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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折记 作者:靠靠
便松开了手出门去。张致立在门口,直望得他远远地出了巷子,天光大亮,才转身回屋。
且说张泰自离了振东城,一路往西,途径大宛、安息、月氏国等诸多小国。路途辛苦不必说,西域诸国,国风民情与中原大不相同,张泰着实开了番眼界。商贩们在外辛苦,途经某城,不免饮酒解乏,又叫许多胡人舞女甚或舞男。那胡人长得自与汉人不同,白肤酥乳,棕发碧眼,风情袅娜。诸伙计中只张泰一个不曾叫娼妓,众人不由调笑他害怕家里的婆娘。张泰由他们去说,也不分辩,日日只想着张致。若是路上遇见往回走的商贩们,众伙计便会请人写封信捎回家。张泰想张致想得紧,有满腹的话语,提笔却只报了平安跟让张致好好照顾自己。路途遥远,信也无法时时写,出门在外,张泰统共也只捎了一封信回去,想收到家里的回信却是不能够的。
这一走,从春走到夏。张泰这一队商队,运的是丝绸、彩锦,预计行到罗马去贩卖。不料行到中途,在波斯就遇上了大买主,且波斯的香料极好。商主便把货物都发卖了,换成香料运回中原。这一倒一卖,赚了大价钱,立即便往回程走,这一走,从夏又走到秋。等张泰再回到振东城,中秋已过,已是九月时分,自他离家,已过了七个多月。
张泰自入了振东城,便激动难耐,恨不能立即回家去。商主给众人分发了银子,道:“大家伙辛苦了,都回家歇息吧。前几日已捎话给各家人,咱们这几日就回来。这时家里都在等着你们哩,都回家去吧。”众人得不的这一声,欢天喜地拿着银子就散了。张泰更是两步并一步走,恨不能插翅飞回家。
此时天还早着,张泰想着张致在外摆摊,定不在家,便先往张致从前摆摊的大街上去。不料大街上仍是熙熙攘攘,却没了张致身影。张泰又想,定是先前到的人捎了话,说自己今日回来,张致在家等着,便又兴冲冲往家去。
推开院门时,张泰满心以为张致会走出来,笑嘻嘻迎接他,然而却是满院寂静,房门关着。张泰上前一推,推不开,上了门闩。门闩的钥匙他们都藏在外间厨房的锅灶里,张泰进了厨房去寻钥匙,心里已觉不对。灶台上一层厚厚的灰,锅碗瓢盆都没了,只剩下几个破锅跟冷灶,似乎许久不曾烧火做饭了。
钥匙倒还在,张泰却有些手抖了。他开了门,愣在原地。屋子里地上、桌上、椅子上厚厚一层灰,墙角还有蛛网,一副不再有人住的样子。张泰冲进里屋,里头只剩下原先屋主的一架旧床,整间屋子空空荡荡,从前张泰买的那些油灯、棉被、枕头都没了。
再怎么傻怎么憨厚老实的人也看得出来,这里已许久未住人了。
张致走了。
张泰在外行走了七个月,从未觉得疲累,此时两条腿却都软了,一丝力气也没了。他瘫坐在屋里的破凳子上,也顾不上凳子上的灰了。
他脑子里乱纷纷的,一时想,许是张致赁了别的好房子住;一时又想,此刻便到大街上去寻张致,他不在从前的街口摆摊,必是换了地方,出去找寻即可。然而他又想起,当初就是为了省钱才赁的这所旧房子,张致好端端的,不可能换地方,且这屋子还空着,更不能够是屋主另有所用让张致搬走。此时便是冲到大街上寻到张致又如何,他要走,张泰还能留他吗?
张泰想起初见张致的时候,想起给他赎身的时候,想起张致以身报恩的时候,想起他撕了张致的卖身契、口口声声说只和张致做兄弟的时候,又想起他禁不住这一腔情浓、终是与张致又行夫妻之事的时候……
从前他心里打定主意,要对张致好,只以兄弟之礼待张致,若是张致想走,他必不阻挡。及至到了振东城,他按耐不住自己,越了界线。张致却不再似从前那般推拒他,反说不想与他做兄弟了。他心里狂喜,却仍想着,若有一天张致要离开他,要走或要寻一位普通女子成亲,他也必不阻挡,他仍要当张致的大哥,护张致一生。
如今张致走了,或许是过了七个多月,他忽地醒悟与张泰同为男子,这样混在一起,不夫不妻,不像个样子;又或许是吴婆子说动了他,他给那位小姐做了上门姑爷。不论是哪样,只要他愿意,张泰便不会阻他,这是张泰早就想好的了。
只是到了此时此刻,张泰才晓得厉害。他浑身都没了力气,不想站起,不想言语,也不知今后如何是好。他心里想着,该起来扫扫屋子擦擦灰,不然晚上如何睡下,身子却不动,仍瘫坐着。行装扔在地上,也不想去收拾,里头都是给张致带的东西,什么波斯织毯、香料、玉石,路上见了甚么稀奇古怪的玩意,他就想着给张致带,鼓鼓囊囊的一包,都是给张致的东西。
张泰想,总归还在振东城内吧?若是他还在,这包东西还是要带给他,哥哥给弟弟一点东西,总不需要避嫌。若是张致不想认他了……
他便离了这振东城,去哪都可。
第三十章
张泰如此这般,思绪万千,在没人住的破屋子里瘫坐着,竟从白日坐到黑夜。他两顿没吃,也不觉饿,只觉心灰意冷,毫无盼望了。
黑漆漆中,院门响了一声,有人走了进来。张泰神思恍惚,哪里能听到。来人打着灯笼,进了屋后,提着灯笼照了照张泰。张泰不知来人是谁,也懒得理会,来人却冷冷问道:“你这是做甚?”
这一声有如晴天响雷,一下炸醒了张泰。张泰抬起头来,提着灯笼的不是张致是谁!张泰一时说不出话来,待要问他搬哪里去了,又不敢开口问。
两人半日不言语,许久张致才开口:“你找不着我,这屋子又没人住,你就不晓得找间壁吴婆子打听打听?不晓得找王经纪打听打听?就这么傻愣愣地坐了半日,心里只认定我卷了你的银子跑了。”
张泰摇头:“我、我……”却说不出口,他不是以为张致卷了他的银子,他只是以为张致走了,或许成亲了,或许不愿再与他不清不楚过下去了。
张致说不出自己是气愤,还是委屈,只觉心底凉凉的,一个字也不想多说,拔脚就往外走。张泰见他要走,赶紧问道:“你去哪?”张致不理他,张泰背上行装,紧跟在张致身后,又问道:“你去哪?你搬走了?我给你带了好多东西,我、我帮你背过去……”说到最后一字,已是声如蚊讷,只怕张致嫌弃他,不让他跟过去。
张致停住了脚步,气得直发抖,待要开口,又觉徒劳,仍继续大步往前。张泰见他并未开口拦阻,赶紧跟上去。
张致奔走了一日。先是大清早就醒了,急急吃了饭便把屋子里里外外擦洗了一遍,想着张泰见着干干净净的新屋子该高兴极了。他们两个日思夜想,无非就是典所屋子住,如今有了自己的屋子,张泰不晓得该高兴成甚么样。
紧跟着又上街去买菜买肉,回来烧了热水,把一只硕大的猪腿拔毛洗涮干净,加了八角大料,烧柴火在灶上炖着。又整治了一尾鲜鱼,做了碗鲜鲜的鱼汤,并一碟子青菜,擀了面条,单等着张泰回来。
只是左等右等,白等不来,一桌酒菜都凉了,看看天都快黑了,便出门到商铺里去打听,人家都说商队早早就到了,众伙计领了银子,早就归家去了。张致心里着急,怕张泰回去自己不在,又赶回去,仍是没人。他又往王经纪家去打听,张泰也不在那,且王经纪说了,同行的伙计老早就到了家,还上门与他说话了来着。张致心里想,张泰本就老实,有时还犯傻,不会还在旧屋子那里等着他吧?
原来自从张泰离了振东城后,张致照常在街上摆着写字摊子,私下仍托王经纪帮忙打听,王经纪果打听到有铺子要招会写字会算账的先生,说是城内一家布铺账房先生老了,眼花手抖,便要找人来帮着算账记账。王经纪举荐了张致,与人说好一月一两五钱银子,张致便当起了账房先生,不再摆写字摊子。待得到五月,有户人家随亲戚上京城里做生意,要将振东城内的房子卖了,找上王经纪。屋主着急动身启程,三间屋子带铺面只要六十两银子。张致得知了,咬咬牙,想着有张泰留下的二十两银子,又再三央求布铺掌柜,先支取了十五两银子,又找保人跟王经纪借了二十两,加上积攒的银子,硬是凑够了六十两,典下了这所房屋。
他将身上所有钱都使了,又将布铺的月银支取了近一年,身上是一个钱也没了。每日里吃的喝的,还要花费哩。张致无法,想想自己也只会写几个字画点画,万般无奈下便想出个法子。因这振东城地处偏远,极少有精致扇子,张致便买了许多折扇、团扇,写上字,画上花儿或美人儿或鸟儿,拿到铺子里去问人家要不要。果然有铺子要,如此也可赚几钱银子。张致又想着要给张泰开起铁铺,里头置办家伙还得要银子,跟王经纪借的银子也要还利息钱,便想着多挣几个钱。因此暑热天气时,一日也画几十把扇子。每日里从铺子回来,便点着油灯,直画到半夜,盼着多攒几个钱。如此这般直画到现在,个中辛苦,自不必说。张致只想着,待张泰回来,不晓得多欢喜,便觉再辛苦也能撑下去。
张致见白等不来张泰,心里犹疑着往旧住处去。他早已告知吴婆子,若是张泰回来了,打听他往哪里去了,便跟他说已搬到了新住处。他想着张泰回去若见旧屋早已无人居住,定会找吴婆子打听的,再不济,也该去问问王经纪。不料他白等了一日,张泰毫无消息。
待他到了旧住处,果在一片漆黑中寻到了张泰。那张泰颓然坐在屋中,一言不发,灯也不点,行装还扔在地上。张致提起灯笼看他神情,立时便知道张泰心中所想,不由又是怒火腾腾,又是委屈。气的是张泰榆木脑袋,委屈的是他一片真心对张泰,张泰竟还以为他是那等没心没肺抛弃他的人。他这几个月每日里大清早出门去铺子,晚夕回来便点着灯画扇子,一日不停,人都清瘦了许多,这般辛苦就为了张泰回来见有了自家房子能欢喜。却没料到张泰竟找也不找他,一心认定他早已卷了银子跑了。
张致只觉心里发凉,恨不得拔脚就走,真将张泰扔在这空无一人的破屋里。可他见张泰风尘仆仆,一脸小心翼翼看着他,又狠不下心来,便提着灯笼,领着张泰走到新屋来。
张泰抬头只见好一所屋子,临街带一个铺面,后头还有屋子,瞧着十分宽敞。张致提着灯笼,领他进了铺子,铺子里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张致待要往后走,张泰停住了脚步,一时有些发怯。他不知后屋可有别人,万一有别人,他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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