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3节
从业十五年 作者:玉山枕头
第23节
封以兰不理他,连珠炮似的说:“逝者已矣,不应该再和生人相见,下不为例。我现在让你们入梦,梦醒前我就会离开,以后不要来找我了。”
她说完,右手动了动。
“等等!”,陆湛道
她的手不动了:“还有事?”
陆湛:“最近流年不利,想出去散散心,兰姨能不能给我指个方向?”
封以兰思虑一番后道:“你不是为你自己问的吧?”
蜷川病了三年,治了那么久都不见好,陆湛思来想去,科学手段已经不怎管用了,不如试试超自然的,反正封以兰那么灵,就算不灵也不亏。
封以兰笑了,她指指楼上:“我不和你们说太深奥的,东方,东方为宜。”
日本还不够东吗?陆湛满脑子黑人问号,不过封以兰没再给他机会追问。
她的右手动了动。
阳台上的花开得鲜艳,藤蔓弯弯绕绕缠住淡青色栏杆,叶子上还挂着新鲜露水,背景是异国男女的交谈声和犬吠。
陆湛来过这里,他伸手去摸身边的白墙,稍微用力往下摁了摁,上面立刻出现了五个浅浅的手指印。
屋子角落里有一只笨重的沙发,陆湛牵起薛行的手,说:“你跟我进来。”
两个女人坐在沙发上,一坐一躺,坐着的那个拼命往躺着的那面凑。
薛虹和卫清欢分享着同一瓶黑色甲油,她涂完右手,放到嘴边吹干,艳羡不已地感叹:“唉,姐,你用的东西怎么都这么好啊,太有福气了。”
卫清欢浅浅地笑着,一边敷衍薛虹,一边用余光扫视阳台。
她发现陆湛牵着一个男人,笑容暧昧起来:“我就知道。”
“知道什么?”,陆湛有点迟钝。
卫清欢涂完最后一个指甲,满意地端详着自己的作品:“我就知道你会找个男人。”
薛虹还没搞清楚情况,缩头缩脑地小声问:“姐?怎么回事啊?”
“还不明显吗?你儿子和我儿子是一对。”,卫清欢向薛行抛去一个柔媚入骨的眼神,“对吧?小伙子?”
卫清欢死时才二十六岁,叫阿姨太显老,叫姐姐又唐突,薛行踌躇半晌也没打定主意到底怎么称呼她,索性豁出去了:“妈您好,我叫薛行,初次见面,请多多指教。”
薛虹一听就不乐意了:“混小子,你亲妈在这儿呢!瞎叫什么?”
卫清欢不轻不重地看了她一眼。
薛虹见状,连忙换上满脸笑容,一迭声地附和:“这个妈有钱,比我强多了!你叫她那也是应该的,应该的”
薛行和薛虹很像,女人长着这样一副凌厉的五官,敷着廉价的脂粉,满脸招摇过市的俗艳,看上去ji,ng明又市侩。
陆湛直觉薛虹不好惹,又没有薛行那么大胆子,老实地叫了声:“阿姨好。”
卫清欢一看他这副二不愣登的样子就来气,恨铁不成钢地对薛虹抱怨:“我这个儿子啊真是和我一点也不像。”
“男孩稳重点多好,不像我家这个,急性子,容易得罪人,我还担心呢。”,薛虹笑着打圆场。
“那个疯女人送你来的?”,卫清欢懒洋洋地翻了个身,侧卧在沙发上,火红裙摆轻柔拂过她的脚踝。
陆湛点点头:“嗯。”
“她的眼睛还好吗?”
“已经看不见了。”
卫清欢早知如此,却仍神色落寞地咕哝着:“疯子,她疯了”
陆湛松开薛行的手:“妈。”
卫清欢收声,不耐烦地问:“怎么了?”
陆湛深感自己还不如充话费送的,别人家的妈对孩子什么态度,自家这位又是什么态度,他心里不平衡很多年了,趁此机会,终于一口气把胸中的不满全都说了出来:“我好不容易见你一次,你就没什么对我想说的吗?就算没有,至少能不能正眼看我一眼?那么多年了,我一次也没有梦见过你,妈,我真的挺想你的,真的。”
“哦?”,卫清欢满不在乎地玩指甲,“想对你说的话啊这倒是有。”
“是什么?”,陆湛眼里隐隐闪烁着期待。
卫清欢不玩指甲了:“陆一苇,你多大了?二十三岁了吧?巨婴还没当够吗?”
“胆小如鼠,不知好歹,懦弱得要死,浪费人家的真心,一旦被甩就把我搬出来博取同情,整天哭哭啼啼把我挂在嘴边,陆一苇我拜托你,我已经是个死人了,死者为大,让我入土为安行不行?”
卫清欢越说越激动,索性从沙发上坐起来,陆湛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揪住他的耳朵,还使劲扭了两下。
“三年了,我都在下面看着呢,你和他折腾来折腾去,黏黏糊糊欲拒还迎,三十六计用了个遍就是不肯说一句喜欢!套路老得要命,剧情拖沓得不得了,比我演过最烂的偶像剧还烂!呼不行了,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人家小伙子上辈子欠你的?答应他给他一个交代还能要你命了?”
她一把将陆湛推到薛行怀里,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猛地拉近,鼻尖碰着鼻尖。
卫清欢按住陆湛的后脑勺:“给我亲!”
陆湛眼中的薛行突然放大,嘴唇碰到一个温温软软的东西。
这次薛行终于没让人失望,他抱住陆湛的腰,毫不犹豫地深吻下去。
甲油瓶忽然倒下,咕噜噜滚到地毯上,留下一路深黑的痕迹,薛虹心疼地弯腰去捡,卫清欢看也没看,阔气地一挥手:“妹子,不用收拾了,我那儿还有好多。”
她坐到薛虹身边,两个女人像闺蜜一样亲亲热热地挤在一起。
卫清欢挽住薛虹,指指拥吻的陆湛和薛行:“终于能放心了吧?”
薛虹看着看着就红了眼眶,纹在眼皮内侧的深蓝色眼线被泪水浸得发亮:“我死的时候,儿子还没病床高呢,我当时是真的不放心啊还好他平平安安长大了,看到他平安,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吻毕,薛行捧起陆湛的脸,郑重其事地告白:“我真的很喜欢你。”
“其实我也挺离不开你的。”,陆湛羞得双颊酡红。
薛行亲亲陆湛通红的脸,越看越欢喜,搂住他的脖子,将他抱进怀里:“那么,做我男朋友?”
陆湛终于点了头:“好,做你男朋友。”
还不等薛行有所表示,卫清欢先像个小女孩一样跳了起来,使劲鼓掌欢呼:“完结了!终于完结了!太好了!我终于不用再看辣眼睛的偶像剧了!”
薛行怪不好意思地问陆湛:“真的那么辣眼睛吗?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傻?”
陆湛踮起脚和薛行平视:“别理她。”
“我很喜欢你,你一点都不傻。”
话音方落,又是一个绵长甜美的吻。
卫清欢笑着笑着,觉得眼皮越来越沉,裙摆上鲜艳的红色如潮水一般褪去。
陆湛也有了相同的感应,他推开薛行,疑惑地看向卫清欢。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卫清欢紧紧挽住意识迷离的薛虹,她们的衣裙由下到上,一点点化成飞灰。
陆湛紧张地大叫:“不要!别走!”
红裙变成白裙,卫清欢的身体开始像沙子一样慢慢风化,她眼中含泪,嘴角却欢快地上扬着。
“记住,别怕痛。”,她说,“趁你还有呼吸,用力去爱吧。”
陆湛和薛行同时感到一阵眩晕,身体骤然失重,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亡者离去,伸手触摸时,只摸到一手粗粝的纸灰。
回到阳间后,陆湛迫不及待地睁开眼睛,一张空空荡荡的椅子映入眼帘,封以兰已经不见了。
不仅是封以兰,连她面前的那杯茶也不见了,陆湛四处搜寻曾有人来过的痕迹,却最终一无所获。
他失望地移开目光,分不清刚才的境遇到底是现实还是一场梦。
“喂,陆湛。”
薛行从椅子上捡起一张黄帖:“你看这是什么?”
“嗯?我看看。”
黄帖上写着几行诗句,墨迹未干:
桃时杏日不争浓,叶帐y成始放红。
晓艳远分金掌露,暮香深惹玉堂风。
名移兰杜千年后,贵擅笙歌百醉中。
如梦如仙忽零落,暮霞何处绿屏空。
落款:神调门封以兰
第79章 故地重游
陆湛和薛行确定关系后,兴致勃勃地计划起了第一次双人旅行计划。
“东方为宜,东方为宜”,陆湛划拉着谷歌地图,嘴里念念有词。
薛行揽过他的肩膀:“琦玉不就在日本东部?要不咱们上周边转转?”
陆湛撇撇嘴:“我寻思吧这次我们把老三也带上,你看他都宅成什么样了,出去散散心有助于康复,这附近他多熟啊,一点意思都没有,去个远点儿的地方吧?”
只要能和陆湛待在一起,去哪里都可以。薛行把决定权交到他手上:“我都听你的。”
陆湛笑了笑,抬头飞快吻一下他的嘴唇:“狮台怎么样?”
薛行被这一个吻撩得晕头转向,管他狮台茅台,一味点头如捣蒜:“好,都好,一切你说了算。”
陆湛:“我说了算我说了算,老三还没答应呢,忘啦?”
“哦,也对。”,薛行差点忘了家里还有这么一个老大难。
光是劝估计还不够,陆湛灵机一动:“哎,要不这样,你带上丫头,咱们一起去跟老三说,小孩子没出过国,肯定觉得新鲜。”
蜷川宠夏枝宠得没边,薛行深以为意:“嗯我看可以。”
两只黄鼠狼就此达成共识,收拾停当,拉上夏枝小朋友,一前一后地去给ji拜年了。
蜷川一觉睡到下午,醒来还是觉得没力气,他捂住肚子上的刀口,那里好像又在疼。
床头的风铃叮当作响,蜷川听了一会儿,纠结是起床吃片止疼药还是干脆再睡一会儿。
“老三。”,陆湛在门外轻声唤他,“能进来吗?”
他这时候来干什么?蜷川简单梳了梳头发,下床去应门。
一开门,没见着陆湛,夏枝先扑了过来:“爸爸!”
蜷川接住夏枝,皱起眉头消化着身上的痛感。
“丫头,你先过来。”,薛行觉察到蜷川身体不适,向孩子招了招手。
这三人俨然是打算长谈的架势,蜷川把头发扎成一束,往后让了让:“怎么了?进来说。”
蜷川是从小学舞的,腰背无论何时都挺得笔直,三年未剪的长发随着他的脚步轻轻摇曳,擦过隐在睡衣里的漂亮腰线。
陆湛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心想这么好看又温柔的一个人,到哪里都会被人喜欢的,怎么李郁和他相处那么多年,偏偏就是不喜欢呢?
他真挺不可理喻的。
“陆湛。”,蜷川叫他回神,“别发呆了,说话。”
“啊?噢”,陆湛推出夏枝,“不是我有话说,是丫头有话和你说。”
夏枝伏在蜷川膝头,嗲声嗲气地开始了她的表演:“爸爸,枝枝无聊。”
蜷川把她抱到膝盖上:“那就找你小叔玩,听话。”,
“可是枝枝想出去玩。”,夏枝晃荡着短短的小腿,面露难色。
蜷川捏捏她的小r_ou_手:“去哪里?”
夏枝歪过脑袋,使劲在蜷川胸口蹭蹭:“想去岛上,去看大海!”
蜷川不禁失笑:“宝贝,日本就是岛啊。”
“那那枝枝想去中国的岛。”,夏枝黏黏糊糊地赖在蜷川怀里。
孩子一提回国,蜷川心里顿时明白了大半,似笑非笑看向陆湛和薛行:“是你们教的?”
陆湛默认了:“出去散散心对身体好。”
薛行和他一唱一和:“对,而且你这次回来就别再走了,哥几个都在国内,照顾起你来方便。”
蜷川的脸色冷了下去:“我不需要你们照顾,是你们自己要来的。”
薛行:“话虽这么说,我们总不能扔下你不管吧?”
蜷川反问:“为什么不能?”
陆湛说了一句很有分量的话:“因为我们是朋友。”
“我不能看着你被渣男骗,不能在你身体最差的时候放手不管,也不能明知道你心情不好却什么都不做。”,他骄傲地抬了抬头,“因为我是你的朋友,就这么简单。”
这些年,这些人,都是真心的。蜷川不是不识好歹,听完这番话,神色也有几分动容,他转过头去,想了想,答应道:“那就出去走走吧。”
“但我不想再回伤心地,对不起,要是你们觉得麻烦,我们以后可以不再见面。”
蜷川无动于衷地说着这些绝情的话,伸手拨动床头的彩色风铃。
李慕枝又往风铃上挂了一只贝壳。
他推着新贝壳去碰撞那些旧的,贴上去仔细地听声音。
李郁在卧室门口站了好久,李慕枝却没有觉察到,仍然专心鼓捣着手上的玩具。
李郁无奈,他拾起床头柜上的助听器,过去蹲下身,把助听器塞进李慕枝耳朵里。
李慕枝惊了一下,随即开始打手语:今天回家,很早?
“去谈了笔生意,挺顺利的。”,李郁边说边脱下闷了他一天的西装外套。
李慕枝茫然:我听不懂。
李郁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就是爸爸向别人买了一样东西。”
李慕枝:是什么?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李郁神神秘秘地笑了一下,拍拍儿子的小脑袋,“今天在家干什么了?”
李慕枝摘下床头的风铃,献宝似的拿来给李郁看。
李郁接过风铃,李慕枝腾出手后又比划起来:把贝壳放上去了,妈妈说,好看。
“展枫玥不是你的妈妈。”,李郁随性地坐在地上,背靠着李慕枝的小床,仰起脖子扯松领带。
李慕枝小小的手僵在半空。
他把呆滞的李慕枝拉过来,和自己坐在一起:“你可以叫她阿姨,或者随便什么称呼,但是不能叫妈妈,明白吗?”
李慕枝闷闷不乐地低下头,有一下没一下戳着风铃上的贝壳。
“风铃很旧了,给你买个新的吧。”,李郁对他说。
李慕枝坚定地摇摇头:不要,我能听到它的声音,我只能听到它的声音。
今日无风,李郁手动摇了摇风铃,生锈的铝管和贝壳碰在一起,发出涩涩的叮当声。
李慕枝听见了,咧开嘴傻乐。
风铃是一年前买的,当时李郁带李慕枝去医院配助听器,小家伙闹脾气不肯配合,李郁就随手买了串风铃逗他玩,本来也是死马当成活马医,谁料效果奇佳,李慕枝一下子就不哭了,抱着风铃不肯撒手,乖乖配合技术人员完成了剩下的工作。
后来李郁带李慕枝去大连玩儿,李慕枝跟着几个孩子在沙滩上捡贝壳,他挑了几个最漂亮的带回家,小心翼翼地挂到风铃上。
李慕枝是个很长情的孩子,风铃旧了不舍得换,贝壳褪色也不愿意扔,他不断捡来新奇的小玩意儿挂上去,铃铛、钥匙、玻璃球,林林总总,不一而足,用自己微小的力量维系着这件旧物的生命力。
有时候,李郁看着李慕枝努力笨拙的样子,心想这孩子那么傻,到底是像谁呢?
那个答案就在他心里,只是李郁不敢细想,因为回忆往往伴着一股隐痛。
他搂住李慕枝瘦弱的身体:“儿子,过几天爸爸带你去海边玩。”
李慕枝惊喜地瞪大眼睛:真的?我又可以捡贝壳了吗?
“嗯。”,李郁自信地笑了笑,往李慕枝脸上亲一口,“要多少有多少,爸爸做主,全送给你了。”
第80章 他他
琦玉到狮台的直线距离就和广州到上海差不多,奈何当中跨越了一条国境线,原本简单的问题变得复杂起来——蜷川得先坐三个小时的飞机回中国,再从沿海城市出发,坐一天渡轮到狮台的省会安南,再去安南的车站换乘小破面包车,晃荡上个把钟头,到达最终目的地沧口。
蜷川一路都在睡觉,薛行一路都在听歌,陆湛一路都在抓狂。
远处碧波粼粼,夕照似火,渡轮平稳地行驶在如是安宁的风景里,目及处一片岁月静好,直到船舱里响起一声近乎狂乱的怒吼——
“你给我过来!听见没有?过来!”
陆湛牵着一个哭个不停的小男孩,在甲板上气势汹汹地和蜷川夏枝对峙。
夏枝躲在两根栏杆之间,示威似的向小男孩挥挥手上的毛绒玩具:“有本事过来拿呀!胆小鬼,略略略!”
陆湛气得不行:“你过来!”
夏枝调皮地吐舌头:“我不!”
她举高胳膊,拿着玩具伸出栏杆:“我现在就把它扔下去!”
小男孩“嗷”得一声,哭得更厉害了。
事情起因是夏枝闲得无聊,在船上抓了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小朋友,非要人家陪她玩儿,开始还挺好的,后面也不知道怎么的,两个孩子突然争执起来,夏枝气不过,抢了人家的玩具就跑,任凭陆湛磨破嘴皮说了一箩筐好话,这位姑n_a_ai偏不消气,也不肯把玩具还回去。
眼看夏枝越玩越出格,小小的身体在栏杆边晃来晃去,一脚踩空就有掉进海里的危险,陆湛慌得不行,急得大喊:“你再不过来,信不信我让你爸来收拾你?”
小姑娘一听还不乐意了:“爸爸在睡觉!不许吵爸爸!”
“那你过来!”“我不!”
蜷川被甲板上的动静吵醒,戳戳戴着耳机听歌的薛行:“好像听见夏枝的声音了,我出去看看。”
薛行摘下耳机:“不要紧,这一路都是陆湛带孩子,他一个人没问题的。”
蜷川从卧铺上下来,心事重重地摇头:“我马上回来。”
薛行:“外面风大!”
蜷川没听劝告,他换好鞋子,一步步踩上了通往甲板的楼梯。
他总有一种感觉,今天一定要到甲板上去,不然就会错过些什么似的。
陆湛实在没耐心了,上前劈手夺下毛绒玩具,把夏枝提溜到自己身边,摊开她的手,在手心重重打了一下。
这下小男孩不哭了,轮到夏枝哇哇大哭起来。
陆湛没去管她,把毛绒鸽子交到小男孩手上:“来,拿好。”
小男孩把鸽子牢牢圈在胸前,心有余悸地揉着它的翅膀。
陆湛交玩具的时候多看了几眼,这种玩偶似乎不太多见。
“爸爸!”
夏枝抹眼泪的间隙看到蜷川,梨花带雨地跑了过去,还伸出红红的小手给他看:“叔叔打枝枝,枝枝痛。”
陆湛:“抢人家玩具,还不听话,老三,你说我该不该打她?”
夏枝一头扎进蜷川怀里,虚张声势地假哭。
蜷川无可奈何地抱起小女儿:“她才三岁,你下手这么重干什么?”
陆湛无辜:“我下手哪儿重了?!”
“她的手都红了!”,蜷川捧起夏枝的小手,心疼地放到嘴边吹吹。
撒娇成功的夏枝小朋友向陆湛哼了一声。
示威,明显的示威。
蜷川宠闺女宠得也太没谱了,陆湛气不过,跟他较起真来:“丫头刚才就在栏杆边上晃来晃去,危险得不得了,我好话说尽她都听不进去,不打她她下次还得犯错!老三我跟你说啊,夏枝就这脾气,吃硬不吃软,对她稍微好点她就飘得跟什么似的,和那个谁简直一模一样算了,我不提他,省得你难过。”
然而夏枝越表现得像李郁,蜷川就越不忍心苛责。
他不敢再思考这是因为什么,把那个小男孩搂到怀里:“陆湛,他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陆湛也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孩子挺奇怪的,一直不说话。”
那是被你吓的吧。蜷川腹诽。
他牵起小男孩的手,温柔地晃晃:“小朋友,你爸爸妈妈呢?”
“爸爸”,李慕枝四下找了一阵,忽然眼前一亮,指着蜷川身后,“爸爸!”
蜷川回首望去,第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人。
李郁站在水天交界处,身后是明媚的天光,暖阳雕琢着三年未改的容颜,他狭长的眼角里盛满金色。
完了。
蜷川见到李郁的那一刻起就知道,自己所有的努力已经付诸流水。
他很确定,他还爱他。
李慕枝跌跌撞撞地跑到李郁身后躲起来,陆湛如临大敌地挡住蜷川和不安分的夏枝。
李郁僵硬地笑了笑:“好久不见。”
陆湛此刻只想飞去英国揪着封以兰打一顿,东方为宜?狗屁的东方为宜!真是倒了血霉了,这样都能碰见,三年了,个老王八蛋怎么就y魂不散呢?
“你怎么样了?”,李郁的第二句话明显问的是蜷川。
蜷川闻言像中了邪一样向他走去,被陆湛使出吃n_ai的劲儿死死拉住。
“老三!忘了李郁以前是怎么对你的吗?!”,陆湛急急地质问。
蜷川满面惧色地皱起眉头:“我没有,我怎么可能忘。”
薛行见蜷川去了那么久还没回来,也跟着追到甲板上,停下脚步定睛一看,这不是他那个薄情寡恩的大哥还能是谁?
薛行也说不出话了。
四个大人谁都不肯先开口,夏枝左右环顾,小嘴一撇,仰起头“嗷”得一声打破了僵局。
她指着李郁放声干嚎:“坏人!欺负爸爸!禽兽!坏人!”
这父女俩相似度实在太高,李郁不用别人介绍也知道这就是他的女儿。
我的小朋友给我生了小朋友?李郁试探地向自己提出了这个想法,心里顿时一阵酸苦。
“呜哇——爸爸!爸爸不要看!不要看!”,夏枝伸出短短的胳膊,努力把蜷川整个儿抱住。
蜷川无措地看着夏枝,陆湛趁机把这一大一小打包往船舱里推,临走前恶狠狠丢下一句话:“看到了吗李郁?她不喜欢你,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薛行在男朋友和大哥之间坚定地选择前者,他摇摇头,向李郁投去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李郁被孤孤单单地扔在甲板上,眼看蜷川离自己越来越远,他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种深深的无助,上次有这样的感觉,还是被薛行关在病房门外的时候,整个世界都是灰暗的,不管怎么努力也冲不破这道藩篱,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看着曾经拥有的一切逐渐远去,那个曾经最爱自己的人视他为陌路。
突然,李慕枝发出一声短促的气声。
夏枝:“爸爸!”
陆湛:“老三!”
蜷川推开了所有人,义无反顾投进李郁怀中,他用瘦了很多的胳膊紧紧环住李郁,蹭着他斑驳灰白的鬓角。
“你”
李郁低头看去,他从来不知道,原来绝望和希望可以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的脸上。
蜷川也想不明白,他明明已经这么冷,为什么仍在不断搜刮着胸中仅剩的温暖,一点不留地全部送给李郁,好像只要这么做了,他也不会再冷了一样。
“别难过。”,蜷川对他说出了三年来的第一句话。
他把头深深埋进李郁怀中:“我不想看到你难过。”
第81章 自救
渡轮抵达安南后,蜷川身上的旧疾又犯了,李郁做主订了一家旅馆,连哄带求地把陆湛和薛行请了进去。
蜷川硬是要洗完澡才肯休息,李郁拗不过他,只好留下来陪他一起,两个人三年未见,甫一见面就坦诚相待,竟然谁都没有觉得尴尬。
蜷川脱光衣服泡在热水里,枕着李郁的胸膛,他看着自己沉在水面下的身体,腹部盘踞着一道泛白突起的刀疤,心烦起来,自卑地扯过几缕长发盖住。
李郁握住他的胳膊:“痛吗?”
蜷川咬着牙挣开:“没有你欺负我的时候痛。”
“我离开你以后,这颗心生了很久的病。”
他把胳膊翻过来,露出一片细密的刀痕:“犯病的时候,我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我变得很坏,很不领情,我一次次伤害我的朋友,他们看我的眼神总是怜悯又失望。”
“再这样下去,他们也会离开我的,就像你一样。”,他委屈地说着,“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这样伤害自己了,其实真的好痛,还会留难看的疤。”
“三年了,我的病没有好起来,我甚至都不记得怎么跳舞。”,他带着一身疤痕躺在水里,泪汪汪地看向李郁,“很糟糕对吧?我”
“你别说了。”,李郁不忍再听下去。
他小心地把蜷川抱住浴缸,从外面搬了一把椅子进来让他坐下,找了条干净的浴巾,从头发开始,一点点拭干上面的水珠。
李郁半跪在潮shi冰凉的瓷砖上,仰视这具千疮百孔的身体。
“我的意思是,我现在很不好了,比当初还要差。”,蜷川语无伦次地说着。
皮肤留了疤以后,质感会变得有些不同,李郁擦拭着凝在上面的水珠,透过错织的肌理,一寸一寸体会他的悲伤。
最终,李郁用浴巾裹住蜷川,在他面前低下了头:“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蜷川没有回应,扶着洗手台慢慢站起来,走出浴室,坐到床边,他没有力气扯掉浴巾,就这么躺进被子里。
李郁跟着躺下,蜷川紧紧抵着他的背,瓮声翁气地说:“不要转过来,我害怕。”
他清楚感受到另一具身体的战栗,心疼不已地解释:“我想抱抱你。”
蜷川带着哭腔拒绝了:“不要,不要抱。”
李郁只好一动不动当他的r_ou_垫,谁知过了许久,蜷川还是在一直不停地发抖,李郁实在看不过去,啧了一声,转过来把他抱了个满怀,还将手伸下去,轻轻拍一下圆润的屁股。
蜷川躲不过,埋下头细细地嘤咛。
李郁凑上去,好声好气地跟他商量:“别拿自己跟我赌气,算我求你了,行吗?小祖宗?”
蜷川靠在男人赤裸的胸膛上,他的脸阵阵发烫,心跳得很快,他怀疑李郁也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想逃又舍不得,更加慌张起来。
李郁抱紧蜷川的腰,俯下身去吻他的侧脸,小情人羞涩地往后躲,被李郁亲到的时候,一只眼睛还眨了眨,眼神忽闪忽闪的,看上去可怜又可爱。
李郁贴在他耳边,低声下气地问:“再给我一次机会,行吗?我知道我混蛋,做过很多让你伤心的事情,把你变成这个样子,你就当是就当是我想为你负责一次,回到我身边来,我照顾你,像以前一样疼你爱你,可以吗?”
蜷川检视他的神色,试图分辨出里面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良久,他苦笑着摇头:“你明明知道我还爱你,只要你不停地求我,我什么都会答应,却还要假惺惺地来问我这些。”
李郁颓丧地一遍遍重复:“只要你肯跟我走,我做什么都愿意,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可你让我好为难。”,蜷川仔细吻了吻李郁的眼睛。
他转头看着窗外,说:“要不然这样吧。”
“我要一场体面隆重的求婚仪式,就在狮台,立刻就要。”,蜷川推了推李郁的胳膊,“我只给你一天时间,明天的这个时候,你来这里找我,带我去看你的心意,如果你能打动我,我就跟你走。”
李郁缺爱缺心眼,脑子里还缺根筋,唯独不缺钱,听蜷川这么说,兴奋地一跃而起:“真的?”
蜷川无声点点头。
“好,你等我。”
李郁喜不自禁,扳过他的脸亲了一口,大步流星地出去了。
他自信并不是没有原因的——狮台县周边有几座长期待售的孤岛,李郁记得李慕枝喜欢海就买了,土地使用权刚批下来不久,只要不破坏岛上生态,随便怎么折腾都没事。
哄完儿子还能哄老婆,这钱花得相当值了。李郁势在必行,琢磨着自家这位喜欢什么,一出门就给展枫玥打电话,让她先调直升机运材料过来。
说蜷川是最了解李郁的人也不为过,他目送李郁走路带风地离开,又无奈又想笑。
蜷川又休息了一会儿,起床换好衣服,拿着手机到窗边,挑选光线最好的位置坐下。
他登陆闲置三年的微博号,进入直播平台,点击开始直播。
直播间里很快就有了第一个观众,蜷川看着眼睛图标旁边的数字缓慢上涨,心脏奇妙地膨胀起来,虚荣感就像一颗包装ji,ng美的高级糖果,每个人都知道它没有益处,却仍然甘愿为此一掷千金。
“好久不见,没想到还有人记得我。”,蜷川看着镜头里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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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久见!!
又是一个有生之年系列?
n_a_ai快看啊你关注的po主直播啦!!
我的崽!!!
莲莲莲莲,你还好吗?去哪里了?
总不能说去生孩子了吧?蜷川语焉不详地回道:“我养病了。”
他托着下巴浏览不断更新的评论,想了想,决定从头开始解释:
“三年前,我很匆忙地,很匆忙地消失,始终没有给你们一个明确的说法,所以我打算今天在这里,把一切都解释清楚。”
“我没有和苏婉佳谈过恋爱,我是同性恋,有一个交往了很久的男朋友。”
评论停顿了一下,随即开始疯狂滚动。
是队长?
二哥?
忙内?!
方嘉吧!!是不是!!!
蜷川怀着歉意笑了笑:“不要猜啦我的男朋友不是队内的成员,没有人搞到了真的cp。”
“我知道cp粉是什么意思,我也知道我有很多cp粉,”,他深思熟虑了一番后道,“所以当然也明白,如果我的男朋友是队友,那我今天出柜的姿态应该会更体面一些。”
“我的男朋友”,蜷川说到李郁,表情变得有些苦涩,“他是圈内人,不专一,也伤害过我,比我大十五岁,我和他不太合适,或者说很不合适,很多人都在劝分,但是我想,我不会离开他。”
多少年了?十五年了吧?从初见开始,到现在已经十五年了,不把这分离的三年算进去,那也有十二年了。十二年,连生肖都可以更替过一轮了。
蜷川意识到,也许他这一辈子,都再也没办法和李郁分开了。
“我从来没想过离开他,一天都没有。”,他摇摇头,神情竟然有几分倨傲。
是李郁在困顿之际向他伸出手,是李郁把他拉出深不见底的黑暗,也是李郁让他第一次看到照耀在身上的光。
“可能那个人只是看我可怜,可能他帮我的时候,心情和救一只流浪街头的小猫小狗没有区别,但那已经是我生命中不可多得温暖,我想尽我所能报答他,这和他无关,我只是想对得起我的心。”
蜷川心如止水地说着这些自我感动的废话,他看起来实在太坦然,以至于让人忽略了,这是一段永远不可能平衡的爱情。
他什么都没有做,像一个投降主义者一样,平静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平静地看着身上多了一道又一道伤口,平静地看着李郁占尽上风,看他一点点失去理智,一点点侵占着对方已经低到尘土里的姿态。
蜷川磕磕绊绊地说了一个前些日子学到的新词:“我们这样的,应该是渣攻贱受,对吧?”
“渣就渣,贱就贱,没什么好辨的,我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他用力沉下肩,长出一口气,笑得又明媚又好看:“至少现在的我,可以贱得很自在。”
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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