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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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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带你去见父王好不好?”韩梦柳捏捏女儿的小手。
奶娘道:“侧妃殿下,圣旨道太子殿下那边不得带随从,这恐怕……”
“就我与依依去。”韩梦柳抱着依依起身,“依依尚幼,绝不能让她整日这么难受。此事太子也不知情,皇上有谴,我认便是。”
第64章 难得真心聊一聊
宝禾县大秦乡南山山腰的一个土坡上, 隔深谷与北山相望,视野极为开阔。傍晚红霞如缎,横挂山巅,飞鸟倦而知返, 于谷中回旋。
山中清幽, 又因临近村落,染上了几分烟火气息。
夏昭屈膝坐在那里, 头发以青巾束起, 一身灰蓝色短打,脚上着皂靴。壮美的山景在他眼中仿佛虚空, 他暗淡的肤色毫不见平日里明亮张扬的光彩, 嘴边淡淡一圈胡茬让他脱去了少年稚气,现出些沧桑的意思。
晚霞肆意洒在身后, 轻缓的脚步声传来,他心中一动,像是感应到什么似地回头, 只见韩梦柳着暖黄锦袍信步而来,长发披在肩上,闲适自然。云朵围绕在他身边,竟分不清是真是幻。
怀中月白色小包袱动了动,韩梦柳便低下头,温柔地望向臂弯。小包袱再动了动,一颗戴着大红色元宝小帽的圆脑袋露了出来。
夏昭惶然起身,不知是否应该上前。
韩梦柳便在离他数步远的地方站定, 故知重逢般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微笑。
夏昭突然紧张起来,胸口憋闷,手心都冒了汗:他知道他现在的模样差极了,被韩梦柳这样看着,就好像从前被他嘲笑自己年少不经世事,什么都不懂一样。
“还好么?”
夏昭心中一滞,其实他没有太听清韩梦柳说什么,但从嘴型中看出了。只是他尚未回答,韩梦柳就又无奈笑道:“看这模样,就知道不怎么好。”
果然被嘲笑了。
夏昭只好顾左右而言他:“你们怎么来了?”
“依依想你了。”韩梦柳抱着女儿上前,小包袱再蠕动几下,探出的脑袋巡视一圈,在看到与平时不同的夏昭时先惊后喜雀跃起来。
“服、服服……”依依挣扎着要抱。
夏昭心中被复杂的情绪溢满,刚伸出手就又警惕地缩了回去,最终以指节刮了刮女儿的小脸蛋,“父王身上脏,稍后再抱依依好么?”望向韩梦柳,“此处景致不错,可以坐坐。”
“好,依依现在懂事了,不闹的。”
韩梦柳一手抱稳女儿,一手解开大氅铺在地上,将女儿放上去,“是不是呢依依?我们跟父王一起在这里玩,待晚上睡觉时,再让父王抱你。”
依依果然不再求抱,仿佛知道能见夏昭一面已属不易,不敢奢求太多的样子。但坐在两位父亲中间时,还是忍不住夏昭那边靠一靠。
“你怎知我在此?”夏昭问韩梦柳。
“方才去了你的住处,发现你不在,就看了看你务农的成果,然后顺着脚印等蛛丝马迹找过来的。”自信一笑,“找人的本领,我还是可以的。”
“你所学的确甚杂,到了现在,无论你做出什么事,我都不惊讶了。”夏昭勉强笑了一下,“已经冬天了,我也只能垦垦荒地。也还好是这样,否则还不知会种坏多少庄稼添多少乱。”
“可有心得?”
“心得?”夏昭蹙眉,然后极老成无奈甚至是有些不屑地笑了一下,沉默片刻后将头扭在旁边,轻咳了几声。
“怎了?看你脸色不好。”
“无妨。”夏昭摇头自嘲道,“没有锦衣玉食,没有下人服侍,没有阿谀奉承,自然就……父皇希望的不正是这样么。”
韩梦柳一愣,想到不久前在宫中偷听来的真相,心中纠结。
依依手里攥着从前夏昭亲自买给她的拨浪鼓,以及方才夏昭亲手从周围摘来的形状漂亮的小叶子,自顾自玩得投入。夏昭与韩梦柳也不打扰她,只各坐一侧保护着,间或望望开阔的深谷高山,再时而对望,随意说着话。仿佛换了个宁静自然的地方,那些扰人的烦恼事,都可暂时抛却。
“这些日子,吃饭洗衣都怎么做的?”
“从我的住处走小半个时辰就有个小市集,中午晚上我会去那里买吃的,或买些水果回来,早上喝水吃水果,有时也就不吃了。反正每日都很闲,走走路正好打发时间。洗衣裳倒容易,门外就有条河,就地取材即可。”
韩梦柳顺势拉过夏昭的手,在夏昭的惊讶与抗拒中静静地看了片刻,然后放开。
从小到大,夏昭的手只执金杯捏玉筷,即便使剑握缰绳,用的也是最好的。陡然扛起铁锹下水洗衣,势必会添上几处伤痕。短短十几日,皮肤粗糙了,手指似乎也粗壮了。
韩梦柳叹了口气,“你一个人,厚衣裳就先别洗了,单衣不妨拿回屋里,烧点热水再兑冷水,不伤手。”
“烧什么热水。”夏昭偏过头,耳根有些发红,“先前我想烧火做饭,忙活了许久,柴火都没出火星,反而搞得整个屋子乌烟瘴气,差点儿把自己呛死。”
韩梦柳瞪大双眼,看不出小太子还挺上进,一时竟不知该可怜他还是该嘲笑他。
他那惊讶的意味太过明显,夏昭整个脸都红了。心说韩梦柳只问了吃饭洗衣,其实还有更多,譬如夜壶恭桶要洗、被褥泛潮要晒、屋里偶尔进几个虫子要打……凡此种种,都是他从前从未想过做过,最近才一点点发现、一点点学起来的。做这些事的时候,他也会暴躁,可暴躁完了依旧要做。这些事比洗衣吃饭更让他狼狈,恐怕韩梦柳不是想不到,只是为了给他面子,不直接问罢了。
于是他更加幽怨地说道:“衣裳不洗是不行的,父皇没说让我反省多久。也许再过一阵子,他就会忘了我这个儿子。如今二皇子虽然式微,但有条件做太子的皇弟们仍然不少,譬如三皇弟,亦深受父皇喜爱……”
“不会的。”韩梦柳笃定道,“太子之位一定是你的。”
“你如何得知?”夏昭蹙眉。
韩梦柳目光闪烁,“我……推测的。”
夏昭奇怪地望着他,继而不愿深究,苦笑道:“我自己都没信心了,你却敢如此断言。”
韩梦柳道:“自有我的道理,不信你走着瞧。”
“走着瞧?”夏昭低喃,“近两年发生了很多事,比以往许多年发生的都多,我虽看来自信,但也时常迷茫,不知如何是好,因此一直都是走着瞧着。阿梦,遇上你是我的第一个变数。我有时也在想,究竟你是这无数变化中的一个,还是因为遇上了你,后头才不停地变?”
“此话听来对我颇有微词?”韩梦柳玩笑道。
夏昭认了真,摇头道:“只是困惑。况且你既然是我的变数,那我也一定是你的变数,我也给你带来了许多麻烦。大概我们俩确实是绑在一起,分不开了吧。你年纪大些,经的事情也多,或许此事你有其他想法,比我更能看透?”抬起双眼深深望着韩梦柳。
那是一双由始至终充满着骄傲自信的夺目双眼,那光彩足以打败这世上一切的所谓复杂与混沌。只是最初看到的时候,觉得它太过直接又太过简单,因而充满了不屑。
韩梦柳垂下眼帘,“此时此刻,我并无什么独到的见解,这一次……的确是我做错了。”
夏昭心头一震,近两年了,韩梦柳从未向自己低过头,亦从未跟自己说过真心话。如今,他居然认真诚恳地同自己道歉,他……
夜幕降下,浓重的墨蓝色笼罩在韩梦柳身上,极美的侧脸仿佛藏在深色宝石的光晕里,因为看不太清,愈显柔和温顺。
夏昭几乎就要伸手过去拥抱他,可韩梦柳却首先抱起了女儿,将外罩的斗篷认认真真裹好,“依依睡了,走吧。”
夏昭一看,果然见女儿躺在暖融融的衣裳里,舒适恬然地闭着眼睛努着嘴。
韩梦柳站起身犹豫片刻,对夏昭道:“你抱着她吧。”
夏昭一愣,“我身上脏,还是等回去后再抱吧。”
韩梦柳的神色有点艰难,思来想去仍是道:“你先抱着吧。只是灰尘泥土,回去将斗篷脱了,不让沾身就行。”
夏昭更加不明,韩梦柳这表现十分异样,且是一副不打算跟自己说实话的样子。他只好先接过女儿,一人走向前方引路。身后韩梦柳的脚步声跟着响起,但那脚步声却很凌乱,与他来时截然不同。夏昭心中涌上些不好的预感。
突然,清脆的树枝折断声传来,他立刻回头,发现韩梦柳正扶着一棵树,脚旁是夜色中不易察觉的短小藤蔓植物、凌乱的树枝草叶及石块土块等。
夏昭终于反应过来,心紧紧揪在一起,“你眼睛怎么了?”
韩梦柳拍了拍袖子上的泥土,轻描淡写道:“没怎么。”
夏昭一动不动地站定,一言不发,死死盯着韩梦柳。韩梦柳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却明显地感觉到那股越来越近的怨气。如果不说实话,小太子怕是要……
“哎。”他叹了口气,“人吃五谷杂粮得百病,近来不知怎了,夜里看不清东西。其实也还可以,就是怕不小心摔了依依,所以才让你抱着。其实即便我抱着也不会摔了她,只是……”只是顾得上怀里那个大的,不知还能不能顾上肚子里这个小的,无奈只好请小太子代劳。
“既然如此,为何不看大夫?”
“我自己就是大夫。”韩梦柳淡淡道。
“那你究竟是怎么得了这个病,何时得的?”夏昭的声音微微颤抖,还夹着怒意。
韩梦柳沉默。
夏昭拖住女儿的双拳一点点握紧,“你告诉我。”
韩梦柳犹豫再三,终于道:“生了依依后两个多月吧,当时觉得能捡回这条命已是不容易,夜间目力受损也没什么,毕竟平时少有这么黑的时候。”
夏昭胸中翻腾,满口皆是苦涩,他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可最终却语塞了。因为无论说什么都无法减轻韩梦柳的痛苦,无论说什么都无法减轻他内心的愧疚。他信誓旦旦要保护韩梦柳一辈子的话语如同一片枯叶落在水面上,虚浮轻飘,也难怪韩梦柳从来只是听听而已。
猛然转身继续前行,唯有将女儿贴在胸前抱得更紧一些,才能对抗胸口的闷痛。
回到住处,前脚进门,后脚韩梦柳也到了。夏昭将女儿交给他,自己以先前存留的冷水净手,然后铺好被褥,面无表情道:“你同依依睡床,明日一早就回去,回去以后……别再来了。”
“你睡哪里?”韩梦柳抱着孩子在这简陋的一间屋里站着。
“我坐着都可对付一晚,你不必操心。”
韩梦柳只得先安置好女儿,然后与夏昭一同坐在床边更加简陋的桌边。两两沉默相对良久,夏昭道:“你去睡吧。”
“时候还早,还不困。”韩梦柳拿起一把小剪拨弄起油灯上的烛火,“你才是,累了就去睡,不必招待客人一般招待我。”
夏昭不答,余光望着烛火中韩梦柳的侧脸,“我总觉得,你有心事。”
韩梦柳拨灯的手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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