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时节，元武帝感觉到自己气数将尽。</p>

    病重这段日子，他冷眼瞧着，瑞王没有一星半点的急躁和迫不及待，仿佛他是否殡天，于他并无什么干系。</p>

    元武帝心里多少有些不忿。</p>

    即便当今局势算是一面倾倒于瑞王，可瑞王却不将他这个帝王最后的遗旨放在心上，仿佛他死后，瑞王就理所应当会继位一样</p>

    元武帝一直等着瑞王或明示，或暗示同他提及此事，但瑞王一直没有动作。</p>

    要比时间，他自然是比不过瑞王的。</p>

    这日元武帝遣退所有人，独留下一直贴身伺候他的总管何旦，让何旦秘密招来了瑞王。</p>

    瑞王面色平淡，见着元武帝后也是照着规矩请安问礼，多的话，一句也不说。</p>

    元武帝更是气闷。</p>

    换做谁，瞧见他这一副密旨召人前来见驾的气势，想必心里都会起点儿波澜，要么害怕，要么激动。</p>

    可瑞王倒好，似乎没将这一场秘密见面当做一回事。</p>

    元武帝低咳一声，断断续续地道：“朕，时日，无多了。今日，召你，前来，有要事相、相问。”</p>

    瑞王眼角微动，到底没出声，由着元武帝问话。</p>

    “你，待朕，大行，之后，若登基，为帝，会如何待你，诸位，兄弟？”</p>

    瑞王平静道：“若父皇属意儿臣继位，儿臣自当尊禀父皇遗旨。得用者，与其一道治理大魏江山。不得用者，金玉美食亦供养不缺。”</p>

    元武帝盯着他的脸。</p>

    这个儿子从最开始的不涉朝堂，到现在的喜怒不形于色，这一番变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p>

    元武帝不知道，但他心里却很明白，如今这样的瑞王，才是最有资格登上皇位的储君模样。</p>

    这样的人，哪怕站在他这个帝王面前，他也不由有那么两分心悸。</p>

    元武帝深吸一口气，问了当日问刘桐的同样问题。</p>

    “你，恨朕吗？”</p>

    犹记得小九当时回答的，是是。</p>

    那么瑞王呢？会否也同小九一样，直言不讳？</p>

    瑞王闻言，却是淡淡微笑，低声道：“儿臣不敢。”</p>

    元武帝直直盯着瑞王的脸，想要从他脸上的细微表情上，分辨出哪怕一点儿的信息。</p>

    然而瑞王的面部表情却毫无破绽。</p>

    不知道是他掩藏得太深，还是他的确对此没有任何情绪波动。</p>

    就连那个微笑，看似也不过是最寻常的微笑罢了。</p>

    瑞王对元武帝的回答显然让元武帝不满意，他追问道：“为何？”</p>

    瑞王莞尔：“儿臣为何要恨父皇？若不是父皇，儿臣也不会从一个闲散王爷，走到如今距离帝位仅一步之遥的位置。”</p>

    元武帝还是看着他，目光中流露出的意思，毫无疑问是希望瑞王继续说。</p>

    瑞王想了想，便也不沉默，道：“若非父皇给予儿臣生命，儿臣不是皇子，便没有被封王的可能。若非父皇偏爱慎郡王，致使慎郡王言行失当，父皇也不会提溜出儿臣来，提拔儿臣，对慎郡王予以警示。若父皇没有提拔儿臣，儿臣之能，也不会显露出来，引起慎郡王忌惮。若非慎郡王忌惮，儿臣又如何能因此心生警惕，生了夺嫡之心以求自保？乃至如今，儿臣一步步走到现在，也不过是被父皇和慎郡王一步步逼上来的。”</p>

    元武帝对他的说辞并不相信。</p>

    “你，从前，就没有此心吗？”</p>

    瑞王淡淡道：“没有。”</p>

    “朕，不信。”</p>

    “父皇信也好，不信也罢，儿臣并不在乎。”瑞王道，又问元武帝：“父皇今日召儿臣前来，难道只是为了问儿臣是否对父皇心生恨意这个问题？”</p>

    元武帝便沉默了。</p>

    显然这不是他的目的。</p>

    再怎么说，他也是堂堂帝王。帝王身死，对朝廷、天下会有什么影响，他是知道的。</p>

    帝位更迭之时，往往是动乱频发之时。</p>

    他希望江山永固，大魏天下长存，当然不愿意因为自己身死，而引发动乱。</p>

    那么，一道名正言顺的传位圣旨，就是安定天下的最大砝码。</p>

    他需要将瑞王登位之后的想法和打算问出来，再逼着他发个毒誓，然后才能给他这一份传位圣旨。</p>

    若他精神尚好，他甚至可以召集所有亲贵大臣，将传位的意思，告知他们，这更能使得瑞王继位名正言顺。</p>

    可他未从瑞王口中问出更多的信息。</p>

    他如何甘心？</p>

    元武帝沉默着不言语，瑞王便也不吭声。</p>

    候在一旁的何旦有些看不下去，他俯身轻轻在元武帝耳边唤了一声道：“陛下。”</p>

    元武帝回过神来，长出一口气，看向瑞王的眼里情绪复杂。</p>

    “朕，传若位，与你，你待这，江山，何如？”</p>

    瑞王道：“遵先祖遗训，壮大魏江山，扬大魏威名。”</p>

    这回答太简略笼统，元武帝不满意：“继续。”</p>

    瑞王便道：“革除朝廷弊病，剪除权贵荫封，设科举制，取代一切选官之制，兴农，兴商，广开海域。此计划，为二十年之计。”</p>

    元武帝听得大惊失色，差点从躺椅上坐起来，咬牙切齿地道：“你，疯了？！”</p>

    瑞王淡淡一笑：“儿臣没疯，父皇觉得做不到的事，儿臣可以做到。”</p>

    瑞王顿了顿，道：“儿臣不想如父皇一般，顾虑世家权贵手中之权势，收罗如此多世家之女为后宫嫔妃，再生出如此多母家势重的皇子，与一心疼爱，重点栽培的太子抗衡。”</p>

    元武帝气得浑身发抖。</p>

    这是在说他无能吗！</p>

    “陛下！”何旦担忧地看着元武帝，出声希望瑞王不要将话说得太过。</p>

    瑞王便也闭了嘴，神情仍旧淡淡。</p>

    元武帝花了好半天才平复了心绪，眼里情绪更为复杂。</p>

    他静默良久，方才道：“若有，造反之人呢？”</p>

    何旦一惊，瑞王微微挑眉，道：“剪除世家权贵手中之权，难免会遇到些阻碍。旧世家明哲保身，或许会退步，譬如曾经的安国公府，安远侯府但新权贵，野心滋生快，膨胀得亦快，更容易起兵造反。若有此生了野心，妄图取代刘姓江山之人，自然是，杀无赦。”</p>

    元武帝冷笑一声：“你，知道，朕，指的，是什么。”</p>

    造反之人，指的是什么？除了外姓人，自然只有本姓人了。</p>

    瑞王淡淡地道：“父皇若希望这种人活着，可以明下一道圣旨，儿臣没有不遵的。”</p>

    元武帝松了口气，虽然心中仍有疑虑，料想未来帝王真要杀亲兄弟，哪怕有他这道圣旨，也是拦不住的。</p>

    但好歹聊胜于无。</p>

    他能为那些不肖子做的，也只有这些了。未完待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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