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仙 作者:风溯君

    景象之中，无数画面如同撕碎的纸张般极其快速而纷乱地闪烁而过。叶未双的头疼的仿佛有锥子在不断锤打他的脑髓，接着像是有什么被敲打了开来一般，一些让他难以置信的陌生景象开始飞快地闪现出来。

    削瘦的男人……皮包骨头的鬼影……熔岩……许灵望……附身的诡异笑脸……

    叶未双猛然抱住了自己的脑袋。有一些记忆像是开闸泄洪一般从他脑海中溢出。

    叶未双的脸色随着那一幕幕的画面，从茫然渐渐转为震惊。当时在齐韫地盘上他百般思索不得的那缺失的记忆竟然轰然之间如同打开了大门一般展现在他的面前。他记起了当时自己的狂奔，莫离和周兮消瘦的模样，也记起了莫离灵魂的味道……他所忘却的记忆竟然在这心劫的轰击之间全数回到了他的脑海！

    针扎般的疼痛依旧没有消散，痛楚变成了铁锤的敲砸。叶未双的双眼和太阳穴都凸暴了出来。所有的记忆在那被强行遗忘的记忆启封之后，如同流水一般刷刷在他的脑海之中过了一遍。他在蛋壳里听到的歌声，出生之后下界那对父母的冷遇，他十八年里遭受的人情冷暖，还有无数存在于三界又与人事纠葛的魂魄精怪……再接着他看到了凤d，他成年失控时韩毅日日夜夜的陪佐，二师兄在下界对他的照顾，周瑜张飞的紫竹电弧……所有的记忆再次倒带，又一遍推到了最前面。叶未双再度看到了莫离魂魄离体的模样，地仙大赛上的血肉横飞，问他讨要鲛珠的鬼族……

    记忆第三遍重复。叶未双一遍遍看，看到了愈发深细的东西。高脚帽男人离开时落下的话，许灵望的庇护，莫离背上的伤疤，岱雪的死，鬼族与吸血鬼的联盟……

    叶未双头痛欲裂，喑哑地嘶吼着，却一声也发不出来。他开始回忆起更多的东西。记忆第四遍第五遍地回放。他忍不住开始打滚。所有的记忆无休止地在他头脑里循环，湮灭着他的神志。叶未双猛地吼叫了起来。强烈的龙吟之声破坏力极大，周围的水被震得抖动起来，数不清的水珠弹跃上空。这一声多少起了点儿作用。

    龙夏看着翻滚惨叫的叶未双，竟然一时间无从下手。就在叶未双发出那声龙吟的片刻，龙夏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发出了一声绵长而有力的龙吟。无数被叶未双的吼叫冲散的音灵终于被聚拢起来，茫然无措地游走在叶未双周身，龙夏的龙吟渐渐变作了苍茫的歌声。音灵整齐地分成了数个方阵，一头庞大的音兽渐渐凝聚出透明的身形。无数细小的音灵化作一道道透明的轻烟，钻入了叶未双的七窍之中，顺着他的经脉精窍在其四肢百骸里吟唱拨奏着乐声。庞大的音灵巨兽仰头看向了天空。在两道心劫之后，第七道天劫并未给叶未双留下更多的时间。紫色的雷电闪烁着金光，如同被阴云后掩藏着的阳光镶上的天赋的神性。第七道雷劫，终于不再是心劫。粗壮的紫金色雷柱泄洪一般，带着数目骇人的阴云，像是倾泻般垂挂下来。速度分明是极快，然而在那远在千里之外的龙玳眼中，那仿佛天塌陷而成的漏斗里，这道雷倾泻的速度却很慢，裹挟着一种令人感到不妙的宏大气势，在一片音灵的尖锐的嘶鸣之中，捅破了天空般倾倒入了龙谷。

    破天阵为止猛地一震颤动，金色的光芒狠狠一震，最外层的金钟罩照面之间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猛地崩碎了开来！

    金色的光点在四面如同烟花的残迹般闪烁，霎时龙谷周围一片金粉笼罩。随着那雷劫的大举入侵，第二层金钟罩再度被挤压、胁迫，无力抗争之下爆裂了开来！

    这是破天阵的九重金钟罩第一次被破除！一连两道！

    七位长老震惊之下全力维持其余的七道金钟罩，然而没有用处，第三道金钟罩依旧在庞大的压力下直接被压得粉碎！

    七位长老同时变了脸色。第四道和第七道天劫之间所相差的不过两道天劫，这威力竟然升到了这般地步！那末那五六两道心劫――那两道全然由叶未双单独承受的心劫，究竟是如何可怖！

    在第四重金钟罩的阻拦之下，那第七道天劫终于缓了下来。众位长老齐齐嘘出一口气，才发觉各个背上都浸得透湿。

    未能察觉到这一切的叶未双，依旧深深陷入第六道心劫所带来的幻境之中。无数记忆纷乱地回放，像是要告诉他他的存在究竟有多么没有意义。无数遍的回放之后，叶未双眼前的画面竟然慢慢变淡，他的瞳孔也越加涣散。就在这时，一道若有若无的吟唱钻入了他的身体。并非由耳进入，像是从四肢百骸里侵入的。乐声摒弃了一切嘈杂之音，甚至喝退了他那纷乱的记忆。被庞大的记忆堆积压得无法动弹的叶未双，猛然动了一动，倾耳去听那隐微的乐声。然而就在他转移注意力之时，他看到了自己的预兆。自己曾经有过的预兆。莫离身陷火海的模样、巨大的白色光柱……接着，景色忽然一变。周围的世界黑了。他看到了火红炽热的岩浆，透明的古怪冰块。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块巨大的冰里，上方是黑暗的一片。熔岩在他的周身沸腾。火烫与冰冷同时折磨着他的肉体。黑暗的东西在无事不刻蚕食着他身体、灵魂的力量。就好像有无数黑色的甲虫趴在他的身体里，啃噬着他的内脏。叶未双一个恍惚，再度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白胡子白衣服的许灵望站在他的对面，张嘴说着什么。他说的话仿佛是由一台信号不好的电视机接收，连对方的影像都不断偏移扭曲。他隐约听到许灵望说了几个字：“……想要……我能……给你……”

    画面再度转了一圈。天旋地转中叶未双再次听到了那轻柔的乐声。带着一种苍凉的意味。但是这一次叶未双却并不想要这么快离开幻境。他有一种迫切，想要看看更多的东西。这是他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过的景象，也不是他曾经产生过的预兆。纵然叶未双此刻神志不清，他却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他的执意让乐声又飘远了。他再度回到了那片漆黑的空间。一切的影像都十分模糊，不是出现错位和幻影。叶未双看到他站在那个当初他和郁剑上界来的晶石旁，手掌渐渐地翻开，有一枚黑漆漆的牌子模模糊糊地出现在手掌上。一个漆黑的巨大身影像是由烟雾凝聚而成，逐渐塑起了形状。他听到自己吩咐了一句什么。

    接着似乎信号被掐断了。叶未双陷入了一片漆黑的沉默中。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摸不到。他终于冷静了下来。他开始回想之前听到的那道乐声，但是他没能回想起来。越是回想，越是无法记忆。他忍不住有些慌乱了。他坐在那片黑暗中，开始想要想起之前的所有记忆。但是让他更为慌张的是――他记不起来。一点都记不起来。就连他是谁，他姓甚名谁都记不起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个地方，这个地方是什么地方呢？叶未双慌乱地起身看着四周。四周空无一物。

    龙夏脸色阴沉地看着被逼出叶未双体外的音灵。无论如何驱赶，那些音灵都好似碰到了极其可怖的东西一般不敢近前。龙夏沉吟了许久，运起全身的灵力，将周围的音灵囚禁起来，逼迫其向叶未双迫去。这是很冒险并且自损的方法。龙夏想来不喜欢强行役使音灵，这样很可能造成音灵的反噬，于人于己都有风险，而且今后驱使音灵也可能受到阻碍。但龙夏此刻却不得不这么做。叶未双拒绝了音灵的侵入。这相当于断了和外界的关系。虽然不知道是他自己的本意还是雷劫的缘故，龙夏却是一定要将叶未双弄醒的。

    第七道雷劫终于没能突破第四道金钟罩。他通过金钟罩，缓缓渗透了下去。这情况让七位长老都松了一口气。在剩下的金钟罩的消磨之下，雷劫的声势降到了一个正常的天劫强度，这是七位长老付出了代价的成果。就算是长老为了度劫而设下破天阵，也往往不用七位长老出全力，长老的实力和手段足以抵挡住在破天阵洗炼之下消磨得失去了尖锐的天劫。但叶未双却不同。七位长老此番出力，一来是因为那全劫的威力着实可怕，二来却是为了照顾叶未双。

    只是哪怕在这般洗炼之下，那天劫的威力依旧不弱。不是此时的叶未双所能扛住的。他现在连神志都未恢复清醒，又如何来抵抗下一道雷劫！龙夏加快了将音灵逼入叶未双体内的力度，他和那庞大的音兽则一齐看向了天空。龙夏的嘴里发出了一声喑哑的嘶鸣。音兽瞬间得令，庞大如石巨人的音兽一步跨到叶未双上方，伸出双手双臂，如同一堵墙一般硬生生正面扛住了雷劫！

    饶是龙夏，在一心二用之下，也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黑暗中的叶未双隐约的，又听到了什么声音。有些嘶哑，没有先前那种和缓的感觉。他仔细倾听着那声音，双眼眯了起来。嘶哑的声音十分难听，但好歹是奏出了古怪的乐声。这乐声隐隐让人感到熟悉。叶未双听了好一会儿，忍不住跟着哼了起来。他哼起的时候，仿佛有什么谁把声音调响了，那嘶哑的乐声渐渐清晰了起来，也柔和了起来。

    龙夏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音兽快撑不住了。叶未双周围的音灵终于找到了可以钻入的地方，在躯体的接受下，它们很快侵入了叶未双的身体。叶未双的身体本来对音灵的亲和性就十分高，此刻见到音灵如此欢快地进入，那些几乎让龙夏以为要崩溃的音灵，终于消散了它们对龙夏的不满，钻入了叶未双的穴道筋脉里。

    叶未双就是在那时，终于睁开了枯涩的双眼。光亮瞬间驱赶了黑夜。有一道黑影遮蔽了紫金色的强光，满目的音灵呼啸着盘绕在那道阴影周围。叶未双认出了一个前所未见的庞大的音兽。他惊愕地睁大了双眼。只见到那音兽在强力攻击之下，终于溃散了开来，裂痕遍布躯体，瞬间化作了无数翻飞的音灵。叶未双的头脑一片空白，他还是没能想起自己是谁，在什么地方。紫金色的雷光下来的时候，他只感到浑身上下条件反射般的疼痛。接着有一条金色的巨龙，横亘在了他的上方。

    紫金色的雷尽数轰击在那金色的盘龙上，叶未双一直懵懵懂懂，直到那雷光终于消散尽。他的身上还残留着漏网的电弧，疼痛足以让他在地上打好几个滚，但是叶未双只是睁着双眼盯着那上方伤痕遍布的盘龙。

    金龙垂下头的一瞬间，叶未双的身躯猛然一震，先前的记忆潮水般地涌入了他的脑海。他的脸色顿时白了。龙夏的声音低哑，渐渐舒展开血淋淋的身体，沉了下来。“做好准备。”

    叶未双稳固了龙形，连忙将自己拾掇起来，有些恍惚地看着头顶的阴云。他记起了很多事情。很多他兽化和不经意时遗忘的东西……

    第八道雷劫终于没有再给人意外。只是它的寻常在旁人眼里依旧是不寻常的。紫金色的雷再度像它的前任一般冲破了三道金钟罩，但是这一次第四道金钟罩没能成功阻拦住它。霸道的紫金色雷劫一连穿透了五道金钟罩在第六道时慢了下来，然而却最终破了第六道。叶未双紧张得心狂跳不已，他再度取出了单凰弓。紫雷依旧在下降。

    叶未双听到了一个声音：“别辜负单凰弓。”他一愣之间，只看到一对鸾鸟从他那纳戒之中居然自行出来了！

    “若木！”叶未双又惊又怒。这对鸾鸟不是凤凰，怎么能在这种雷劫下存活！在这关头上，叶未双无机抓这一对盘旋的鸾鸟回去，却见到那对鸾鸟竟然越来越大，比他第一次见到的竟然大了足足两倍！那一对鸾鸟对他嘹亮地鸣叫起来，刹那间婉转清脆的啼叫穿破了轰隆的雷声，两头火红的异兽纠缠着飞翔，叶未双却隐隐感到神识之中有什么动了一动。他这时突然醒悟过来，没有等他制止，金色的液体从他的体表流淌了出来，另一条金色的龙像是从他身上分裂出来一般，在他身上游走攀爬着，一直到其尾端最终脱离了叶未双的身体。小金龙――饕餮，终于能够离体了！

    叶未双呆滞之中竟然无法及时反应过来。只觉先前那声音再度响了起来：“呆瓜！你还愣着干什么！”

    叶未双猛地一震，紧紧盯着那对鸾鸟和离体的饕餮，终于一咬牙，在龙夏惊愕的目光之中，拉开了弓弦。手中的单凰弓随着叶未双暴涨的灵压，刹那之间膨胀开来，足足三十三米之高，比起叶未双的龙形，都好似一个庞然大物！叶未双拉弦的同时，那一对鸾鸟猛地扑了过来，脚爪抵在叶未双的拳头上，同那盘绕在弓弦上的饕餮一道，竟然生生形成了一支怪异而庞大的巨箭！

    第八道雷劫带来的压力比先前的任何一道雷劫都来得惊人。湖水溢散了开来，四周的土壤变成了碎块状，草叶被碾压得一地绿汁。叶未双咬紧了牙关，弓弦拉到了最满――

    松开手的一瞬之间，鸾鸟和金龙呼啸着如同流星一般倒砸向紫色的巨雷。这蚍蜉撼大树般的气势让叶未双终究害怕紧张得浑身发抖。然而就在两方即将相撞的时刻，两道红色和一道金色同时分开三方。

    红色的鸾鸟在半空之中转变了方向，凭借单凰弓给予的神力，像是两台战斗机般在空中划出了截然相反的两个弧度，紫色的巨雷竟然在那瞬间分开为四股，其中两道紧迫鸾鸟而去，还有一道缠住了饕餮，然而饕餮却并未有一丝要被毁灭的迹象，反倒在那紫金色的雷电中愈来愈大，隐约之间竟然有一道极为成熟的龙吟荡了开来！

    叶未双举弓支起燃烧般的凰相之钟，生灵阵在其顶头半空由中心张开，涅磐阵紧接着二度增阵，一百零八道符咒在他信手而就之下，不依靠朱砂符纸，居然当空成型！叶未双含了三枚丹药在口，第四束雷劫将至之时，一百零八道符咒轰然爆裂开来，一圈无形的波震荡开去，那第四束雷劫为此一滞，速度竟然微不可查地缓了一缓！叶未双双眼大亮，涅磐阵终于蓄满了势，繁复的花纹在一圈圈细小子阵的增幅之下，亮得吓人。紫金色的雷电轰然与其相撞，只听得一阵巨响，整个龙谷的树木竟然呈一个包围圈向外倒伏而去，近旁的眨眼之间化为灰烬，火焰燎原般蔓延开来，叶未双眨眼之间被笼罩在了一片火海之中！

    这等变故连龙夏也未曾料到。他更不能料到的，却是那火焰竟然让他的龙鳞都有了融化之势！他的心中惊骇，想要将叶未双拖出，然而叶未双却为自己打造了一个最安全也是最危险的囚牢。龙夏焦躁地盘旋而起，只听得叶未双大吼了一声，清脆的龙吟几乎无法穿透那片火海。迅速蔓延起来的火势让周遭的一切化为了灰烬。叶未双全力运转着生灵阵以保证涅磐阵的生生不息，身下却已然被灼烧得麻木了。紫色的雷穿透了涅磐阵，洗礼般砸在他的身上。叶未双七窍淌血，经脉炸裂开来，身上尽是血糊糊的一片。但是他依旧抵抗着。他从来都不缺耐性和倔强。

    下方的火势终于让龙夏不能再留待在此处。他升空了好几百尺，只见那三道被分开的紫雷在第四道被逐渐消耗的态势下，渐渐弱势了下来。鸾鸟的飞行极富灵巧，龙谷山脉的峭壁上竟都是成片轰击后的巨洞和焦灼的痕迹。龙夏丝毫不理会那几乎要燃到他身上的火焰和时时缠绕到他身上的紫雷，他狂吼着叶未双的名字，却没有听到任何回应。

    在这第八道雷尚未落尽之时，龙夏听到了一声轰响。他近乎绝望地看了一眼天空。一道细弱些的赤色的雷电，毫无预兆地、顺着第八道雷电开拓的疆土，直蹿了下来。

    叶未双麻木的双眼只是一黑。灼烧蔓延到了他的全身。火焰吞噬了他金色和青色的鳞片。叶未双能感受到体内熟悉的灵力流动。那是炼火之法所输出的灵力。为了支撑涅磐阵，他终究是动用了这功法。只是，他终究是高估自己了――

    火焰的炙烤让龙躯扭曲得不成样子，叶未双失去视力之后不久，便陷入了火海之中，再也没能起来。

    赤色的雷电如同在紫雷中加入了一道爆裂剂，击中叶未双的刹那，剧烈的爆炸形成了一个金红色的巨大圆球，猛地扩散开去，转眼之间笼罩了整个龙谷――

    第一百零一章 1/3

    “鬼界和下界？”盘腿坐在暗室的男人忽然张开了口。他的面前空无一人，唯有一支泛着银光的纸折鹤在半空里扑闪着翅膀。男人“刷”地一下抖开了江山扇，沉思了许久。随后，他将纸鹤捏入掌心起身踏出了房门。

    许灵望正从大厅之中和他撞了个照面。

    “秦长老。”许灵望看着那摇着江山扇的男人，眼神在其扇子上停留了片刻，嘴角带上了一抹和善的笑容。那把扇子看上去只是一柄普通的纸扇，但是每扇动一下，周围的灵力便似躲闪不及一般向四面八方惊恐地扑开。

    “许长老。”秦亮信笑了笑，眼神亦在其身后的黑色人影上停顿了半晌。“许长老好大本事，又收入了一位得力干将。”

    男人站在许灵望的身后，浑身被一件漆黑的斗篷遮掩，颇有几分像是黑师，但其周身的气息，却和黑师毫无相同之处。不，确切来说他周身根本没有气息。这个男人仿佛死绝了一般，石头似的，连半点生息也无。

    许灵望微微笑道：“谬赞。虽说实力不错，却是个傀儡，少不了要指挥一番，这究竟是助力还是累赘，还待时日揣摩。”

    秦亮信向许灵望拱了拱手，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与那黑色人影擦身而过时，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男人的确毫无生息。哪怕他提起了所有的灵力去查探，却只感到一道铜墙铁壁。就好似那人当真是一具金属壳子。

    秦亮信皱了皱眉，随后又挂上了微笑，摇起了江山扇。他在思考先前所得到的消息。每个天人宫长老都有自身的势力，秦亮信并无派系，而这种特殊的中立却也成了一种派系。坐到这个位子，秦亮信的实力从来不被小瞧。他有足够广阔的人脉和势力为他卖命。甚至于他所得到消息要比一些有派系的长老都更早些。

    鬼界和下界之间虽然时常通信，每逢七月十五，又有鬼门大开，但要说这两界之间联手，却着实不大可信――只因实力差距过大。

    下界的普通人类虽然在数量上占据绝大的优势，然而在能力上却是远远不及。要说和鬼族更相像的，还是天人。他们寻找下界作为助力，实在令人禁不住生疑。普通人能干什么？秦亮信存着这样一个不大不小的疑惑，对那消息也不置可否。他更关心的是那个紧跟许灵望的黑色人影。

    当初上仙莫离被封入岩浆之中，众人已料晓此人恐怕永无翻身之日。他的使命既已完成，便也没有更多的用处了。倒也不是没人打他的主意。好歹这男人身怀十殿阎罗的本命灵牌，自身也曾是将上界闹得天翻地覆的人物，本事是相当大的。但在这等丧失了神智的情况下，再想去降服这样一个已经成了怪物的家伙，恐怕到底会得不偿失。现在天人宫中内斗正是关头，谁也不想冒险损了自己的力量。而这个男人――莫离，毁了也罢。好歹是除了个祸患。

    谁也没料到在这当口上，许灵望竟然会冒险将这个男人弄出来。一个失手，拥有十殿阎罗的莫离，很可能会毁了整个天人宫。虽然众人垂涎其力量，却也不敢确信自己能掌控得了局面。连那执掌天人宫的大长老也不能。唯有许灵望――唯有他先斩后奏，将这尊怪物起了出来。

    谁也不知道这个老头子使了什么手段控制住了莫离。

    然而当得知莫离已经丧失了大半神智不过是个傀儡之后，众人又微微松了口气。许灵望带着他几乎不离身。许是这老头时日过得久了，也开始不安心了吧，非得找个护身替死的。林碧峰那头是这么想的，作为从来没被人看透过的秦亮信，是不是这么想的就未可知了。只有许灵望自己知道，这也是无奈。莫离虽然成了傀儡，却并不十分听话。因为许灵望的一句话，他强行跟随他，似乎一直要到他给出了交代才算完。莫离被唤起之后，并未立刻控制住自己的力量。十殿阎罗的本命灵牌过于强势，连许灵望都摸不准莫离究竟能不能控制住这般霸道的力量。这样一尊不知是该供着还是该使唤的佛亍行在身后，许灵望也不觉得好受到哪里去。

    只是――有这样一个盲目跟从的助力，到底是获益极大的。

    莫离将鬼界的消息传达到天人宫之后，天人宫的长老席已在短短几日之内聚首多次。莫离拼着自己的灵魂换得十殿阎罗的本命灵牌才带上界来的消息，确然在天人宫掀起了一阵风暴。然而随着这次数的增多，两相针对也渐渐频繁了。许灵望恳请发动天人下鬼界探查，做齐准备以备鬼界奇攻，而以林碧峰为首的几人却多般反对。许灵望没有就此罢手。他启动了自己的人马。其他长老也并未坐看许灵望行动，搬出了堂皇的理由阻拦。相较之下，拥有三位长老举荐的林碧峰，倒似乎在长老之中风头最是强劲，如果没有强大的援助，许灵望这把老骨头恐怕早已被其折腾得快散了架。而这坐山观虎斗的，并非只有秦亮信一人。位于左一的长老原楷嫣乃是十位长老之中唯一的女性。这位女性长老和右一的祁天长老一般，鲜少发话。哪怕是在这般局势紧张的时刻，也甚少发表自己的见解。

    在莫离所带来的震动中，原楷嫣几乎像是与争斗隔离的方外之人。哪怕是在看到许灵望违规冒险将莫离起用之时。许灵望此举几乎令他成了众人的靶子，但十长老之中最为位高权重的三位长老对此却并不发话，林碧峰等人无支援可寻，不知为何竟然齐齐息声了。

    许灵望何尝不知道这么做的风险。一旦鬼界当真发生什么事，鬼族最大的目标必然在身怀十殿阎罗本命灵牌的莫离身上。十殿阎罗的本命灵牌对鬼族可算是顶级的宝物和美味。此时起出莫离，无异于给给自己找了个偌大的靶子。许灵望为何这么做，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秦亮信踏出天人宫，越走越远，右手摇着江山扇，左手微微松开了五指。捏在掌心的纸鹤一振双翅，微光挣脱了他的手指，扩散开来，化作无数只翩飞的荧蝶，四散开去。秦亮信散尽了荧蝶，微微偏侧着头，嘴角带上了一个弧度：“原长老。”

    不知何时站在秦亮信身后的一个看来年纪不小的女人，看着秦亮信微微点头道：“秦长老。”原楷嫣向前一步，不远不近地站在秦亮信的左后侧，开口道：“秦长老的信通，向来是最野旷的，不知秦长老对近日之事，如何作想？”

    秦亮信的眼光一闪，不知在想什么，带着一抹微笑道：“秦某手段比之原长老自是远远不及，秦某见识短浅，近日之事，自然也只能静观其变。谈何想法。”

    原楷嫣并没有就此罢休。她依旧不咸不淡地道：“愚妇也算是有些手法，倒是能确信那上仙莫离所言非虚。以众位长老的手段，约摸也是知晓的。”

    秦亮信转过身来，看着那头发灰白，然而面目却并不显苍老的女人。他收起手掌里的江山扇，心里隐约有了定数：“原长老，可是想要为这三界苍生有所作为？”

    原楷嫣并不正面答话，她只是摊开了手掌。手掌里躺着一只秦亮信方才散开消失的完整荧蝶。秦亮信的双眼一眯，脸上的笑容有些消散。原楷嫣看着他，一双毫无悲天悯人之气的无波澜的双眸平淡地直视着秦亮信：“秦长老倒似乎有这想法。”

    秦亮信有些僵硬的脸色缓了过来，重新挂上微笑，似乎毫不在意自己那从未被人截住过的荧蝶被擒去截获了消息。他重新抖开了折扇道：“秦某所关心的不过是这上界这天人宫站得稳固与否，若是鬼界当真醒了几个劳什子的鬼王，恐怕下界也将天翻地覆，有了莫离这个引子，鬼界上界并不困难。自然，我们封了各道天梯也不费多少力气，不过上界……当真愿意抛掷下二界之辖权不顾么？我这东片区天人宫同意，其他几个片区若是知晓这个消息又当如何？当初上仙莫离经三界五行天仙通道，裹挟巨量鬼气而来，各个片区可都是知晓的。”

    秦亮信顿了顿，笑着停了手里扇子的摇动，眼神中闪过一丝诡谲：“秦某在天人宫能混上个职位，还是靠了原长老的助力，原长老既然意图稳固掌权，秦某出力自然不在话下。”

    原楷嫣没有立刻说什么，她深深看了秦亮信一眼，随后道：“秦长老登位，并不是愚妇的功劳。”说罢，她转身离开，竟然也没有给个下文。只是她和秦亮信心里，都已明白了些什么。

    阴沉的天色自打那一日之后便没有再透出过太阳。这在龙谷是不常见的。龙玳小心翼翼地盘旋在龙谷的外围。连日来，他就在这附近这么转悠。和他同样常驻山尖的还有一个人。当日那场震动了整个龙谷的全劫，据说连在方圆万里开外的城都感到了震动、看到了天光，龙玳很难想象眼前这个男人是怎么在那种威力的天劫下幸存下来并且执意看守在山顶上的。

    龙夏最后还是没能拖出叶未双。这个认知似乎在他心里扎下了根。他变得越发沉默了。龙夏前前后后加起来，所有在全劫里捱的伤害，足够他躺在床上十天半个月。就算他是一条已经成年的金龙，在那般的狂轰滥炸之下，加上他的毫不抵抗，大大小小的伤势够龙夏喝一壶。而最后那道诡异的红色的雷电引来的火，却给龙夏带来了最大的伤害。火焰几乎烧熔了他身上百分之四十的鳞片，焦黑的皮肉愈合得异常缓慢。这样的伤痛在龙夏一生之中都没有碰上过。

    连他都没能幸免的火，被包裹在其内的叶未双，要如何生还？

    龙夏的双眼漠然地平时着前方，看着那远处的地平线。似乎这个天地之间竟然没有什么可以看的了。

    龙玳就在他的身后，而龙夏却没有反应。在他被长老强行拉离火焰之后，他再也没能看到叶未双。直到那场令人惊骇的大火渐渐偃旗息鼓，龙夏也没有立刻疗伤。他甚至没有合眼。

    龙谷之中，那圈环形的山脉里，以西山濉池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血红色的茧，这个古怪的红茧是那场大火之后留下的唯一的东西。濉池被全部烧干了，周围寸草不生。鸾鸟和饕餮在最后的关头分向了两头。鸾鸟在火焰爆起的瞬间冲脱了雷光如同两架战斗机般远离了火焰的追杀，而饕餮却在那雷霆之势之间闪身钻进了叶未双的识海。已经离体的饕餮本有了离开主人也能生存的条件，却在那瞬间依旧回归了主人的身体。这让龙夏在那一刻几乎恨不得能和饕餮替换。

    所有的一切都被淹没在了那个红色的巨茧里。龙夏在火势渐弱的期间不断责备自己，也在不断责备叶未双。他告诉过他不要再用炼火之法，他告诉过他的……他应该将叶未双的那门功法废掉，那样这事就不会发生……叶未双必然在最后关头用了涅磐阵。

    龙夏几乎疯了。他教了这条小龙一个月，用自己的龙息温养。他把自己所有的乐声学习的精粹都灌输给了那条小龙，他几乎将他当作了自己的孩子……那场大火熄灭之后，龙夏终于冷静了下来。他和叶未双相处的那短短的一段时间里的一点一滴开始极其鲜明地浮现在他的面前。龙夏的前半辈子里，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如此鲜明地存活于他的脑海里。就仿佛其他人都是黑白的默片，只有叶未双是彩色明丽的。是因为他是自己的幺弟？是因为他学了自己的乐？是因为他是个混血却走到了这一步？……

    什么都好。龙夏只知道自己在最后的关头没有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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