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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明月作品集第16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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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沧海明月作品集 作者:肉书屋

    沧海明月作品集第16部分阅读

    团,少主忽然低低问了一句,嘴角有莫名的笑意,抬头看着窗口里的幽草。幽草忽然发现,他鬓上居然有淡淡的霜华!她蓦然又有想哭的冲动,但只是点点头。

    “外面一整天都好吵……阁里有什么事情?”他问。

    迟疑了许久,青衣侍女终于低头,轻轻回答:“今天……是二公子,和阮姑娘的大喜的日子。外头来了好多宾客。”

    里面的人许久没有说话,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幽草忍不住说了一句:“少主不用难过,阿绣她——”

    “那只是个玩笑。”他忽然站起,肩头的铁镣蓦然滑落,扯的他皱了皱眉头,然而,他的神色却是冷漠而无谓的,淡淡道,“只不过,当时看不得少卿和她那样的笑容而已……看来,我是有病的……我看不得别人那样的笑。”

    “我知道阿绣是你的手帕交,我也只是吓吓少卿而已。”

    他回头,静静看着外面那张苍白的脸,忽然笑了笑,说:“你瘦了很多,幽草。”

    ――――――――――――――――――

    “草儿?真是好久没见你了呢!”

    锦绣灿烂的兰剑室里,正在打点着嫁前奁笼的红衣少女惊喜的直起了身子,跑上去抓住了自幼相熟的姊妹的手,灿烂的笑靥如花朵一样的盛开。

    自从十一岁那年幽草自告奋勇的代替她去服侍大公子以来,她一直都把这个青衣的同伴视为救命恩人,情同姊妹。

    幽草眼色飘忽的看她,忽然笑了笑:“阿绣,如今你是快要当二少奶奶的人了……以后,不要和我们这些下人如此随便,会在夫家失了自己的身份。”

    “怕什么,我们本来就是好姐妹,可别因为那些闲话而生分了!”阿绣的笑容更幸福,灿烂的如同阳光:“放心,少卿他从来没有因为这个而嫌弃我……真是我的好命了……”

    她看着好友日益苍白的脸色,又变得忧心忡忡:“听说,你还是跟着大公子少渊?怎么行啊——那个疯子,有什么值得你这样?”

    想起那一日在郊外他对于自己的侮辱,阿绣温柔的脸色就变得铁青,恨恨:“幸亏是他疯了!否则,岂不是要逼着我做那个家伙的丫头?”

    “他没有疯。”忽然,青衣的女子慎重地说,重复了一遍,“少主没有疯。”

    诧异的看着幽草,阿绣忽然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开什么玩笑?——那一天,是谁亲口说少主疯了来着?唉唉,我说你啊……真的是跟着那个人太久了,小心也会疯掉哦。”

    虽然是说笑,看着憔悴不堪的好友,阿绣容光焕发的脸上也有怜惜之意,叹道:“草儿,不要再犯傻了,你看看你自己,都瘦成什么样子了——不如,我出阁以后,求老爷恩准把你带过兰剑室,都是好姊妹,以后也可以相互照顾着。”

    “阿绣,你说笑了。那样的福气,幽草享不起。”

    幽草涩涩的一笑,看着她那样幸福的神色,眼睛里居然有潮湿的感觉——仿佛是有什么阴暗的东西再侵蚀着她的心,让她内心,居然有一种狠狠抬手,把那些幸福打的粉碎的感觉!

    终于明白少主当时的心情……疯了。恐怕,她现在这样的心情,也是快疯了。

    许久,她的眼光落在兰剑室壁上挂着的一把银色长剑上,略微怔了一下:“冰雪切?”

    “嗯,是啊……是大公子以前的佩剑。”也看着那把剑,阿绣的眉头皱了起来,有些嫌恶又有些无奈,“现在老爷给了少卿了——其实,有什么好?沾了那个疯子的手,让人看着都心惊肉跳。你也真胆大,敢跟着这样一个疯子!”

    毕竟是将要做少奶奶的人了,虽然没有想到什么,但是已经有意无意的忽略起身边好友的感受了——

    “哦,要回去给少主送饭了。我先走了。”

    心里又是一痛,怕眼睛里的阴暗会流露出来,她连忙回身告退。

    “哎,草儿,你找我有什么事,还没说呢!”

    身后,阿绣的声音传来,她却头也不回:“没什么,只是来恭喜你出阁而已。阿绣。”

    不用说了……本来,是想求这个幼年的好友帮忙,看看能不能劝说老爷开恩,派一个大夫来,替少主看看越来越严重的病——入冬以来他的神色越发黯淡了,日夜咳个不停,肩上的伤口腐烂的气味让人毛骨悚然。

    如果不请医生来,他会死的……他会死在那里的!

    然而,看着阿绣幸福的神色,听着她语气中对于疯子的鄙薄,她终于什么都没说。

    没有人可以帮她了。

    所有的人,都疯了……都疯了!

    ―――――――――――――――――――――

    孤注一掷地,她直奔阁主的书房——如果老爷还不肯给少主叫医生,那么她就死在当地算了!反正,少主如果死了,她也不想再活着。

    然而,刚到窗户底下,却听到里面激烈辩论的声音。

    “方老夫人,你也未必太过于逼人吧?怎么说少渊都是我儿子,在下已经将他监禁,他此生再也难脱牢笼,难道要我杀了他你才肯罢休不成?”

    “谢阁主,令郎已经疯了!现时虽然暂时给你关了起来,难保有一天不会出来为害武林。连我儿天岚都不是他对手,到时,谁能够制住他?而且……天岚就这么被一个疯子莫名其妙的杀了不成?!无论如何,我们方家不会罢休的!”

    “方老夫人,今天请你来是因为卿儿的大好日子,不想你竟是来寻仇的?那么多武林元老都被我邀来了,等会就请他们来评这个理——!”

    “哈哈……谢阁主,你的心思,我那还有不知道的。今日,不仅仅是要替儿子成亲罢?请了那么多元老来,也是想趁机试探一下大家的反应,笼络人心,以便让你可以顺利连任下一任的鼎剑阁主吧?”

    “……”老爷忽然沉默下去。

    “明人不说暗话,虽然令郎是疯了,武林道义奈疯子不得,谢阁主,但若是你不让他给天岚抵命,方家第一个反对阁下就任!洛阳方家虽然不才,但是这点影响还是有的。”

    “儿子虽然是儿子,但是疯了的话,也不必留了罢?——鼎剑阁主之位和疯癫的儿子,孰轻孰重,谢阁主自己心里明白。”衣衫簌簌,是拂袖而起的声音。

    “老夫人莫走……容我想想!”终于,沉吟一番后,里面那个平日慈祥的声音,几乎是恶狠狠的道,“既然这样……今晚,会给老夫人一个交代。”

    问鼎阁里的对话,终于结束了。

    然而,站在窗外的她却全身僵硬,半晌不能动弹……从兰剑室出来,横了一条心,她决定孤注一掷的去哀求老阁主,然而,却在问鼎阁窗外听见了这样的对话。

    惊惶的后退,然而一回头就看见老爷已经站在了面前,看着苍白的脸,那样温和的笑着,微微点着头,叹息:“你又来哀求我派大夫给渊儿看病么?也真是难得,他稀里糊涂的一生里,居然碰上了你这样一个侍女……他也该瞑目了。”

    然后,她的咽喉忽然被扣住,意识在瞬间模糊。

    “算了……现下杀了你,下午不见你去雪狱,少渊难免会起疑心——虽然不见得能怎样反抗,倒不方便晚上去下手了。”忽然,濒死的她又听见老阁主喃喃自语,然后下颔被重重的捏开,苦涩的药汁灌了进来,流入咽喉。

    “这是紫心蛊,你应该知道它的厉害。”用力睁开眼睛,却正看见老阁主微笑的威胁,看着她,说,“你一向是个聪明的丫头,知道该怎么做。你只要乖乖的过了今天晚上,等我处置了少渊,明日就给你解药。”

    “不然,蛊毒发作,可足以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看着老爷扬长而去,那得意的目光,仿佛一切都是在他的掌握之中,无一能逃脱。

    心口已经有隐隐的痛,她知道,那是毒虫已经在血液里繁殖了。

    挣扎着扶着廊道的阑干站起,她抚摩着咽喉方才被卡住的地方,用力喘息。

    种种绝望而无助铺天盖地而来,终于把她击倒。

    她抚摩着咽喉,终于无声的痛哭起来……没办法了,真的没办法了?!

    “哎呀……草儿,你怎么了?摔到了吗?”

    绝望中,耳边忽然听见了殷切的话语——那样明快无忧的语气,内底里洋溢着掩饰不住的幸福——是阿绣,那个幸福的阿绣。

    将要成为二少奶奶的阿绣。将来要成为鼎剑阁女主人的阿绣。

    她刚从兰剑室出来,看见好友正从地上站起,不由得关切的跑了过来,扶着她,进自己的房间休息。装饰的华丽非凡的房间,贴着喜字,描龙纹凤。

    今夜要出嫁的新娘。幸福的女子。

    “我去给你找点跌打药……”支开了喜娘,阿绣自顾自的和好友无拘无束的说笑,转过了头去——今夜,二公子要成亲了,而少主却要死吗?!

    不知为何,眼睛游移着,最后竟然落在壁上那把熟悉的冰雪切上——

    “草儿我找到了,这个药行不——”穿着大红嫁衣的女子,高高兴兴的拿着翻出来的药瓶回头,耳边却听见“铮”的一声清音,那把截冰断雪的利剑已经架在了她颈上!

    “你做什么?草儿,你疯了吗?!”被好友眼睛里奇异的光芒吓住,新娘颤声问。

    “不要乱动,不要乱动!不然我杀了你!阿绣。”

    幽草的脸,苍白如死,眼睛里有类似于疯狂的光芒,声音颤抖着,手也微微发抖,利刃在阿绣雪白的脖子上蹭出一道血痕来。

    喜娘们闻声进来,看见这一幕,无不惊声尖叫。

    拉着阿绣,幽草退到了墙角,仿佛一个冷静之极疯子:“去和老爷说,要他立刻带我去放少主出来!——不然我杀了二少奶奶!快去!”

    ――――――――――――――――――――――――――――――

    act10烟花

    平静的鼎剑阁里陡然沸腾了起来,大批的家臣和下属,仿佛从不知哪里的地下冒出一般,匆匆而来,布满了充满喜庆气氛的阁内。连诸位从中原各地赶来名门侠客都惊动了。

    “天!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你知道那个叫幽草的丫鬟吧?对对,就是服侍疯了的大公子的——据说,她今天忽然也发疯了,劫持了二少奶奶!”

    “老天……阿绣,本来还是她的手帕交啊!”

    “所以说,她是疯了。”

    “是啊……我看八成是她本来跟着大少爷,就是窥探鼎剑阁女主人的位置——现在大少爷疯了她如意算盘落了空,才丧心病狂的嫉妒起要出阁的阿绣!”

    “就是就是!昔日的朋友忽然成了少奶奶,她自己还是个丫头,那还不气死她了。”

    “唉唉……说起来,以前那个丫头,还是个安静乖巧的人呢。”

    “看来,是跟了大公子那么久,她也疯了。”

    几个阁里的侍女,慌乱的聚在一起,在变乱来临的时候,仍然不忘在一起嚼舌根。

    “快,阁主吩咐,将邀月楼包围起来!不要让那两个人逃出去了!”

    忽然,又有一群鼎剑阁下属的江湖人士冲了过来,侍女们连忙退避,看着那些杀气腾腾的武林人马冲了过去,犹自心惊——

    “哎呀,老阁主还是放了大公子出来了?”

    “那当然了……毕竟二少奶奶在人家手里啊!今天又是成亲的日子,在天下英雄面前,老爷如果不顾儿媳妇死活,那也说不过去。先把人换回来再说别的啊。”

    “而且,就算放他出来了,阁里那么多人,又来了这么多武林高手,难道还拦不住一个疯了的大公子?大公子也罢了,幽草那个丫头不会武功,那可是万万逃不掉的了!”

    “邀月楼……邀月楼。他还真是会挑地方阿——那里的底楼,供奉着谢家祖宗的牌位吧?这一来,老爷又要投鼠忌器了。”

    “所以说,疯子也有疯子的聪明呢。”

    ―

    “唰!”

    凛冽的剑气逼得所有人都不禁倒退了半步!

    雪亮的剑光一闪,地上的青石被一剑划为两半——

    “敢越此线一步者死!”

    面对着熊熊的火把和大群的武林人,白衣披发的年轻公子,恍如妖鬼一般的提剑而立,目光烈烈如火,然而表情冷漠如冰,看的所有人都不禁心中一冷。

    脚步,是不知不觉停住的,在那条线凄厉的弧线面前。

    面对着传说中的剑妖公子,即使是武林成名人物,每个人都迟疑了——生怕这一步跨过,便是生死殊途!

    而白衣的谢家大公子少渊,就这样冷冷看了众人,看了父亲一眼,对身边青衣的侍女道:“幽草,我们进去。”

    “阁主,怎么办?”琴剑两位护法,有些为难的看着主人。

    看了看周围的人,谢青云的脸上有痛心疾首的表情,摇头叹息:“没想到,真的没想到啊!——渊儿一发疯,会变成这样。本来今天是卿儿的大好日子,结果……”

    他重重叹息,最后抱歉似的对众人道:“大家也不用担心,这件事是谢家的事,老夫自然会处理好……唉唉。只是,渊儿武功太高,如果生擒,恐怕几乎反而要被他所杀——情况危急,少不得,老夫是要大义灭亲了。”

    “谢阁主说得对,壮士断腕,只是痛在一时。如果将来令公子又逃到江湖上,不知道会滥杀多少无辜!我家天岚也不是泛泛之辈,依然不是这个疯子的对手,其他可想!”

    大声赞同的,是洛阳方家的老夫人。

    两位武林首领人物已经点头,周围应和的人便多了起来,一时间,大部分人已经达成了一个共识:即哪怕杀掉谢家少主,也不让这个疯子逃脱!

    “各位,这个邀月楼里没有食物储存,他有伤在身,也坚持不了多久——我们不如避其锋芒,将其困在里面几日,待他病弱之际再一举攻入,如何?”

    虽然里面是自己的儿子,作为“父亲”的计算,却一样冷酷无情。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在人群后面,忽然有佛号低低传来。

    “少林空性大师?”陡然间,一直镇定的鼎剑阁主人,脸色也变了。

    -

    邀月楼的第四层。

    也许怕外面的人知道里面的动静,他没有点灯。

    黑暗里,幽草侍立在一边,听到沉香木浴桶中时断时续的水声。

    少主是个有洁癖的人……在这样大敌环顾的险恶中,首先想到的,还是沐浴更衣。

    今天是元宵节,满月如镜,光华灿烂。

    天上的光辉映着地上的灯光。

    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人约黄昏。在两条街以外的集市上,人山人海,正兴高采烈地观赏着花灯,燃放着焰火。

    “幽草。”

    在她出神地看着窗外的时候,忽然听见“哗啦”的水声,似乎是少主已经沐浴完毕,从水中站起,唤她。她连忙抖开寝衣,从背后给他披上。

    他的肌肤潮湿而冰冷,肩背处,因为被铁链穿过的缘故,溃烂的不成样子,触目惊心。她咬了咬牙,撕下衣襟,为他包扎肩上的伤。

    “真是没想到……你也会做这么疯的事情。”她的手轻柔地接触着他背后那个不允许任何人触碰的伤疤,站在黑暗里,剑妖公子忽然低低笑了,声音里带着微微的暖意和笑意。

    忽然,又有些落寞和自厌,“其实,你大可不必管我的。没人当你是疯子。”

    “少主,不要这样说——是我害了你。”替他从肩头披上衣服,她轻声回答。

    黑暗中,那个人猛然回身,用力抱住了她!

    他的怀抱冰冷而潮湿,然而,仿佛却是一个让人坠落其中就不愿意醒来的噩梦。

    “不要叫我少主——叫我少渊!”耳边,听见他说。

    她全身都在微微颤抖,不知道是梦还是真,许久,才轻轻应了一声:“少…少渊?”

    “幽草。”那个声音微笑着,抱紧了她,低下头,埋首于她发间,闻着隐约的白梅香气,许久许久,轻轻道:“如今,在这个世上,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了——别的人都疯了……他们都是一群疯子!”

    她忽然微微笑了,带着从未有过的轻松和欣悦,伸出手,抱住了这个黑暗中的影子和声音——是的,是的,在这个虚无而肮脏的世间,出了彼此、他们没有别的拯救。既然如此,那么,就在黑夜里拥抱彼此吧。

    黑夜里,邀月楼的角落里,那个恍惚浮现的白衣女孩又对着她笑,她却第一次对着那个小女孩笑了:姐姐,原谅我爱上了这个人……

    “如果没了你……我就什么也不是了……”他的声音在耳畔,似是叹息,却又似欢喜。当他的手指透过衣衫,轻轻然而确定地攫住她的身体时,她微微颤抖起来。她张开双手拥抱了他,想要微笑,然而,心口忽然有撕裂般的剧痛!在没有反应过来以前,她已经叫出了声,捂住心口在他怀里弯下了腰。

    恍然记起了什么,幽草的脸色忽然雪白。

    “你怎么了?”抱住她,感觉出了异常,他急切的问。

    她无语。

    “哈哈……渊儿,有听过‘紫心蛊’吗?”楼下,那个慈爱的长者声音缓缓传来,一字一字,清晰入耳,“你如过不想身边这个丫头死的话,就给我放下剑,乖乖回到雪狱里去!”

    “不然,我会让你亲眼看着她死的有多惨!”

    幽草觉得抱着她的那双手忽然僵硬,她连忙抬头,努力微笑:“不要相信那个老狐狸的话!……哪里有什么紫心蛊,完全是捏造来骗你的。不要上他的当——少渊,你也知道那老家伙,有多狡猾。”

    “是吗?”有些迟疑的,他皱了皱眉,看向她。

    她努力对他微笑。看着他苍白清俊的脸,微微皱着的眉头,忽然忍不住抬手,轻轻展开他眉间的皱痕,叹气:“不要总是皱眉头啊,要多笑笑才是……你看,皱痕都那么深了。”

    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那样的话,所以,那一刹间,他居然楞在了那里。

    “来,我们出去看烟花吧!”看着他发怔,幽草忽然笑了起来,拉住他的手,走了出去。

    她的手冰冷,冷的和他一样。

    不远处的集市,游人如织,喧闹声盈耳,红男绿女,双双对对。

    那些摆在街市当中的烟花一个个爆开。看完花灯的人群团团围住,一个个抬头仰望着辉煌灿烂的夜空,每一朵烟花展开,都爆发出一阵快乐的欢呼。

    “你看你看!”仿佛受了感染,青衣女孩突然欢跃的叫了起来,扬起头,故意不去看楼下包围的铁桶也似的武林人士,拉起他的手看向天上。

    邀月楼离烟火很近,仰头看时,这些美丽的花朵从天空的某一点散开,朝他们笼罩下来,就像是一场缤纷夺目的流星雨。

    焰火在他们身边散开、湮灭,风吹来,带来隐约的欢笑和飘忽的一片片灰烬。

    雪是死去的雨——而这灰烬……则是烟花的尸体吧?

    “好冷啊……抱紧我,少渊。”在缤纷的光与影中,她忽然颤抖着将身子偎进了他怀里,彷佛怕冷似的央求。他心下一颤,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忽然,低头吻住了她冰冷的唇。她伸臂揽住他的肩,微笑着闭上眼睛。

    楼下,监视着的人中一阵不安。

    “真的是疯了。”谢青云铁青着脸,再次摧动了蛊虫。

    然而,高楼上的一对恋人并无反应。青衣女子的脸上,一直是幸福而醉人的微笑。

    许久许久,他们才恋恋不舍的分开,喘息着,看着对方,发现彼此身上、头上落满了片片灰烬。幽草伸手拂去他白衣上的灰烬,只是轻轻一触,便化为簌簌的细屑,从手指间落下。

    万人仰望时刻的满天绚烂,而转瞬掬捧时却是空无一物。

    不再去想下一个瞬间会怎样,蓦然,她对着他笑了。

    “少渊……真的好冷。你替我去找件衣服。”她咬紧了咀唇,又哆嗦了一下,哀求似的看他。他抚摩了一下她漆黑的发丝,随手将剑搁下,回身从走进房间。

    忽然,直觉到什么似的,他闪电般回头——

    眼角余光里,只看见雪亮的剑光一闪,鲜血从青衣上飞溅开来!

    “幽草!幽草!”近乎于疯狂的,他回身扑了过去,失声喊。然而,只听见“叮”的一声,冰雪切掉落在楼面上,一袭青衣轻飘飘的,从高楼上坠了下去。

    风中的青色衣裾,宛如一个坠落在深渊里的迷梦,永不再醒。

    天空中,正有一个烟花绽放开来,五彩缤纷的,映的天空一片绚烂。

    他的手只抓住了空气。

    少渊,我是多么想和你像那些平凡人一样牵手看烟花,年年月月——可我再也不要你被关回到那个地方!……我只能先去姐姐那里了……

    这个世上,以后再也不会有什么,能够困住你。

    ――――――――――――――――

    “幽草!幽草!”

    楼下围观的人群中,穿着嫁衣的女子惊呼了起来,泪流满面——她身边的新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制止住她要冲过去的企图。

    “阁主……她、她死了!”左琴护法看着跌落到地面的女子尸体,失声——从高楼跃下已是致命,何况跳楼之前她还割断了自己的咽喉!——那是多么坚决深切的求死之心?鼎剑阁护法的声音里,忽然有压抑不住的恐惧和颤抖:“怎么办?她,她死了!如今该怎么办!”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风中,忽然有人叹息。

    所有人,看着由半空坠落的女子,心里都有忽然莫名而来的寒意!

    “哈哈,哈哈哈哈!”

    高楼上,陡然爆发出了骇人的大笑!那样凄厉而疯狂的笑声,竟似九冥传来。

    “疯子!一群疯子!……哈哈哈哈,天下人负我,我杀天下人!”

    如果还有一个人相信我,那么我就不会疯……绚烂的烟花从天空四散而落,众人仰头观望时,忽然看见那一朵美丽的花里,有最灿烂的光芒闪现——一瞬间,漫天的烟花都为之黯然!

    “举世皆浊我独清,举世皆醉我独醒!哈哈哈哈!”

    剑光横空而起的时候,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凌厉之极的杀气。然而,那样夺目绚丽的剑光,居然让所有人在片刻之间都神为之一夺!

    白衣披发的瘦削年轻人,从高楼上一掠而下,仰头大笑,高歌而行。眼看着唯一所爱的人在面前粉身碎骨,他的眼睛里竟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而完完全全只是——疯狂!

    在落到地上时,如同鬼魅般的,他伸足在琴剑两位失神的鼎剑阁护法头上一点,只听“嗑啦嗑啦”两声脆响,头颅在脚下裂开,竟被活生生踩的陷进了双肩中!

    周围的人,一时间竟惊得鸦雀无声。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清亮而凄厉的歌声,恍如银河天流,划落人间。在狂歌长笑中,雪亮的剑光如同风一般,直刺人群中的鼎剑阁主谢青云!

    “疯了……他,他真的疯了。”苍白着脸,鼎剑阁主喃喃自语。

    看着如闪电般逼近的人,他一时间竟然被对方的斗气和杀气完全压住,捏了剑诀,却居然来不及拔剑!

    “爹!”

    在这一瞬间,二公子忽然扑了上去,挡在了父亲面前,嘶声大呼:“大哥,你住手!”

    “哈哈哈哈……”御剑凌空的白衣公子仰头大笑,剑光如同流星般一掠而过,穿过少卿的胸口,刺入了后面谢青云的身上!

    那一剑之力连杀两人后仍是不竭,竟然逼得两人的身体往后急飞,重重撞上了邀月楼下的照壁,“夺”的一声,牢牢凌空钉在了上面!

    “大…哥?”剑上,少卿的身体抽搐了一下,不可思议的看着他,轻声问:“你……难道真的疯了?”他的眼睛里,忽然有些微的安然,又有些微的悲伤。

    “他疯了!他真的疯了!大家快把他杀了!”后面,还在挣扎的鼎剑阁主,忽然心胆俱裂的大喊,拼命当空舞动着手脚,形态可怖。

    “哈哈哈哈!杀了……都杀了!”看着被刺穿在剑上的父亲和弟弟,剑妖公子忽然大笑起来,诡异而疯狂,抽剑,让两个人跌落在地上,长吟: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长笑中,回手一剑,削掉了谢青云的半边头颅!

    然后,他挥剑,杀向了周围的武林人士,一时间,血色如同烟花一般,在地面上四处散开,美丽如雾。那一刹间,即使是天上的烟花,都因为地面上血花的魅惑而惊心失色。

    “施主住手……”

    在冰雪切一次次挥落时,剑妖公子忽然顿了一下。

    血红色的眸子里,映照出了一个站出来,挡在所有人面前的灰衣老僧。

    “快乐痛苦皆无住,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昨日种种宛如昨日死,施主切不可执着于杀戮,以免堕入修罗道中。”

    他却只是大笑,手中的长剑,风一般的刺向合十而立的老僧。

    ―――――――――――――――――――

    act11梵音

    仿佛一夜之间,武林天翻地覆。

    鼎剑阁谢家整个垮了,老阁主被杀,二公子重伤致残,而传说中疯癫的大公子,却被少林空性大师带上了嵩山。

    后来,又有人出来辟谣,说:

    那个剑妖公子,的确没有疯,而是被谢青云下了血毒做成了药人;而他本人,根本不是谢家的亲骨肉……谢老阁主的用心之毒,可以想见。

    说话的,是武林第一神医秋水天,他是受空性大师所托,对谢少渊的病下了诊断。

    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

    于是,整个武林就满是叹息。说,谢青云那个老狐狸,真的不是东西。

    其中,说得最咬牙切齿的,却是洛阳方家的老夫人。

    然,那个以前被众口诬陷为疯子的剑妖公子,却真正的疯了——那一夜以后,他就彻彻底底的发狂了。不认识任何人也不和任何人说话,只是每天的喃喃自语。

    还好,空性大师每日的以佛经梵唱去除他内心的杀气,又请求少林方丈空闻,用佛门无上的心法易筋经,一寸寸的拔出他体内的血毒。

    于是,每月必杀人的剑妖,终于渐渐不再嗜血如狂。

    然而,他却长久的沉默下去。

    一年以后。

    “真是一个奇怪的人……你看,他每天都坐在那个塔上发呆呢。”

    刚刚下了场雪,起来扫雪的小沙弥中,有一个偶尔抬头,看见了西边嵩岳寺塔第十层上,那个默默静坐的白衣人影。

    “师兄他们私下说,这个人,就是当年江湖中第一的剑妖公子!”旁边的沙弥接道。

    “啊?就是那个师祖带回来的疯子?”扫帚一顿,在雪上扫出丝丝缕缕,小沙弥惊问。

    “是啊……”

    “真是看不出……平日是个很安静的人啊,就是喜欢一个人自言自语,看上去也不像疯子。”有些惋惜的,拿扫帚小沙弥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净心,净明!开饭了,快去啊……”廊下,有匆匆走过的师兄招呼。

    于是,连忙扔了扫帚,两个小沙弥忙忙的跑上去,加入了队伍,一边走,一边问:“今晚开斋,有什么好吃的没?”

    另一个师兄眉花眼笑:“有有有!今天,鼎剑阁谢家的主人和少奶奶来寺里烧香还愿,还带了不少素食汤团布施大家呢。”

    “鼎剑阁?……那不是这个寺里的疯子的家人吗?”

    “嘘,小声点,据说,也不是亲兄弟呢。”旁边,有人窃窃私语。

    “汤团……今日,是元宵了呢。”若有所思的,小沙弥抬头,看着暗下来的天空。

    “是啊,等一会,还可以爬到山顶上去看烟花!”同门的声音,无比雀跃。

    虽然是佛门子弟,毕竟,却还是孩子而已。

    ――――――――――――――――――

    “谢施主,令弟和弟媳都在寺里,想见你一面。”

    高塔凌云,四面是飞鸟和山色,楼梯上,空性大师对塔心室里的白衣人合十。然而,仿佛没听见一般,那个白衣披发的年轻人,只是自顾自的低语,并不答话。眉头轻轻皱起,眉间的皱痕有如刀刻。

    “独自面壁,俯视苍生,施主至今仍然是无法看破吗?魔障,魔障啊……阿弥陀佛。”空性长长叹息了一声,不再说什么,转身下楼。

    下到山坡上,却看见一群小沙弥聚在山坡上,叫嚷着看烟花。空性不由笑了——

    毕竟是孩子,还对于这个尘世存在如此的好奇和热情。

    忽然,天空一闪,明亮的火花从山下的人家里高高升起,从高空的某一点散开,朝山坡上的人群笼罩下来,宛如流星雨缤纷而落。

    “哇!哇!”那一群小和尚叫了起来,拍手。

    空性大师笑着,笑容里却有繁华看尽后的大彻大悟和寂静,他拂了拂衣襟,准备转头走开。忽然,看见一个小沙弥脸色有些异样的,仰看着他的身后某处。

    “净心,有何事?”他温和的问。

    那个小沙弥脸色苍白,颤声道:“师祖……师祖!那个人,那个塔上的人,他在做什么?”

    空性蓦然回头,顺着他的手指看向十层高塔。

    那里,冷月如镜,飞鸟盘旋,嵩岳寺塔孤单的矗立在漫天的缤纷烟花中,绚丽浮华的烟花映着古朴的佛塔,有如幻境——

    塔边的挑檐上,一个白衣长发的青年临风而立,看着天空伸出手来,似乎要接住天上掉下来的花朵,又似在拉住往天上逝去的某个人……

    他的剪影,在冷月古塔和漫天光影中,飘然出尘,如同天外飞仙。

    “你看你,不要总是皱眉头呀,要多笑笑才是……你看,皱痕都那么深了。”

    青衣的女子,微微笑着,从虚空里伸出手,轻轻抚着他的眉头,她的手,冰冷的如同天边的雪……然而,他却笑了,对着她,伸出手去。

    “幽草。”他轻轻叫道。

    “少渊,来,我们出去看烟花吧!”她笑着,拉住他的手。

    ――――――――――――――

    “天!——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

    山坡上,那些小沙弥都惊呆了,脱口惊呼。

    苍茫的月色中,漫天的烟花绚烂,那一袭白衣蓦然坠落,如同一只渡尽寒塘的冷鹤,瞬间划过茫茫的夜空。然后,天际仍然空寂无边,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阿弥陀佛……”

    对着坠落过后的夜空合十深深一礼,空性大师轻声念起了往生咒。

    夜幕下,唯有皓月无声,冷彻千古。

    那漫天烟花,竟似不知道人世疾苦,仍然做尽了妍态浮光,散做漫天星辰而落。

    空性大师伸手拂去僧衣上的灰烬,看着它在手指间化为细屑。

    那是死去的烟花。

    万人仰望时刻的满天绚烂,而转瞬掬捧时却是空无一物——

    这一切,到最后留下的、终究只是幻影而已。

    九州之星坠

    更新时间200376 22:52:00字数:34862

    一、花蕊夫人

    拂香殿中,重重的帘幕背后。

    深宫不知流年飞度,起来已是正午时分,摒退了侍女,慵自梳头。纯白色的长发瀑布一样的铺叠下来,把她衬进了一地白雪里。

    这样的日子已经多久了?

    虽然他们翼族能享有较长的生命,但再过上几年,衰老也将毫不留情的来到了吧?

    紫衣的绝色丽人长长叹了口气,却无声的。看着华丽的金制的妆台镜中,那一张连自己都陌生起来的脸:比以容貌著称的鲛人更加美丽不可方物,娇娆而媚惑,有着多年来养尊处优的慵懒优雅气质。然而,却是如此的陌生。

    连她自己,都已经快不认识这张脸了,那么那个人,更恐怕已是相见亦不相识。

    她垂下头,看着手心。那里,一条深深的伤痕划破了玉一般的手掌。

    所谓的爱情,其实不过是人造出来骗自己的梦。她想她也该明白了。

    “夫人,大王传旨,请您立刻梳妆,去紫宸殿欢宴。”

    身后的门轻轻打开,有侍女衣裾轻轻的拖动声。然后,就听到匍匐在地进入的女官的轻声禀告,语气焦急——这般的急切?想来,那个说一不二的王者又忽然心血来潮了吧?昨天那一场长夜之饮直达四更,今日却又要开新宴。

    她没有立刻回答女官,只是从碧玉的梳妆盒中,拈起了一只玳瑁簪子,缓缓挽起委地的长发。她梳理得很慢,仿佛神游物外,根本没听到禀告。

    那个女官满脸焦急,却不敢打扰,只能跪在帘外等候。

    梳妆未毕,第二个传令的女官又到了,同样是匍匐在门外,清晰的一字字复述着王者的旨意:“大王传旨,召花蕊夫人即刻前往太清阁。”

    她的手指顿了一下,继续绾发。

    她有着一头奇异的雪白色长发,流雪飞霜一样滑落,映得那双手竟透明如水晶。

    明白主人是故意在拖延时间,周围的侍女跪了一地,大气也不敢出,眼睛里充满了恐惧的神色——宫里谁都知道燮王的喜怒无常,即使她们的主人是最受宠妃子,如此一再忤逆只怕也会触怒龙颜,她们这些下人也不禁为夫人此次的怠慢握了一把冷汗。

    “燮王有令,召花蕊夫人即刻前去太清阁,不得怠误!”

    第三道命令果然在一刻钟后到达,这次来的不是女官,而是燮王身侧的侍卫。望着房内尤自慢条斯理梳妆的妃子,他声如洪钟,眉目间隐约有怒气。

    片刻之间,已有三道旨令下来,一次比一次更加严厉。

    侍女们都已经是惶惶不安的互相望着,但紫衣的妃子却是将门外的侍卫视为无物,不急不缓地将最后一枝玳瑁簪插上了发髻,在镜前顾影徘徊,一一妥帖了鬓边的珠钗,然后才施施然地提起了拖地的衣裾,对周围簇拥的侍女们点了点头,玉齿吐出两个字:“备轿。”

    燮王端坐在太清阁上,看着下面七彩的舞袖起而复落,手里的金杯却慢慢变了形,美酒从杯中溢出。

    “还不来?好大的胆子……”带着怒意低语,旨令从王者的嘴角滑落,手霍然拍到了金案上,低喝,“传令羽林军管带,立刻去把那女人给我压过来!”

    “遵命!”虎豹般的卫兵们立刻动身,向着拂香殿奔过去。

    然而刚刚走到太清阁的廊下,已经看见那一袭紫衣在簇拥下飘了过来,宛如一朵云。

    “妾身来迟了一些,皇上何必如此动气呢?”盈盈下拜,随着她的低首,珞金的流苏擦着绝美的脸颊长长垂地。最受宠的妃子抬起头,一头流雪飞霜也似长发披散开来,娇笑:“皇上如此想念臣妾么?”

    “怎么来的那么晚?是不愿陪朕看歌舞吗?”看到宠妃的到来,燮王的怒气稍微缓了一下,但是语气仍然严峻,用手指抬起她的下颔,看着她的眼睛,问。

    “皇上容禀。”仿佛是早已料到天颜震怒,花蕊夫人从容地笑了起来,从袖中取出洒金小笺,让左右侍女呈给燮王。王者耐着性子接过,打开来。

    精美的云纹雪笺上,有娟秀的四行字迹:

    “朝临明镜台,妆罢暂徘徊。

    “千金始一笑,一诏讵能来?”

    那一瞬间,燮王终于大笑起来,暴君被征服了,狮子被驯服了。

    他扔掉了酒杯,下去拉起紫衣的宠妃,把她拥在怀里爱怜地揉捏:“爱卿,你的脾气还是一模一样的骄横啊……真是虽花亦不足比拟你的容色和慧心

    沧海明月作品集第16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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