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节
迷途 作者:年终
第6节
“你说奥利弗?”
“是的,是的。”
尼莫扭头看了看四周,脸上的淡然混了几分麻木。“我知道有点夸张,但我们只能想到这个笨办法……至少这样能挡住绝大部分的恶魔。嘿奥利弗,你这招有名字吗?”
“‘缺乏想象力使人骨折’。”奥利弗挤出个鬼脸,左臂软塌塌地吊在肩膀上。“就叫这个。”
尼莫差点笑出声,考虑到场合,他拼了老命把笑意变成一声咳嗽。
瘦小的治疗师抖了抖下唇,最终埋下头进行治疗,没有再吭声。
测试的大部分幸存者因为被雷光吸引而聚集在此地。在他们身周,这片广阔的草坪边缘——十几米高的冰刺融成坚固的冰墙,稳稳挺立,把人们围得严严实实。
照亮黑夜的雷电旗帜在寂静中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寒冰王冠。
第20章 魔王的血r_ou_
惊醒安的并不是疼痛,而是伤口快速愈合产生的麻痒。汗shi的衣物紧贴皮肤上的伤口,给她一种自己正在腐烂的错觉——或许并不是错觉,没准这就是死亡应该有的样子。安朦胧地思考道。
她尝试挪动手指,可它们像深埋在沼底的泥浆之中,没法移动半分。橘红色的光穿过她的眼皮,她耗尽全身的力气,才把眼皮抬起来一道小缝儿——两张脏乎乎的脸顿时塞满她的视野,女战士差点条件反s,he地把眼睛闭上。
“她醒啦——我刚刚看见她眨了眼!”尼莫激动地宣布。
安费力地转动着眼球。夏日的日出很早,半个天空已经透出些属于白天的明亮蓝色。她当然没有错过那堆抢眼的巨大冰刺,它们帮她毫不费劲地在脑海里拼凑出大半事实。
她张开嘴,竭力无视因为焦渴而疼痛的喉咙。
“谁打的我?”安小声问,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大概完全没想过女战士第一句话会是这个,尼莫下意识退了步。“……是我。”他理不直气不壮地回应道,“我……我还以为你中了魔力燃烧。”
“我没打算把你怎么样。”安把嘴凑近奥利弗递过的水袋,无视袋口的污渍,贪婪地咽了几大口。“我想知道你是怎么通过的……那是货真价实的深渊魔法。”
“你能用深渊魔法?!”尼莫嘴里嚷道,下意识把目光转向奥利弗。
“并不,所以它画在纸上。”安一如继往的懒得解释,“用起来代价大点而已。”
奥利弗看上去有点失望,但他把它藏得很好。
“我用指头戳了下,想看看恢复力能不能跟得上。”尼莫搓搓手指,“你那个时候的样子吓人极了,我没敢想太多。它没有伤到我的指头,我就闭眼一冲——接下来的事情你知道的。”
安瞪着脸上糊满不明液体的黑发青年,沉默不语。看来她的世界注定不会只松动一个角落。她很想揪住对方的领子大喊大叫一通,告诉他这种屁事不可能发生。但鉴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已然堆积成山,她又累得半个指头都懒得动,女战士决定转移个方向,认定这法阵假冒伪劣后劲不足——至少这个猜想不至于让她头那么痛。
“……也许我该立刻把你送进异端审判所。”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决心先不去问上级恶魔的事情,给自己的神经一个苟延残喘的机会。“算了。”
“所以测验结束了吗?”奥利弗看上去有些莫名的心虚,“呃……我或许该弄断根冰柱,我们现在正被圈着呢,佣兵们估计不好进来。”
“他们早跑干净了。”安慢慢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尼莫从里面察觉到了点儿幸灾乐祸的成分。“我真期待芬里尔将要露出的表情。”
“多少?!”芬里尔·特洛伊的唾沫星子jian了索恩一脸。索恩此时脸上多了副圆框眼镜,他拉下脸,把眼镜取下,用袖子擦了擦。
“一百二十四个铅方还在激活状态。”红发青年把眼镜戴好,不满地重复道。“诺埃考场还有一百二十四个参加者活着。五分之一,团长,那可是将近五分之一的人。”
“潘多拉忒尔出了什么毛病?”芬里尔烦躁地来回踱步,活像只困在笼子里的野兽。“我下手都不至于搞成这样!”
索恩耸耸肩,显然并不为此感到困扰。“谁知道呢?她还只是个小姑娘——小姑娘的心思可不好猜。”他甚至扯出个微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我说过,不许打这种比喻。”
“……抱歉,团长。所以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对蠕虫下手的人肯定还活得好好的。”
“走正常流程。他们总不能把潘多拉忒尔的失常也赖到我们头上,这次活下来的人太多,诉讼团肯定已经盯上了他们,就等着佣兵公会翻脸不认——潘多拉忒尔的事情还没到弄清楚,没人想担这个责任。”
“只有深渊才能影响深渊。”索恩推了推眼镜,“要不要对这期的恶魔信徒们‘特殊照顾’下?”
“如实汇报。”芬里尔表情僵硬,他半点都不想为总部的失误擦屁股。潘多拉忒尔可不止用于考场清扫,在各类战场上也活跃得很。它所过之处从来只有毁灭,谁都没想到会有幸存者出现——而且幸存者的数量甚至够开个大型篝火晚会。“召集第一小队,跟我去接人。”
佣兵们通过传送阵抵达的时候,奥利弗刚刚费力地弄断一根冰柱,而尼莫正不满地瞪着他——治疗师治好了奥利弗的左臂,同时告诫他这几天好好休息,他扭头就又开始胡乱折腾。好在这次有人热心地提供了长剑,奥利弗至少敢用惯用手出剑了。
尽管那把剑同样没撑多久。芬里尔·特洛伊踏上冰柱的残骸时,奥利弗还没来得及把剑柄扔下。
芬里尔的表情有点扭曲。他无视了奥利弗,举头环顾四周——人们鹌鹑般挤在一处,目光中半是警惕半是恳求。尼莫意识到佣兵头子的目光刺向自己时,整个人从头到脚抖了一遍。
“他们会发现吗?会发现是我干的吗?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尼莫抓住走近的奥利弗,“我的老天,我会被抓走吗?”
“我想没人看见你动手,”奥利弗摸摸下巴,“除了我。”
尼莫顿时在脸上写满了兄弟一家亲,就差就地勾肩搭背加深感情。奥利弗则故作深沉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恭喜。”佣兵头子——芬里尔干巴巴地宣布,语气里没有丝毫恭喜的意味。“恭喜诸位,你们通过了一半的测验。我们会搭起传送门,诸位回去后可以凭借铅方换到临时黑章。剩下的事情那边的有人会进行说明。”
他背台词似的把话扔在他们脸上,接着背过身第一个穿过传送门,像是跟他们多待一秒就会染上什么了不得的疾病。尼莫发誓,他绝对听到了安拼命压抑的笑声。
这次人们可比来时积极多了。他们一拥而上,毫无秩序地向传送门里头挤,直到其中一位佣兵亮出大剑方才作罢。尼莫和奥利弗扶着安慢悠悠地走在队伍末尾,奥利弗似乎有点走神,不时抬起头望向四周。
“怎么?”尼莫有点儿紧张,生怕哪里再跳出来个传说中的怪物。
“你不觉得我们忘了什么吗?”奥利弗困惑地发问。
“如果你是说背包的话……跟恶魔拼命那会儿它被咬坏了,我扔在了半路,你没印象啦?”
“不是背包。”
“水袋?那是那位治疗师的东西。”
“……也不是水袋。”
“反正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先回去吧。”
“好的。”
穿越传送门后,空气似乎都多了些文明的味道。他们回到了熟悉的后院。阳光和煦,院子附近传来人们的说笑声,一切和平安定得一如既往。他们扔在背后的血腥和死亡瞬间变得缥缈,化成了过于逼真的噩梦。
不少人匍匐下去亲吻脚下的土地,抬起头时脏兮兮的脸上满是泪水。想到去时庞大得多的队伍,尼莫突然有种说不出的难过。
“现在给你们一个小时重组队伍,请务必将人数保证在三人以上。”一位长相温柔可亲的姑娘宣布,发言内容跟温柔可亲四个字毫不沾边。“我们会根据预分组给予你们没有被激活的黑章。如果对黑章级别或队友不满,在任务完成前,各位可以随心所欲地调整自己的队伍——不过还请注意,如果第一个任务失败,那么队伍所有成员算作测验不通过。另外,如果您在任务中被所在队伍逐出,并且不被其他队伍接受,也会被视为测验不通过。”
她面带微笑微微鞠了一躬,退到木质书桌后面,并不理会瞬间慌作一团的幸存者们。
本来尼莫以为这一个小时算是个白送的休息机会,结果下一秒他就被蜂拥而来的人们挤得无法呼吸。
“你们三位是一组吧!请让我加入——”
“我还带着孩子……”
“先生们,我绝对不会给你们惹麻烦!”
尼莫连连后退,奥利弗差点给挤到桌子底下。安尽管还虚弱得很,她把猎矛当拐杖往地上一拄,不少人在细碎的电光前退缩了。
“非常抱歉,出了些小状况,所以各位的黑章预估出得晚了点。”刚刚解说的女员工再次站起身,打了个响指,一张巨大的羊皮纸凭空出现——那上面本来有六百左右的名字,现在只剩一百多个还明晰可见,其余全化作了模糊不清的浅灰色印记。
“诸位可以在名字后面看到评级,这是总部根据诸位测试中的表现做的预估——请谨慎挑选您的队友,如果您选择了危险的同伴,那么您所在队伍的危险级别也会变高。我相信大家都清楚那意味着什么。”
人们终于从他们身边散开,涌到羊皮纸前头。尼莫艰难地拍拍胸口,给自己顺了顺气。他的视力一向不错,在这个距离倒也能勉强看清。
“夜枭,夜枭,夜枭,豺,夜枭……安,这都是些什么?我从书里读到过,但是——”
“这些指眼睛数量,佣兵公会的恶趣味。”安扶着猎矛,勉强能站稳。“夜枭是最低的等级,它喜欢睁着一只眼不是吗?数量越低越好,毕竟越危险越会被警戒,也越难接到轻松简单的任务。”
“蜥蜴和蛇都是有两只眼睛没错吧?”尼莫小心翼翼地确认道。“奥利弗名字后面写着蜥蜴,我的是蛇。安,你名字后面是豺啊,豺不也是两只眼睛的吗?……这都怎么分的。”
安沉默地望向天花板。
“楔齿蜥有三只眼,响尾蛇有四只。豺确实只有两只。”几分钟后,她艰难地开口解释。这两个小混账对战蠕虫的场景绝对被公会监测到了。好在上级恶魔降临后,他们应该收走了监视虫,否则这两位的等级搞不好能一路飙到顶点——上级恶魔的消失绝对和这两个小子脱不了干系。
尼莫挠挠鼻子,恶魔的血还粘在他的脸上,干涸后弄得皮肤直发痒。说实话,他对这个等级并没有什么直观的认知。“可不止我,上面还有两位名字后面带着……”
“弃权。”一个胸口爬满畸形昆虫的男人恨恨说道。“我不能接受从蛇开始。”
“我也弃权。”这次出声的是位眼底青黑的姑娘,她声音尖利,脖子上绕着条肥胖的眼珠蜈蚣。
年轻的女员工微笑着点点头,羊皮纸上两个名字瞬间洇成浅灰色的模糊字迹。
“……现在没了。”尼莫干巴巴地补充。
“都是恶魔信徒。”安说,“‘只有深渊才能影响深渊’吗……”
“我要不要也……这样会拖累你们吧。”尼莫有些退缩。
“你不用。反正我不在乎。”安硬邦邦地回应道。千万别,她心想,搞不好下次评级会更高。“你呢,不介意吧,奥利弗?”
然后她发现奥利弗在桌子底下睡着了。
安用力地吐了口气,恨不得再次晕过去。
好在尼莫的等级一出,再没人过来提组队的事儿。尼莫左右看了看,跑到那张废弃的木桌旁边,大有想要依靠它安眠的架势。结果他刚迷迷糊糊闭上眼,旁边的奥利弗突然大叫起来,抬起头重重地撞上了桌底。
“我想起来了。”奥利弗捂着脑袋,嘴里喃喃说道,“我想起我们忘了什么了……尼莫,巴格尔摩鲁呢?”
灰鹦鹉此时的心情与安十分相似,如果可以就地晕过去,它准要立即实践一下。
它站在漂亮的木桌上,脖子缩着,所有羽毛都炸了起来。它面前的男人带着温和的微笑,橘红的眼睛里却没有半点笑意。
“先自我介绍下,我是塔尔博特·万斯,您的同类。”他说道,“别紧张,别紧张……我只想跟您友好地聊聊。”
男人嘴上说着别紧张,散发的魔压却让灰鹦鹉喘不过气,它简直要被那股无形的力量捏成r_ou_饼。这男人绝对是故意的,他在立威。灰鹦鹉苦兮兮地想道。
“我和我的朋友们都很好奇,为什么潘多拉忒尔会为您自我毁灭……虽然那种弱小的种族会本能地向强者献身许愿,但恕我直言,您不像拥有那种级别的力量。”
他微笑着点了点桌子,灰鹦鹉发出痛苦的尖叫。
“我说,我说!我……我的种族是柯瑞文扁蛇,这都是误会,我只是……我只是……”它的声音都开始哽咽了。“……我只是吞噬过魔王的一小块血r_ou_!”
“你在说谎。”自称万斯的男人眯起眼,空气中无形的压力几乎立刻翻倍。“上级恶魔只要还活着,血r_ou_的赠予就必须是自愿的,更何况那一位。你是说那位……”他顿了顿,“那位会愿意把血r_ou_给你——一条柯瑞文扁蛇,闻名深渊的懦夫?”
“我怎么知道他在想什么!”鹦鹉凄厉地嚎道,“当时我还是个中级恶魔,我甚至不是自愿的!”
它快哭了。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第21章 第一个任务
巴格尔摩鲁哆哆嗦嗦地盯着一旁的银烛台,尝试以此分散自己的注意力。银白细腻的花纹在火光中映s,he出令人迷醉的光晕,那是在深渊之内永远无法得见的景色。
它深知自己并不特殊,它完全继承了柯瑞文扁蛇胆小怕事的特质——它们生来只是普通的中级恶魔,靠吞吃其他恶魔的尸体为生。相较其他种族,强大的消化力算是它们唯一特别的地方,毕竟并不是每种恶魔都能从腐r_ou_中榨取残余魔力的。
由于胆子小得惊人,它们又大多不知道勇气这个词到底怎么拼,能晋升上级恶魔的柯瑞文扁蛇理论上接近于零——除非它们活得足够长久,又有大量魔力没有散尽的上级恶魔尸体可以吞噬。
深渊中倒真的有这么个地方。
上级恶魔们可不喜欢自己的尸体被一群无名小卒啃得七零八落,在寿命接近极限的时候,它们大多选择坠入深渊之底——那里是魔王的地盘,空旷而寂静,灌满浓稠的黑暗。只有极少数对自己力量特别自信的上级恶魔才敢去那里觅食。据传还有些恶魔们自己都捋不清的奇怪种族在那片冰冷的黑暗中存活,但说实话,它们对那群数量稀少的怪胎并不关心。
它们只需要知道那里是最适合永眠的地方。
既然继承了祖先们怂到骨髓的光荣传统,巴格尔摩鲁自然不可能自己跑到那种鬼地方去。那天它正拖动巨大的身体,打算在岩浆中伸个懒腰——某只向深渊坠落的垂死者刚好蹭过它,上级恶魔巨大的躯体把岩台击了个粉碎,蜷曲的角把它结结实实地勾住。带子状的扁蛇很没出息地晕了个彻底。
不知过了多久,它在深渊之底醒来,发现自己像截破麻绳那样被什么东西拎在手里——它惊得全身僵直,身体边缘的无数只眼睛疯狂乱转。它已经算柯瑞文扁蛇中的大个子了,尽力伸展甚至能超过五百米。可这会儿它被什么东西揪着尾巴,脑袋甚至触不到地面。
它的眼睛全部转向一个方向——三只赤红的巨大眼球在密不透风的黑暗中回望着它,它从未感受过那般恐怖的魔压,灼热逼人的力量甚至让它无法自由地晕倒。巴格尔摩鲁瞬间停止了思考,身子绷得更加僵直,绝望地想靠装死蒙混过关。
三只古怪的眼球贴得更近,巴格尔摩鲁的脊背一阵剧痛。它登时全身颤抖,在无边的恐惧中等候可能更加疼痛的咀嚼或吞噬——
然而死亡并没有降临。
有什么灼热的东西透过伤口渗入它的躯体,扁蛇发出无声的悲鸣。它全身的血液在沸腾,疼得恨不得瞬间死过去。在铺天盖地的剧痛和烧灼中,巴格尔摩鲁把身子卷成紧紧的一团,终于如愿以偿的晕了过去。
它醒来时,发现自己被整个儿包裹在厚厚的r_ou_茧之中。那只巨大的怪物早已离开,而它全身正澎湃着无尽的魔力。
巴格尔摩鲁被天上掉的馅饼砸得头晕,它不管不顾地在黑暗中尽情冲撞,飞快地离开了深渊之底。
劫后余生的狂喜和莫名进阶的喜悦混在一起,几乎把它四个心脏齐齐撑破。它终于可以真正地离开这里——虽说中级恶魔不会受到深渊规则的限制,也能够自由地出入深渊。但就凭它们那点可怜的力量,没走几步就会被其他种族的强者揍烂在地上,更别提去远方探索。
它在深渊中部转悠了几年,终于探得了离开深渊的具体做法。它美滋滋地取了自己的血r_ou_,满怀期待地实践——
然后被命运按住狂扇巴掌。
该死的莱特,该死的万斯,该死的一切。灰鹦鹉一边磕磕巴巴地讲述,一边陷入无尽的懊恼——或许从被上级恶魔扯进深渊之底的那一刻起,它的运气压根没有好转过。
“三只红色的巨眼。”万斯彻底无视了灰鹦鹉的坏情绪,面露沉思。“听你的描述像是第十代,三眼尸龙。”
“我不知道。”鹦鹉虚弱地答道。
“你知道现在到第几代了吗?”万斯脸上的笑意更浓,“现在的魔王是第十九代。小家伙,如果你没有说谎,那么你得睡了快两千年……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多么希望你在说谎。”
这位寄宿在人类躯体内的上级恶魔抱起双臂,看上去没有任何尊老的意向。
“按你的说法,你那块血r_ou_的力量被人类抢走了——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听说这种事。”
“可能……可能我不太熟练,我之前只是个中级,您知道……”
“够了。”烛台边的水晶柱突然出声,正在倾听的人显然不止万斯一个。“够了,万斯。我们可以把莱特弄到手,自己研究一下。”
“不行。”
“为什么?”
“这只鸟身上并没有魔王的气息。我刚才检查了它的r_ou_体,它的血r_ou_又确实是上级恶魔的味道——可它现在的力量无疑只有中级恶魔的水平。只是普通的血r_ou_切分不会出现这种情况,至少我不知道谁能办到这点,戴拉莱涅恩。”
“确实没有相关的事例。所以我才提议把莱特抓来——你难道不好奇吗?”
“如果这个废物没有说谎,那么只意味着一件事。”
“……你该不会……”
“属于魔王的力量全被莱特弄走了,这确实可以解释潘多拉忒尔的行为。我想区区一条扁蛇没有圆这种谎的本事。听着,那个莱特不像愿意进入‘这一边’的人,我相信他们自己会去寻求真相。你多盯着点他们就够了。”
“万斯。”爽朗的男声中多了些冰冷。“你没有约束我的权力。”
“但我可以杀了你。”万斯轻快地回答,舔了舔唇角。
灰鹦鹉拼命往烛台的影子里挪,力图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只是点微不足道的好奇心,我相信你能克服。”万斯柔声补充道,“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是吗?”
水晶那边是长时间的沉默。
“……虽然我觉得可能性不大。”那声音再次响起,语调同样冰冷。“你是不是被人类影响得太深?万斯,我们都清楚,‘魔王’不过是人类一厢情愿的称谓。它不是我们的王,也不需要我们这群小角色的狗屁忠诚。对我们来说,它只是怪物中的怪物。”
塔尔博特·万斯没有回答。他把瑟瑟发抖的灰鹦鹉提起来,另一只手在空气中虚画一圈。黑色的咒文爬上鹦鹉的脖子,它抖得愈发厉害。
“嘘……好孩子,别害怕。”他轻声说道,“这只是个小小的保证——如果你用任何方式提到今天的事,它会把你炸成漂亮的血花,请务必谨记这一点。”
他松开手,灰鹦鹉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这间昏暗的地下室,完全忘了自己还长着翅膀。
而还待在报名处的两位却对它莫名安心。
“确实没见着它。”尼莫尴尬地摸摸鼻子,把视线从奥利弗脸上移开。“安说过它找得到我。你看,它很可能是个上……咳,你知道的。所以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再说它的力量还在我这呢!”
奥利弗人生中第一次接触这么不走心的恶魔信徒——或者说疑似恶魔术士——他无话可说,只得点点头。
“我不太方便挤过去,你们赶紧去任务栏那边看看。”安已然瘫在墙角,把脖子上的铅制小方块往尼莫的方向一扔。“动作快点,省得好任务都被人接完了……记得接海拉姆附近的!”
尼莫轻巧地接住飞来的金属小块,扯着奥利弗挤进人堆,大有把后者当开路盾牌的架势。见两人过来,人群倒是很够意思地让出一道缝隙。女员工的笑容纹丝不动,像画在脸上。她接过尼莫递过去的三个铅方,做了个手势,三块暗淡的黑章突然坠入尼莫的掌心。
尼莫忍不住低头仔细瞧了几秒。黑章沉甸甸的,有正有反,像是正面的那边雕了条活灵活现的蜥蜴,背面则是个简单的法阵,外加持有者的名字——只不过那法阵看起来灰蒙蒙的,不像能用的样子。
“全都是蜥蜴?”他忍不住出声问道。
“您的队伍没有减员,也没有增员。这是暂定的综合评级。”姑娘甜甜地说道,“请向您的黑章灌入魔力,挑选您的任务。”
尼莫使出吃奶的劲儿狠捏那块黑色的金属,但这对激发魔力并没有帮助——黑章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手指间,毫无反应。
好吧,他的惯常状态再次回归。尼莫立刻向奥利弗投去求助的眼神。
奥利弗指尖触碰了下黑章,下一秒书页大小的光屏便出现在了他们面前——上面密密麻麻列着一行行任务,不时有新的出现,或是旧的熄灭。
“您可以指定国家或城市,以及任务类型。”女员工丝毫不掩饰自己对两人的关注。“通用语,发音足够标准就好。”
“加兰,海拉姆。”奥利弗清清嗓子,“任务类型……嗯,任务类型……”
“寻人或者寻物怎么样?”尼莫说,“感觉安全点儿。”
“可高级黑章不是有任务限制吗?这种任务会不会没……有……”
两个人盯着实时出现的结果——有一条任务静静地横在那里。
“快接。”尼莫猛戳那行闪烁的文字,随即沮丧地发现自己的触碰毫无效果。“……哎呦,我恨这种设计。”
那条任务说明很简短,不像是该出现在黑章任务范围的类型。
“‘我想和艾德里安·克洛斯面对面谈谈。定金预付,报酬面议。’委托人乔安娜·爱德华兹,地点在海拉姆。受托人不限。”奥利弗念道,微微皱起眉。“这个会不会有点……”太普通了,反而显得可疑。
“说不定是刚挂上去的,或许是情侣吵架——哎呀,先接了再说。机不可失啊我的朋友!”尼莫焦虑地掰着手指。刚刚他可看到不少条诸如“猎杀十头变异狮鹫”“处理瘟疫尸体”之类的任务标题,相比起来这个简直平凡得感人。
奥利弗触碰了下任务旁的指纹标记,一张写满契约须知的羊皮纸瞬间在他们面前浮现。尼莫快速地读了遍,那上面全是啰里啰嗦的官方说辞,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东西。奥利弗似乎也发现了这点——他伸出手指,在契约下虚虚地划了下签名。而他刚把手指挪开,那卷羊皮纸就变成了实体,在他的面前缓缓飘落。
“这就完了?”尼莫新奇地看着那卷羊皮纸。
“……大概吧。”奥利弗把纸张卷了卷,听上去不太确定。“我们去跟安打个招呼。”
“抢到了?挺利索嘛。”安背倚墙角,朝奥利弗手中的纸卷点点下巴。“什么任务?”
“是位女士的寻人委托。”尼莫说,“她想跟艾德里安·克洛斯见个面。”
“寻人委托,不错……等等,谁?跟谁见面?”
“艾德里安·克洛斯。”
“……谁?!”
这下两人发现不对劲了,尼莫和奥利弗深沉地对视了一眼。
“艾德里安·克洛斯……”
“……我早晚要被你俩弄死。”安的猎矛当啷落地,她把脸埋进双手掌心。“天啊,我们完蛋了。”
第22章 情报交换
“你听说过艾德里安·克洛斯吗?”尼莫费力地搓着头发上的血渍,大声询问浴室外的奥利弗——奥利弗先一步把自己洗干净了,这会儿估计已经瘫在了床上。
正值盛夏,规模不大的旅店懒得把水烧热,只提供了几大桶阳光晒温的凉水。尼莫小心翼翼地往身上浇着水,生怕洗干净前就把水用光。清理血渍和污泥的过程无趣极了,他忍不住要找人聊上几句。眼下奥利弗正是个合适的对象。
“没有……”门外传来奥利弗的声音,那声音有些模糊,他似乎把脸闷进了被子或者枕头。
尽管话题没有展开,尼莫还是心神激荡了几秒。有被子和枕头可以躺,他此刻想象不出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妙的事情。尽管它们算不上干净,还带着点微妙的霉味儿。只能说人的适应力着实惊人——尼莫之前的生活尽管清贫,可也算活得干净利索。短短几天过去,他对生活质量的要求称得上是断崖式骤降了。
尼莫惆怅地把一小块恶魔的皮r_ou_碎片从手臂上抠下来,叹了口气。他看向自己的双臂——皮肤苍白光滑,甚至没有留下任何疤痕。他努力扭了扭手臂,试图找到点变异的地方,可惜一无所获。没有奇怪的骨节凸起,也没有奇妙的溃烂或不属于人类的部分长出来。
他倒完最后一勺水,将浴巾草草围在腰间,推门而出。
奥利弗正如他所想的那样脸朝下趴在床上,他套着新换的宽松短衫,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尼莫犹豫几秒,伸出shi乎乎的爪子拍了拍对方的脖颈——奥利弗几乎立刻从床上弹了起来,尼莫惊得后退一步,险些滑倒。
“抱歉,我以为……”
“不不,是我的问题,我应该先打个招呼——奥利弗,我想请你帮个忙。”
“你……你先等等,我记得我把衣服放在浴室的木架上啦,你是不是——”
“一会儿再穿。”尼莫诚恳地打断了奥利弗的发言。“如果巴格尔摩鲁真的是上级恶魔,我准有哪儿发生了异化。洗澡的时候我稍微确认了下,没什么异常——除了背后,我看不到自己的背。”
本来挺简单的事情,尼莫这么一形容反而透出了点儿恐怖的意思。奥利弗咽了口唾沫,屁股蹭着床单向后挪了挪——面对长相怪异的恶魔是一回事,同伴背后长出奇怪的东西就是另一回事了。
尼莫赤着上身,表情凝重地转过身去。
奥利弗舒了口气。
尼莫的背很正常,并没有多几张脸或者什么不该出现在那里的怪异器官。窗帘拉着,屋子里的光线有些昏暗——黑发青年苍白的脊背甚至给人一种微微发光的错觉。尼莫撩起还在滴水的头发,露出整个后颈。他背部的皮肤光洁完整,尽管苍白却丝毫不显病弱。而肌r_ou_并不像战士那般夸张地隆起,也足以称得上结实漂亮。
“很正常……没什么特别的。”奥利弗揉揉鼻子,语调中突然多了点微妙的不自在。
“看来问题只能出在内脏上啦——或许我多长了个心脏之类的。” 尼莫松开攥住的头发,甩甩手上的水,看起来安心了些。“挺好,至少不容易被发现。”
随即他轻快地溜回浴室,麻利地换上里衣和长袍——它们的布料普通得很,和奥利弗的短衫不同,毫无疑问是法师袍的样式。
可他连法杖还没捂热,就将它丢在了边境森林里面。按这个耗损速度,他俩估计接一辈子任务也还不清欠安的钱。尼莫用浴巾猛擦头发,刚好转的心情又苦涩起来。
“你……过来下。”奥利弗坐到床边,有些犹豫地招呼道。
尼莫瞬间以为自己哪里真的出了问题,他绷紧肌r_ou_,老老实实走了过去。shi哒哒的头发还在滴水,把浅色的衣领渗得深了几分。
“稍微低个头。”
尼莫僵硬地照做。而奥利弗站起身,伸出双手虚按在尼莫脑袋两侧,像是要捂住他的耳朵。尼莫感到柔和的暖意从那双手传来,温水似的拂过他的头发。shi润的水汽在蒸腾,他却没有感到分毫令人不适的灼热。
漆黑的发梢从shi润的一缕缕变得蓬松,再没有水滴滑进尼莫的脖子。尼莫把头抬起来,用发绳熟练地束好头发,正好对上奥利弗的视线——两个人站得太近了些,他抬起的胳膊差点撞上奥利弗的肩膀。
“多谢,”尼莫退了半步,露出个大大的微笑。“你比我更适合穿这身——我们该多弄两件法师袍。话说你肚子饿了吗?我记得安说过……”
啪的一声。
两个人差点摆出战斗的架势。奥利弗率先发现了声音来源——灰鹦鹉一头撞上房间的玻璃窗,正顺着玻璃窗缓缓滑下。
“哎,回来了啊。”尼莫打开窗户,灰鹦鹉则狼狈地拍着翅膀,东倒西歪地飞进房间。
“……它看上去不太好。”奥利弗盯着鹦鹉乱糟糟的羽毛。
鹦鹉一反聒噪的常态,缩在尼莫肩膀上,默不作声。
“你去哪里了?”尼莫尝试跟灰鹦鹉对话,而后者嘴巴闭得死紧,半个词都不说——真正的灰鹦鹉好歹还能学人说几句话。
“……算了,先去找安吧。”
时间差不多刚到中午,他们在过去一天内并没有正儿八经吃过什么扛饿的东西。可饥饿感像是遗忘了他们——至少尼莫完全不觉得饿,他的胃仿佛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本以为只是大家一起去吃顿简单的午饭。结果当他们看清桌子旁边坐着谁的时候,奥利弗重重地咳嗽几声,而尼莫脸色发白,差点倒走向门口——好在安及时地揪住他的前襟,把他按在了最近的椅子上。
芬里尔·特洛伊挑起眉毛。
“这就是你的新队友?”他说道,饶有兴趣地打量尼莫肩头神情木然的灰鹦鹉。
“是的,我上辈子可能欠了他们一个国库的钱。”安神采奕奕,估计用了什么额外的回复手段。她换了新的皮甲,大大咧咧坐下,给自己灌了一大口蜂蜜酒。
“这位是……你的朋友?”奥利弗小心翼翼地问,右手缓缓捂住别在左胸的黑章。
“谈不上。我们偶尔做做生意,孽缘而已。”安耸耸肩,“钢狼佣兵团团长,芬里尔·特洛伊。我想你们已经见过了。”她毫无诚意地补充道。
芬里尔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扫来扫去。奥利弗下意识挺直脊背,而尼莫低下头,开始数桌布边上的刺绣针脚。
“两个小孩子而已,别吓着他们。”安用胳膊肘撞了下佣兵的胳膊,芬里尔终于收回了视线。“有话快说,菜马上就要上来了——我现在饿得能吃下一头熊,过会儿可能没工夫用嘴说话。”
“潘多拉忒尔的事情,你知道多少?”佣兵侧过头,直盯向安琥珀色的眸子。“那群流民基本都吓破了胆,一问三不知。通缉犯看见我就跑,抓住了也是满嘴屁话——但你应该不至于一无所知,萨维奇。”
尼莫屏住呼吸,更加用力地数着针脚。
“我确实知道一点儿。”安脸上没有半点紧张,“老规矩,诚实咒言,情报换情报。”
“你想知道什么?”
“艾德里安·克洛斯的事情。”女战士的语调十分平稳,“我需要些流言外的情报。”
“成交。”
说罢芬里尔掏出张空白羊皮纸,两人毫不迟疑地伸出拇指咬破,在上面共同画了个复杂的法阵。法阵完成后,两条细细的血丝从阵心探出,分别缠上两人的手腕。
“开始吧。”安毫不在意地说,“你先来。”
尼莫终于不再专心致志地数针脚了。他禁不住抬起头,好奇地打量空气中微微飘动,仿佛随时都会断裂消失的血丝。
“诚实咒言。”他兴奋地朝奥利弗小声嘟囔,“我还是第一次见。”
“第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那是潘多拉忒尔的?”
“我从书上读到过。”安不假思索地回答,“它的特征很明显。”
“……上级恶魔的情报可不多,你到底是从哪里……?”
“这和你要问的事情无关吧。”安平静地应道,“怎么,你打算用诚实咒言刺探女性的个人隐私吗?”
芬里尔磨了磨牙。他无计可施——血丝没有断掉,安并没有说谎。
“好吧,好吧。那么,你们在击退蠕虫后是否回去过?有没有看到其他人接近?”
“都没有。它不是被潘多拉忒尔扯烂了吗?”安扬起眉毛,“难道它在那之前就出了什么问题?我想想……什么人重伤了它?不对,看来什么人弄死了它。”她张大漂亮的眼睛,死死盯住芬里尔的瞳孔。
“现在是我在提问。”佣兵的脸色y沉了下来。
“不好意思,请继续。”
“潘多拉忒尔出现后做了什么?……详细点,直到它消失为止,全部都告诉我。”芬里尔从座位上站起身,手撑住桌面,血丝危险地晃荡了几下。
“它散开了,四处屠杀——它一贯的做法。”女战士的语气多了丝寒意。“然后它突然聚了起来,像是被什么束缚住,没过多久就……”她比了个散开的手势,“啪地消失了。”
“束缚?”
“是的,被黑色的东西缠住了,鬼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至少我从没见过。”
“有人主动接近它吗?”
奥利弗攥起拳头,而尼莫在桌下抓着长袍的手紧了紧。
“我可没看到有人接近它,”女战士用空闲的手拿起酒杯,又抿了几口。“当然,也没听见谁说要对付它。它和那个黑色的东西缠斗得厉害,可能刚好遇到什么天敌了吧。”
“那可是上级恶魔,不是普通野兽。它们在地表没那么容易遇到天敌,至少我没听说过哪个审判骑士团刚好路过。那么除非有恶魔术士在场……”佣兵坐回椅子。他的目光从安身上移开,再次刺向尼莫,尼莫登时颈后一冷。“……否则没有什么能制住它。”
“我说过,我不清楚——说回来,没发现测试者里混了恶魔术士,本来就是你们的问题吧?你要对那个黑色的东西感兴趣,我倒是可以给你画个示意图……不过我离得不算近,可能会缺点细节。”
“……好。”芬里尔叹了口气。“这小子呢,他到底什么身份?”正当尼莫以为询问要告一段落的时候,那佣兵直接问了出来。
“恶魔信徒,就我知道的是这样。”安哼笑道,答得毫不迟疑。“你看他那副样子,你站着不动,他估计都做不到给你一刀——要是什么危险人物,你觉得我会蠢到带来见你吗?”
安仰起头,脸上满是自信。芬里尔冲她手腕上的血丝眯起眼——殷红的细线游动着,依旧没有断开。
“一会儿把示意图给我,我暂时没什么要问的了。现在轮到你了,萨维奇。”
安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她思忖片刻。
“艾德里安·克洛斯,‘辉光的启明星’……我只知道他确实被拿掉了审判骑士长的头衔。特洛伊,告诉我,他真的叛教了吗?”
第23章 故人
那道令人不快的审视目光终于从尼莫身上移开,他想他大概躲过了这一劫——餐厅中鼎沸的人声终于压下他狂乱的心跳声。尼莫松开手,长袍的下摆被他握得满是褶皱。危机既然已经过去,他迟疑几秒,谨慎地端起面前的杯子,借着喝酒的动作调整了下姿势。
而后大方地倾听起来。
尼莫唯一有点自信的便是量。不过他看书挑剔得很,过于偏门的专业书籍和语焉不详的恶魔资料一概不看。但对于历史传记之类适合打发时间的东西,他向来兴趣十足。
他清楚得很——这片大陆之上,没有哪个国家或种族是没有信仰的。无神论者和混入地表的上级恶魔一样稀少。
ji,ng灵有他们的森林之神塞莱斯廷,矮人则深爱着火神曼斯菲尔德,甚至连巨龙都有自己的龙神迪米特里厄——这还仅仅是有代表性的几个。事实上,每个种族内部往往还有复数个宗教存在。最典型的便是人类,拉德教在信徒数量和传播广度上占有绝对的优势。可各式各样的小宗教依旧生生不息,新的教派层出不穷。除了恶魔,基本是个智慧生物都有机会接触到三个以上来自不同宗教的传教士。
在这种环境下,除了在个别极端教派,更换信仰不是什么了不得事情——尽管会惹得部分人不快,却称不上“叛教”。“叛教”特指某项罪名,非常严重的那种。
它意味着罪人不止背弃了信仰,甚至背叛了地表的一切——它甚至不是随便哪个信徒都犯得起的罪,只有宗教高层被发现与恶魔勾结时才会获得这项罪名。如果真如安所说,叛教的是曾经的审判骑士长,那这个玩笑可就开得有点太大了。
就审判骑士们的狂热程度来看,那种事情无异于寒冰起火。
“说实话,我也不清楚详情。”芬里尔说,他转移了目标,开始用目光戳刺坐在自己身旁的奥利弗。“拉德教没几个人愿意谈这事——毕竟不管什么原因,审判骑士长失去力量都是了不得的丑闻。”
“失去力量?他真的失去力量啦?当初听人说他拿力量去和上级恶魔做交易,我还觉得荒唐来着。”
“我不那么认为。”芬里尔干巴巴地反驳道,“你还记得坎达尔之战吗?”
“记得。”
“据传克洛斯从那时起就没法用魔法了。”
“你说两年前?!”
“没错,但是加兰教廷并没有立即驱逐他。你知道的,毕竟还有相当一部分人指望他是预言中的剑士。他们把克洛斯从审判骑士长的位置捋下来,让他去当异端审判所的巡查官,我猜是在等他力量恢复吧。”
“他们还真有耐心。”安撇撇嘴。
“然后几个月前来着?……我记得是下雪那阵子。克洛斯被发现持有上级恶魔的交易刻印,被抓了个正着——没听说过他被处决的消息,估计现在还被关在异端审判所的地牢里头。”
“真要命。”女战士重重地把木杯磕在橡木桌面,金黄的酒液jian了几滴到桌布上。“希望他还能动弹。”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芬里尔果断地伸出拇指,和安互碰了下伤口,血丝慢慢消散在空气中。“你怎么突然对他感兴趣?”
“因为我——这世上最大的蠢货在新手们接任务的时候偷懒了,完全没料到时至今日还有人想跟艾德里安·克洛斯约会。”她尖刻地答道,从盘子里抓出只ji腿,不顾形象地大嚼。
“……不该啊?”相比安,芬里尔的吃相称得上文雅。“任务申请人是谁?”
“乔安娜·爱德华兹。”尼莫小声说道。
芬里尔拿着叉子的手停滞了几秒。
“哦。”他说,“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故,下个季度肯定轮不到我们团主持测试。下季测试顺利,小伙子。”
“你认识申请人?”安把嘴巴里的ji腿骨吐进盘子,“说来听听。”
“提问的时间已经结束了。”芬里尔用餐巾擦了擦手,掏出羊皮纸册和炭笔。“我没有必要再回答你的问题——你看,毕竟我也没捞到多少好料。能麻烦你先画下图吗,萨维奇?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
安翻了个白眼,直接用油乎乎的手抓住册子,炭笔唰唰地蹭着纸面。尼莫探了探身子——纸面上多了些可疑的油渍,除了这点,安的画作没有丝毫缺陷。她用炭笔轻巧地勾画出潘多拉忒尔被黑影缠绕的场景,与尼莫记忆中的分毫不差。
“给,拿好——”安把炭笔和册子塞回芬里尔怀里,用餐巾抹了抹手指上的炭灰。“感谢您的慷慨,再见。”
芬里尔看着册子上的油渍,脸部肌r_ou_抽搐了几下。他把那页羊皮纸拈起来瞧了瞧,然后板着脸点点头。“用餐愉快。”他僵硬地说道,拎着册子迅速起身离开。
奥利弗和尼莫终于敢拿起餐具了。方才前者强迫症似的叠着餐巾,后者机械地抿着杯子里的酒——哪怕杯子早已被他喝空。
“吃吧,看你们吓得。”芬里尔的背影从门口完全消失后,安把注意力放回了面前的食物。“特洛伊已经买单了,你们好歹多吃点——我不明白你俩紧张个什么劲儿。莱特先不提,奥利弗,那家伙打不过你。”
“可我理亏。”奥利弗抬起叉子,尴尬地戳起面前的牛r_ou_。“他们算是某种执法人……吧?”
“……听好,保留守法公民的思想可不利于任务。你听见他说的啦,克洛斯在异端审判所的地牢。”
“所以呢?”奥利弗停下刀叉,声音第一次带了点儿绝望。
“试试总比直接放弃好。”安说,“我们可以把他弄出来再放回去。”
尼莫的手一抖,叉子上的土豆块滚上桌布。听听她在说什么——仿佛前任审判骑士长乖得像只小猫,而异端审判所的地牢买张票券就可以尽情参观。
“我……我觉得,”尼莫咯吱咯吱咬着叉子,“实在不行就再等三个月,我们可以参加下次的——”
“我报次名要一百个金币,”女战士斜睨他一眼,“而你们——尤其是你,绝对已经被上头盯上了。说实话,下次的主持是审判骑士团我都不会意外。”
尼莫嘎嘣咬断了叉子尖,他震惊地把它们吐出嘴巴。
“可是……”奥利弗似乎打算多挣扎几下。
“总之先去看看,行吧?”女战士不怎么情愿地安抚道,“没你们想的那么疯狂——如果克洛斯不能用魔法,他只能老老实实跟我们走,除非他是个罕见的受虐狂。至于地牢……如果他们没改习惯,那么我们还真有机会。反正莱特肯定得去趟海拉姆,就当顺便收集情报——情况真的很糟的话就算了,没人想跟拉德教正大光明地叫板,放心。”
食物的味道不错,只是这顿饭吃得两人心情更加沉重。安维持着她神出鬼没的习惯,在餐厅门前就跟他俩分开了——并且依旧没有说明自己的去向,只叫两人随便走走,太阳落山后回旅店碰头。
“你们的资料已经被录进公会了,戴好黑章安心逛,现在没有赏金猎人会动你们。”她甚至扔给他们一小袋钱币,活像在哄十三四岁的小男孩。
尼莫拎着钱袋,和奥利弗一同呆立在街道边,一时间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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