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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明月作品集第19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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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沧海明月作品集 作者:肉书屋

    沧海明月作品集第19部分阅读

    是么?”

    “花蕊夫人不想再回来。”帐外,银发的少年揭帘而入,将另一件信物放在桌子上,“结发簪她已经托我带回,并说……请转赠舞霓小姐。”

    那一支简朴的玳瑁簪子放在桌上,暗羽和舞霓忽然间都是一震。

    帐中的两个人面面相觑,眼色瞬间万变。

    “将军,将军!不好了!”静默间,外面忽然有军士大呼,那样的惊讶和震动。暗羽舞霓同时站起,双双将手按在剑上——莫非,燮国已那么快的做出了反应?

    “将军!”当先的战士直冲进了帐中,没有顾得上礼节,重重的跪下。

    “什么事?”暗羽问,惊讶的看见来的不止是大批的战士,更有许多的族人和民众!

    “馥雅……馥雅公主……”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战士只说了这几个字便喘息起来。然而,仅仅是这两个字,已经让暗羽的脸色起了不可抑制的变化。

    “馥雅怎么了?”舞霓在一边急问,眼神却复杂。

    “燮国召告天下,于十五日为燮高祖羽烈王≈8226;炎凌举行大葬——”看着那个先到的战士跑的说不上话来,后面族人中,有一个长老缓缓替他回答,“燮贵妃≈8226;花蕊夫人≈8226;馥雅,将作为执灯者殉葬!”

    他的话语缓慢而有力,一直传到在场的每一个昶国人耳中。

    暗羽惊住。

    舞霓惊住。

    连身为外人的羽扬也惊住。

    ——燮贵妃≈8226;花蕊夫人≈8226;馥雅殉葬!

    馥雅公主为了守护族人而做出的牺牲,昶国中上下皆知,那些刚从苍云州被解救回来的遗民,更是在十年中完全凭着她的一力周全而活到如今。虽然被敌国掳走,但是在昶的所有百姓心中,这个小公主却始终犹如天上的星辰般高贵而圣洁。

    “馥雅……”不由自主地,他脱口低唤,眼里泛起了泪光。

    陡然间,外面的战士和族人如同波涛般的齐齐下跪!

    “将军,请带领我们去救公主!”战士们以刀拄地,大声请求,眼睛里燃烧着猎猎的火光。连族中的平民都跪了下来,同声请战,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昶国虽然是小国,但从来不是懦弱的民族!

    暗羽抬头,看见站在人群后的昶王。

    那个被软禁了十年之久的君王,靠女儿侍奉敌国首脑而苟活到如今,终于回归故国后,却听到了女儿被杀殉葬的消息——十年了,这个慈祥的王者却老了五十年。

    他眼前浮现出二十年前、他刚刚流浪到这个国家时的情景……

    热泪悄悄的溢满了他的眼睛。

    “将军,馥雅公主虽然失身于燮王,但是仍然是我们昶国光荣的女儿,也永远是您的未婚妻子!请将军带领族中战士,尽所有能力解救出公主吧!”昶王没有说话,开口的是大神官。

    这个昶国最高的精神领袖,带领着南斗神庙里的侍从们来了,俯身请求。

    神官的请求,立刻在士兵和人群中激起了强烈的回应:“战斗!战斗!”

    暗羽回望舞霓,舞霓嘴角有哀伤而决然的笑意——去吧,去为她战斗吧!正因为那个小公主选择了这样的路,所以,终此一生,他们两人就注定无法结合。民众的呼声和意志,肩上所负担的责任和道义,仿佛看不见的巨浪,将他往离她越远的另一个方向推去。

    “好!那么我们就为馥雅而战!”不再看她,暗羽走上了高台,拔出了那把象征力量和战争的问天长剑,指天大呼。

    台下,欢呼和战斗的号角如同沸腾。

    ――――

    海风仍然是冷冽的,然而,那个人还是在喝着已经冷了的酒。军帐的帘子没有垂下,风卷着白雪进来,落在酒杯中。

    “天明就走?”舞霓静静的问,看着暗羽沉寂如水的脸色。

    点头,没有说话,然后,再次斟满一杯,却迟迟没有喝,一任雪渐渐落在杯中。

    “我去准备一下。”她起身,准备走回自己的帐篷。

    忽然,她的手被他拉住。

    “你留下。”暗羽的声音平静而决然,毫无分辩余地。

    舞霓回头,坚定的一字一字回答:“从来,我们都一起战斗……到死都是!”

    这一次,要深入燮国的国都,面对百万征天军团,生还的可能几乎为零。这一点,每个人心里都明白。所以,她怎么可以让他一个人去!

    “要留下,舞霓——为了这里的族人。”风雪在他们两人之间盘旋,然而他看向她,眼睛里却有融化冰雪的深沉炽热,“这并不是分离。如果在战斗,那么我们就是在一起的……无论在何方都是一样。”

    那是沉默的他,十年来第一次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她许久没有回答,低下了眼睛,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忽然,挣脱了他的手,来到案前,斟满了金杯——

    “那么,请满饮此杯,祝将军平安归来。”

    暗羽欣慰的笑了,也端起酒杯:“也祝你永远美丽、一如今日。”

    风更大,杯中已积满了雪,两人相视一笑,饮尽了杯中的酒。半杯的酒,半杯的雪。

    天色已亮,星辰已黯。

    暗羽振衣而出,不再回头。帐外,挑出来随行去燮国的五百名战士已经列好了队伍,静静的侯在莺歌峡边的悬崖上,等待着出发。每一个人,都已经和亲人朋友做好了永诀的准备。

    暗羽的目光一一掠过同行的战士的脸,而每个人都以目光向自己的将军行礼。交汇的目光中,传送着说不出的决然和刚强。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昶国百里挑一的勇士,跟着他从海天之战后来到了莺歌峡这一端的沧浪州,重新建立了昶国。然而,今日却是所有人一起去赴死。

    没有一个人犹豫,没有一个人后悔,那么……他,也不能后退。

    他爱这个国家,爱这里的每一个族人。所以,他不能推卸肩上的责任,更不能让国人失望——如果死,也必须轰轰烈烈的战死!

    “出发!”他看了看天色,毫不犹豫地下令。

    只是一瞬间,飞翔的羽翼就遮蔽了天日。

    ―――――――――――――――――――

    四、星坠

    新落成的帝王寝陵,明堂辟雍。

    坐白玉雕琢的神龛上,华美繁复的衣饰重重堆砌,几乎让她感觉自己是一个雕像——

    实际上,她也即将成为一座石像。

    在神官念完了咒语、喝下了圣水之后,她将会渐渐石化,成为一尊千年不变的雕塑,守在帝王墓道的入口,执着长明灯,等待传说中的帝王“转生”到来的时刻,为他开启地宫通往阳世的大门。

    宏大的仪式终于结束了,所有参与大葬的人都退到了墓外,进行最后封墓前的祈祷。

    她无聊地四顾,看着这个不啻为旷世工程的燮开国皇帝的死后地下陵园——

    地上,是水银做的江河和石砌的山峦,象征着九州大陆;

    顶上,是雕刻着的漫天星斗,苍穹变幻;

    墓室一共分三进,两处享殿,燮王的金棺远在最深处的内室里。

    那样大的地方……却只有他们两个人。果然,无论生死,都是一样的寂寞啊。

    炎凌,如今,我是真的来这里陪你了,你可知道?

    我们在紫宸殿里共枕十年,贴肉半生,因为寂寞而彼此拥抱取暖,却始终不曾触及过对方的灵魂。但,我们之间,必定是有着顽石一样坚固的福缘吧?生前不能彼此放过,连死后还要纠缠至永远!

    多缘顽福身前造,更有同归慰寂寥。

    她茫然地看向墓道入口外的天空。天还是没有亮透,星星如同无数的眼睛,远远近近地俯视着她,静谧而神秘。那一瞬,她心里陡然有空茫的情绪,竟不敢再仰望,转开了眼睛。

    “燮仁孝贞宁贵妃≈8226;慕容馥雅”。

    她看见了神龛台座上刻着的一行字。那是她的谥号。

    花蕊夫人笑了,然后感觉到脚上的麻木,一丝丝的,从足尖往上升起。那是咒语的效力开始发作,将渐渐的让她化为一尊冰冷的雕塑。

    麻木蔓延的很快,她低头,看着手上的肌肤一寸寸的变得僵硬和寒冷,有如坚玉。

    以后,这双石化的手,将永恒不变的执着那盏长明灯。

    她最后一次抬头,看向北方的天空——那里,星辰照耀下,是她多年未回的故国。

    父王,舞霓,还有……暗羽。

    多想再看一眼啊……哪怕那一眼之后,便是永闭地底。

    看着星空,她渐渐不能呼吸,因为麻木已经蔓延到了胸口。然而,她的眼睛却定定的看着星空的某一处,片刻不离。那里,漆黑的空无一物。

    “有敌来犯!有敌来犯!”

    意识已经渐渐模糊,然而,却听见墓道外的人群忽然起了巨大的马蚤动。金柝声响彻内外,跑动声、叫喊声,乱成一片。

    头部还能转动,她费力的看向墓外,忽然怔住了。

    无数的雪白羽翼从天而降,落在墓外的广场上,一落地就和燮国的守卫军队展开了激战。当先一位男子,收敛了背上漆黑的双翅,用剑杀出一条血路,从沿着墓道奔了过来。

    哒、哒、哒……他的脚步回响在墓道里,每一响都恍如梦寐。

    “暗羽?”花蕊夫人不可思议的看着那个越奔越近的人,仿佛象是在做梦,“真是你……是你来了么?……还是、还是我又做梦了?

    那个人在片刻间奔到了她身边,越过明堂上的水池,过来一把拉起了她:“馥雅,快走!”

    她笑了,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看着他的手触碰到她的手腕,看着他在瞬间僵住,看着他转头震惊地凝视着她。

    “是转生咒,没有用了……暗羽哥哥。”她终于抬眼看他,轻声回答。

    她的双手冰冷如玉石,在他的手中保持着僵硬的形态。暗羽沉默地看了她片刻,忽然俯下身,想把半石化的她、连同玉石的莲花座一起抱起!

    然而,玉石的台基连着陵墓地基的岩石,丝毫不动。

    他连续发了几次力,都无法撼动。拔出剑来一阵疯狂地砍,坚硬的黑曜石基座上却只留下长短交错的印痕。

    “不要白费力了,”她喃喃,微笑着抬眼看他,“暗羽哥哥,你赶快回去吧,封墓石就要落下来了。”

    “馥雅……”叹息了一声,他抱紧了她,眼角隐约有泪光。

    那是他第一次拥抱自己的未婚妻子,然而她的身体冰冷而僵硬,犹如石雕。

    他知道,她是将要被永久的封印在这里了……千百万年,化为石像伫立。

    短短的一瞬,回忆忽然如同潮水一样无穷无尽地涌来,将他迎头淹没——

    “哎呀!父王,有个哥哥在前面!”

    “哥哥,你娘死啦!……去很远的地方了。不过没关系,雅儿可以陪你玩啊。”

    “暗羽哥哥,你在军队里的时间比陪我的还多!不许不许!也不许你和舞霓在一起!……呜呜呜,不许你去军营!陪我玩嘛!”

    ——那是记忆中被娇宠坏了的、粉妆玉琢的小公主。

    “暗羽将军,除非你能从敌人手中救出被遗留下来的族人,不然我是不会和你回昶国的——如果他们被遗留在燮国,那么我也要留在这里,尽我所能的保护他们。”

    “簪子,请转赠舞霓。”

    ——然而,十年后“花蕊夫人”所说的话,竟然已经是如此的不同。

    这中间,她又经历过怎样大起大落。

    “馥雅,对不起……对不起。”忽然间明白了她经受过的痛苦和煎熬,他再也忍不住地对这个昔日的刁蛮公主从内心感到了怜惜和敬意。

    原来,十年以来,她也一直在为了昶国战斗,和他一起。

    一直挣扎于自己肩头的责任和道义,他却忘记了在彼岸她的努力。

    听得那三个字,花蕊夫人笑了起来——他终于明白她了么?

    她一生所努力追求着的,无非是能与他并肩战斗。只是,他是男儿,是战士,尽可以拔剑浴血上阵杀敌;而她没有舞霓那样的天分,空有倾城之貌,却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以她自己的方式来尽到一个公主的职责。

    “不必说抱歉。”麻木几乎让她无法呼吸,然而挣扎着,她笑着回答:“暗羽……对于一直在战斗的人来说,没有什么好抱歉的……我们始终是在一起并肩战斗的。”

    停下来,深深喘了口气,断断续续道:“如果……如果觉得抱歉,那么,请答应我一件、一件事情吧……”

    “说吧。”看见她苍白的脸色,暗羽简短的回答。

    花蕊夫人轻轻笑了,看着遥远的天那一边,用轻到几乎如耳语的声音,喃喃:“请、请一定要……活着返回昶国去和舞霓团聚……”

    那一瞬间,他心痛到无法说出话来——原来,那个娇憨跋扈的小公主早就什么都知道。但即便如此,她却依然还是和他并肩战斗、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她从六岁开始就和他在一起,十六岁的时候准备成为他的妻子,然而他却背弃了她,无法控制地爱上了别的女子。她一直没有埋怨,而是用自己的方式为昶国努力,在敌国用十年的青春岁月,换取了让族人逃过燮王炎凌的铁蹄。

    二十年了,她什么都没有说,不曾埋怨,也不曾屈服,甚至没有再流露过一丝小儿女的情怀。她仿佛是把昔年的感情全数埋葬在心底了,就这样陪着那个铁血帝王同衾共枕。

    人生又有几个二十年呢?

    她也真是忍得。就这样绝望而沉默地坚持着,生生的将心烧成灰烬。

    这是什么样的一个女子啊……十年后,她已然完全不是记忆里那个娇贵的磁人儿公主了。

    “答应、答应我……”她转动唯一可以动的双眼,殷切地盯着他。

    她一直一直地看着他,看着他颔首,仿佛看着二十年前风雪中的那个少年。

    她终于发现自己不再如此执著——有些东西只存在于特定的时间内,过了那段时间就没有它存在的意义了……在记忆中美好的东西,就让它只存在于记忆中吧。

    她终于可以解脱。

    视线都已经渐渐模糊,她的目光再次投向天际那个空无一物的角落,哪一颗才是她已经黯淡的司命星辰?她微微苦笑——忽然,不知道是奇迹还是幻觉,她看见那个角落的某一处闪出了亮光,然后,有一颗星星拖着长长的光,坠落了下来——

    “暗羽,暗羽,你看!那是、那是我的星星……”用尽最后的力气,她微弱的笑了起来。

    暗羽抬头看着墓道外面的天空:那些象征着命运的漫天星斗,冰冷的俯视着大地,不知道哪一颗才是馥雅所说的星辰。

    忽然,他不敢再低头。

    怀中的人已经没有了呼吸,彻底的寂静了。

    那一瞬间,他的泪水落在石像冰冷的额头。

    “大哥,大哥!快出来!”混战中,封墓石缓缓落下,外面传来了羽扬焦急的呼唤。

    ——他的弟弟,竟然也不做声的跟着过来了吗?

    暗羽站了起来,不再低头看怀中的石像,却将一直揣着的那支结发用的玳瑁簪,轻轻插在她的发间。然后,转身,离去。不再回头。

    万斤重的封墓石擦着他身形落地,炽热的铜汁灌了进来,浇铸严密了每一条石隙。

    所谓的天人永隔,大概就是如此吧。

    ―

    繁华喧闹的街市,到处是人们的欢声笑语。

    在车船来往频繁的金水桥上,一个披着青色斗篷的人却仿佛不受任何外物的影响,安安静静的倚着栏杆、看着夜空中的漫天星斗。

    没有人知道,这位年轻人就是大燮最出色的星相者、少司命歆临。

    悄立市桥人不识,一星如月看多时。

    他的目光停留在东北角那一片空无一物的天空:那里没有一颗星辰……应该有一颗,不过也在十年前消亡了。

    人的命运与天上的星辰一一对应,星辰不能偏离其轨道,命运也不能超越其流程——然而,为什么黯了星辰,却延续着生命?做为占星者的他,又如何回答。

    看着那一处的也空,歆临的脸色忽然微微一变,修长的手指间夹起了算筹。

    然而,还没有等他估算好此刻南斗附近所有的星野位置,在那一处漆黑的夜空中,陡然凭空闪现出了耀眼的光!

    所有街市上的人诧然回头,回首之间,只看见一颗银色的流星划过了苍穹。

    是那颗星辰坠落了……黯淡了十年之后,终于坠落了吗?

    那十年的挣扎,牵绊住她的又是什么?

    “哥哥,好漂亮的流星!”耳边忽然有清脆的童声,占星者回头,看见两个孩子趴在桥边的石雕栏杆上,兴高采烈的欢叫。那些蓬勃的新生命,似乎还对于死亡毫无意识呢。

    “那不是流星。”

    忽然,两个孩子看见旁边那位穿青色斗篷的少年转过头来,淡淡的微笑,映着漫天的星辰,眸子璀璨的犹如钻石。孩子们在瞬间竟仿佛被吸住一样,移不开眼睛,只看到他开阖着嘴唇,吐出叹息一样的句子:

    “孩子,那是战士的灵魂——

    “是那些在星空下某一处、

    “为了自己的信念一直在战斗的,孤独的灵魂。”

    夜船吹笛雨潇潇(上)

    更新时间200376 22:53:00字数:29613

    一、夜航

    云荒大地,十月的深秋。

    风紧一阵疏一阵的吹着,带起细雨、淅淅沥沥的打在乌篷船上。

    算起来,离开芜城已经一个半时辰了。

    航船夜雨,船头站着的男子白衣长剑,剑眉微蹙,横笛而吹,衣裾在风中如翻涌不息的云。夜已经深了,脚下河水翻涌,船已经沿着青水出了城,四方寂静无声,唯有带着几分悲怆愤激的笛声、合着艄公摇橹的欸乃声响在风声雨气中。

    “颜公子,外头落雨了,进舱里歇歇吧。”老艄公换上了斗笠蓑衣,对着船头的人喊。然而白衣男子却没有听从,犹自在雨中横笛,笛音中激越之气更盛。

    老艄公微微叹了口气——这位小哥儿怕是在芜城里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情罢?几天前,这个颜公子在商州租了他的船,沿江直下,说是要去芜城办一件急事。到了金沙港,吩咐船家系舟等他几天,便登岸而去。

    然而,这一停顿便是将近半个月。

    在第十七日上,颜公子才返回了,带着一箱东西,原先满脸风尘焦急之色缓解了许多,想来是办完了事情。

    可是,不知为何,从一上船起,便始终带了七分烦闷。

    船家也不敢问,只是依着他的吩咐,连夜急忙摇船出了芜城,南下回息风郡。

    船在夜中破浪而行,老艄公一边摇橹,一边听着颜公子吹笛,听了半晌,忽然问:“公子原来是炎国人。”

    笛声转瞬歇止,白衣公子目光雪亮,看了双鬓斑白的老艄公一眼。老艄公脸色不变,摇着橹,轻叹:“公子吹的可是《铁衣寒》?”

    顿了顿,老人眼望暗夜深处,淡淡道:“当年炎国开国皇帝飞铮是如何文武双全、功勋盖世,却不料传承不过三代,一手创下的帝国已内乱大作,接近分崩离析了。”

    “你是——”有些警惕的,白衣公子扣紧了手中的长笛。一路上,船家极少开言,然而此刻甫一开口,不由人不刮目相看。

    老艄公淡然一笑:“老汉曾暂居炎国数载,八年前内战起时,才流离至冰国。”

    白衣公子眼神一黯,负手轻轻叹息:“八年……是啊,炎国大乱已经八年了。”

    八年前,炎曦帝驾崩,四皇叔永麟王拥兵作乱,揭开炎国乱世之幕。此后炎国另外几位皇亲相继叛乱,政局更是动荡纷乱之至。后来逐渐有邻邦窥探,借着支持内乱中各方,势力渗入炎国。

    白骨没荒野,烽火遍四疆。转瞬八年过去,不知有多少人丧生在这场战乱中。

    “七皇子陛下此次来冰国,有无达到预期的目的呢?”看着白衣公子蹙眉沉吟,艄公冷不丁的问,然后如预料中那般,看见白衣公子震惊的抬头。夜雨中只见白衣一动,船头那人瞬忽移动到船尾,冷冷的利刃逼近老人的咽喉。

    “你是四皇叔派来的?”长笛中暗藏的短剑弹出,压在艄公松散的皮肤上。

    老艄公花白的眉毛一扬,脸色却不变,呵呵冷笑了起来。笑了一阵,才颇感慨地开口:“人言七皇子雪崖是诸王子中翘楚,多年来因其竭力辅助承德太子,太子嫡系才在乱世中保存至今——可惜…今日看来不过如此,炎国看来真的是气数已尽。”

    雨水濡湿了颜姓皇子的鬓发,雪崖皇子清冽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这个莫测高深的老人,许久,终于垂下了手,退开,恭恭敬敬的作揖:“在下的确是炎曦帝七子,封白王,字雪崖——敢问这位前辈如何称呼、又由何得知?”

    老艄公见贵公子进退有度,先微微颔首,却继续摇橹,许久,才沉沉道:“老夫的名讳,已不足为外人所知……至于七皇子的身份——也不能说你不谨慎…你衣物上存留的香气,可是炎国秘制的桫椤香?”

    颜白再次震惊:桫椤香,本为炎国皇宫秘制,连帝王宠臣都是极少得赐,由此可见,眼前这个平凡的老人过往身份必然显赫。

    “太子军如今受到各路叛军围剿,已经在龙首原上的越城被困了将近一年了吧?”然而,不等他开口进一步询问,老艄公却淡然摇橹,开始闲谈起天下大势,“越城如果一失,龙首原无险可守,必将一溃千里。越城被困百日,财力物力枯竭,而且严冬转眼将至,再守下去非常艰难——如无外助,承德太子军已是输定了。”

    白衣皇子神色恭谨,再次行礼,问:“雪崖固陋,还请前辈示下。”

    艄公却不答,过了一会儿,反问:“七皇子此次改装潜入冰国,冰国做何姿态?”

    颜白欲言又止,脸色有些黯然,许久,才叹息:“前辈心中定然已知答案,何必非要在下亲口承认。”

    “冰国并无人赞同再给承德太子援助,是么?”老艄公淡然问。

    七皇子点头:“雪中送炭者向来少。”

    老艄公点点头,并不说话,许久,再问:“然而老夫看七皇子此次归来,神色中喜忧参半,携回之物贵不可言——何者?”

    颜白一怔,再三的惊于老人目光的锐利,然而他英气的脸上却因为这句问话而腾起了淡淡的尴尬无奈,亮如朗星的目光黯淡了一下,手指有些用力的握着长笛,讷讷道:“我、我……我已入赘玉堂金家。”

    老艄公从斗笠下抬起头来,冒雨看了白衣如雪的贵公子一眼——炎国七皇子丰神俊秀,谋略武功俱为天下称道。如果不是他弱冠以来一直竭力辅佐一母同胞的承德太子,太子军根本无法在群雄逐鹿中支撑到如今——

    然而,事到如今,居然连雪崖皇子也已计穷,不得不出此下策么?

    正在老人沉吟之间,雪崖皇子脸色却变了,望着上游,不自禁的脱口:“呀,她追来了!”

    老艄公诧异地顺着七皇子的眼光看去,看见漆黑一片的河面上,驶来了一艘灯火通明的快船,显然是使足了力气划桨,来的飞快。

    最奇的是,站在船头上的一个女子居然还满身嫁衣,旁边小婢为她撑伞,却被一个踉跄推了开去,那女子身形高挑,一把抹去了珠冠,站在船头指着前面的船怒喝:“颜白!你给我站住!你这是想逃么?”

    老艄公那看尽了世态人心的眼里、也掩不住惊诧之意:冰国礼法向来严格得近乎苛酷,妇女及笄之后便不能见父兄以外的男子、足不出户直至出嫁。然而这个女子身形尚远,泼辣飞扬之气已经迎面而来,毫无顾忌。

    “我天!她这是——”老艄公喃喃问了一句,旁边白衣公子自知无法脱身,只是不住苦笑,脸色复杂,低声道:“那便是在下的新婚妻子,金家的独生女碧辉。”

    老艄公蓦然也是苦笑了起来,脱口道:“差点就是金壁辉煌了……原来、公子娶的这位便是冰国有名的‘女金吾’?”

    ―――――――――――――――――――――――――――――――

    二、金碧辉

    冰国最有权势的,除了皇族,便是是居于碧落海边上的玉堂金家。

    “金”本为“鲸”,玉堂两字也是后来皇帝所封——二十年前,没有金家,没有玉堂,有的,只是天下逐鹿之时,纵横于碧落海上的海王蓝鲸。

    关于蓝鲸,云荒大地上向来有无数传言。有人说他是西荒出来盗宝者,有人说他是望海郡三大船王世家的后裔——甚至还有人说,他其实是一个术法高深的鲛人,因为厌倦了海上的生活,因此变幻成|人形来到云荒大陆。

    种种传言虚实无凭,只能作为云荒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但有一件事是毫无疑问的:他是海上的王者,拥有庞大船队,战舰无数,疆域一眼望不到尽头。他掌握着云荒七海上的各条路线,过往的各国船队都必须纳贡才可平安靠上云荒海岸。

    相对于遥远碧落海上的另一位真正的海皇,蓝鲸对云荒大地上的人来说更是无冕之王。

    二十年前,冰国尚在王位更替的动荡中,太子煌弱冠即位、内外无助,又闻知庶弟箐于炎国私下结盟,准备借兵于海上抵达冰国。太子煌惊恐,无奈之下求助于海王蓝鲸,蓝鲸是所谋长远之人,慨然允诺倾力辅佐太子。然而,海王也有他的条件——

    太子煌即位为昶帝,如前言废太子妃为庶人,立海王之妹为后,赐姓“金”。

    裂土封疆,铸玉堂金马为海王府。

    做惯了海上霸王的蓝鲸或许厌倦了海上漂泊的生涯,在拥有几可与大内国库媲美的财富后,改名为“金蓝”,将海上事业托付给四个儿子,携家眷安居于冰国都城,开始作起了朝中大员的角色。

    虽然他为人不居功自傲,韬光养晦,似乎一直只是关注商贾之途胜于国政。但虽如此,冰国国政仍然在很大程度上置于他个人的影响之下。朝野上下对也其无不敬畏,呼为“金国舅”。

    金国舅唯一的女儿,就叫做金碧辉。

    冰国的女子,在二十岁以后尚未出嫁是罕见的,如金家小姐那样二十有五尚待字闺中更是不可思议——这个天性泼辣的女子,自小就不耐烦帝都的生活,在父亲的船队中厮混到了及笄之年,才被父亲强制带回京城。

    朝中大臣凡是见过那个金枝玉叶的,无不惊讶:那是完全没有丝毫礼教的女子,一双如男子般的天足就显示出了她本来不甚光彩的出身,说话声音干脆,用语泼辣,更奇的是那些随身侍女居然都拿刀佩剑,个个如夜叉般凶恶。

    还有人传言,说在海盗群中长大的金家小姐,根本是目不识丁。

    种种附会的传说让那些本来跃跃欲试的王孙公子望而却步——后来,也有一些冰国的落没贵族横了一条心想入赘,但是最后都是慑于金家小姐性格令人吃不消而踉跄告退。

    最令京城人当作笑料的,是有一次金大小姐竟亲自拿了一条藤条,将入府中喝茶的准新郎沿路打出相府来,边打边骂,泼悍之气闻于内外。

    昶帝听说此事,私下对静水皇后、也就是金碧辉的姑母笑道:“侄女骁勇,绝类朕殿上金吾。”

    不知怎地,“女金吾”这个称呼就流传了出去,成为冰国内父母教训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的反面教材:“你看你那举止,活生生一个‘女金吾’!”

    因此,即使富可敌国、权势冲天,然而海盗本色的金碧辉小姐,却一直蹉跎到了二十五还没有出阁。金小姐本身大大咧咧的毫不在意也罢了,奇怪的是金国舅居然也听之任之,并无催促之意。

    ――――――――――――――

    小船在风雨中颠簸的甚是厉害,然而风浪中船头站着的女子却立足稳定丝毫不晃,一眼看出便是水上一把好手。

    “金国舅沉住气搁了这么多年,看来最终还是为女儿挑了一个天下俊杰做夫婿。”看着雪崖皇子苦笑的表情,老艄公脸上居然也有一丝笑意,叹息。

    话音未落,船身却是猛地一个摇晃,只见后面船上那名红衣女子挽袖扬手,雪亮飞索如同闪电划过雨夜,生铁铸成的飞爪扒住了他们的船舷。

    “颜白,你这算什么?拜了堂、洞房也不进,便拿了我的嫁奁逃之夭夭——你以为我金碧辉是好欺负的么?”手臂一收,牢牢拉直了那条飞索,穿着大红嫁衣的女子叱道,一手指着船上的白衣贵公子,清清脆脆开骂,“本来想爹爹这般看重你、说不定还真是个人才——嘁,偏生也是财迷心窍的小白脸!别以为爹爹作主、拜了堂我就怕你了!我如果看你不合意,照样可以休了你!”

    雪崖皇子脸色微微一变。炎国七皇子,文操武略,英名播于云荒七国之间,或许因为眼界太高,弱冠后一直不曾娶妻——此时为大势所逼,他几乎是毫无选择余地的入赘了金家。此刻听得新婚妻子的叱骂,心怀复杂的他涵养再好也忍不住脸上色变。

    收了长笛,他暗自叹息了一声,不得不做足表面文章:“夫人息怒——我和泰山大人有约在先,故国情势危如累卵,一旦礼成便先携陪嫁之物返回越城救急,岂能为儿女之事羁绊?夫人出身将门,自然明理。还望……”

    然而,话音未落,耳边却听得俏生生一声冷笑:“分明就是骗人钱物的小白脸,说得还这般冠冕堂皇。这种男人,我见了一个打一个!”

    艄公和雪崖皇子齐齐一惊,只见转瞬间红影闪动,原来金碧辉足踏索绳,竟然如御风般顺流而下、一掠上了小舟。更不答话,甫一落地便是一个耳光打向新郎。

    尽管对于新婚妻子的悍名已有耳闻,然而此刻金大小姐的举止还是远远出于预料之外。颜白百忙之中折身闪避,右手长袖甩出,疾速卷向新婚妻子的手腕。

    “咦,好身手——”白衣袖子刚搭上手腕,便觉一股柔和之力急卷而来,金碧辉脱口诧异了一声。然而她变招也是迅速,手腕一沉往里便收,手肘却接着撞向颜白的右肋。这下来势凶猛,更不同于方才那一记耳光的力道,如果撞的实了便真是胸骨折断。

    老艄公见她这般毫不留情的出手,也不禁动容。

    仿佛也被妻子这般的蛮横泼辣激起了火气,温文尔雅的炎国皇子眉头一蹙,冷冷哼了一声,也不见他手指探出长袖,白袍闪动之间,金碧辉只觉手腕一沉,有什么冰冷坚硬的东西压住了右手腕脉,刹那半身无力。

    看清楚了他手里的笛子,金碧辉吃了一惊:“九问?你是剑圣门下?”

    以笛为剑,一招便制住了妻子,颜白旋即收手后退,始终保持礼节。听得对方直接喝破自己的师承,却只是淡淡摇头:“在下鄙陋,不堪为剑圣之徒——只不过早年偶得机缘,曾得指点一二罢了。”

    “哦……能学到一些皮毛也很不容易了,剑圣一脉可是我从小到达崇敬的。”海王的女儿蓦的微笑起来,难得地开口夸奖,“还算有两手,原来也不算个小白脸呀。”

    她的声音拖长了,尾音颤颤的很是好听,有一种泼辣辣的美。她抬头看着新婚夫婿,半丝羞涩也无:“嗯,看来爹还不算老糊涂——好,你能打得过我,第一关算是合格了!”

    她其实生的甚是好看,肤色微褐,眼睛大而灵活,毛发浓密,睫毛如同小扇子一般的颤动着,一头长发丰厚乌黑,盘成高高的新娘发髻。

    然而,看见新婚妻子抬头看来,雪崖皇子却下意识的避开眼光去,手只是往回一收,将压住对方手腕的长笛撤了回去,却侧身而立,淡然道:“夫人举止大违常理,还是速速回去,免得泰山大人担心。”

    暗夜中,雨丝依旧不停落下,夜雨中,炎国七皇子轻袍缓带,侧脸俊美得如同天神,眼中的神色却高贵而淡漠,遥远的近乎不真实。

    这门婚事,本来只是作为政治筹码的权宜之计,他得到他想要的东西来挽救摇摇欲坠的太子军,那么他也付出了一生的代价来获得它——他是言而有信的人,雪崖皇子妃的荣耀将永远笼罩在这个海盗之女的身上。他娶的,并不是这个叫做金碧辉的女子,而是整个冰国。

    至于婚姻的实质——在这个权力变更压过一切的年代,有谁真正在乎它?

    仰头看着丈夫的金碧辉,却丝毫没有感觉到雪崖皇子的冷淡和不快,良人如玉,她越看越是开心,唇角的笑纹更深:“嘁,我才不怕爹爹呢!我现在和嫁的丈夫在一起,他有什么好担心的?”

    一边说话,她一边愉快的伸手去拉颜白,然而她的丈夫微微皱了一下眉,也不见举步,却已经瞬间移动了一尺,避开了她,冷冷道:“出嫁从夫,我现在命你回去!”

    金碧辉的笑容蓦的凝住,连同她眼睛里的神采。

    她瞬的抬头看自己的丈夫——旁边的老艄公不出声的看了这一对冤家夫妻半天,此刻一见金家新娘的目光,心里也是腾的跳了一下。

    “哈…给你根杆子你就往上爬?”大红嫁衣下,今夜刚拜过堂的新娘脸色讥诮,长眉一扬,冷笑,“要我从你?凭什么要我从你?你为我做过什么值得我‘从’你吗?哈,不要和我说那一套大道理——谁订的那一套谁自己去守着,反正我金碧辉不买帐!”

    老艄公抽了一口气,旁边的新郎似乎一时间也有些震愕,还没想出该如何反驳,金碧辉却瞄了一眼船舱里那一口箱子:“你现在准备带了那百万的重金回芜城?”

    “嗯。”颜白顺口应了一声,却听到妻子在一边更迅速的回答:“好,那么我跟你去!”言语之间大为雀跃。

    “胡闹。”雪崖皇子终于忍无可忍,轻叱,“女人家,好好的上战场搅合什么?你是冰国玉堂金家的掌珠,炎国皇室妃子,如何能抛头露面?”

    “哼,为什么不能?什么掌珠妃子,我是海王蓝鲸的女儿!”新婚的女子傲然仰头,对着夫婿夸耀,“我十二岁就能指挥战船,十五岁带领船队海战,十八岁成为我爹红莲海上所有船队的队长——听说你是个用兵奇才,嘁,不过在海上,你也不是我的对手!”

    颜白终于有些不可思议的转过头开,第一次认真地看了新婚妻子一眼:那个二十五岁的女子甩掉了珠冠,卷起了长袖,一脸挑衅地看着他。明眸光华灿烂,唇角上扬。

    原来,自己娶的是这样的一个女子。和无尘完全是两种人啊……

    炎国七皇子内心蓦的感叹了一声,不知是什么滋味。然而依旧是淡淡的回答:“越城危如累卵,战乱频繁,夫人去不得。”

    “我说去得就去得!”似乎也是耐心用尽,金碧辉蓦的柳眉一竖,怒道,“你怎么这般拖拖拉拉的——我还没有见过陆上战场是什么样子呢!我去了反正不会给你添麻烦,还能护着你一些,免得我刚过门就做寡妇!”

    “噗。”终于忍不住,老艄公看见雪崖皇子脸上尴尬的神色,笑了出声。

    颜白和金碧辉同时看向船尾。金碧辉只是瞥了蓑衣斗笠的老艄公一眼:“笑什么笑?没看过小两口吵架?”

    “如果我不让你去又如何?”颜白皱眉。

    “如何?”金碧辉咬了一下嘴角,眼里现出桀骜的神情,忽然用力踩了一下船舷某处,船身蓦然大幅度振荡起来,颜白脚下一个不稳,连忙站定,足尖加力,登时将船身重新平定了下去,微怒:“你

    沧海明月作品集第19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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