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节
既见君子 作者:阿漂
第8节
一时雨声仿佛陡然变得大了起来,雨水滴落在车顶,噼啪地响,车内一片寂静。
静了仿佛是有很久,但也不知究竟是多久,或许不过也就一眨眼,白宸看着他,他的脸隐没在车内的y影里,看不清他的表情。
“那,”白宸静静地,问,“凤郎有梦到我吗?”
姬允摇头,笑着:“梦到很多,唯独没有梦到过你。”
第26章
车内静静的。
白宸仿佛是凝住不能动了,但那双漆黑的眼睛,仍然看着他,很深地看着他。
“是吗,凤郎从未梦到过我吗?”
那声音似很平静,但那平静也有种不平静似的。好像静水下汹涌着湍流。
姬允不免又开始觉得,或许还是不该说得这样寡情。
何必为了哄骗自己,去伤别人的心。
他张张口,要说什么。
白宸说:“不要梦到我。”
仿佛是被迫静止之后,终于又能动了,他向姬允这边靠过来,用嘴唇碰了碰姬允的。那嘴唇竟是冰凉的。
“凤郎,你永远不要梦到我。”
“……为什么?”
“你不要梦到我,现在的我在这里,我是真的。”白宸冰凉的嘴唇碰到他,也引起他微微的冷噤,“梦里的我是假的。”
过了两日,到第三日正午,乌压压压了半月多的天空,竟撕破了边角,泄漏出几缕日光来。
雨到下午一些,渐落渐小,淅淅沥沥,到了日落时分,一滴雨也不下了。
久而未见的晚霞,从天际绵延到目光的尽处。
七色的虹彩倒挂在天空。
像是有人在口中含了一句咒语,吐出来之后,世界就更改了。
在百姓眼中,姬允大概就是口含咒语的人。
为君也有几十年,姬允倒还从未感受过被子民全心崇拜与爱戴。
仿佛是要将他敬若神明一般。
虽也不免心虚,到底还是飘飘然地承受了。
又感到做明君,确实让人生出一种责任与荣耀来。
姬允让樊业留下大部分人在涿鹿,只带了十几个人,又回到黎阳。
到的当日,顾桓领着一众大臣,亲自到码头来迎接了,士兵拦起的外围,更乌泱乌泱地围了一群百姓。
平民大多愚昧,只在乎自己触手可及的东西。而在他们那贫乏枯脊,被不善地对待的一生里,能有这么一次被帝君重视过,足以让他们一生感恩戴德了。
姬允对他们的轻鄙是天然而不可扭转的,他们的愚昧蠢钝,低俗卑陋,都让他感到不耐。
但在此之外,他还是感到了一种为人君的伟大。
姬允从船上下来,白宸跟在他身后。
顾桓身着大将军服,略微卷的头发利落扎起,束上青玉冠,并不戴帽帻,露出两道飞扬剑眉,直直入鬓,眉下一双绿色的眼睛,看着姬允向他走来,嘴角不着痕迹地微微翘起来。
紧接着,他又看到白宸。
微微眯眼,顾桓走上来,向姬允拱手道:“陛下,此行辛苦。”
姬允双手扶住他,微笑:“卿代朕坐镇黎阳,也很辛苦。”
顾桓顺着他手上的力度,站了起来。
站着叙一会儿话,便挪驾往行宫去。
雨虽停住,仍有许多后事需要解决。
当先便是如何处置失职官员。
“涿鹿郡守王桢,疏忽职守,藐视君上,有违君令,按律当斩。”姬允扫台下一眼,缓慢地道,“众卿可有异议?”
诸臣面面相觑,又看向顾桓,并不敢轻易回答。
顾桓的连襟郎荣,同样也是疏忽职守,藐视君上,现在也还在黎阳的牢狱里关着。若是王桢被处置得绝不留情,还如何开口去保住郎荣。
姬允也看向顾桓,道:“顾卿,可有异议?”
顾桓上前一步,微微弯腰低头,道:“臣,有异议。”
“哦?”姬允听见自己似笑非笑的声音,仿佛含着带凉的气息,道,“大将军有何异议?”
他的大将军站在御座之下,长身伟拔,拱手而立,端的是有一种理直气壮的气势。
顾桓道:“陛下难道忘了么,法刑司所颁的《盛典十二律》中,一地若有重大灾祸发生,未及时反应救灾之官员,罚俸三月到三年不等;谎报或迟报灾情,以致延误救灾之官员,处以降职革职之处分不等;因个人救灾不力,以致灾情未能得到有效控制之官员,则处以革职,拘役,甚或流徙之处分不等。”
“第一,暴雨当日,王桢即修书请罪,未曾迟报甚至隐瞒不报。第二,水患以来,王桢陆续于城内设安民点,从各县调派人手泄洪,丝毫未有懈怠。第三,陛下才从涿鹿回来,当比臣下更是清楚,有陛下坐镇,这场水患究竟止未止住。”
“是以,敢问陛下,”顾桓的声音里,有种他一贯的逼人的,压迫人的气势,他道,“官员若此,何以竟要降下此种刑罚,令天下士人寒心?”
感觉他说得好有道理,几乎就要令人信服了。
姬允有一刻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瞪着顾桓的头顶,一种憋闷与气怒涌在他的胸口,夹杂着一丝类似于失望和伤心的感觉。
这个人,这个幼时会帮着自己躲过太傅,溜出宫去耍的人,终究和自己不是一路人。即便曾经一道走过一段,到了分叉口,终于不得不背向而行。
重活一世,顾桓也还是那个顾桓。他先要做他顾家的脊柱。
不欢而散。
姬允沉着脸回到内室,光是想起方才堂上顾桓软硬不吃,石头一样的嘴脸同自己针锋相对,他就太阳x,ue突突地跳,气得脑仁都疼了。
上一世顾桓死得早,他都快忘了这小子有着能气死他的本事了。
这破皇帝当来有什么用。
找个喜欢的人能被捅死,一起长大的臣子总是要给自己下绊子。每日睡得晚起得早,累得死狗一样,都还有一堆谏臣骂得你一无是处。天灾同他有什么干系,也要把锅扣到他头上,整天被追着下罪己诏,否则又要被骂得狗血淋头。
重生又有什么用,世家大族仍然凌于皇权之上,他被缚网中,身处囹圄,无处突破。又因比之上一世多了两分清醒两分不甘,稍一挣扎,更觉窒息。
姬允腹内满腔是被激起的怨气愤懑,李承年小心翼翼呈上来的茶,被他重重掷到地上。
哗啦一声碎响。
恰巧小郎君此时掀帘而入,正正瞧见他这一通发作,足下微顿。
姬允盛怒之中,仍是微微一僵。
他其实算是个脾气很好的帝王,少有龙颜大怒的时候,即便有,他也不大在白宸面前展现出来。他在白宸面前总是言笑晏晏的,上一世舍出脸面,自己装痴卖傻也想哄得白宸开心,这一世为了上一辈子的教训,便不免想让自己显得庄重沉稳些,不教小郎认为自己太过轻狎孟浪。虽则如今两人互表情意,但他总怀着一丝隐忧,觉得或许白宸还未识得他的真面目,又是少年人,心性不稳,情热情极又如何能够长久。
于是更捂紧了狐狸皮,不敢教人发现他的色厉内荏。
他面上不显出什么动摇的神色,心里却在拿捏该以什么样的语气,把这一页若无其事地揭过去。
好在白宸并没有使他太过为难,他走过来,弯下腰来看他:“怎么了,凤郎心情不佳么?”
又牵起他的手捏在手心里,轻轻地揉 捏他的指骨和手心。白宸似乎对这样动物似的亲昵小举动格外有兴趣,近来两人独处时,好像忍不住似的,总要动手摸摸碰碰。
心里因为这亲昵而熨贴,姬允垂目看见对方脸上显然的关怀之色,心中那丝隐忧又能暂时蛰伏片刻。
他回握住对方,片刻,说:“朕为君弱而无能,受人掣肘,愧对庙堂宗祖。”
姬允为君两世。一世昏庸,又兼自暴自弃,索性荒唐了个彻底。二世不愿重蹈覆辙,却已是身陷困境。世上好始尚且难得好终,遑论拨乱反正,直圆成矩呢?
敬帝修的是佛法,却并非真正超脱,世人求缘求法,求的无非是静心安宁,以蒙蔽眼耳,以安稳求存。他受不得苦难,经不起磋磨。他的心境被娇花式的养育养得很低,被高高在上的尊崇地位又捧得很高,遇事先有壮志,若不能即刻解决,便又想着退缩。
还貌似通达地安慰自己,罢了罢了,万事自有缘法,且随缘罢。
他其实很知道自己没有执掌天下,驾驭人心的天分与能力,每遇挫折,他便很想携一人之手,富贵闲人地游尽山川古原。但那一阵消极懈怠缓过去,终究不舍得轻易撒手。权力二字,托举出整个天下,谁若是真正握在手中,又如何能够不沉醉其中,生出迷恋?
这种忧虑挣扎,重生后愈发地缠紧他,被顾桓的y影一笼,他几乎要透不过气来。
他握住白宸的力度渐重,白宸看他一眼,没有吭声,反而安抚地捏了捏他的手指,说:“凤郎可是没想好该怎么处置郎大人?”
姬允不答。片刻,神色不愉地嗯了一声。
“大将军怎么说?”
姬允听到他直接问顾桓,便明白白宸是晓得其中关节的,他倒也不意外白宸一介白衣小郎,怎么对朝中局势如此清楚,白氏子弟纵然不入世,也是胸中有丘壑的,何况还是这位小郎君。
他蹙起眉,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道:“郎荣和顾桓之间,就如同我和顾桓的关系,他能怎么说?”
何况他还未必比得上郎荣在顾桓心中的地位。
“涉案官员多与顾府沾亲带故,郎大人同顾大将军更有姻亲之谊,拔出萝卜带出泥,大将军是绝不能坐视不理的。凤郎顾及大将军,所以不能决断,是吗?”
白宸三言两语道出要害,姬允颜色越发地难看了。
见他神色,白宸突然伸手,用拇指按了按他不展的眉峰。
姬允愣了一下,看向白宸,少年目光柔和地看着他,嘴唇微微地弯出一种温柔弧度,并未说什么,却无端端有种令人心动的感觉。
那心动激起身体一阵颤栗,姬允有些承受不住那目光,他别开了眼,强装正经地道:“若是宸郎处我之困境,你该如何?”
“大将军是国之重器,朝廷重臣,亦是贵族之首,京中贵族莫不以之马首是瞻。凤郎又自小与大将军一起长大,情谊非同常人。凤郎顾及些大将军的想法是情理之中的。”
白宸说这些的时候,脸上神色很淡,提到大将军时,眼中更似有y影掠过,却又转瞬而逝,姬允全没注意到。
“只是一味地顾及,难免不成了纵容。大将军身高位重,到底是陛下之臣。凤郎顾及大将军,大将军未必就全不将陛下放在眼里。凤郎既然为人君,当有决断力。有些时候,不可一味地妥协,便是妥协,也需掌握态度和分寸,切勿教人完全将你拿捏住。”
姬允性偏和善,又专研佛法,三不五时要去寺中斋戒,姬允在位期间,别的建树不多,唯独在减严酷律法上贡献很大:免去自前朝以来流行已久的酷刑审讯之法,又裁撤了先帝专为掌握群臣私下交游谈话的秘密机构,又主张罪分几等,以等级论罪处刑,不至于各州府论罪混乱,发生诸如偷了隔壁家中一只ji就被判了死刑这样的事……正是因此,上一世他倒得了个仁慈皇帝的名声,全民向佛的风气也是由他带起来的。
只是人是有惯性的,一旦倾向于什么,便更向那个方向倾倒过去。姬允惯于做个风流仁慈的昏庸帝王,自然就少了能与权臣相抗的魄力。
顾桓之所以能够一手遮天,未尝不是他姬允步步退让,给让出来的。
只是这其中微妙,莫说当局者,旁观者也未必能看清。众人只道顾桓功高盖主,权倾天下,东风自然压倒了西风,哪里还注意得到西风根本是一压就倒,完全地不禁压呢?再且,即便是有人看清,也不一定敢直言。
姬允乍闻这一论调,先是有种陌生的怪异之感,而后醍醐灌顶一般。太祖当初是由各大世家贵族扶植而起,太祖本身也是前朝贵族出身,自然倚重仰赖与己相同的阶级。贵族治世的格局在开朝之初便以律法明文确立,历经百年之后,各大世家枝繁叶茂,盘根错节,稳踞朝堂,揽尽天下权势。世家贵族是国之基石,姬允自生下来,受的教导便是如何拉拢贵族,以世家大族之力为辅弼。只是人一旦太过仰仗手中工具,难免不为其所困,反而对其生出依赖与畏惧。百年前的太祖,恐怕也并不料到自己苦心孤诣,将世家大族全拢于姬姓周围,创出一个太平盛世,反倒累及子孙后代。
涿鹿郡守王桢,藐视天威,不顾天子诏文,坐视水祸发生,离乱百姓,其罪不可恕。然谅其悔罪之意切,补救之行速,特免其三族连坐,判以斩首之刑,宅邸抄没。
至于司天监提点郎荣,因其懈怠,疏于职守,未能确析天神托于天子之梦,以致不能够提前发出防汛警示,实不宜再任司天监首位,即日革除一应所有官衔,免其荫封。
一应相干官员亦罚俸降官的罚俸降官,革职流徙的革职流徙,不必赘提。
拟旨下来不过几句话的功夫,整场辩论却持续了半月有余。
起先论点还胶着于王桢,从他该不该死到该不该诛族,议事堂整日吵得不可开交,脸红脖子粗。每日辩论一散,众臣们找鞋的找鞋,扶冠的扶冠,衣冠整齐地出了门之后,又是拱手礼让,请对方先行的优雅文人了。
这还是因为姬允讨厌御史台那帮子嘴毒似刀,能一封奏疏把人骂得恨不能重回娘胎的刻薄御史们的缘故,而将大半御史留在京中,没有参与进来的结果。
随着从王桢究竟如何定罪,辩到新颁法令中的具体条律,再发散到为政理念,辩论方向便如脱缰野马一般,彻底没了方向,放纵不羁地向前跑去,越跑越远。
姬允每日能被气得肚子鼓起来,散会回来先要猛灌两口凉茶,让自己消消气,才和白宸讲话。
不免又提及今日辩论过程,又要气得变形,白宸捏着白陶茶盏,大拇指指腹摩挲着杯腹,另一只手按住姬允的,安抚地微微笑着:“凤郎与他们吵了这几日,还没吵出个结果来吗?”
姬允被温热的掌心覆住,肌肤相贴间两人的温度渐渐交融,再大的火也发不出来了。他仍皱着眉,抿抿唇,忍住了那声到口的冷哼:“今日居然还扯到了我修佛法,以仁慈为政,便是王桢一时不清醒,犯了小错,究竟并非有意,世人谁不犯错,尚可宽宥一二——朕广建佛寺,念经拜佛难道是为给他们脱罪用的吗?事事仁慈,皆可原谅,等他们野心不足,爬到朕头上来了,欲取朕而代之,朕也任由他们吗!”
实在忍不下,他重重地吐出口气,冷笑道:“只怕届时朕想原谅,也没那个必要了。”
摩挲杯腹的手指微一顿,白宸脸色好似白了一下,他垂下眼,看了看杯中碧绿茶汤,片刻,道:“那凤郎究竟是想如何处置?”
“王桢对本案负有第一紧要的责任,如何处置他,基本决定如何处置接下来的人。凤郎若是想要大杀贵族们威风,自可将人抄家灭族,这样一来,对郎荣的处置也就不会太轻,正可借此敲打权势日重的顾大将军,只是凤郎目前尚需倚重顾大将军按压藩王,阻隔后梁,此时与大将军正面对峙,并无太多好处……凤郎怎么想的?”
这几日辩论,姬允独自在堂前面对唇枪舌剑,白宸因无官职,无从听政,只每日听姬允满腹怨气在发牢s_ao,适时地在人即将爆炸之前给予安抚,也不怎么发表自己的意见。
“王桢死活有什么要紧,左右不过是拿来顶包的。我既不能拿顾桓那厮怎么办,也只好杀ji儆猴罢了。他们倒好,连王桢也要保。”姬允满脸怨气,又顿了一下,对白宸诧异道,“你之前不是说我态度应更强硬一些,别叫他们拿捏住吗?”
“凤郎应该强硬,是不要让人误会了凤郎的态度,以为自己拿捏住了凤郎。而形势既不许让人强硬,便应适当地有所妥协,还不能叫人看出来你是在妥协。王桢藐视天子权威,乃是忤逆之罪,罪大恶极,其无可恕。”摩挲了许久的茶杯终于碰到唇边,白宸啜了一口,微笑道,“只是凤郎可还记得,之前凤郎金口说过一句,只要王桢救灾得力,免他亲族连坐之罪。”
王桢的罪便这样定了下来。
王桢罪名既定,其他人也就好办了。尤其是郎荣,竟只是被革职,算是很给了顾桓面子,众贵族们放下心来,纷纷同顾大将军道贺。
顾桓僵沉着脸,毫无笑意地向道贺的人拱拱手,见姬允屁股离开了御座,要回内室了。抬手把身前的人挥开,大步跟在那人身后走了进去。
第27章
姬允前脚拐进屋,后脚顾桓就跟了进来。
这些日子里,姬允私下里几乎没有见过顾桓,他是被气着了,懒得看见他。顾桓想必心里也有数,也不到他跟前来讨嫌。
这下他擅自跟进来,姬允不大高兴,但也无意追究这人的失礼冒犯——主要是追究也没什么用处。
李承年呈上茶来,姬允饮了口,才撩起眼皮,看向对方:“大将军这是怎么了,看着脸色不大好。”
对一个人的称谓,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反映出很多东西。姬允平时喊顾桓顾卿,爱卿,甚或有时候唤他桓郎,私下见面还一本正经叫他大将军,以姬允素来性情,其中的不高兴就洋溢得十分明显了:我还没冲你发脾气呢,你倒向我来甩脸子?
顾桓在堂下站着。顾大将军既是朝廷第一重臣,又是姬允的亲舅子,大约是拥兵自重,大约是恃宠生骄,顾桓在姬允面前委实是不讲什么君臣礼数的,别说平时即便姬允不赐座,他自己也是要找着位置坐的。就是在朝堂上,也是时常地当场驳斥姬允,不假辞色,将姬允叱得面红耳赤,下不来台。有时却又屈颜卑膝,亲密太过。起居舍人就不止一次记录过“皇帝有疾,大将军以手侍药”,皇后也未必亲密若此。
今日他自行站着,姬允也没有叫他坐下的意思,这处不比宫内大殿,御座很高。姬允难免要微抬视线,才能和顾桓对视。
顾桓行军多年,最爱干练,不耐烦今人追求的潇洒之风,在朝中也身着劲飒,手脚束紧,略卷长发以发冠高束,五官棱角愈发突出,整个人有山松的挺拔磊落之态。
只是墨绿瞳中暗沉涌动,却并非静松岿然,临山风而不动了。
顾桓眼睫微垂,紧盯着他,面色发沉:“臣只是想问陛下,对郎荣的处置,果真不改了吗?”
听听!这什么口气!
活像是来找他问罪的!
姬允暗暗地又气了一肚子,他咬住牙齿,两腮绷紧了紧,片刻,才努力让自己火气没那么大地道:“郎荣作为钦天监之首,原应预天之法,明示天下。但他郎荣做了什么?朕留他一条性命,让他能够在家中,而非牢狱之中度过晚年,已是看在大将军的情份上。大将军觉得还不够,是想让朕给他加官进爵,继续不思进取,懈怠职守,犯下大错吗?”
说到最后,姬允已是忍不住怒意了。
顾桓看他额角气得突突地跳,眉头一皱,略后退半步,拱手道:“陛下息怒。”
姬允没从他这一句里听出多少惶恐的意思,只跟小时候实在把自己惹毛了,要让他滚了,才敷衍地说声抱歉似的。
便果然听到那厮继续道:“郎荣失职,自然该罚,陛下革职降官,臣也无话可说,亦无相帮之理。只是陛下免了郎荣的荫封……”
顾桓一顿:“陛下至少该同臣商量一下。”
姬允一下没能忍住,气得笑出来了:“顾桓,朕没你就不行了是吧?”
他点名道姓,脸上带着笑,额角青筋却突突地跳,仿佛从皮肤下要跳出来。
那咬牙切齿的意味,竟让顾桓一时哑了声,定定地看着他。
“朕同你从小一处长大,你虽是我的伴读,行军打仗,时政策论,样样都比我强。我自小没什么大志向,少时贪玩,曾经拉你去闯荡江湖。后来你助我登这极位,我还同你说过,我不要这劳什子皇位了,一点不得清净。还不如当初在江中破船里同你喝酒,醉得一塌糊涂。那时候我可真是信任你啊,你领军打仗,要粮草给粮草,要兵器给兵器,你不听京中派去的监军的招呼,朝中有人谏你,我按下来不准给你知道,怕你寒了心……”姬允说,大约是说得太急,他有些跟不上气,静默里只有他略微喘气的声音,过了一阵,他续道,“如今皇后稳坐中宫,太子是你的亲侄儿。我还想着,等太子大了,到了可以理政的年纪,我也能偷偷懒,溜出宫去,敲你府上的后门,再拉你出去——自然是去不了太远的地方——便在京中到处瞎逛闲游,也是好的。”
一席话言辞恳切,如出肺腑,饶是一贯坚硬似铁,冷心冷肺的顾大将军,也不知回忆到了什么,目中显出几分软色。
姬允直视着他,仿佛是微微叹息地:“桓郎,你莫辜负我。”
姬允将话说到这个地步,顾桓即便原本是兴师问罪的打算,这下也无从开口了。
少时他们曾形影不离,伙同做了许多的轻狂事,现在沉到回忆里,两个人都已经不是天真的年纪,偶尔拿出来回味,都是为了希望能以这点情分,牵制住彼此。
顾桓良久地沉默不语。他的脸仿佛沉没在看不清的y影里,漆黑浓密的睫毛低垂,掩住那墨绿色的眼睛。
半晌,顾桓的声音低低地,仿佛压抑着似的,略带沙哑地响起:“陛下,说的是真的吗?”
姬允微微地苦笑,他固然是打了感情牌,但也并非不怀念从前,也真的希望,能再像从前那样。那时还未感到命运施加给彼此的压力,那时两人之间尚无隔阂,那时大笑,是真的因为开怀。
“那大将军呢?我说的这一切,都是同当年的桓郎所说的,”
姬允看着他,缓缓地,道:“大将军可还是当年的桓郎吗?”
这一句的质疑意味,就实在太露骨了。
一阵沉默,顾桓垂首道:“陛下不负臣,臣自不负陛下。”
白宸从帘外进来时,顾桓正要准备告辞,两人不期然撞了个正面。
白宸步伐微顿,倒是很从容,拱手作揖道:“草民见过大将军。”
顾桓是知道白宸这人的,自姬允到了望郡,这小郎君便对凤郎死缠烂打,甩也甩不脱,还一路追到这边来,他多少也猜到白宸和姬允之间怕不是什么正经关系,是以愈发看不惯这面目俊雅的小郎君。
顾桓看也未看白宸,回身向姬允道:“陛下修身养性,也该少搭理些不三不四的货色。”
一句训斥当场戳向姬允,姬允脸僵了僵,但顾桓已经皱紧眉头,掀帘出去了,似乎连多待一刻也觉得伤眼似的。
姬允多少觉得尴尬,白宸倒是全不放心上的模样。
走上来用手捧了他的脸,眼里还似有微微笑意,道:“怎么和大将军聊过是这么个表情?”
和顾桓的事情实在是乱麻理不清,姬允有些觉得疲累,不想多说,只道:“我把郎荣撤了官,看着是开恩,却把他的荫封也给免了,这是抄家灭族才有的惩罚,郎荣虽还活着,郎家却一夜从贵族退回了庶人。我意不在杀一个郎荣,是想削弱贵族。顾桓看出来了,这次我虽然先占住高地,又咄咄逼人,把他打发了,但恐怕他已经留了心,往下更难动作了。”
白宸看他眼下掩不住的倦色,便觉得心软,指腹轻轻在他眼周按摩,温声道:“想要动摇国之根本,本就不易,凤郎做得很好了。”
又要给他脱鞋脱袜,半跪在地上,给他按摩足底,简直比李承年还尽心体贴。
姬允不由就想起刚刚顾桓丝毫不掩饰的鄙夷厌恶之色,忙把脚收了回来。
白宸抬起头:“怎么了?是我手重了,弄疼凤郎了吗?”
姬允微微拧眉,伸手将人拉起来,坐到自己身边。
“……你不必做这些。”姬允顿了顿,想了想措辞,才道,“你到底是白氏的小郎君,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平白辱没自己,教人把你看轻了。”
说着,就不由想起上一世他如何对白宸。纵使让人住进最尊贵华美的殿宇,纵使自己甘心屈居人下,到底是自己把人当作禁脔,囚进了深宫之中。当时天下如何耻笑于白宸,自己果真不知吗?自己从前伤怀于白宸冷漠无情,但白宸又要如何对一个如此羞辱他的人动心动情呢?
想着,便觉得一阵细密的酸疼,从四肢百骸流窜到心口,他不得不微微咬住牙齿,忍耐住那一阵绵绵不绝,余波似的疼痛。
白宸却不知道他内心所想,他脸上若有所思,道:“凤郎是顾及方才顾大将军的话吗?”
姬允没说是与不是,只道:“顾桓他脾气一向是直些烈些,看不惯男子之间有所暧昧。并不特意针对你,你别放在心上。”
他还没说出口的是,从前他是极风流的,对美色来者不拒。但凡他与哪个美貌小娘子或者小郎君有个什么眉目交流,若是被顾桓逮到,他能被顾桓那张黑云缭绕的臭脸给吓出噩梦来。
白宸听了这话,目光微闪,仿佛带了点恶意,但唇畔却是微微笑着的:“说的是。是以凤郎和大将军相处,也应该保持些适当的分寸,别让大将军感到不适。”
姬允严肃点头:“那是自然的。”
白宸越发笑了起来,这下眼睛里都漫出笑意了。
他一手环住姬允的腰间,脑袋凑上来,含住他的嘴唇,低声道:“至于宸,宸既不顾及世人言,又愿意与凤郎亲近。凤郎不必担心。”
拦腰的手下微用力,已将人压倒在床塌之上。
姬允被推倒在床,长发散了半个肩头,对方垂望下来的目光有种深沉的炙热,那其中的渴望也很直白,肌肤被激起一阵颤栗。
“凤郎,今天可以吗?”
之前的几回情事,总是由着白宸自己的情难自抑发生的,虽说不上是强迫,姬允倒是从未主动过,最开始还为此动怒,斥责过不知分寸,以下犯上的小郎君。
姬允也不知道白宸这是晓得了分寸,乖乖地要先问过他,还是刻意地要试探他的意思。前世的白宸冷漠不易亲近,心机却比谁都深沉,否则他不至于到了被逼宫那个时候,才恍然自己的枕边人竟暗中谋划了那许多,一朝锋芒亮出,便是要他的命。
但是如今这个会用热切渴望的小兽目光望着他的小郎君,同上一世眉目冷淡,目光里冷漠深沉,连多看他一眼也不肯的人,终归是不一样的。
之前被白宸那样对待,姬允总觉得莫名的紧张害羞,大约紧张源于忐忑与不安,害羞是因他从未感受过来自这个人的温柔。
他两眼微笑地,双手环住对方的脖子。
白宸微定了定,眼睛里溢出比之前更热切的情绪来,侧首在他的手腕内侧吻了一下。
然后俯下身来,有些急躁地低头亲吻他,姬允气息不匀地喘了喘气,他微仰起头,让对方能够吮吸他的颈侧,细密濡shi的唇舌一路向下,白宸一手解开他的腰带,一层层剥开肌肤之上的衣物,半个身子裸露在眼中。
白宸含住他的胸前,嘴唇嘬住了那粒r_ou_珠,美味似的吮吸舔弄,麻痒似的刺激感从胸口蔓延到全身,呻吟从喉咙中泄出来,他双手搂紧了对方的脑袋,声音有些抖地:“白,白宸……”
白宸似乎实在很喜欢玩这一处,或是唇间含住用牙齿咬住轻扯,又或者用舌头打了卷地顶弄,直把姬允弄得浑身颤栗不止,肌肤微红,溢出薄薄的一层细汗。
他的腿间已完全地站立起来。他抬起双腿,以下腹贴住对方蹭了蹭,他眼梢微shi,声音沙哑,带了不能克制的一点哭意:“别,别再弄这里了……唔嗯……下面……嗯……”
白宸倒是很乖顺,又吸了两口后从胸口处挪开,r_ou_珠已是shi淋淋地肿立着了,周围也泛着一圈红印子。
白宸看着那处被自己弄出来的 y 靡景象,目光微深,对着鬓发shi乱,脸颊晕红,喘息不已的姬允道:“凤郎若是能够孕育就好了,我想要一个凤郎和我的孩子。”
上一世他无数次有过这样的念头。若是真的有了他们的孩子,他恐怕能够心平气和一些,他恐怕不会那么极端,剑走偏锋,最终走到那一步。而且这个人若是真的能够怀孕,他会不停地让他怀孕,让他不停地给自己生孩子……如此,他再也没有心力去招惹别人了吧。
姬允脑中被情热烧得有些昏沉,闻言,并不感觉到对方语气有什么微妙,只下意识皱皱眉:“孤才不耐烦大个肚子十月怀胎……要生也是你生……”
脑中又模糊地掠过,唔其实他也舍不得白宸去受这个苦。
白宸闻言,眼睛里却显出笑意,又凑上来亲亲他的嘴唇:“我生也好。只要是你和我的,谁生都好。”
姬允一时又觉得有些混乱,这小郎君……现在算是在说荤话吗?
这可真是稀奇。他活了两辈子,都没能从白宸嘴里听到过一两句调笑话,更别说床笫之间的荤段子了,他还以为白宸天生优雅端庄,是绝不同他一样惯爱低俗调情的。
不待他咂摸出味儿来,白宸却又顺着腹间一路舔吻下去了,到了下腹边缘,将他亵裤也剥了,唇舌向下,含住了他的yjg,姬允整个身体哆嗦一下,手指cha进了对方发凉的柔软发丝之间。
白宸大约是不怎么擅长口活,上次他喝醉了,白宸给他口,快感自然是有的,但老实说他有些被咯到。这次也是,但是他垂眼看间对方垂头埋在自己腿间,已经散了的长发,随着动作微微摇晃,就觉得内心渴求的满足,更胜过r_ou_体之欢了。
在对方口中闷哼着s,he出来,姬允没来得及叫他吐出来,对方已是微微皱着眉毛,已经吞下去了。
姬允有些着急:“没呛着吧?难不难受,快喝口水洗洗。”
姬允一贯荤素不忌,在放纵玩乐一事上又很放得开,只是没有人敢让他做这样的事,但他是知道男ji,ng是什么味道的。最初白宸抗拒同男子j_iao 欢,他那时候多不要脸啊,为了一具年轻美好的r_ou_体无所不用其极,白宸不愿意动,他就主动给白宸口,那种浓烈腥膻的味道让他隔日都吃不下饭,心里是极不喜欢的。何况他也不愿意仰望着对方,看见他两腮紧绷,闭眼不看自己的模样。几次之后,他再也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但那种夹杂着卑微和受伤的恶心感觉还在。
白宸摇摇头,除了刚刚险些被呛到,他的脸色倒还称得上好。
然后凑上来,似乎是想亲他,姬允下意识躲了一下。
白宸顿了顿,便要下床,姬允心里一慌,忙拉住他,还没想好要怎么说,白宸垂着眼皮,说:“我去漱口。”
姬允脑子里白了白,心口却突然地酸软了一下。
他拉住人不放,自己坐起身来,在对方微微睁大的眼睛注视下,他亲上了去。因为并未遭到抵抗,他很轻松地把舌头也探进去。
对方的口腔里残留着苦涩的膻味,但没有想象中那么令人难以忍受。
白宸只是稍微愣了愣,便很主动吻回来。
唇舌相交间,口中止不住地生出津液,两人捉住彼此吮吸,有些换不过气来,感觉却好极了,亲吻得停不下来。
白宸被拉住的手反握住他,另一只手扣住他的后脑勺。口津生甜,那点腥膻味很快被不断分泌的唾液融得不剩多少了。
唇舌终于各自分开,嘴唇都有些发肿,白宸眼里亮晶晶,又抿抿唇,像是极高兴又极害羞,他又凑上来亲了亲姬允的嘴唇。
姬允被他撩拨得很难耐,虽然才泄过,又有些觉得发热起来。
两人挨得很近,彼此感觉到对方滚烫的温度。
白宸抿抿唇,捉着他的手,按住自己的身下,他脸上有些红,漆黑眼睛热热地望着他:“……凤郎,我想进去。”
手中物事滚烫不已,尺寸和硬度都让人头皮发麻,姬允后脊椎骨窜起一阵痒意。
他衣裳都被剥得差不多了,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露出的大片肌肤因情热而显得绯红。发冠早滑落了,长发散落一背,迤逦委床,姬允一动,身后长发便跟着如水波晃动。
两人原本对坐着,姬允跨坐到白宸身上,他双手扶着对方的肩,x,ue口不住地磨蹭对方翘起的龟。
他的眼睛里带了笑,嘴角翘起的弧度含着点调情的意味:“宸郎要进哪里去?”
白宸定定地看着他,面色紧绷,一时没有说话。姬允这才想起自己从未以这样放浪的姿态对过这个白宸,而就算是上一世的白宸,也是极不喜他轻浮放纵的,不过拿他无可奈何罢了。
心里咯噔一下,姬允还没来得及敛下所有调笑神态,白宸目光深沉地看着他,声音沙哑道:“宸想进到凤郎的身体里,好好干你。”
那句话游入耳中,从耳朵开始,整个身体都酥麻了,姬允眼睫颤抖,耳朵几乎是瞬间就红透了。
实在怨不得他,两世以来都是他调戏别人,没人敢调戏到他头上。他从不知被调戏是个什么感觉。何况是来自于这个人,他要以为这是情话了。
白宸似乎也没料到他反应这样强烈,有些诧异,目中却微动,他以鼻尖碰了碰姬允的,低低地喃喃:“凤郎原是这么容易害羞的么……”
好似回忆到什么,事过境迁之后,才有种彻悟之感。
原来那些年有人忍耐住羞耻,强按下自尊,竭力去讨好另一个人。而他因为心中难平,一叶障目,种种因缘际会,终于是错过了。
他低了脸,姬允并不能看见他脸上的神情。说不好是不是在笑自己,就更觉得脸热了。
白宸又抬起头来,眼中极缱绻,温柔在他眉心处吻了一下:“凤郎可爱至极,宸喜欢得不知该怎么才好。”
“……”
姬允不太确定自己现在是不是已经熟了。他已经感觉不到了。
等他清醒过来,白宸已经托着他的屁股,扶着自己,温柔而有力地,寸寸进入了他。
身体缓慢下沉,被进入的感觉太过鲜明,姬允不得不紧紧扶住对方的肩头,眉尖蹙拢,发出了闷闷的哼声。
白宸温柔地亲他被汗濡shi的眉毛,握着他屁股的手却渐渐用力,全部没入的时候,姬允听到耳边一声喘息。
身体被撑得太满,姬允一动不敢动,两人都汗淋淋的,白宸抚摸他的脊背,安抚地亲他,姬允搂紧他的脖子,目光对视中,两人又接起吻来。
很快动作起来,白宸掐住他的腰,深顶直入,姬允被顶得腰眼发软,屁股又麻又痒,不自禁地要摇着屁股去配合对方,那填进去的脂膏,被因为进出的动作带得滑出来,shi黏黏水哒哒,平白生出许多色气。姬允被干得不住呻吟,双眼shi濛濛地含着情欲,声音沙哑地唤他宸郎,让白宸简直不能听下去,他蓦地将人压向床,抬起他两条腿,有些不能克制力道地深深顶入。
“啊!……”姬允猝然长吟,声音几乎有些变调了。
对方的动作在变得激烈起来,猛烈的撞击让姬允的呻吟都破碎化了,他有些承受不住,但对方那仿佛是用尽全力的对待,也让他心里发热,和情热一同在他体里冲撞,他只能尽力攀住对方的肩背,从喉咙里发出细碎而沙哑的呻吟声。
姬允泄过两次之后,实在累得很了,但白宸似乎还很不够,将他翻个身,从后面又覆上来,他简直要求饶了,对方含住他的耳垂r_ou_吮吸,热硬从他臀缝间挤进去,他双膝发抖,身体酥麻,又昏昏沉沉地任对方c,ao了个通透。
真正结束的时候,姬允连脚趾头也没有力气了,他浑身都酸软,被白宸搂进怀里。
兽行之后,小郎君又有些腼腆害羞似的了,小n_ai狗一样亲亲他shi漉漉的眼角,抱歉地:“累着凤郎了。”
姬允半闭着眼皮,实在是有些累得睁不开,但又不大忍心小郎君犯了错似的可怜兮兮,再且说,他的确也是爽得头皮都麻了,十分地食髓知味。
便有气无力地道:“……还受得住。”
小郎君仍小心翼翼地,道:“那以后,宸还可以这样吗?”
“……”姬允这下勉力抬起了眼皮,看见小郎君眼中亮晶晶,一副吃饱喝足之后的餍足,容光焕发,比之平日又不知更亮眼多少,一句得寸进尺便卡在喉咙口,说不出来了。
半晌,姬允又闭上眼皮,有些觉得脸热,强忍住了,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得了纵容,小郎君愈发地难以自持,那嘴唇往下,从眉心亲到鼻尖,又含住他的嘴唇。姬允闭着眼睛,心中不愿拒绝,稍微一顶便配合地张嘴,让对方缠住自己舌尖吮吸,黏黏糊糊的亲吻中,两人相拥睡着了。
第28章
灾后处理事宜稳妥行进中,河道已经疏浚,大水引流。灾户靠着救济勉强度日,豪族们趁势又买了一批奴隶。姬允同朝臣们又扯了几场嘴皮子,各有妥协退让,空出来的职位分别安排人顶了上去。经此一难,涿州人民对姬允空前地感恩戴德,姬允点了几名上一世很有些才干的官员过来,都是些为他所不喜的耿介之士,有的后来还入了白宸的麾下——替任涿鹿郡守的,便是白宸后来所结交的一位逆友,代青玄。他这样做,一来想借此安cha人手,把涿州的战果稳住;二来也将那些人放到地方上历练历练,几年之后再调入中央,把人收入自己阵营,绝了再和白宸有所瓜葛的可能。
留守黎阳的船队跟上来,龙舟掉头向北,继续往王京行去。
三月之后,船队抵达王京。
已是盛夏。
王京处北,又无水系流经,虽是人工挖了运河,气候肯定不比南部水泽之地温和。姬允回京,正是最热的时候,暑气蒸腾,天光灼人眼目,姬允在甲板上站了不过片刻,头顶巨如圆盘的太阳晃得他眼酸,热浪扑面。
回京的喜悦被扑了个干净,他赶紧地扶住李承年,躲进了船舱里。
姝一直待在舱中,姬允素来怜惜美人,对姝又更格外不同。这几日天气太热,姝面白皮薄,是最容易被晒伤的细嫩肌肤。姬允便只让他待在里头,还另配两名侍女专给他扇风,俨然一个小主子。
姬允进去时,姝跪坐在垫子上,他刚从冰桶里取出一碗冻n_ai,正用手捂着,将其捂化一些。
姬允走过去,从他手中取过碗,放到几上不用,倒先捉起对方有些被冻得红了的手指,握在手中捏了捏。
似怒道:“怎么又做这些?”
姝睫毛微微一颤,要把手缩回来,垂眸小声道:“陛下在外晒着了,回来想必想吃些凉的消暑,姝左右无事,便先准备着。”
姬允怕热嗜冰,肠胃却娇贵得很,以往度夏,总不免因为吃冰太多,要坏几次肚子,今岁却不怎么犯这样毛病。
姬允实在是觉得姝可心而体贴,那点佯怒也装不下去了,他弯起一边的嘴唇,目中似含情而笑地:“我家阿姝,怎么这么地讨人喜欢呢?”
姬允天性里实在有些多情,对美人尤其。年少时他化作贵族家的小郎君外出游历,不知惹了多少女子的相思,还曾被武艺高强的侠女从雍州一路追到楚州,姬允自然不敢娶这样凶的王妃,最后还是顾桓看不惯他为个女子整日愁容满面,摇头叹息,拔剑与那侠女比了一场,冷肃道:你既打不过我,便不必再想着打他的主意了。
后来年纪大了,沉稳一些,自然更懂得分寸。只是哄美人开心仿佛是姬允的天分,即便无心,出口仍似含了绵绵的情意。
姝愈发地低了头下去,手腕无力地垂在他掌中,刚捂过冰的手指微微发凉,皮肤柔软,指节的形状很美,仿佛握在手中的,真正是玉骨雪肌。
姬允难以释手,就这样捏着玩,还颇觉趣味地,将自己掌心与对方的相对,看相差多少。
正玩得兴起,白宸从外面掀了帘进来。
室内点的是冰檀香。姬允向佛,却嫌檀香闷人,宫中调香师便在檀香中混入龙脑,调制过后的冰檀香气清冽,若有似无,幽幽地游入鼻息中,清凉醒神。舱壁四面垂了青纱,轻薄如雾下林影,风过则缱绻而动。堂中所置云母屏风,勾描了山水乐图,宴饮流觞。旁边还置了丝竹管弦,随时能够弹唱。
白宸一进来,便见得此般风流柔曼之景,堂中两人置身于其中,执手玩乐。
含笑脸上顷刻冷淡下来,他眼中掠过姬允捏着姝的手,眉心似微跳起来,目中隐现y郁戾色,又被强压下去。
姬允瞧见白宸脸色,手下一僵,心下已是暗叹了声倒霉。
涿鹿事后,白宸并未有提回望郡的意思,姬允也不舍得和人分开,见白宸自己也不说,便大着脸,捎带着白宸一起回了京。
船行这三月,白日姬允要处理大小事务,白宸便在一旁看书写字,偶尔兴之所至,便挥毫泼墨,照着姬允神态,笔下如走蛇,很快勾勒出他的一张剪影。寥寥几笔,形神意聚。若非长久地注视着一个人,将那人的每一抬眉,每种神态都印刻在心底,难以描画如此传神。姬允偷偷将画保存下来,收进那装了帛书的小匣子里。白宸于音律亦很ji,ng通,善抚琴,其势潇潇然,有大家之风。只是姬允并非风雅之士,只听得来笙箫筝管那等靡靡之音,听那潇潇沉沉琴声,总觉眼皮沉重,困倦不已。不过虽然欣赏不来琴音,他却喜欢白宸抚琴,因他极爱白宸抚琴时的姿态。仿佛仙人弄瑶琴,眉目泠泠然如月生光,收放之间似任天地开合。
两人朝夕相对,日夜缠绵。正是浓情蜜意如胶似漆,大约唯一的不足,姬允发现白宸似乎忒容易吃醋了点儿。
起先姬允并不注意到白宸有什么异常,只是每次姬允召见过各家的小郎君,他在这些小辈面前一向有些不端庄的,言笑晏晏地聊了会天,再回头,发现白宸脸已冷得冰块一般,问为什么,又只委委屈屈,杂了怨气地看着他,却不回答,让他心里七上八下的,心疼得不行。到了夜里却将他翻来覆去,报复似的,恶狠狠的,几欲将他弄得散架。
直到有一次,姬允因夸了几句唱曲的小郎倌儿,大约是不大正经,有些调笑的口吻,还想叫人坐过来好好看看。结果话还没落,白宸霍地站了起来,当着诸人的面,连句告辞也没有,沉着脸就出去了。姬允连受了他好些日的脾气,现下屁股还疼得很,哄人的耐性已快告罄,又被当众撂了脸面,也一下上了火,对面面相觑的众人怒声道:让他去!
便就这么置起了气,互相不搭理。姬允开初心气儿也不平,心中愤愤:你甩脸子给谁看呢?冷战了一两日,那股子郁怒下去了,姬允便生出些懊悔:和这么个小崽子生什么气呢?上辈子你受他的气受得不少么,怎么如今重活一世,反而一点也受不得了?
越想起上一世,越觉今生已是难得,心头愈加地软下来,已经想着找什么由头去和好。
正好船队要在青州靠岸补给,姬允本是打算叫了白宸一起去城中逛逛,自己好好哄哄他。结果派去传话的人来回,白宸早已先行下了船了。当下姬允也难以形容自己是什么心情,只木然坐了片刻,也说不出话来,手心有种泛疼时而微微抽搐的感觉。
他未下船,在舱中百无聊赖,也无心召人来陪,便翻出小匣子里的帛书画像,一张张地小心摊开了看。看一张,心里就抽一下,把一颗心抽得皱皱巴巴,姬允简直开始怨起了自己:人又被你气得跑了,这下满意了?
后来实在要被自己的怨气淹没了,姬允不忍再看,索性上榻蒙了头睡觉,眼不见为净。
睡得不是很好,似乎做了个十分令人伤心的梦,心口闷得厉害。
姬允挣扎着醒过来,才发现自己身上搭了条胳膊,难怪觉得胸闷,原是被压着了。
他借着天外朦朦月光,打量身边睡着的人。
那瞬间掠过很多的念头,最后都沉寂下来。他想:这人还愿意睡在自己身边,那就已经很好了。
他睡得不舒服,身上又捂了些汗,便想起来洗漱一下,他尽力放轻了动作,谁知还未起身,身边人便被他的动静弄醒了,一个翻身,将他压倒回去。
“别走。”
不知是梦魇住了还是怎么,白宸眼睛里有种惊惶,眼眶发红,他紧紧地攥住姬允一只手,仿佛是怕他就此消失一般。
他声音颤抖,沙哑得几近哀求:“不要走……”
姬允被他这样神色惊了一下,也顾不得被搓住腕骨的疼痛,他用另一只手捧住对方半边脸,小声问:“怎么了?”
白宸怔怔地看他,目中渐渐显出清明的神色,然后才似活了过来,他重重出了口气,握住他贴在自己脸上的手,他提了提嘴唇:“没什么,做了噩梦。”
两人之前赌气种种,这会好像都烟消云散似的,白宸亲昵地蹭他,又shi漉漉地亲吻下来。
大约是冷战都不好受,两人都显得很急切,一点撩拨就蹭出了火,气喘吁吁地滚住一团,动作堪称激烈。
事毕之后,两人汗津津地黏在一起,有搭没搭地亲吻,姬允这会儿又不嫌汗着难受了,还想着更贴近一些才好。
白宸用手指帮他梳理一绺一绺汗shi的头发,忽然想起什么,撑起身来,手伸向床头一柄长盒。
姬允方才被干昏了头,完全不注意床头多了这个玩意,他有些懒洋洋地,问:“这是什么?”
白宸将盒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支通体ru白的玉簪,cha入他的发间。
“凤郎发黑如墨,滑比绸缎,cha这玉簪,是极美的。”
白宸俯身看他,姬允软身躺在凌乱被褥中,鬓发散乱,双颊酡红,眼中迷蒙,嘴唇红肿,胸前仍留着青红吻痕,不止美,而且魅。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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