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明月作品集第21部分阅读
沧海明月作品集 作者:肉书屋
沧海明月作品集第21部分阅读
:“改日一定盛敛厚葬,不负了杨将军一腔热血。”
“这么晚了,还不去睡?”月下,白衣的雪崖皇子半晌无言,低低问。
百里奔袭百万军中,即使是武功高绝的颜白,也有了掩不住的倦容。
“知道你一定不会扔下兄弟遗体不管、要半夜出去冒险,我不放心。”长孙无尘静静道,“我要在这里看着你回来——每一次你离开,我都担心你一去不回。”
颜白低头,不看她的眼睛,只是淡淡道:“不用担心,我心中有分寸:这样单身趁夜暗自来回,谅永麟王那边也困不住我。”
太子妃忽地笑了笑:“是啊……以你身手,天下哪里去不得?若不是为了辅佐承德,何必苦苦支撑到如今——七弟,其实你心里已经很苦很累了吧?”
雪崖皇子仿佛慢慢体会着她的话,却是许久才展眉淡淡一笑:“还好,有人知道的苦,那便不是苦了……”他的笑容很淡,然而眼角眉梢的感慨和悲凉却深远无尽。
长孙无尘定定的看他,眼神中忽然也有亮光闪动,许久,慢慢道:“或许,如果当年先帝立的太子是你,那么炎国如今——”
“无尘!”蓦然,颜白声音截断了她,冷冷不带一丝迟疑,“莫要再说无用的话——当年正是你父亲力保,皇兄才被册封太子,你才成为太子妃……可惜后来国运衰弱,流离失所,不然,今日你已是母仪天下。”
他顿了顿,忽然笑:“我出生的比皇兄晚了五年,怎么说来,都是要落在他后面的——唯一例外的,便是我认识你比他早……但是那又有什么用呢?”
长孙太子妃低下头去,过了许久,才轻轻道:“都七年了……如今、如今你也立妃了。”
雪崖皇子面色一变,不知道什么样的神色一掠而过,眼前仿佛闪了一下那个红衣女子泼辣辣的笑靥。然而他眼底的寂寞却更浓,有些疲惫的叹息:“是啊,没有办法……是不是?我是一定要娶她的,不然越城撑不过这个冬天。”
“可是,白,为这一个冬天、你牺牲了自己的一生!”蓦的,长孙无尘眼睛里有盈盈的泪水,她脱口叫出这个陌生了的名字,颤颤的伸手去触摸他鬓角的霜华,“你实在是太辛苦了……我们、我们都实在太辛苦了。”
“住手!”
手指还没有触及,忽然听到有人厉叱。
两个人蓦的顿住,长孙无尘淡定的神色一乱,片刻间居然不敢回头看声音传来的方向。雪崖皇子也是一震,目光越过太子妃的肩膀,看着庭院尽头,神色一变。
月华下,那一袭红衣如同血般刺目。
然而,那却是在风中月下结成了冰的血——连同那个人的眼睛一起,结成了冰。
金碧辉不知道在那里已经站了多久,然而此刻一向跳跃活泼的她,眼光却冷如冰雪,忽然走过来、粗暴地一把打开了太子妃僵在半空的手,声音颤抖:“不许你碰!——这是…这是我的丈夫!不许你碰!”
她出手很重,啪的一声,长孙无尘的手臂被重重打开,连着整个身子都是一个踉跄。
“无尘。”雪崖皇子连忙扶住她单薄的身子,然而长孙无尘却颇为倔强,避开他的扶持,自己踉跄着站稳,手臂上已然有了一片红肿。她咬着咀唇,淡定从容的神色完全没了,许久,仿佛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回头看站在一边的金碧辉。
——她怎么会出来?这样深的夜,她怎么会正好来到院子里?
红衣在冷月下如同蔷薇绽放,金碧辉嘻笑怒骂自如的脸上第一次有这般不可言表的神色,看着两个人,嘴角动了动,仿佛有一丝笑意,却又仿佛悲戚。
“碧辉……”顿了顿,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然而雪崖皇子率先回过了神,知道自己必须要说些什么,终于有些艰难的开口,“你或许是有些误会了。”
——那样的话,在一瞬间,让颜白觉得自己几乎就是个卑鄙的小人。
“住口。”金碧辉冷冷看着他,似乎要直接看到他心里去,“你越说,我越看不起你——不要以为只有你可以看不起别人!你们、你们这算什么?……”
她的声音刚开始是反常的冰冷,甚至有些因为震惊而木然,然而开口说了一半,语气渐渐激动。她看着长孙无尘,忽然点点头:“姐姐,当真你是配的起他的——你这样子的,才是他心里喜欢的那种……”
颜白看见她的手扣紧了腰间的匕首,心中登时一惊,连忙往前迈了一步挡在长孙无尘身前:“夫人,你先静一静,我们坐下来好好谈可以么?”
“静?静什么静!”听到丈夫这一句话,陡然间,金碧辉反而真正的暴怒起来,一指旁边的太子妃,“你喜欢她,是不是?那还有什么好谈的!告诉你,我——”
红衣女子眼睛里有雪亮的光,顿了顿,终于颤声道:“我不要你了!”
仿佛怕丈夫会再说出什么伤她自尊心的话来,不容颜白开口,她抢先般的说出了这句。然而那样倔强的女子,在说出这句话时、却依旧带了哭音。
“颜白,我不要你了!——谁希罕?”用力握紧了手,金碧辉扬着头咬牙道,然而自尊受挫的哀痛、依然难以掩饰的出现在她明亮的眼睛里。
她再也不看他们,转过身去回房间:“我明天就回冰国去……你们随便吧!”
“弟妹!”陡然间,一直不出声的太子妃终于开口了,也不说话,忽然间提起裙裾就在院子里跪了下去!雪崖皇子一惊,下意识的想要阻拦,但是想到了什么,手势便是一缓。
金碧辉看到她跪下,脚步顿住,低低道:“不用担心,我不会告诉你丈夫。”
“不为这个!——弟妹如若觉得解气,便杀了我也无妨。但是……求求你,不要离开七弟、不要离开越城!”长孙无尘跪在廊下,那样高雅淡漠的女子,雪白的裙裾却压上了肮脏的泥土,然而,她似乎完全不顾了风度和尊严,只是低声哀求这个海盗之女,“求求你不要回冰国——七弟他什么都没做,是我不好、动了歪念。”
看到她这样的举动,雪崖皇子感觉心中仿佛要被什么生生撕裂——无尘从小到大都是那样娴雅幽静,令炎国所有贵族阶层的人倾倒,然而,她居然如今甚么都不顾了?
承德太子和他,堂堂的男儿,身上流着炎国颜氏的血脉,却没有能力守住炎国天下,没有能力守住越城——如今,甚至没有能力维护无尘么?
片刻间,他真的有心冷如灰的感觉,究竟,这样的苦苦挣扎,是为了什么?他想扶无尘起来,然而她却一动不动,一身白衣的跪在月光里,眼眸里有忍辱负重的深长意味,对着他摇摇头,示意他应该服软认错。
“夫人,你要如何才能留下来?说一个条件罢,我担保无论如何都做到——只是,不要再难为太子妃。”颜白叹息了一声,“其实,我们真的没有什么。”
金碧辉站在廊下,本来想冷哼一声走开,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也是苦涩复杂的难受,脚步似有千斤重,丝毫迈不开来。
今日在军营里,她已经看过了越城内如今饥寒交迫的惨状——那是居于冰国都城、看惯了丰衣足食景象的金家小姐少见的场面——如果三日后真的没有粮食运到的话……深冬来临,城中弹尽粮绝,只怕真的会如百姓所说出现人吃人的情况吧?到时候内外交困,苦苦支撑到如今的承德太子军恐怕也会一溃千里。
她终于清楚地知道、为什么颜白这样含垢忍辱的入赘金家。
——她一直知道他是迫不得已的,然而,却从来不了解真正的情形居然迫人到如此。
其实她也知道,雪崖皇子这样的人,是不会喜欢盗匪作风的自己——然而,父亲却为什么要把自己许配给他;而她自己,却为什么答应了下来?
海上的兄弟们都是信命的,她却一贯的桀骜,然而,想想,如果信了命,反而不用想那么多复杂而不知道答案的问题了吧?——比如说,嫁给颜白,那便是她的命。
“你们不必如此——三日后,粮草照样会运抵越城。”终于,她叹了口气,嘴角往上弯了一下,努力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却依然显得僵硬,“莫忘了,我对着那些人发过誓:如果三日不到,我砍脑袋给他……我还年轻,可不想这样子死了。”
雪崖皇子和太子妃瞬的惊讶抬头,不相信这个向来烈性的女子居然这样便轻易松了口。
金碧辉微笑着,然而渐渐地,眼睛里面却盈满了泪水——二十五年来,她阅人颇多,却一无中意,但这次、她嫁的是个好男子。这几日来,她已经开始慢慢了解他的心胸和为人——的确,是和以往那些因为利欲熏心而入赘金家的男人很有些区别。
然而,这个人虽然入赘了金家,心却没有跟着一起带进来。
她不能容忍。
“夜很冷,我们先回房里去再慢慢谈好不好?”看见气氛已经缓和了下来,雪崖皇子微微叹息了一声,走上来对新婚妻子说。金碧辉一直是出乎意料的安静,并没有叫嚷或者喧闹,一起走了开去。
走出了院子,金碧辉却蓦然横了他一眼,忽然恨恨道:“颜白,我真的…真的想揍你!”
那一瞬间,她眼睛里的光芒雪亮,宛如一头雌豹。雪崖皇子一惊,然而转瞬脸上却是苦笑——那才是她该有的反应吧?这个女金吾,在看到自己丈夫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时,手起刀落一刀两断才是正常的吧?
然而,他低声道:“是我不对,你尽管来出气……不过无论如何,求你不要让运粮援兵的事情作废,好么?”
“那是你入赘的条件,是不是?”金碧辉蓦的笑了起来,带着讥讽的表情,“你费了那么大力气,忍了那么多气娶了个女金吾回来,不就指望那个么?——可惜,偏偏一时不慎被我撞见偷情,生生把这个把柄落在我手里。”
颜白脸色居然依旧沉静,他低头看着妻子,英俊的脸上有复杂的神色,叹息般的道:“好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见长孙太子妃。我会好好对你。”
“我和无尘其实并没有什么。”他轻声道,“以前没什么,以后更不会有什么。”
“胡说!”金碧辉厉声,“你心里有她,她心里有你!怎么可能没什么!”
“……”他无法回答,只好叹了口气,将手落在她的肩上。不顾她正怒气逼人,将她拥入怀中。金碧辉怒视着他,试图推开。然而那样文气的手力道却是惊人,她一个踉跄、来不及挣扎便跌入他的怀抱。
雪崖皇子抱着她,眼睛看着窗外的冷月,却有复杂而痛苦的神色:“好吧……我再也不见她了。我们、我们或许还是可以好好在一起的。”
那是她的新婚丈夫第一次拥抱她——然而她的眼中,却泪水渐涌。
金碧辉第一次发觉原来他那般的瘦,完全不同于表面上看上去的丰神俊朗,肩上突兀的锁骨甚至硌痛她的脸。或者,那是多年来的重担压瘦了他的骨。
“放开手,不要折辱我!”咬着牙,金碧辉眼睛里有桀骜的神色,她的头被他用力按着、靠在他肩膀上,她说出的每一句话带出的气息吹动他鬓角的发丝,然而她的声音却是硬朗而不容反驳,“方才那样的情况下,我也没有借机折辱你,是不是?”
有些错愕地,雪崖皇子低头看着新婚妻子。金碧辉正抬着头狠狠瞪着他,眼里的神色却不似平日那般,而是复杂的看不到底。
那瞬间,仿佛感到了什么不可轻侮的力量,他的手下意识的一松。
金碧辉的头蓦的从他肩膀上抬起,窗外的月光照在她明艳的脸上,浓密的长睫在眼睛里投下浓浓的阴影。她的声音忽然不似平日的飞扬活跃,而带了叹息:“颜白,其实你的气度心胸我一直敬佩。你是一个好人,所以无论怎么说、我不想让你太难堪……但是……”
她顿了顿,转头看着窗外,那里,冷月下,似乎有霜华缓缓落下。
“你心里是看不起我的,是不是?”金碧辉蓦的笑了笑,然而眼神却是冷厉的,然后转过头,定定看着丈夫,点点头,“不错,我出身卑下、不知书达理,又没有好性儿——但是,这样你就以为我没有脑子吗?……你看不起我,你一直都看不起我!我怎么能嫁给这样的人!——所以……”
她的下颚倔强的扬起,眼睛里面却泪水渐涌,傲然道:“我不要你了!”
―――――――――――――――――――――
七、惊变
内堂中,气氛有一些奇异的凝滞。
今日一早,承德太子便派人来邀弟弟和弟妹喝茶,雪崖皇子看看妻子,金碧辉也是心照不宣的咬咬唇角:已经过去两天了,承德太子恐怕要借机提一下粮草和援军的事情。
“天越来越冷了啊……”内堂中,秘制桫椤香的萦绕,承德太子没有与他们夫妻寒暄了几句,朔风簌簌吹着窗纸,天空中寒云纷乱的卷着,太子忽然喃喃说了一声,“无尘今日一早起来就说身子不舒服,恐怕是受了凉了。”
太子妃亲制的云栖茶碧绿清盈,然而看着茶,金碧辉却是半口也喝不下去——想来,长孙无尘也是怕见了面尴尬,所以干脆托病不出了。
“粮草也该置办的差不多了。”然而,不等他再说第二句,金碧辉眉头一蹙,单刀直入的触及话题核心,“我昨日接到飞鸽传书,爹已经劝动了昶帝,现下冰国已经在招集兵马,第一批粮草冬衣已经由芜城沿青水送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大家放心。”
听见这样的话,承德太子似乎没有松一口气的表情,和身后的徐太傅交换了一下目光,眼神微微一变。有些沉吟的,看着手中的茶盏,面色似乎有一些不解和奇异。
许久,徐太傅才欠了欠身,仿佛是请示太子般的问道:“粮草是大事,谁去迎了那几个商人筹集的粮草才好呢?”
许久,她有些突然的开口:“我今日就从城北沿河而下,去迎了他们来。”
“这种事自然有人去办,弟妹如今贵为王妃,何必亲自劳动?”承德太子劝。
然而金碧辉似笑非笑的摇摇头:“不,那几个商人欠的是我的债,别人去他们未必买帐——不用把我当什么大家小姐看,碧辉可是有名的‘女金吾’,太子难道不曾听说过么?”
承德太子陡然语塞,不知道为何这个女子话锋又变得如此凌厉,讷讷半晌。然而身边的徐太傅眼底却闪了闪喜悦的光,脱口道:“嗯……这样、这样也好!”
承德太子有些诧异,然而看了一眼徐太傅,却终究没有反对。
“但是让你一个女人家孤身去,也不大好。”然而雪崖皇子开口,说了今日的第一句话,。他的眼睛看在妻子身上,然而眸中的神色却有些复杂。
金碧辉看了丈夫一眼,淡淡道:“有什么不好?我自己的事情自己知道。”
“带点人随你去。”雪崖皇子声音却是温文淡定,然而同样不容反驳,“早点回来。”
金碧辉蓦的笑了起来,讥讽地看着丈夫:原来,他并不是担心她的安危,而是怕她一去不复返,背弃了援助的承诺。
“好吧,随你。”她忽然间有些心灰意懒,淡淡说了一句,“反正我下午就启程。”
承德太子一直只是听着这些人的商议——其实,一直以来,他都是听着七弟帮他安排打点一切大事,虽然雪崖每次都是询问他的意见,然而,所有人都知道,太子一定没有不答应的。虽然是一母同胞,但是排行第七的小皇子无论在武功还是谋略方面,都远胜长兄。
然而,这一次,承德太子却出乎意料的开口了:“是啊,还是带些人去比较好——弟妹要是万一遇到什么不便也有照应。”
太子说到这里顿了顿,喝了一口茶,看了一眼太傅。徐甫言却看了雪崖皇子一眼,插口道:“军中勇将莫过于七弟,但是七弟却不能擅离——这样,就派沈副将军当了这次的压粮官、多带些精兵良将跟弟妹一起去迎运到的粮草,如何?这样七弟你也稍微可放心了。”
雪崖皇子无言点头:沈铁心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心腹爱将,让他跟着金碧辉去,的确放心不少。
——如今,无论对于越城、还是整个军队来说,万万不能失去这个女子。
商定后,雪崖皇子和新王妃从室内走出。
朔风很大,吹得外面营中的军旗烈烈作响。这个严冬,向来是不好挨过的。
他忽然暗自叹息:从一开始起,自己就没有存着平常心来看待她吧?那完全只是一宗政治交易而已……他当时是预备了舍弃一生来换的金国舅一句许诺的。然而——
“不错,我出身卑下、不能知书达理,又没有好性儿——但是,这样你就以为我没有脑子?……”恍惚间,昨夜那个声音响起在耳畔。冷月下,她的下颚倔强的扬起,眼睛里面却泪水渐涌,傲然道:“我不要你了!”
心中依然有当时感到的震动,颜白忍不住转头看走在一边的妻子。
然而金碧辉只是漠然走着,也不看他,却仿佛知道他看了过来,忽然冷冷冒出了一句:“放心,我说话算数。”她顿了顿,忽然叹息:“至少等你们过了这个难关,我再回家归宁——那时候我就留在冰国,再也不回来了。”
“多谢。”颜白眼睛黯淡了一下,发现自己还是只能说这两个字。
“算了,一日夫妻白日恩,我帮着你一点也不算什么。”金碧辉忽地笑了笑,雪白的牙齿闪耀,有一种张扬的美,“不过,我先提醒你:我爹爹很难对付的……你要小心了。”
雪崖皇子心里略微一凛,金国舅——对,金国舅。海王蓝鲸。
如果海王知道他负了爱女,又会如何?最近内外交困,只求渡了眼前难关,他甚至很少有时间去考虑这个真正主宰全局的幕后人物心里想法。
金碧辉叹了口气,看着龙首原上方苍莽的天空,忽然问:“奇怪,为什么昨天晚上没有流星雨呢?”
―――――――――――――――――
城南的号角声连绵吹起,悠远嘹亮,一直传到中军营的内室中。
“想不到那个女金吾居然自告奋勇的出城了。”太傅徐甫言摸着颔下数茎花白的胡须,眼睛里面有隐秘的笑意,“调开了她,事情就好办多了啊。”
“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重重锦帐后,一个女子的声音急切而虚弱的响起来,太子妃想撑起身子,然而她的手臂酸软无力,甚至无法撩开那垂在眼前的帐子,“你们给我喝了什么?你们、你们要把我软禁在这里?”
徐太傅头也不回,只是微微冷笑:“太子妃,如今你还是关心自身吧——昨夜的事情尽管那母老虎忍了没说,可你以为太子会不知道么?”
长孙无尘本来就苍白的脸色更加惨白,手臂忽然完全失去了力气,身子重重靠回锦褥中,仿佛终于明白过什么一般,她轻声道:“原来……我明白了,昨天晚上的事是——”
徐太傅蓦的笑了笑,手拈长须,悠然道:“是啊……太子昨日对七王妃说:半夜龙首原上会有流星雨,如果起来去花园里候着,会有很精彩的一幕。”清瘦的老者忽然眯起了眼睛,眼中的神色却捉摸不定,摇头叹息:“女金吾虽然厉害,但是毕竟还是个女子。”
太傅顿了顿,似乎有些不解的摇头:“不对不对…如果是女子,怎么忍得下那口气?我们本来料定了她会和七皇子当场翻脸的。”
长孙无尘的脸色渐渐苍白:“你们……你们这是为了什么?你们这么做,挑拨七皇子伉俪感情,难道要破坏此刻冰国援助我们的计划?”
喝了早上送来的茶水,忽然就头痛欲裂全身无力。虽然震惊,然而太子妃毕竟是个有见识的女子,短短时间内已经静了下来。
长孙太子妃冷静地开口:“承德是个明白人,应该不会为了所谓‘私情’之气坏了大事——要知道如果这次没有外援,越城不日内就要被四皇叔的军队攻破,到时玉石俱焚……”
徐太傅忽然发出了一声冷笑,鹰隼般的眼中冷光闪动:“私情?你以为太子如今发难是为了那一点私情?”他负手看着外面庭中的光秃秃的树,声调却更冷:“两年前,太子就知道你们之间的事——你们都以为承德是懦夫、是傻子么?”
长孙无尘真正的怔住,半晌说不出话来。
太傅唇角有心照不宣的淡淡笑,霍然转身,看着太子妃:“承德他知道很久了,你知道么?——可雪崖皇子在军中的声望和能力,谁都不能轻易撼动,承德只有忍着。但是这次不同,太子如果再不先发制人,恐怕王位不保!”
“胡说!你妖言惑主——谁会威胁太子的王位?”太子妃愤怒地看着太傅——这个承德太子的心腹,军中的智囊,反驳,“雪崖为了请来救兵,甚至不惜入赘金家!他对王兄忠心耿耿,你们怎能如此猜忌他!”
徐甫言听到这句话,“哈”的一声笑了出来,缓缓点头:“对!就是为了他入赘了金家!——如果不是他入赘金家,太子还不会这样急着除去他!”
太子妃怔怔看着太傅,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雪崖皇子不告而娶,阵前成亲,根本是心怀不可告人的企图。”徐太傅见太子妃难得纳闷,森然道,“你不想想,冰国昶帝是如何坐上今日帝位的?海王会白白嫁个女儿出去?——扶持篡位的事,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啪”,手指用力抓着帘幕,将床头金钩都扯断。太子妃脸色雪白,震惊的看着老谋深算的太傅,不可思议地喃喃:“你们、你们居然这样看雪崖?你们完全是以小人之心度——”
“太子妃如今还是先考虑自己的安危比较好。”徐太傅阴冷的笑了一声,看着因为药力而全身动弹不得的太子妃,眼中有肃杀之意,“今日起,你便是‘卧病不起’了——太子忍了你很久,今日已经到头了!”
然而,长孙无尘却再次撑起身子,只是追问:“你们如今要将雪崖…要将雪崖怎样?”
徐甫言摸着颔下长须,眼睛里冷光闪了几下,终于看着外面天空中翻涌的风云,冷冷道:“七王妃现在出城了,那最好——等回来,就会发现……”
他声音冷如冰雪,顿了一下,看了长孙无尘一眼:“七殿下已经战死殉国!——自然,太子妃本来就有微恙,因为悲恸而病逝……呵呵,七王妃对你们的关系心里有数,不会惊讶的——即使她知道也无所谓……颜白本来就对她不起。”
“……”长孙无尘无言,许久才道,“你们这样算计我和七皇子,到底所图为何?”
“我替太子盘算的这个计划,还算严密吧?”太傅终于冷笑出声,霍然转身看着太子妃震惊的脸,“等你们分别死后,太子会再向海王求婚,直接借到了力量来平定天下!——无论从身份还是地位上来说,太子比起颜白来都超出一筹,不是么?”
太子妃终于明白过来,眼神渐渐空洞。
“承德太子他可是从心底里希望,能像冰国昶帝那样娶一个内助,平定天下登上王位啊……”太傅负手,悠然望着天空,轻笑,“待得那个女金吾回城,就要变天了。”
他顿了顿,眼神却变得很奇怪:“只是,到时候还不知道是谁的天下呢!”
――――――――――――――――
“弟妹,此去一路小心。”青水边,数十只大船扬帆待发,红衣女子紧了紧护臂,正要跳上船头,却听到了身后太子温言。
金碧辉回过头,咧嘴笑了笑,然而笑容却甚为勉强。她对着太子点点头,眼睛却看着一边送别的丈夫,似乎希望他能说一些什么。
然而雪崖皇子仿佛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许久,才说了一句:“两日为期,早去早回。”
她忍不住冷笑了一声——说到底,还是不放心她吧?所以还派了自己的副将沈铁心来跟着,还带了左军那么多人马来……哈,如果她金碧辉要翻悔,就是千军万马,又能奈她何?
“三日后,粮草定到。放心。”然而不愿让他为难,她还是淡淡的回应,再不看他,对着相送的人群一抱拳,揽衣跳上了甲板。
龙首原上的风很大,吹得站在船头的女子一身红衣猎猎,如同红色的火。
帆吃饱了风,缆绳一解开,船迅速的从码头顺流南下。金碧辉站在船头,却转过头,不再看炎国相送的君臣们,也不再看她的夫君。
然而,在她转头顺江而下的时候,耳边却依稀听到了笛声,悠远悲怆。金碧辉蓦的回头,帆影旗帜之间,看见木板铺就的挑台,静静伸出河面,石头垒就的河岸,风雨飘摇的灯——渡口边隔江人立,白衣贵公子横笛而吹,衣袂翻涌。
《铁衣寒》。
那笛声怆凉如水,她心中忽然感觉到一阵说不出的难受,只是想哭,想骂,想打人,却说不出什么原因来——“王妃,船头风大,先回舱中休息可好?”
耳边忽然听到有人说话,她回头,看见的是颜白的副将沈铁心。这个戎马一生的将军眼里有关切的意味,然而,泼辣的王妃却蓦的一扬头,冷冷道:“轮的到你来管!”
“受七殿下所托,这一路要末将好好照顾王妃。”沈铁心看见红衣女子凌厉的眼神,却只是温厚的笑着,稳稳回答。
金碧辉冷笑一声,然而眼神倔强:“他管我干吗?反正两天后我把粮草送到越城就得了!——然后阳关道独木桥,不要再罗里罗嗦来烦我!”
然后,在沈铁心复要说什么的时候,金碧辉止住了他,侧头,仿佛听着风里的什么声音。
“已经没了。”有些黯然的,她喃喃说了一句,然后径自走下了甲板。
夜船吹笛雨潇潇(下)
更新时间200376 22:53:00字数:27637
八≈8226;生死劫
“皇兄……大嫂、大嫂身子不舒服么?”第二日,在内堂中喝着云栖茶,沉默了很久的雪崖皇子忽然开口,问了一句,“已经连日不见大嫂出来了。”
承德太子广袖一拂,眼中的锋芒不易觉察的一闪而过,淡笑:“也没好大事儿,不过前日夜里似乎受了些风寒,早上起来说头有些重,我就劝她歇着了。”
“哦。”雪崖皇子只是轻轻应了一声,侧过头去,仿佛只是看着北方天空中浓厚的战云,许久,才淡淡道,“天气越来越冷,要小心身体了。”
承德太子唇角显露一丝笑意,然而却不说话,他有些心不在焉得吹着茶盏中的茶沫,仿佛有些期待着什么事情。此时,大街上马蹄急促响起,守城哨兵急喘吁吁的滚下马来,伏地禀告:“禀太子、七殿下!城外、城外叛军,今日又派孙铁箭前来叫战!”
承德太子眼里居然没有意外的神色,他抬头看了看内堂屏风后——太傅徐甫言已经到了,看见太子目光,只是不易觉察的点点头,拈须一笑。
一切都按计划顺利的进行着……
“孙知泉?!”不出所料,听到这个名字,向来淡漠沉稳的七弟眼睛登时雪亮,仿佛闪电照耀上了利刃,他一把拉起那个哨兵,冷冷问,“谁在城下叫战?孙铁箭?”
哨兵从未见七殿下如此冷厉的目光,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只是拼命点头。
雪崖皇子慢慢松开手,让哨兵踉跄着后退大口呼吸,他沉吟着,压抑不住的激愤在他眉间沉浮。呼吸慢慢急促起来,承德太子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对方自动请缨。
“皇兄,待我去斩了那家伙首级来!”终于,承德太子听见自己的胞弟脱口请命。
唇角蓦的有了一个转瞬即逝的微笑,承德太子一直看着堂内,徐太傅此时已经慢慢踱了出来,拈须微微点头,眼睛里深的看不到底。
承德太子假意劝阻:“七弟,还是闭门不出好了。”
“孙铁箭一而再、再而三的挫我军威、杀我大将,弟今日非要提了他人头回来不可!”颜白眼里亮光如电,有复仇的火光闪烁,“皇兄,让我提三百精兵出去!铁骑快马,速战速决,一盏茶内应该就能提着首级返城!”
承德太子还没有回应,陡然间旁边就有人击节喝采:“好!七皇子智勇无双,百万军中取敌将首级还不是易如反掌?先斩敌首,待得粮草再到,城内的军心一定会大振!”
徐太傅踱出堂来,对着承德太子道:“还请太子立刻下令开城出战!”
――――――――――――――――――――――――――
“雪崖!雪崖!莫要出城!千万莫要出城!”深殿中,重重帷幕背后,长孙无尘听得外面号角连绵吹起,金柝鸣金之声响彻内外,感觉蓦的周身都冷了。
然而,她双臂的力气甚至支持不了她从锦衾中坐起。用尽了力气挣扎,只是从床上滚落地面,四肢没有一点力气,她在地上一寸寸的向着门口挪去——然而,寝宫的门紧紧关闭,所有服侍她的使女全不见了,换上了佩剑的士兵。
窗外,龙首原冬季的冷风呼啸而过,剑一般割裂了窗纸——太子妃双手颤抖着,咬着牙,然而泪水还是缓缓从紧闭的眼角落下。
“雪崖,不要出城……”
――――――――――――――――――――――――――
“吱——呀——”厚达一尺的城门在数十个士兵的合力下终于缓缓打开,发出悠长的声音。城头巨大的绞索在轱辘的转动下缓缓滑动,吊桥慢慢放平。
“愿七殿下扬我军威!”右军将领绍筠站在城口,抱拳,朗声祝颂。
金柝急,马长嘶,铁衣寒。一行铁骑从洞开的城门口汹涌而出。陡然间,绍筠怔了怔——因为那时候他蓦的发觉、领兵出城的那个身披银白铠甲的将领,居然不是七皇子!
“禀将军,七殿下方才已经单骑从偏门轻装出城了——方才穿着他铠甲的,是左军都尉生萌。”旁边,有士卒禀告,“七殿下此刻都该到对方阵前了!”
绍筠蓦的明白过来:“暗渡陈仓?好计策!”
龙首原上,冬来草木萧瑟,一片灰黄,风砂奇大,吹得人脸几欲裂开。
城下黑压压的数千人马,簇拥着一员大将,他身侧的幡旗在风中不停翻卷,那一个“孙”字如血一般夺目。两名士卒抬着一把长弓跟在左右,那把弓竟然有一人多高,玄铁铸成,漆黑如墨,粗如儿臂,两个壮丁扛着,显得份量颇重。
“哦,来得是颜雪崖那家伙啊!”军旗下,那名玄色大氅的将军极目凝视越城,看见城内涌出的一行铁骑,在滚滚黄尘中看出了当先一人,蓦的大笑,显得甚是振奋:“小的们,快把神臂弓给爷端过来!”
左右一声答应,两名壮丁一声黑哟,那把巨弓便被举上了马背。
孙铁箭轻舒猿臂,握紧长弓。那弓不轻,一入手,胯下黑骏马猛地一踏蹄,打了个响鼻,方才稳稳站住了。孙知泉长弓在手,平平举起,从鞍边箭筒里抽出一支狼牙箭,瞄准了从城中疾奔而出的白衣将领。
“孙将军,还未鸣锣开战,便要冷箭……这、这不太好吧?”旁边偏将浓眉红脸,显然有些憨,忍不住喃喃问了一句。
“呸!不好个屁!——你知不知道颜雪崖是个什么角色?现下不杀他,待得他奔近了十丈之内,你我的人头就不保了!”孙知泉看也不看下属,厉叱。
再不答话,他左手握弓,右手如抱婴儿,缓缓拉近身侧。弓绷如满月,孕含了惊人的力量,孙铁箭眼睛微微眯起,鹰隼一样的目光里含了冷光。
在那一队人马奔进了一百丈以内,他瞬的放手,一箭如同雷霆般射出,当先那个白袍骑士挥剑格挡,然而箭上巨大的力量居然将剑震为两段,去势依然不竭,射入他肩上、对穿而过。马仍然在疾刺,然而马上的人一个踉跄,栽下马来。
孙知泉放声大笑,然而,眼角里面却看见了军队左翼的动乱——
又一位单骑的白袍男子,不知从哪儿冒出、居然悄无声息的趁乱冲了过来。在他来不及察觉的时候、已经接近到了五十丈之内的范围!
-
越城女墙上,右军副将绍筠看见最后一骑也已奔出城,眼里闪过冷笑的意味,忽然间,用力一挥手:“关城门!收起吊桥!”
周围士卒一下没有反应过来,怔怔的站在原地。
绍筠眼色严厉,蓦的就将身侧那个士卒夹头夹脑的抽了一鞭,厉声道:“令你们关门!他妈的都聋了不成?!”
“可、可七殿下他……”那个士卒被打的有些傻了,半晌才讷讷回答,手指指着城外——那里,黄沙狂风的龙首原上,三百骑人马刚刚出城,迎接那数百铁骑的,是叛军黑压压的阵容、和将旗下举起百发百中神臂弓的孙铁箭!
“太子有令:立刻关城,不得延误!”绍筠啪的一声抽了那士卒一个耳光,厉声对城上的亲卫队下令——此时,越城上当班的全是右军人马,绍筠平日治军甚严,此刻他一声令下,虽然不近人情,但是手下只是微微一迟疑,依然默不作声的开始照做。
“吱——呀——”一声,厚重的城门再度关起,城上士兵们一起用力摇着轱辘,护城河上的吊桥也是一分分的收起。
冷风呼啸着卷来,兵戈如雪,剑气如霜。孤立的越城在龙首原上宛如一座冷冷的雪山,战云沉沉的压着它,甲光如同金鳞一般闪烁。
――――――――――――――――――――――
“哎呀!粮草怎么会送得这么快?”
青水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南北来的两支船队在冰国边境的大雁湾汇合,密密麻麻竟塞满了整个港湾。金碧辉看见船队上的红日碧海旗,蓦的跳了起来,对沈铁心大叫:“是我哥哥!他们带着船队来了!哥哥、哥哥居然亲自把粮草送来了!”
红衣女子的笑容如同鲜花般怒放,明艳照人。
笑着叫着,金碧辉连裙裾都忘了提,便是一下子跳出船舱,不料脚下踩住了前襟,几乎一个踉跄跌倒,她蓦的发起怒来,一把撕下了半截裙裾。
“喂喂,怎么嫁出去了还是这个德行?”陡然间,听到耳边有人大笑。金碧辉想也不想、手指一抡,指间雪亮光芒一闪,那把分水匕便急电也似的射了出去:“呸!嫁人又不是投胎,干什么要我改头换面?”
“铮”,那把小匕首在男子的手指间微微颤抖,栗色皮肤的高个男子扣住飞刀,蓦的笑起来了:“哈,看来爹终于算错了一次!五妹你是打死都改不了男人婆的脾气了。”
“三哥!爹怎么会让你从南海过来这里?”红衣女子欢叫一声,跳过去挽住了兄长的手,如同孩子般撒娇的将脑袋抵着哥哥的胸膛磨蹭,看的随后出来的沈副将军目瞪口呆。
原来,这个被烈日晒出古铜色光泽皮肤的高大男子,便是海王的三子、号称南海之王的狻猊。自从海王返回陆上,颐养天年以后,他的四个儿子便继承了他海上的事业,分别掌管四方的船队,割海而据,各自为王,据说个个英雄了得。
“不仅我来了,连老大、老二都来了!”狻猊眼里的笑容蓦的收住了,拍着小妹的肩,“别问为什么我们都过来——你也知道,爹这一次是认真的。”
“认真?什么认真?”金碧辉莫名的抬头。
狻猊的手顿在妹妹的肩上,一字一
沧海明月作品集第21部分阅读
欲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