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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吧,孩子归谁 作者:太紫重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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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过,李怡出生二十一年来首次换上夜行衣。
夜色中韩梦柳带他翻越大理寺的高墙、灵巧地躲避巡夜的士兵,李怡心中波涛汹涌。他知道韩梦柳会得多,但仍旧想不到,他怎么居然还会这个?!
“此案牵涉甚广,为防串供,关押及审讯是分开的。太子在大内天牢,杜公子在大理寺,杜家其余人有的在刑部大牢、有的在府衙大牢,恐怕杜公子尚不知家中境况。”
想起杜松风,李怡心中难受得不行,此时唯有强行压下,努力保持冷静。
监牢门口拐角处,韩梦柳取了两块打火石模样的东西出来相互一擦,顿时白光大胜,刺得人睁不开眼,周围的一切也都看不见了。
“韩兄,这是……”
“遁术。”韩梦柳拉着李怡走入白光。李怡惊悚地看着韩梦柳从明明是睁着眼睛好好站着的两名守兵身上摸出钥匙,轻松打开大门走入。接着又将石头一擦,白光中,大牢内看守与犯人皆陷入呆滞。
“李兄,切不可与中术之人说话,否则他们会醒。此遁术虽厉害,但只能维持一刻钟,稍后见了杜公子,行事一定要快。”
李怡使劲儿点头,心想这哪里是遁术,明明是法术吧!今日大开眼界,不想世上竟真有此等玄之又玄的东西!
监牢甬道中,潮湿腐朽的气味扑鼻而来,李怡心生一念:“韩兄,既然他们都晕了,为何不……”
“牢房钥匙并不在看守身上,否则隐患甚多。”韩梦柳知道李怡想说什么,“况且就算我们救出杜公子,还有杜府那一大家人。就算一家子人我们都救出来了,不洗脱罪名有何用?”
“是,”李怡叹道,“是我短视了,胡言乱语。”
韩梦柳安慰笑道:“李兄并非短视,而是关心而乱。”
李怡一怔,关心……则乱?
“到了。”
一语拉回李怡飘远的神智,定睛一看,铁柱子牢门后,一穿着脏兮兮的囚衣头发蓬乱的人抱膝缩在角落。虽然头垂着看不见脸,但他知道,那就是杜松风。
一步上前趴在牢门上,李怡轻声唤道:“杜……土木公、土木公……”
杜松风仿佛从睡梦中被人叫醒,迟钝地抬起沉重的头,睁开羞涩的双眼,无神地四处望去。是做梦吧,否则怎么会一片白呢,也一定是做梦,他才会看见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出现在此的两个人,而且他们还穿得怪怪的。
梦到韩公子也就罢了,怎么居然还梦到了……李怡呢。
“土木公、土木公你醒醒!”李怡着急地在牢房外晃着双手,“看见我没?我是、我是李台!”
杜松风依旧一脸茫然。
“杜公子,此乃我的遁术,眼前一切都是真的,你过来!”韩梦柳道。
杜松风愣了愣,眼睛跟着转转,试着掐了一下自己,唔,真疼。所以这……不是做梦?
“土木公,事不宜迟,你快过来啊!”李怡急了。
杜松风一个激灵,终于有些找回自己,他猛地起身,腿一软差点儿摔倒,再踉踉跄跄扑向前。李怡看得惊心动魄,待杜松风刚一扑到牢房门上,便握住了他的手。
牢房内外,十指紧扣,凝眸相望。
“你们、你们怎么会来?这周围怎么……”
离得近,李怡更看清了杜松风灰扑扑的脸以及泛着乌青饱含无辜与委屈的双眼,心狠狠地拧在一起,“全靠韩兄有本事,现在时间不多别说废话,你快将你知道的所有一字不差地告诉我们,记住,要一字不差!”
“我、我也不知怎会这样啊……”
杜松风抿着唇,委委屈屈地将自打进入将作监后发生的一切讲了,讲完呆呆望着李怡,李怡也深深望着他。
听他说的,似乎真是无知无觉飞来横祸,找不出半点破绽。
韩梦柳思索道:“杜公子,将你与谭廷之事,仔细再讲一遍。”
李怡一愣,杜松风更是惊异,“韩公子怀疑谭大哥?不可能的,他对我……”话到一半突然断开,往日情景冲入脑海:谭廷没由来地对他很好,给他派下的公务也都是制衣,且要求他发挥特长。他考虑到自己努力做好或许对瑞福临日后成为皇商有利,也就没刻意隐瞒家中技艺。谭廷偶尔问过一些并非特别紧要的技法,他也就说了。如今想来,谭廷某些话里似乎更有深意,还有他被抓走时那悲凉的眼神……
可单凭看到成衣及偶尔看他指导工匠,间或问一两个问题,应该并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一模一样的瑞福临手法。若当真做到,那么此人才华可谓惊世。
而且总觉得谭廷是个好人,应该不会这样做。而且即便真是他做的,他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断断续续地讲完,杜松风犹疑地望着韩梦柳,“韩公子,你们打算……”
“杜公子,实话说,谭廷最惹人怀疑,但事实还需查证,你先别急。”
杜松风垂下头,入眼是他与李怡紧紧相握的双手。直到此时,他才突然感受到这双手上的力量和温度,突然间,他的心很闷很酸。
“韩公子,李……兄,”杜松风小声念道,“今日你们来,我感激不尽。但此事太危险了,你们莫要再为我奔走了。若命中注定有此一劫,逃不过就是逃不过。我只求我真有个什么,我爹他……还有孩子,李兄,”头垂得更低,“孩子便归你了……”
“说你傻,你当真是傻透了。”
李怡打断他,仍是一句嘲弄,语气里却尽是不舍与温柔。
“你既知此事甚大,难道就不知道,它已经大到了单用你一人的命根本无法了事的地步?如今瑞福临被查封,杜家上下尽数下狱……”
“什么?!”杜松风大惊,用力捏住李怡的手,“我爹他们……”
“所以,救你就是救杜家与瑞福。”李怡笑着,笃定说道。
“可是、可是你们……不行,”杜松风拼命摇头,“就算如此也不能让你们……”
“真是蠢得很。”李怡抽出一只手来覆住杜松风双唇,湿润的双眼蕴着更加浓重的笑意,“若我们救了你,自己却没了,有什么意义?”
杜松风怔住,李怡含着泪带着笑的目光投入自己眼里,内心猛地一震,鼻尖跟着泛酸。
“土木公我问你,你是不是喜欢那个谭廷?”李怡淡淡说着,如同问你吃了没饿不饿一样,杜松风心中却猛烈晃动起来。
“我、我……其实我……”嘴唇在李怡的手指下轻轻动着,声音越来越低。
李怡静静地望着他,仿佛这里不再是牢房,而是他们曾经饮酒叙话的月下小亭。此时此刻,他已经很清楚自己想要听到怎样的答案,唯独不知道,杜松风是否能让他满意。
沉默中韩梦柳叹了一声,“李兄,时候不早,该走了。”
杜松风目光一闪,他们……要走了?
目光中流露出连自己都未意识到的强烈不舍,李怡双手拨开杜松风的乱发,对着那张如梨似桂的脸笑道:“今次我若救你出去了,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么?”
“什、什么?”杜松风茫然。
李怡抽回手退开一步,“到时你就知道了。”
转身离开,杜松风努力从牢门中往出挤,看着白光里李怡与韩梦柳渐渐消失,白光散去,周围恢复如常。突然清醒的守卫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四处巡视,呵斥他退回去。
杜松风来到角落里缩起身体,心中沉甸甸的。
他爹、孩子、杜家的其他人。
还有……李怡。
出了监牢,韩梦柳让李怡先回家,自己再折返回去盗取龙袍。李怡见识了韩梦柳的手段,知道自己留下只有碍事,唯有嘱咐他千万小心。
分道扬镳后李怡一路忐忑,回到家换了衣服点上灯等待,杜松风与韩梦柳的安危时时刻刻在他心头缠绕。坐立不安了半个时辰,韩梦柳终于平安进门,将一黑包袱拍在桌上。
“只能看一个时辰,之后我再送回去。”
李怡感几近绝望,“说实话,这件龙袍真是处处透着瑞福临的工艺,哪里不同,我也看不出。”
“言下之意,是否学得太过刻意?”
李怡蹙眉,“可没有证据证明是有人故意学的,说是瑞福临所制,谁都反驳不了……”脑中突然一闪,他兴奋地紧紧抓住那根或可救命的稻草,“我看不出,天下人都看不出,甚至瑞福临自己人都看不出,但只要真有不同之处,有一个人一定看得出!”
韩梦柳亦难得激动,“是谁?!”
李怡呲牙一笑,“我爹。”
李重诺与杜明礼打小在方大通老员外门下修习制衣与木器技艺,各开商号后又磨练出不少新巧,且始终互相紧紧盯着,但凡对方有个风吹草动,就寻思着怎么反击。
此时李怡将全部希望寄托于父亲身上,却不料李重诺夫妇揉着惺忪的睡眼从床上爬起来,一看到那件明晃晃的东西就魂飞魄散了,大骂李怡惹火烧身,叫他赶紧哪儿弄来的哪儿送回去。
李怡苦劝无果,扑通一跪,“爹!事情已惹下了,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出破绽将功折罪,而且越快越好,拖一刻就多一分危险!爹,儿子求您一看!”将头磕得“咚咚”响。
李重诺拧眉盯着李怡,再看立在一旁一身夜行衣面色淡然却坚定的韩梦柳,心道这两个年轻人真是不知死活。
长叹一声,他终于抖着手拾起龙袍,反复细看。
室内寂静,沙漏之声几乎可闻。
“似乎没什么不同……”李重诺喃喃自语,突然一拍李怡,“是了,去调褪色水,浓些,五倍。再拿最细的绣针来。”
恒庆元与瑞福临织染技艺不凡,衣料极不易褪色,别说是平时洗衣所用皂角之类,就算是染坊中所用的褪色水都不能奈何。如今调浓稠褪色水,是要在染料上下功夫?
李怡又疑惑又期待地跑着去办,准备好一切,李重诺小心翼翼捏起龙袍一角,伸向褪色水。
“伯父,晚辈失礼插一句。”韩梦柳道,“此乃极重要的证物,损坏是否……”
李重诺道:“我只需极小的一块,而且我既敢如此做,就有本事令它迅速复原。”
韩梦柳恍然,“伯父技艺高超,晚辈佩服。”
李重诺将龙袍一角拇指大小的一块浸入褪色水,片刻后取出铺平放在一旁。又将自己所穿外袍一角同样浸入,再取出放好。众人眼看着两块布料上的色彩渐渐变淡,一盏茶后完全褪成灰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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