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1节
既见君子 作者:阿漂
第21节
“油桶就位!准备!扔!”
“火箭就位!准备!s,he!”
一道道指令通过传令兵传到整座城楼,箭雨之后立马换石头砸,石头砸完就把油桶滚下去,城门下已堆了一排干草,又淋上油,一轮火箭下去,立刻燃起一圈火带,已进入火带的人立刻被烧成了个火人,在炼狱火海里嚎叫翻滚。
饶是如此 ,仍有一部分人已经穿过火线, 掏出尖锐刀斧扎进墙缝里,开始迅速攀爬城墙。
然而城楼上也有弓箭手已经在等着他们,准头还很不错,一箭下去一个,真正摔出个肝脑涂地。
城门口迅速堆出了半人高的尸山,但后面的人仍然前赴后继地涌上来送死。
在以万数往上计的战争里,人是最重要,偏偏又最不值钱的东西,不过就是看哪方人多死得起。
对方攻城已有半个时辰,伤亡数目愈发可观,而城楼上的物资损耗也相当地快,固然还能继续捱下去,但如果只是为了阻击对方的前锋就倾其所有,耗干物资,那无异于弃帅保卒。
白宸在城楼上坐镇总指挥,不停地发布命令,声音已近沙哑,他又取出一支令牌,这次直往城下,扔到了江充眼前。
“开城门,”白宸素来温文沉静的脸上,也显出了凛冽而直白的杀意,“将敌人杀回去!”
城门渐从眼前打开,江充脑门与脖颈都炸出条条青筋,他冲在当先,暴喝一声:“杀!!!”
“杀!!!”
三万怒吼如汹涌巨浪,卷冲入天际。
江充浑如不要命一般,双目赤红,青筋暴起,胯下一匹黑马左突右冲,径自窜入敌阵中,他抡圆了胳膊挥刀四砍,转瞬间已砍杀敌人数名,惹得后梁士兵围着他打转,却不敢再进。
后梁此次派出的前军将领邓尧也是素以骁勇善战著称,自负出阵以来难逢敌手,尤其喜欢身先士卒冲前锋。
此番攻城,许久攻不下来,已是心头暴躁,终于等到对方敢开门迎战,又见江充一人撕破兵阵,周旋其间如入无人之境,当下好战心起,猛夹马肚,弯腰提槊,直往江充奔去。
江充见此人朝自己狂奔过来,杀气扑面,也立马横刀阻挡,刀槊相击,发出极沉的金属相击之声。
两人都被大力震得虎口发麻,往后隔开稍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见兴奋的神色。
江充舔舔干热的嘴唇,战逢敌手,不可谓不快意,可比上回那个发现不对就跑的怂蛋有意思多了。
“嘿。”
江充狞笑一声,提起刀又再度迎击上去。
白宸从城楼从上往下俯视,明显看得见中翼的双方战服已混作一团,互相砍得正是起劲,而两翼仍然互相包在外围,随时准备可以掩护中翼撤退。
看似打得火热,但双方都还处于一种游刃有余的状态。
白宸举目再看向城楼之外,太远了,他只能看见密密麻麻的黑压压人点,段匹焕应该就在那里面。
段匹焕是想要一举踏破谯州大营的,而分攻其他三县,也是为了分散大营的兵力。
白宸几乎已经放弃其他三县,只专心守住焦县,光是这波守城就派出了三万人。
只是可惜,隔得太远,这一箭是s,he不到段匹焕身上了 。
白宸从旁边人手里要来弓箭,城楼下厮战正酣,乱作一团,唯有江充与邓尧两人对战,身边隔出了一片清净地,两方的人都眼巴巴地在外围守着,又cha不上手,只能抽空往近在身边的敌人捅上一刀。
白宸弯弓搭箭,箭矢指向了城楼下的两人。
姬蘅诧异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他倒是很有分寸,没把“你居然想要暗箭伤人”明晃晃地说出来。
白宸试图瞄准位置一直在变动的邓尧,一边抽空道:“打仗不是比武。”
光明正大或许听起来让人心生向往,但是如果输了呢?而对方大军还在后头,随时等着这里战局结束,决定下一步该怎么走。
姬蘅却一时接受不过来似的,他有些困惑,甚至感到了怀疑,他的神情仿佛是才认识白宸这个人:“可是……”
战争里固然是会动用y谋阳谋,但是谋略和心机是等同的吗,筹谋策划与背后暗算是一样的吗?
他心里浮起说不上来的怪异,自然他也多少能够明白白宸的用意,但对方的这一套仍然让他有些受到冲击。
“殿下,当你迫切想要得到什么,想要做什么的时候,”白宸似是看出他的怀疑,声音轻得有些飘忽,“也就学会不择手段了 。”
而后手指一松,箭羽往城楼下飞s,he而去。
箭羽离弦, 尖猝的破空之声在混乱战场里简直微弱得不值一提。
江充与邓尧方才相交数招,互不上下,都咬牙切齿地兴奋起来,各自战马也从鼻孔里剧烈地喘气,两人方才一击分开之后,互相绕着对方周旋,而后忽然两腿一夹马肚,又向着对方冲去。
江充提刀削向邓尧的脑袋,邓尧则一槊刺向江充的胸口。
那支破空而来的箭簇完全在两人的意料之外,而令人不可思议的是,那支箭羽仿佛提前预判了邓尧的行动方向,邓尧策马前冲时,那支箭正当着邓尧胸口而来。
而邓尧根本来不及变化方向甚至是减速,就这么迎着那支箭簇冲上去。
正中前胸。
江充完全始料不及,一刀挥空 ,眼睁睁看着邓尧突然从马上翻滚下去。
主将先死,余众奔溃。
胜负已分。
第75章
焦县首战大捷,阵前斩杀敌军大将,擒获俘虏数千,辎重若干,成绩颇丰。
同时其他三县,贵县被强攻一日,城门已破,岚县闵县尚可维持,但如果援军不至,也无力为继。
若三城都被破,只留下焦县一座孤城,其势也危了。
所以虽然后梁进攻焦县失利,损失颇为惨重,想来气是很气,但优势仍然明显,是以不慌不躁,大军退回到沇水边上安营扎寨,与谯州大营遥遥相望。
帅帐里又在商讨下一步作战计划,实在商议太久,那些副将参军都已经回去了,帐内只剩下顾桓和白宸还在点着灯烛,争执不休。
“段匹焕身世不明,登基不正,又治下严酷,如今背着朝内一片反声出兵,此番失利,他的压力只会更大。之前段匹焕还算稳妥保守,但为了挽回颜面,我猜他接下来的进攻恐怕会变得激进。”
顾桓神色轻蔑:“激进一点也未尝不可,否则一战失利便失去战意,那也太无用一些。”
“若是太过激进,就是鲁莽冒进,很容易把后背亮出给敌人。”白宸指着沙盘里那条河流,以及河流对岸的后梁大本营,“段匹焕大军已经渡水,仗着有沇水作挡,他们背后其实是空的。而段匹焕如此大军开拔,我不信他大营中留有足够多的人。”
顾桓看他一眼,皱眉道:“你想绕过段匹焕的大军,去打他后院?”
白宸点点头:“不错。”
“别开玩笑了,正面战场在前,你却要分一大部分兵去敌人后方搞偷袭,别说那么多人能不能绕开段匹焕的眼睛——你当他们的哨探都是瞎子吗?即便真的渡河了,真的拿下了他们的大营,那这边呢?这边防守少了大半,怎么阻止后梁进攻,我把他们大营破了,他们再把我们破了 ?”顾桓一脸不可理喻,“你当互相换着大营玩儿呢?”
两人正吵着,突然江充脸色铁青,铁甲未脱,刀仍浸血,径自掀了帅帐门帘进去。
见他冒然闯入,帐内两人都是一惊,顾桓很受冒犯地皱起眉。
“白小郎的手下,未免都太跳脱了一些,这么不知尊卑礼数的吗?”
江充作为白宸的副将,却总是被顾桓越职教训,其实多少有些不大合适,但这人是顾桓,也就没什么人敢说不合适了。
连白宸也不好计较,只是道:“事有紧急从权,特殊时候就不必拘泥于此了。”
但那口吻虽是平静,却自给人一种针锋不让的气势,不动声色将顾桓给堵了回去。
白宸又看向江充,并无责怪之色,只是问道:“怎么了?”
江充原本是满怀了惊怒与怨愤,他没明白白宸s,he那一箭是怎么回事,究竟是觉得他不能拿下邓尧,还是有别的考虑,但无论如何,总之都是不相信他的能力。
他的满腔热血被那一箭凉了个彻底,愤怒里简直要生出委屈,便要来找白宸问个清楚。
但是一对上白宸自若的神情,他就有种自己平白冤枉了对方的感觉,何况自己数次无礼莽撞,又被顾桓所不喜,都是白宸不动声色地护着他。
那股子委屈怨愤一下去,江充的质问也就说不出来了。
他提着带血的刀,干巴巴地站在门口,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直到白宸又问一遍,江充才脑筋急转,倒是果真让他想起来一个:“属下过来是想问,那些擒获来的俘虏,该如何处置?”
其实如何处置俘虏都有旧例可循,只是一来江充实在找不出别的借口可说,二来确实如今时节特殊,对待俘虏也要更敏感一些。
但是顾桓是不会轻易放过嘲讽人的机会的,他嫌弃地对白宸道:“你的人怎么连这些都不会?”
“检查检查,有贵族子弟就单独提溜出来,准备向他们家里讨赎金。剩下的绑起来作苦役,有不老实的杀了就是。哦对了,”顾桓又想起什么,扯扯嘴唇补了一句,“上回余鸿诈降,不是把我们坑惨了吗,如今危急时期,留着这些人也是祸害,不如杀了省事。”
顾桓素来行事张狂,曾经就因为一座城池久攻不下,怒而干过将俘虏全部活埋,一个不留的恶行。当时姬允连发数道敕令,勒令顾桓不许残暴行事,但顾桓全当其是耳旁风,完全没听。大约也是那时候起,姬允真正开始忌惮顾桓,与他离了心。
听得顾桓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些话,江充默默攥紧了拳。他实在是很看不惯顾桓这种将人分等对待的行径,上流人花笔赎金便可安然放归,下等人却尽数坑杀也眼都不眨一下,这些人在他们高高在上的人眼里,便如脚下蚂蚁,踩死多少也毫无感觉。
白宸也微微地一皱眉,只是他也无意和顾桓推心置腹说什么性太暴烈,伤人伤己的劝话,只道:“将人捆起来看好别出事就是了,大小也能当个谈判的筹码。也记得盘查盘查,俘虏里有贵族都摘出来,领来我看看。”
江充这才强忍下怒气,答了声是,转身出帐。
帐中一时又只剩下顾桓和白宸两人。
“白小郎实在是很擅长笼络人心,我看江充几乎是你养的看门狗了,”顾桓不无嘲讽地笑了下,“难怪大营在白小郎手里,稳如铁板了。”
“临危受命罢了。”白宸语气淡淡,脸上笑意也并不很真诚,“不敢与大将军争锋。”
“不敢争锋?”顾桓微地嗤笑一声,“趁我病中隔绝我与对外沟通,扶持手下,打压异己 ,如今太子也以小郎为瞻,我看你争得挺熟练的。”
自顾桓入大营以来,两人纵使有龃龉,时刻暗藏刀锋,但到底维持了面上一点体面,这番话就明显是要撕破脸了。
“大将军言重了,”白宸却不接他的话头,仍是谦虚到虚伪的温和态度,道,“宸临时受命,为防有人生事,不得不处置一些人,也是为了大营安稳。”
也不待顾桓再想说什么,他继续接起了方才被打断的话头:“不是渡河,是翻山。沇水上游有扶山,扶山自负孤绝,一直与沇水一起作为与后梁的天然分界线,而且因为翻山比涉水更难之故,两边守卫都很少。而段匹焕集结大军一心攻城,料想我们防守已经不敌,绝不可能再分兵他处。”
顾桓眼神微变,也无暇再计较方才的针锋相对,他几乎是立刻想到了:“所以扶山和大营都守备空虚,正好是段匹焕的薄弱之处。而这条线人也不必多,秘密翻过扶山,神不知鬼不觉地靠近,就能一窝端了段匹焕那小子的空巢。”
“能一窝端自然是最好的,”白宸神色略微冷淡地,“即便不能,前方受阻,后头又突然咬出敌人,军心大乱,也够段匹焕受了。”
四月中旬,后梁再度发动进攻。
这回后梁出动了数十辆大型战车,气势汹汹地向城门碾过来,有几辆车上面都配备了大炮。
段匹焕自己则站在最中间的战车上,他一手扶着车辕,一手举着一只筒镜,他能很清楚地看见城楼上的白宸了。
白宸正好目光也看向城下战车, 段匹焕从那支筒镜里与白宸对视一眼。
哦,就是这个人,如此年轻,又有手段和魄力。
真是奇怪,他对这个人毫无恨意,甚至有点感激他,若非这个人y差阳错,一箭s,he死了他父皇,恐怕也不能给他趁乱上位这样好的机会。
之前条件和时机都不太巧,只有现在亲自上门致谢了。
一排排战车已开到城下,大炮口指向城门,段匹焕下令:“开——”
话音未落,一枚炮弹急不可耐,当先从弹道里s,he出,但是威力稍微差点,砸在了城门脚下,炸出一个大坑。
两边的人都愣了一下。
那个负责发s,he炮弹的小兵被领兵狠踹了一把屁股:“你急着投胎去死啊!”
一颗炮弹知不知道要耗费多少兵甲钱才造得出来,一共都没几颗,还被这么个紧张得像要马上尿裤子的小傻逼给浪费了一颗!
段匹焕也脸色一沉,觉得这个开场简直有些晦气,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哪有自己泄自己气的道理。
所幸第二次无甚惊险,一排炮弹一齐发s,he,巨响砸得整个城楼都晃了几晃,仿佛摇摇欲坠。
自从前朝起火硝油开始应用于武器制作,杀伤力爆炸的大炮横空出世,城墙守卫就变得更艰巨起来,前朝富丽堂皇的殿堂楼阁就是被这么给炸成了一片废墟。所以后来立国开朝的盛朝与后梁对于硝油监管甚严,绝不敢让民间有能力再造出一尊大炮,重蹈前朝覆辙。这也是之前姬允本来对江充那帮混混作乱没什么反应,一得知他们竟还有大炮,便马上派军队去围剿的原因。
而位于边境的谯州,城墙也都是由一层一层铁水灌注,再糊上泥砖的,以保证能扛住一定程度的炮轰。
所以巨大的尘火烟雾之后,那牢固坚厚的城墙却仿佛只是落了层灰,缺了点口。
城楼上的人全伏在堆好的沙袋下面,一阵轰鸣震耳的爆炸声之后,耳朵都快聋了,有些沙袋被炸开,淋得下面的人身上全是沙。
有些人想从沙袋下钻出来,被白宸大声喝止住:”全部别动!”
果然没有片刻,第二轮爆炸又开始了。
段匹焕以大炮开阵,在强大的火力下,段匹焕大军毫无阻碍地往前推进。
炮火声时断时续,为免被炸得骨r_ou_分离,城楼上的人都不敢冒头,但敌人已到城下,开着战车用巨柱撞击城门。
江充手背脸上青筋直冒,连眼球里都蹦出血丝似的,他第三次向白宸请示,白宸仍按住他:”再等等!”
“再等城门就要被撞开了!”
白宸也不耐烦地吼了回去:“你有几个人能送出去被炸?!”
“那也比束手待毙的强!我们要在这里躲到他们攻进来,再被他们杀死吗!”
因为炮火声太大,对话都不得不用嘶吼的,而江充更是简直撕破了音,恰好这会儿炮声大概是中场休息,没有更大的炮声做背景,这把近在耳旁的吼声简直把白宸的耳膜都要震破了。
白宸揉揉轰鸣不止的耳朵,冷脸看着恨不得马上舍生就义的江充,又听了听仍然没什么动静的炮火,知道段匹焕第一轮炮火猛攻终于暂告结束,不然连续加热的炮筒都要炸了,而要等炮筒冷却,再续上火就还得有一阵了。
他终于厌烦地一摆手:“去去去,把你手下那几门大炮拉出来,也给他们吃一顿大炮仗。”
江充顿时忘了先前还冲自己上司大发脾气,喜笑颜开地滚去架设大炮了。
第76章
在连续的沉重撞击下,城门与城墙的连接处已经发出令人牙酸的松动声音,仿佛摇摇欲坠,再来一次撞击就要轰然倒塌。
江充在指挥城内的人将之前为避炮火而藏于城墙下,以沙袋和油布所遮掩住的大炮推出来,炮口调高,对准城外的后梁大军,然后开始填充炮弹。
白宸从城楼上看下去,看见段匹焕的车驾位于中军还要往后一些,这个位置很有几分心机,是一个无论箭羽或者炮弹,s,he程都抵达不到的位置。
这就没办法了,白宸颇有几分遗憾地想:段匹焕是要比他爹懂得如何保命多了 。
城墙已经在簌簌地往下落墙灰,再让他们这样捶下去,城门可真要塌了。
段匹焕手中拿着那支独眼筒镜,他看见前面攻城进度,皱紧眉,脸上神色看得出有两分躁怒了:“怎么还没破城?”
“回陛下,”他身边随从的一名将领忙道,“焦城的城防本来就是四城里最严固的,那姓白的来了之后又不断加固,光是城墙就又高了一丈多。”
实在不能怪他们攻城不力啊。
段匹焕实在有两分心浮气躁,但又不得不沉下气来,又问:“炮筒还要冷却多久?”
那人不敢再说又会让段匹焕发怒的话了,只猛点头,囫囵道:“就快了就快了。”
“快了究竟是多快!你当他们没大炮啊?!就任由你磨磨唧唧撞他的门?!”
段匹焕额角上青筋一爆,对人破口大骂,那被骂得狗血淋头的无辜将领也毫无办法,只能充当着愤怒主君的出气筒。
段匹焕骂了一通,仍是怒不可遏,却也没什么办法,他脸色铁青地举起筒镜往城楼上看,恰好便看见了白宸的身影,而对方也正好望向他。
明明隔得很远,白宸也未带着什么筒镜,却ji,ng准地定位到了他,段匹焕甚至看见白宸朝自己的方向轻微地点点头,仿佛极斯文有礼地打了个招呼。
而后白宸扬起手,向下一挥。
那是一个十足的行动指挥手势。
而后段匹焕看见数枚炮弹从城内s,he出,落到人群里接二连三地爆炸开来。爆炸所引发的一片白光让段匹焕先是下意识挡住眼睛,而强烈的震荡和余波让脚下都晃动起来,他又马上伸手扶住了车辕,才没有丢脸地从车上摔下去。
而前方的大军队形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给一下炸散了,段匹焕站稳之后,也没有时间去骂人了,他迅速地下达数条指令,攻城的继续砸门,盾队的仍旧掩护攻城人员不被乱箭所伤,紧随其后的投石车继续往城楼上砸,砸下一个算一个。而后方的队伍迅速收拢后撤,避开对方的炮击范围。
饶是如此,那一声接一声的爆炸,也够让人受的了。
和刚才后梁的气势汹汹一比,这下是全倒了个个儿了。
段匹焕大怒,吼道:“他妈的冷却好了没有!”
话还未完全落下,城内又s,he出了一溜炮弹,炸得段匹焕脸皮抽搐 ,青筋暴跳。
等城内这边炸得差不多,段匹焕这边又开始放炮了,双方有来有往,直炸得天地一片霹雳灿烂,方圆百里之外都能听到过年的动静。
等两边的炮弹都挥霍差不多了,白宸终于又打开已经摇摇欲坠的城门,大片人马杀出,与段匹焕的大军战作一团。
直从白日杀到日暮,段匹焕始终不能突破入城,己方伤亡却已上万,这对攻城方来说,已经可以说是处于下风了,而再耗下去,一来到了夜里局势更无法掌握,二来损耗也实在太大了。
段匹焕都不知道这破城怎么有这么多的人,简直源源不绝无穷无尽一般,如果不是白宸破釜沉舟将人全部用在了守焦城这上面,不然就是白宸其实根本是隐藏了实力,盛朝一通内乱下来,能打仗的人还是远比他预估的要多。
如果是后者,段匹焕这一手趁人之危,浑水摸鱼就是一个蹩脚的笑话了,搞不好白宸就等着他送菜上门呢。
筹谋划策皆在战前,一旦临阵,靠的便是必胜的信念了。战场上瞬息万变,若是主帅都对自己的决策产生怀疑,军心一散,必不能敌了。
段匹焕咬紧牙齿,一瞬间的动摇迅速被他自己从脑子里挥开。
他自然不相信盛朝这么千疮百孔,还真能给他多出好几万人来,他笃定白宸不过是穷途末路,自己再强攻,反倒要逼得对方狗急跳墙,落得一个两败俱伤的下场,不如先行撤退,接下来慢慢磨。
段匹焕收拢两翼,护着中军一路后退。
此时暮色四合,天已擦黑,段匹焕退回到沇水边上,看到沇水对岸火光灿烂,宛如一条长长火龙。
一瞬间有些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先皱了眉:“怎么回事,谁让他们不守住大营跑这边来的?”
等他拿过身旁人筒镜一看,才觉出了不对劲,河对岸不是他的人,那服色那战旗,竟然是盛朝人!而且人数看着还很不少,光是沿着河边以及身后山林的重重火光,已经显出对方有多么人多势众了。
段匹焕一下子傻了眼,反应过来后大怒不已:“他们怎么过去的!谁守着沇水的!”
但此时追究这个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对面的姬蘅还很得意地在冲他挥着战旗,他面前绑了一溜的人,虽是看不大清楚,大约都是那帮子贵族一类,只是如今个个捆得跟待宰的猪一样。
虽然隔了条河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但也足以想象了,大营怕是被这伙神不知鬼不觉溜过河去的人给端了。
段匹焕太阳x,ue突突地跳,前所未有的愤怒和恐惧一起涌上来,他瞬间意识到自己面临着什么样的境况。
出师还未捷,身后老窝倒先被人端了,如今自己夹在中间,前狼后虎,进退两难。
而对岸那密密麻麻的火光更是给了他巨大的压力——盛朝的兵力,比他想象中要多得多。
他之前的确是预估错了。
方才还能支撑自己的心理防线如今全线崩溃,段匹焕整个人都晃了一下。
仿佛还嫌给他刺激不够似的,白宸带着人追上来了。
前面是敌,背后隔着一条沇水,仍然是敌。
段匹焕陡然生出一种穷途末路之感——就在片刻之前,这还是他对白宸的评价。
战场上的局势瞬息万变,果然如此。
段匹焕也来不及感慨了,转身就往上游跑,一点也没有想和白宸拼个鱼死网破的意思。
他又不傻,此次连番失利,连大营都被占了,这场仗早就输了,再打也不过是白白送死。况且虽然被占了一座答应,但整个后梁还是他的,他失了这一处还能在别的地方休养生息卷土重来,何至于在这里和人不死不休,玉石俱焚。
然而河岸两边都是敌人,如果渡河,恐怕还在水中央就要被两边的人s,he成了筛子,只有上游的扶山,或许还可以勉强躲避——那帮人料想也是从扶山翻过去到对岸的!
段匹焕一边跑路一边骂娘,不时还要被身后的追兵拖住打一场,一路且逃且跑,伤亡也很不少,等进到扶山之后才算摆脱了身后那帮子y魂不散的追兵。
白宸将人赶进山里之后,便对他们失去了兴趣,只在山脚布好了防守人员,便拔军返营。
而姬蘅连同他带去的三千人也回来了 ,一回来便受到了白宸的表扬:“殿下这回做得很好。”
姬蘅睁圆了眼,惊喜地 :“真的吗?”
白宸点点头,难得露出一个颇为温和的笑容:“嗯,多亏了殿下拿下大营,还绑来了俘虏,否则段匹焕不至于这样就战意全无,只顾着跑了。”
姬蘅视线左右漂移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他小声说:“其实没有……我没有拿下大营,我溜去大营附近转了一圈,发现他们防备其实很严密,我带的人太少了,不敢冒险,根本连大营都没靠近……”
“哦?”白宸感兴趣地挑了挑眉毛。
姬蘅见他没有想取笑自己的意思,底气足了一点,道:“这回我过去不是还带了一帮要讨赎金的贵族俘虏吗,其中有两个的父兄就在营中,我就要他们亲自来接人,然后就把他们捆起来了。”
说到后面,姬蘅又像是觉得自己行事不够磊落,而有点不好意思似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白宸却微笑了一下,道:“殿下做得很好。”
姬蘅眨眨眼,拿不准对方是否真心实意地在夸自己,只听得白宸又问:“我只给了殿下三千人,但看到河对岸整片树林满满都是人,殿下如何做到的?”
“哦那个,”姬蘅对自己的杰作很满意似的,都有些眉飞色舞起来,“我是从书上看到的,以假乱真嘛。沇水对岸正好是一片山林,拿来做障眼法最合适不过的了,留一部分人砍下树枝之后点燃cha回去,然后我和那真正的两千多人守在河岸边上,看着自然就漫山遍野都是人了。怎么样,是不是骗到他们了?”
白宸看他那洋洋自得的小表情,实在有那人的风范,不由笑着点点头:“骗到了。”
不止骗到了,恐怕还骗得很深。段匹焕可能要从山里出来之后,才能知道自己忌惮的数万大军,其实只是一把干树枝罢了,而且大营也是毫发无损——不过这对段匹焕来说倒也算是个好消息了。
而段匹焕即便知道了自己被骗,经此一役也是元气大损,而且还要和朝中交代,暂时应该是不敢再有动作了。
至于再往后的事情,就不是信中该有的了。
白宸一顿,落了笔,片刻后又捡起来。
他在末尾添了一句:别卿数月,日夜思归。
信从谯州飞使京城,再回来时 ,信中只有短短两个字:回来。
白宸看着那两个字,仿佛看见那人就在眼前,微微蹙眉,像是拿捏不好该如何待他,最后只好不甘不愿,发脾气似的说了一声:回来。
只是这样稍微想一想,想要见到那人的心思就更迫切了。
白宸似乎对这样的自己无可奈何,他微微撑住了额头,但最终控制不住自己,他无声地笑起来。
第77章
谯州大胜,段匹焕遣人求和的消息传入京城,举国震动,还未入夜,漫天烟花已迫不及待升入空中,大街小巷里涌出人来,欢声雷动。
远远地,姬允在宫中也能听到连绵不断的烟花爆竹之声。
他坐在椅中,底下的人还在向他汇报谯州战绩,说到白宸神机妙算,谋而后动,将后梁大军逼进扶山,斩敌数万,这场仗可以说赢得很漂亮。
姬允撑着下巴,听完了战报里对白宸天花乱坠的吹嘘,却是微微皱着眉头,只问:“白宸他现在如何了?”
那传报员也是一脸的喜庆:“白将军挺好的啊!白将军这回可算是为我朝立了大功了!”
又是一番真情实感的赞美,末了,才小心翼翼看向面无表情的姬允。
姬允的神情看起来倒不是不耐烦,仿佛是很想再问些什么,但是最终他摆摆手:“行了,下去吧。”
殿内无人了,姬允才按了按皱得有些紧的眉峰。
这回白宸总算是……平安无事了。
那一瞬间分明是松了口气的,但紧接着,一种说不上是疑虑,还是不安的情绪却如y影笼罩上来,在他的胸口盘桓不去。
这段时间里他总是做梦,大多时候他一醒来,就再记不清自己究竟梦到什么,但也有很偶尔的时候,梦里的残影在他清醒时也缠绕着他。
他梦到白宸提着剑刺向他,眼里是不加掩饰的,刻骨的恨意。
也梦到白宸脸色苍白,身上还带着伤,他站在门口,不知为何,脸上显出一种大概可以称作是伤心的颜色。
更可怪的是,他甚至梦到自己隔着窗,看见白宸分明还是一张年轻的脸,两鬓却都已经斑白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白宸,简直要怀疑这人究竟是谁了 。他想再走近看看对方,对方也向着他走来,只是脚步踉跄,看着甚至是有些仓皇了,他似乎是想要开窗,但一阵风吹过,这没头没尾的梦就结束了。
姬允从腹内出了口气,才按下有些起伏的心绪。
案上堆了很多信件,最上头的一封是同他方才听到那封一起到的,是白宸自己写的战报,他还没来得及看。
姬允将信拆开,白宸自己提笔,当然是不会把自己吹嘘得天花乱坠了,他甚至觉得,白宸有些过于谨慎地谦虚了,几乎把功劳都让到了姬蘅头上。
姬允摇摇头,完全想象不出自家傻儿子英明神武的形象来,他继续往下看,猝不及防看到最后一句:别卿数月,日夜思归。
白宸公私分得很清楚,平时绝不会在公文上说私事,两人联系都是走的私人信使通道,比起加急的官报,慢是要慢一些的。
只是有时心情急切,等不及再多一刻迁延。
他提起笔,心中其实有万语千言,但犹豫再三,最后只落下两个字:回来。
有时候人对很多事未必没有预料,但是抵不过心头欲念,总想着或许能有侥幸。
真相大白之前,总想多蒙蔽自己片刻,就能争得多拥有那个人一些时候。
白宸从谯州出发,不过半月,已到了京畿一带。
一路顺利,却在入京之前出了事。
这两年战乱频繁,流寇盗匪便有趁风起势的意思,偏偏朝内忙于打仗,也无暇分心去管这些小打小闹,是以匪寇情形更烈。
白宸就是被一帮路匪劫了道。
对方人数不少,看着竟也不全然像是扯开大旗张牙舞爪的无赖混混,中间有几个显然是练家子,手手杀招,说是路匪都有些贬低了他们。
偏偏白宸思归心切,大军行程又慢,他就只带了数人先行急赴回京。
这下赶巧是撞上了。
在护卫的掩护下,白宸好险脱出重围,还是受了伤,左肩膀被砍了一刀,暂时只能躲在离京不远的一座小县城里养伤。
姬允得知消息之后,大为震怒。而后拨兵三千,亲自出城去接人,顺道围剿匪寇。
不剿不知道,原来天子脚下都已经这样猖狂。光是出了城,去邻县的一路上,姬允就割韭菜似的剿了好几茬。其中大部分是由成日游荡,无所事事,索性落草为寇的浪荡子组成的,然后吸纳了附近村庄或者缺田少地,无田可耕,或者收成不好,走投无路的农户,渐渐壮大起来。只是即便如此,这样以村为分界线的匪寇,规模也大不到哪里去,还比不上江充那回锦绣街的暴动,人家至少还有个破烂大炮呢。
只是左一榔头右一木奉子地为祸乡里,抓又不好抓,实在让人生气。
姬允也不明白这个王朝传到他手里,怎么就烂成了这样,于是更加地生气了。
而除了这大部分浑水摸鱼充数的,还有个别的狠角色,占山为王划地成寨,专行j,i,an y 掳掠,而其残暴狠毒,简直耸人听闻。
姬允就是在这样的地方,与姝重逢的 。
其实姬允一开始没认出来是他,毕竟眼前这个人,和他记忆里的那个差得太多了。
披头散发,赤身裸体,手脚皆戴着镣铐,身上布满形形色色的伤痕。
他和另外几个人一起,被官兵从一个y暗潮shi的洞x,ue里拖出来,大约洞x,ue里四肢不能伸展,个个都是蜷缩成一团的姿势,好像笼圈里的猪狗,也不敢见光。
其中有男有女,有些看着都不知道有没有十岁大,个个身上都带着伤,有被打出来的,也有一看就是带了情色痕迹的,其中一个女人手脚枯柴一样,肚皮却滚圆,竟然还是怀了孕的。
眼见这一幕,谁都忍不住露出咬牙切齿的愤恨之色,更有人拔出剑,往已经死透的人身上再捅了几个窟窿。
姬允这时才走进来,他环顾一圈,脸色如y云将要滴水,片刻,才咬着牙齿,沉声道:“把这寨子给朕烧了,一具尸体都别想留!”
再难以忍受这个令人作呕的地方第二眼,他脸色难看地转身,便要离开。
“……陛下……”
而身后这一把仿佛久未再开过口,嘶哑如破锣的微弱声音,却让姬允顿时驻足,再也走不动路了。
他回过头,看见姝蓬头垢面,满身是伤地跪在那群人里,他上身僵直地微微前倾,五指如ji爪一样扭曲嶙峋,死死地掐住了自己的膝盖。
他的脸上再看不到一丝当年的清冷傲气,双目里只有一片昏暗灰败的痕迹,而那飘满死灰的瞳孔里,映出姬允那张不敢置信的脸,仿佛带起了一丝极压抑,极胆怯的渴望与期冀。
他又喊了一声:“……陛下。“
第78章
时值仲夏,小院外蝉鸣阵阵,浓荫蔽日,叶片绿得发亮,枝头沉甸甸地垂下来一串饱满多汁的桃。
春生花,夏结实。
白宸伤养得差不多,看着树上累累桃枝,有些意动起来。
此前未能送出的桃花,如今已经结出了果实。
每日摘一个,那么等到那人来时,仍可送出最鲜嫩饱满的给他。
该要摘第八个的时候,姬允带着亲兵抵达小院了。
院墙砌得不高,外边的人打马经过,墙内的人一抬头就能看见对方的脸。
姬允隔墙与他对视,他仿佛是将自己当成了前来偷香窃玉的郎君,眉梢眼角俱是风流笑意,还顺手从身旁冒出的枝头摘下一个桃子,张嘴就是一口。
然后拿着桃子的那只手朝他伸出,白宸看见他的口型,他在说:“出来,我来接你了。”
白宸推门出去之前,还在想:这怎么办呢,本来是要送给他的桃子,先被他自己摘来吃了。
心头是一种温柔而甜蜜的苦恼,觉得自己的小花招又无处可用了。
他好像总是落后一些,无论是开窍,动心,或是告白,他们中间总是差了一步的距离,这人总是比他先一步。
而他拼了命地,用尽全力了,还是赶不上那一步。
白宸推开门,姬允也刚好从马上跃下来,他将那颗桃塞给旁边的姝,眉梢眼角仍是天生含情,对谁都是一样温柔地笑着。
他对那人说:“这桃挺甜的,你尝尝。”
姬允实在闹不明白,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见到自己就生起了气。
自己不辞辛苦亲自带人来接他,却落得个热脸贴了冷屁股,一时也觉得怪没意思。
白宸伤还没好全,不宜多动,姬允让人给他另牵了辆马车来,里边儿靠背软枕一应俱全,还配了俩伶俐的小丫鬟,姬允自己则带着姝坐了另一辆车。
一路车马未停,两人也一路都没说话。
到夜里要落脚休息了,才在栈子里打了个照面。
大约路程颠簸,白宸本来又带着伤,这下看着脸色就不是很好,他站在门口,姬允刚好看过去,与他目光相对。
对方的神色让姬允微微地一怔。
“陛下,床已经铺好了。”
姝的声音在旁轻轻地响起,姬允回过神来,笑着对姝嗯了一声。
再佯装不经意地看过去,白宸的目光早已别开了。
对方脊背挺直地站在那里,面色苍白而冷漠,下巴微微紧绷着抬高,显出一种拒人于千里的冷淡来。
那点好似伤心的痕迹,仿佛只是他一岔眼的错觉。
夜已渐深,姝也在外间睡下了。
姬允躺在床上,他有些睡不着,但又不太敢翻身,姝现在的睡眠很浅,他一动,恐怕就要把姝惊醒了。
他没有问姝这几年到底是怎么过的,想想也该知道,一个过分美丽的人,除了美丽一无所长,又无依仗,独身在世上行走,如何保证不落入狼窝虎x,ue呢?
是他放弃了庇护这朵会行走的花,使花坠落尘泥,遭人践踏凌辱。
他曾经想要改变姝的命运,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所做的都是徒劳,他甚至说不好这一世的姝,是不是比上一世还要更惨烈一些。
自己重生以来,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又真正地改变过什么?
每个人的结局都曾经在他的记忆之中,他一度以为自己掌握了一切,他能够改变这一切,但是在他看不见的每个人背后,仿佛还有一条各自的线,他们互相连接,纠缠不清,他动了这一处,另一处也跟着一起挪动,最终他们还是被拖入那被称作是命运的轮盘里。没有一个人能逃脱。
他睁着眼睛,瞪着头顶漆黑的床帐。
心脏在静静的黑暗里,一阵一阵的皱缩,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他快要呼吸不畅了。
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从隔壁传过来,大概房间隔音不好,床又是都挨着墙,隔壁有什么动静,这边就能听得很清楚。
姬允思索了片刻隔壁住的是谁。
这下更睡不着了。
他静静听了一阵,想起方才在门口看到那人,脸色实在称不上好。
是伤病复发了吗?
偏偏那人逞能,走的时候甚至医师也不肯带。
若是恶化了怎么办?
无意识地翻了几个身,然后屋内暖融融地亮起灯来,姝果然被他惊醒,掌着灯过来了 。
“陛下,怎么了?”姝小声地问,“可是睡不安稳吗?”
他动作和声音都十分小心,怕灯油滴到床上来,一手还谨慎地护住灯。两块热油jian到他的手心里,他却毫不觉痛一般。
姬允记得他还在自己身边的时候,怕他冻伤了手,不肯让他给自己捂冰,久而久之姝也真的被他宠得娇贵起来,平时连粗点的物件都不碰,一双手被养得白嫩细腻,滑如脂玉。
如今烛火下,那双手满是裂口,有一根手指掉了半块指甲,现在还没长起来。
姬允心里微微一疼,无声叹了口气。
他这疼惜美人的毛病,恐怕重生几辈子也改不过来了。
他捉住姝的手,朝对方手心轻轻吹了吹:“往后我不叫你,你就安心地睡,不用起来。”
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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