类,那个生于深渊诅咒的绝症明明已经消失了数百年之久。
第132章 火光
那位态度冷淡的男杀手正在角斗场的另一头。
兰迪用力甩出他的重盾, 动作比当初他们并肩作战时自由了很多——莫拉应该没有和他在一起,他不用顾忌她的行动跟不上。高大的男人下手非常果决,奥利弗对此略有耳闻。兰迪来者不拒, 无论同时攻上来的有多少人, 他从不回避战斗, 而战斗必定以对手的死亡做终结。
高大杀手的价值一路飙升。他依旧在这里只有一个原因——他从未主动出过手,还不够“合格”。
这里没有人会称呼别人的名字, 倒不如说部分人几乎要忘记自己的真实姓名。他们以价值的多少互相称呼, 死囚们最开始称兰迪为“满脸刀疤的一万”, 然后是“满脸刀疤的两万”, 短短几天过后,再没有价值和兰迪接近的死囚,他们直接称他为“五万”。
就像他们直接叫自己“三十万”那样。
兰迪的行为看似矛盾,但奥利弗能够猜到一点点他的目的。莫拉还在牢狱外活动,尽管他不清楚两位杀手的计划, 可兰迪这会儿绝对在为她拖延时间。
杀手静静伫立在鲜血之上,夺去无数性命的重盾搁在他身边,上面沾满碎r_ou_和脑浆。
血液的气味撑满奥利弗的肺。当下角斗场里意外没有火热的战斗气息——大部分人都很安静,就像在执行某项平淡的日常任务。场内只有伤者的哀鸣和武器碰撞的声响, 鲜少会有咒骂声, 新来的人一开始还会骂几句, 而后大多归于沉默或死亡。
奥利弗将目光从兰迪那边收回。就在他不远处, 鲜血的shi润气息扑面而来, 死囚破裂的伤口向外涌着血液。他赶紧转过脸去, 干枯的喉咙紧了紧,发自内心见不得液体顺着皮肤流淌的样子。
这几天的战斗下来,他的平局风格和战斗技巧也有了点名气。没人愿意和那个戴着骸骨头盔的奇怪骑士纠缠太久——他的嘴唇干枯开裂,脸上全是尘灰和血渍,整个人没有半分活气。他们甚至不敢确定对方到底是个活人,还是被守门人刻意c,ao纵的尸体。
毕竟这是个自由的战场。奥利弗的坚持带来的不是安稳,而是不协调的恐怖感——大部分死囚们宁愿挑选其他攻击欲更强烈的对手。
尽管没有任何时间方面的提示,也看不到外界的天光。但几天下来,奥利弗还是多少抓住了点对于时间流逝的感觉。这个漫长的白日即将结束,尽管夜晚并不让人期待,但他至少能够靠墙坐下休息一会儿。
通常到了这个时候大多数人都会疲乏下来,整个角斗场战斗的节奏将会变慢。乱斗成一团的死囚们渐渐散开,期望早日得到死囚军团垂青的进攻者们大多遍体鳞伤,而逃避者们也基本筋疲力尽。
但今天有一个例外。
一个瑟缩的中年人靠近了奥利弗。他全身都是淌着鲜血的口子,有些花白的头发被污垢糊在一起,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男人右手提着一把锈蚀的长剑,染满血迹的金属牌暴露在外。
他的金属牌上只剩两位数。
那人抖得厉害,头都不敢抬,一副被吓破了胆的样子。给人的感觉活像风干的兔子尸体。
“好心人,我不是您的对手。”他嗫嚅道,声音沙哑得像吞过强酸。“可我知道您是好心人……我看得出。您能不能让给我一百点?就一百点。您不缺这一百点。”
他拎着剑的手无力地垂向地面,没有半分战意,木柴似的胳膊还在淌血。血顺着斑驳的长剑剑刃滴上泥土。
“我不能再输了……我……我的价值再被夺走一次,就要被送到试验区。求您了,我不想回试验区,可我今天已经无法再战斗,求求您,求求您……”
男人的声音里是如假包换的悲切哽咽。
奥利弗警觉地撑着剑。他不会蠢到这个时候还对对方的话照单全收,但面前的人怎么看都是个十足的失败者。他的声音,他的外表——这人绝对很久都没有赢过了。
可是……
他没有放下剑,认真地打量着对方。
“求您了,求您了。只要让我摸摸您的项圈就好,您知道的。”男人的头都要低到胸口,用破碎的语调重复念叨。“我了解您的担心,我这就把剑放下……”
他说罢便松开右手,那柄不起眼的破烂武器向土地倒去。他或许是太渴望奥利弗的同意,完全忽视了那个事实——
其他人并不会放过这个绝好的攻击机会。
身着红铠的光头男人不知何时冲到了他们身边,长斧向手无寸铁的中年人直直劈去。奥利弗的注意力瞬间转移,他尽力做了个利索的回身,安息之剑稳稳架住闪着寒光的斧刃。
可他的对手眼球外凸,脸上慢慢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
“三十万……三十万。”他回味似的重复了一遍,“真刺激。”
奥利弗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对方在说什么。
疲惫麻木了他的痛觉,他只感到微小的刺痛,和一阵不自然的冰凉。他仍维持着架住斧刃的姿势,慢慢低下头。
他的胸口多了一截血红的金属,像是长剑的剑尖。剑刃贯穿了他心脏所在的位置,边缘坑坑洼洼,鲜血里能看到明显的锈渍。
不该这样的,他昏昏沉沉地想。不该这样的。
然后那剑尖在他的注视中缩回他的胸口——它的主人将它抽了回去,带起一串血花。
……这是现实吗?奥利弗有一瞬间的茫然。
随后他面前的世界变成了纯粹的暗红。在他意识到之前,身体就已经自己跌在了泥地上。他努力睁大眼睛,可是眼前的一切都在迅速模糊。奥利弗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思绪似乎在瞬间停止了运转。他本能地挪动头部,看向自己的左腕。
“尼莫,我……”
可他什么都没有来得及看到,视野便被黑暗淹没。
“可悲的本能。”枯瘦的中年人终于抬起头,眼睛是不正常的血红。刚才那副瑟缩的样子无影无踪。“真是蠢货。”
不远处的死囚们纷纷撤回视线,有几个甚至松了口气——没人出声提醒。那个让人费解的“异常”人士终于消失,而他们所熟悉的日子即将回归。
一切将通常运转,继续散发冰冷而僵硬的安心感。
红眼睛的中年人把玩着手里的金属牌,声音带着不正常的快意:“三千五,你说这三十万够我输多久?”
而对方只是冲那金属牌皱起眉毛。中年人挑挑眉,将牌子拎到眼前。
上面还是两位数。
“……出问题了吧,这家伙不可能还活着。”他嘟囔道,扫了眼倒在地上的古怪骑士。
那双失神的绿眼睛依旧半张,流出的血液已经聚成了不小的一滩。就算心脏没有被破坏,这个失血量也足以致命。
中年人不耐烦地擦擦牌子。可牌子上颤抖的笔画并没有扭曲变形,固执地维持着两位数的样子。
“唉,算……”
这是红眼睛留给世界的最后一句话。
沉重的金属盾从远处飞来,直接击碎了他的头颅。它的速度如此之快,盾牌飞过之后,那瘦骨伶仃的肩膀上只剩一个不住喷血的脖颈断面。
手拿长斧的三千五非常识时务,他下一秒便溜入稠密的人群。角斗场的新晋杀神走了过来,沉默地将自己的盾牌捡回手里,随后在血泊中的骑士面前停顿了几秒,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
随后他同样皱起眉——骑士的金属牌几乎要被鲜血淹没,可上面的三十万价值一点未少。
“战斗结束。”就在此刻,不带感情的声音被魔法扩大过,响彻角斗场的上空。
试验区的白袍死囚蚂蚁似的匆忙入场,一部分将尸体或尸块收入推车中,另一部分负责将伤者送回囚室。一切井然有序。
本应如此。
“你把三十万的尸体带回来了?”使用流星锤的大汉低声抱怨,“这不符合规定。”
“他没死。”麦卡拼命摇着头,小声辩解。“你……你看,他的牌子上还有价值呢。他没死,守门人不可能搞错。”
今夜的囚室也很安静。人们待在惯常的位置,冷漠地盯着地板上那具毫无生气的躯体。
“哦,那正好。”健壮的男人拎起流星锤,“就算他再怎么特殊,头被碾碎也该死了……你这是什么意思,小白鼠?”
鼹鼠似的矮小男人没有像以往一样一溜烟窜回最y暗的角落,他半跪在那具躯体前,没有让开。
“你……你不能。”麦卡哆哆嗦嗦地说道,将缝合的伤口挠到重新裂开。“如果……如果他真的死了。我当初不就弄错了吗?我没错,我肯定没错的……”
“说什么疯话。”大汉给了他一脚,特地挑了不怎么致命的部位。眼瞧着那个白色的身影跌倒在一边。“滚一边去。”
麦卡呜咽一声,在原地缩起身体,没有再坚持。他坚决地背对着两人,双手紧紧抱住脑袋。使用流星锤的死囚则拎起沉重的金属,少见地犹豫了几秒——可他使劲咬咬牙,终究是砸了下去。
第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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