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节
世间清景是微凉 作者:颜凉雨
第17节
夜幕缓缓垂下,新闻联播熟悉的片头曲响起。
我放下遥控器,忽然灵光一闪,转头跟其他三个人建议:“嘿,咱哥儿几个拜把子吧!”
哪成想我一腔热血就这么洒在了冰河世纪。
小疯子眼皮都没抬,直接拒绝:“谁要你当哥,少占便宜。”
妈的你不早就是我弟了么!
周铖又捞起一根金针菇,神情专注的仿佛这是一次行为艺术:“我不缺弟弟,认完就要照顾,麻烦。”
妈的你一根儿一根儿捞金针菇不麻烦!
花花看向我,默默摇头。
妈的你好歹犹豫个两秒再摇也行啊!
“理由,”我凑近花花,咬牙切齿,“给我个理由!”周铖和小疯子拒绝就算了,花花竟然也拒绝,老子很受伤啊!
花花愣愣眨了两下眼,转头看看容恺,又看看周铖,我以为他这是从前辈身上找灵感,哪知回头递给我的餐巾纸上明晃晃三个大字:没理由。
我再问,花花连写字都免了,就是摊手,一副我好无辜的真诚状。
第 58 章
连花花都不站在我的阵营,杯具是必然的。周铖和小疯子在旁边幸灾乐祸,一个说,看见没,民心所向。一个劝,别玩儿了,洗洗睡吧。于是拜把子的事情不了了之,只留下我一声叹息绕梁不绝。
四个大老爷们儿挺尸似的在客厅赖到熄灯时间,小疯子发话了:“冯一路你倒是起来收拾收拾啊,总不能让哑巴出来第一宿就闻着火锅底料过夜吧。”
“你还真敢做主,谁说花花要睡客厅了。”尼玛这要不是我和小疯子一起混的时间长,谁能瞬间捕捉到隐藏这么深的信息量?
“不睡客厅能睡哪儿?阳台?现在还是有点儿冷吧。”
“放心,没人要你腾地方,统筹调度的事儿就不用你费脑子了。”
一听自己的地儿安全,小疯子心满意足了,我哭笑不得,真想朝他屁股上踹两脚。
全程围观的花花这时候碰碰我,我一看,写的:我睡这里就行。
行毛行啊!苦熬这么多年出狱第一天睡客厅?这事儿传到天庭我能被雷公劈十万八千回!
“就跟我一个屋儿了,反正我那床也大。”不给人民群众再辩的机会,我直接拍板。
花花没再异议,小疯子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再看周铖,妈的都去卫生间洗漱去了,用不用打这么多提前量啊!
草草收拾饭桌,锅碗瓢盆一股脑扔进厨房,花花要刷我没让——今天是个好日子,适合乐呵,不适合劳作。
多了一个人,明显共用资源就开始紧张,周铖洗漱完小疯子就钻了进去,等半天也不见人出来,我索性先带着花花回卧室。把准备好的枕头和被从柜子里拿出来一件件往床上抖落。
“条件还成吧,”美好的一天让我的心情很松弛,话就那么自然而然出来了,“你是不知道我和小疯子刚出来那会儿,住的那简直不叫屋儿,顶多算个窝,有一回管道漏水还把人家楼下给淹了……”
花花正帮我铺床,听见这话动作停了下来。
我纳闷儿,抬头去看,只见花花静静地看着我,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睛里有太多太多的东西在流动,周围的空气也好像染上了这些情感,包围得我很不自在。
这倒霉催的破嘴,我在心里骂,本心没想诉苦的。
“好啦好啦,都过去了嘛,”我爽朗地笑笑,“你哥我现在已经脱贫,离致富不远啦。”
花花没接茬儿。当然他也接不了茬儿。这家伙最爱做的就是不声不响凝视你,然后用欲语还休的眼神杀死你。所以接下来的时间里我都尽量无视那两道目光,待卫生间终于闲置,火速把人推进去洗漱,连带收拾好自己,完后带人回来,上床,拉灯绳。
待整个世界暗下来,我才终于长舒口气,觉得自在了,就像曾经监狱里无数个熄灯后的夜晚一样,微光,淡影,偶尔传过来狱友错落的呼吸。
但是花花的呼吸很浅,即便就在我旁边,我仍然要很聚精会神的去听,才能捕捉一二。
两米乘两米的床——也不知道房东当时咋想的,两个男人睡依然很宽敞,彼此间几乎碰不到,但这反倒让我不踏实了,尤其是花花安静得要死,于是没有半点睡意的我总要在恍惚里闪过“花花真的在我身边吗”这种诡异疑问。
终于我被这念头闹烦了,索性轻声开口:“花花?”
没任何动静。
我又叫了一声:“花花?”
屏住呼吸去听,屋子里依然静悄悄的。
这得有多困哪躺下不到十分钟就睡着!我不甘心,干脆伸出胳膊,准备把魔爪悄悄伸进对方的被子里实地勘探,结果手还没伸进去呢,刚刚碰到被子,我就感觉出了不对劲。按说睡着的人应该全身放松,可即便隔着被子,我也感觉到了里面人的僵硬。
没有窗帘,借着淡月光我只能看清花花是背对着我的,整个身体蜷缩在被子里,似乎绷得很紧。我想起自己刚出狱那晚,在小旅馆的床上也是这般不安稳,先是做梦,梦醒了一头汗,于是后半夜睁着眼睛再睡不着。
掀开被子,我悄悄蹭到花花身边,出其不意一个熊抱连人带被子牢牢搂住!
花花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就要挣扎,可没半秒就停住了,似乎反应过来是我在偷袭,下一刻艰难地翻身过来,清亮亮的眸子了无睡意,疑惑地看着我。
“我给你说段单田芳的评书吧。”我咧嘴,乐得像牙膏广告。
花花囧囧有神眨巴了好几下眼睛,总算微微扬起嘴角,整个人也稍稍松缓下来。
我钻进花花的被窝把人重新搂住,然后轻轻摸了几下他的后背,就像儿时奶奶哄我睡觉最常做的。花花的身上很热,温度隔着背心传递到手掌上,烫得厉害。
“睡吧,”我说,“明天起床就是新的一天,哥带你卖羊肉串儿去。”
花花把头埋进我的颈窝,不住地蹭,热气呼在我的脖子上痒得厉害。
我哭笑不得,按住那个大脑袋下意识往后躲:“你这啥时候养成的毛病啊,靠。”
花花没有停下,反而得寸进尺,在脖子那蹭够了就来蹭脸,跟大型犬科动物似的。我扯了半天没扯开,索性随他去了,谁让这是咱弟呢,偶尔撒个娇,也还是挺招人稀罕的。
终于,花花停下来,满足地长舒一口气,搂着我不动了。
我抬手挠了两下脸,又揉了两下嘴唇,都他娘是刚刚被蹭过的地方,痒得要命。
“不折腾啦?”我没好气地说了句,自然也不指望等来回答,更像是某种活动的结束语。
打个哈欠,我想离开花花回到自己那半边领地,哪成想弄了半天愣是没弄开花花的胳膊。
“喂,撒手啦,还让不让哥睡觉了。”
环住我的胳膊忽然收得更紧了,像故意跟我对着干似的。
哭笑不得间,记忆忽然回到了几年前那个没暖气的冬天。那时也是这样,我们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相拥着取暖。每当想到这些,就不会觉得仅仅几年却交下了如此深厚的感情很奇怪了。有些东西跟外人说不清楚的,只有经历过的,才能明白。
一个被窝就一个被窝吧,又不会怀孕。
我用强大的逻辑说服了自己,瞬间坦然开来,稍微挪动角度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睡觉。
对于在监狱里呆了快十年的娃来说,微波炉热水器滚筒洗衣机甚至自动晾衣架都能鼓捣半天,且玩儿得不亦乐乎。小疯子一开始还唠叨两句诸如“别瞎弄”、“弄坏了你赔啊”之类,后来发现花花的研究是伴随着热饭洗衣服这些劳动的,于是安静了,很快乐地安静着。
羊肉串的生意还在继续,对于这唯一的来钱道,我们不敢有半点懈怠。花花在屋里探险了两天后,也开始帮着一起串肉,起初效率还不怎么高,但很快摸到门道,速度就上来了,小疯子一看后继有人,立刻让贤,专心调配他的腌料去了。我本来不太乐意,但花花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且还串得挺乐呵,我也就懒得唠叨了。
“羊肉串呢是第一步,等攒够了钱,咱们还可以扩大经营。”说不好是出于什么心理,面对花花,我就总不自觉给他勾画美好未来,哪怕是坐在小板凳上串羊肉的时候。
但是花花听得很认真,听完还会用力点头。
我特有成就感:“学校周围的生意还是很好做的,做大了没准儿可以弄个店面什么的。”
有人听不下去了:“冯一路你该出摊儿了吧,磨磨唧唧人家都快下课了。”
我把串好的肉串整齐码到箱子里,没好气地看向小疯子:“那你还不赶紧关电脑!”
容恺紧握鼠标的姿势丝毫没动摇,眼睛紧盯屏幕不偏半寸:“有哑巴跟着你就行了,放过我吧壮士。”
我他妈差点儿一口血喷出!
“他才出来几天啊!”
“所以要多多参与社会实践。”
“……”
卫生间拉门忽然被打开,周铖顶着湿漉漉的脑袋走了出来。
我莫名其妙:“出门儿前洗澡,你们这都是什么习惯?”
周铖愣了下,很自然道:“有花花了,还用我吗?”
“……”
踩着三轮车拉花花和肉串往学校赶的时候,我不由得感叹:“你就长了一张免费劳工的脸啊。”
花花摇头,写给我:没关系,我想跟你一起卖。
心意是好的,就是话怎么看怎么别扭。
“对了,怎么又把头发剪这么短啊?”接他出狱那天我就想问了,一直没腾出空来。
花花摸了下自己那个几近秃瓢的脑袋,然后写:方便。
我不太赞同地撇撇嘴,实话实说:“不好,一看就像刚放出来的。”
花花愣了下,然后别开眼,不回应了。
我敏锐地感觉到氛围不对,连忙找补:“我没别的意思啦,那个,我自己也是放出来的啊,我是想说……呃,你不是自然卷嘛,挺好看的,尤其是半长不短的时候……”到后面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啥了,只是后知后觉想起来一件事,那就是花花不是没心没肺的容恺,不是淡定强大的周铖,虽然他已经从少年变成了男人,但有些东西依然是当年的样子,比如倔强,比如敏感。
好看?
花花的问题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是问头发的事儿,于是连忙点头:“嗯,我可喜欢了,毛茸茸的摸着贼舒服。”
花花囧了下,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毛茸茸雷着了。
“不过还是看你啦,”我又补充道,“你喜欢怎么来就怎么来。”
花花微微颔首,似乎在说,嗯。
抵达学校的时候学生还没下课,我看看时间差不多,便提前烤上了十几串。花花站在一旁,看得聚精会神,我也就一边烤一边给他讲,怎么扇风,怎么撒调料,什么时间翻面,还有如何掌握火候等等。偏巧今天逆风,好家伙那烟全跑我脸上了,呛得我几乎睁不开眼。
“反正就是这么个流程,多看几遍就会了,简单。”
我正说着话,忽然被花花拉到旁边,下一秒他跨步站到炉子前,撸胳膊挽袖子跃跃欲试。
“想试试?”我问。
花花点头,眼睛亮晶晶的。
好吧,我知道烤羊肉串是每一个青年的梦想。
别看花花在监狱里手工不咋地,但烤羊肉串绝对有天赋,没两下就掌握了窍门,手法那叫一个娴熟,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祖上就干这个的呢。
没多久下课铃便响起,然后整个晚上我们都被一群稚气的脸庞包围着。花花负责烤,我负责收钱,最后点钞没出现单数,我很欣慰。
回去的路上花花非要骑车,难怪来的时候这小子有点心不在焉,合着记路呢。
跟周铖小疯子他们出了几个月摊儿,都没人说替我骑哪怕一回。倒不是腹诽他们,只是……终究感觉还是不一样吧。
“哥没白疼你。”要不是怕影响安全,我真想摸摸那个光脑壳。
花花笑了下,有点腼腆。
明明已经脱掉了稚气,标标准准的帅小伙儿了,可偶尔,比如这时候,还会让人觉得他是个孩子。
回到家的时候,电脑前面意外地坐着的不是小疯子而是周铖,且屏幕上都是蝌蚪文看得我很惆怅,问之才晓得,这家伙居然懂阿拉伯语!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接点儿翻译的零活干干。”此君如是说。
我被彻底折服了——每次当我自以为了解了周铖,该仁兄绝对又会露出与此前全然不同的光芒。
“你快点儿,我还要写论文呢。”小疯子坐沙发上,不时就吼一嗓子。
我纳闷儿:“你写什么论文?”
“代笔啦,就经济方面的,都是小本科生,不用什么质量,拼拼凑凑就行。”
“多钱?”
“一篇一百五到二百吧。”
让你们烤了这么多天羊肉串是我的错!!!
花花什么时候回房的我没注意,等我洗漱完,他已经趴在床上了。话少,存在感弱,我发现花花的这些特点并不会因为在监狱里面或者外面而发生变化。
“你应该多和周铖小疯子他们相处,就算不说话呆着也行啊,”我也趴到床上,放松疲惫了一天的筋骨,“以后都是一家人了,不好总搞独立。”
不知道说什么。
看见花花的答案我有点儿惆怅。
“随便啊,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呗。你看小疯子一天到晚嘴都不停,那是什么境界。”
花花想都没想,大笔一挥:有病。
好吧我不劝了。
还是监狱里养成的习惯,一过十点半就困,我打个哈欠,准备起床关灯,却被花花拦住了,递过来的本子上写:以后都让我来烤。
我思索半天才领会精神,然后坚决摇头:“我小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当个烤羊肉串儿的,你不能剥夺我的乐趣啊。”
花花固执地摇头,摆明他说一就得是一。
我很不满。
如果不是后面他又写了三个字的话——
烟太大。
叹口气,我凑近花花,很正经地一字一句道:“哥是如假包换的纯爷们儿,你能别像呵护妞儿似的捧着我么?”
花花定定看了我很久,然后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回应:那时候我也很不乐意,但你还是非要把菜拨给我,自己去买小炒。
第 59 章
过了半个多月,四人组的生活模式渐渐定型——周铖小疯子技术宅,我和花花出摊儿。三餐通常是市场上买点现成的,或者干脆煮挂面然后拌点儿一块五一袋的蘑菇酱之类。都是蹲过多年大狱的,所以谁也没对这饮食质量提出过什么质疑,相反,还都觉着怪不错的。烤羊肉串的重担是彻底转移到了花花身上,没办法,这破孩子的执拗劲儿照比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老子只能甩吧甩吧白毛巾,投降。
但有一点要承认,在烤羊肉串上花花似乎颇具天分,几天下来已经驾轻就熟,偶尔人特别多的时候,他也会跟着爆发小宇宙,烤得那叫一个肉串翻飞,愣是弄得他肉串供应上了,我这收钱倒没跟上——
“老板我给你十块你找我四十干嘛啊,不过日子啦?”
“我操你快点儿行不行,我都吃完了这钱还没找来!”
“五个肉的五个烤筋拿塑料袋儿给我装一下带走!”
“大兄弟,帮我破个一百块钱,一个五十五个十块就成……”
煎饼果子大姐你就别来添砖加瓦了行不行!!!
焦头烂额不假,但高峰期也就那么个把小时,放学高峰一过,校门口的热度明显就舒缓下来,虽然仍不时有半大小子光顾,但已经不会让我怨恨自己没投胎成八爪鱼。
花花还是从前监狱里那个样子,干活的时候很专注,无论是人多还是人少的时候,他都低着头,认认真真煽火,撒作料,翻肉串,如果全弄完还没有人过来买,他便把烤到八成的肉串挪到旁边没火的地方,作为储备。
我就站在他的旁边看着,看着他在这种专注中自成一个世界,即便我们站得如此之近。
就在我以为如果我不开口那么他将直到收摊都只留给我一个冷峻严肃侧脸的时候,这家伙忽然转头过来递给我两个肉串。
我顺手接住,但是莫名其妙。
花花指指我,或者说我的肚子。
我恍然大悟,胃立刻在这令人垂涎的香气中唱起了空城计,于是也没客气,直接迎着风咔咔吃了起来。
说实话,物价飞涨的今天,四块钱真的啃不了多久,所以很快我手里的肉串就变成了光杆司令。把签子随手丢进纸箱子弄成的临时垃圾桶,再去看花花,那家伙又恢复老样子,全神贯注的架势仿佛他不是在烤肉串而是在思考人生。
夕阳西下,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仔细去看,比我的好像还长一点儿。以前在监狱里我把他和小疯子都归到孩子一类,而现在,小疯子原地没动,这家伙却偷偷的长大成人了。
在烧烤烟雾里多愁善感不是一件很有美感的事,所以我也就想想,然后点到为止。人都要长大,别说花花不是我儿子,就真是,他要翅膀硬了想单飞,我也拦不住。
不过现在他还没想。
这挺好。
虽然我总觉得他这会儿的乖是因为当年在监狱里受了我的照顾,说白了,就是那几年我对他不错,所以他现在总想还我点儿什么,求个心理平衡吧。
神游中,视野忽然被一片雪白占据,我定了定神,好半天才找准焦距。
想什么呢?
挺潦草的四个字。
花花很少在摆摊儿的时候和我说话,一来是满手油不方便写字,二来生意兴隆没空写字,三来,我俩也真没什么非说不可的东西。于是现在这问题就有点儿让我措手不及。我总不能说我在思考你准备啥时候甩了我自己单干吧。
花花见我没做声,微微皱眉,又抖了抖手里的纸。
得,年龄长了身高长了体格也长了就耐心没长。
“我在很认真的考虑晚饭吃啥。”
花花显然没料到是这么个答案,一时间有点儿发愣。
正巧有熟面孔走了过来,我连忙把花花丢到一边,咧开嘴招呼:“哟,好一阵子没见着你了。”
小姑娘比前阵子瘦了些,不过脸蛋儿依旧是圆乎乎的,见了我也笑得像朵向日葵,但等听完我的问题,一张小脸儿又皱成了包子:“大上个礼拜逃课腰闪着了,在家养了半个月呢,两个羊肉,别放辣椒啊。”
我囧,这两件事就不能分开说么。
花花倒是瞬间甄别出了属于自己的重点,干净利落地从炭炉没火的一侧拿过两个八成熟的肉串,开始劳作。
我则更关心前面一件:“逃个课还能闪着腰?有狮子在后面追你?”
小姑娘有点羞赧地抓抓头:“那个,咳,晚自习校门不是锁着嘛,我们就翻墙来着……”
我几乎要膜拜了,看看眼前只到我胸口的闺女,又回头看看那堪比监狱的校墙……
“你这……还翻墙?”
不说还好,一说小姑娘直接燃烧了小宇宙,恨不得磨牙:“还不是那个王八蛋!站底下非说能接住我,屁!”
我想说女孩子家家说话太粗鲁不好,但看着对方正在气头儿上,决定小母老虎也是虎,还是先顺毛儿摸吧:“鄙视他!”
姑娘一脸找到同盟军的畅快:“嗯!”
我左看右看没看见被鄙视的可怜君,遂八卦地问:“他人呢?”
花花把烤好的肉串递过来,小姑娘眼睛一亮,连忙接过去,着急忙慌吃下第一口,才吐着被烫着的舌头道:“胳膊骨折还没好呢。”
我扶额,不管几岁,男同胞的爱情路都不容易啊。
吃完第一串,小姑娘才注意到花花这个新面孔,立刻好奇起来:“你换伙计啦,原来那个小个子呢?”
我估计小疯子要是看见姑娘比划的身高只有一米四,会狂性大发无差别攻击。
“看家呢。”顺便帮人作弊,我在心里补充。
小姑娘似懂非懂,但仍旧继续问:“那这个也是你弟?”
我点头。
小姑娘一脸羡慕:“你弟真多……”
我揣摩半天,才理解出来这是独生子女一代对兄弟连的向往。
小姑娘不怕生,之前跟小疯子就东拉西扯谈得开心,有时候还被小疯子各种高精尖理论唬得一愣一愣的,现下小疯子换成了花花,小姑娘热络的态度倒是没变,围着花花问东问西。
花花起初还会点头或者摇头,可后来发现很多问题不是点头摇头就能通过的,又总不时有人过来买肉串,干脆低头专心对着炭炉,听见也装没听见了。
小姑娘讨了个没趣,冲我撅嘴:“你弟一点儿不可爱。”
我喷饭,马上三十的人了让一没发育完全的黄毛丫头说不可爱,可真是有点儿……
用余光瞥了花花一眼,果不其然,即便低着头仿佛羊肉串是他家亲戚,那纠结的眉毛也看得一清二楚。
“我弟不爱说话啦,”老大哥就是用来打圆场的,“见着你这么漂亮的丫头就更不知道说啥了。”
“少来,”小姑娘不吃这一套,“跟哑巴似的,没意思。”说完把四块钱塞到我手里,然后挥一挥手,“走啦,拜。”
我对着钱发了半天呆,才想起来去看花花,结果他和之前没两样,只是头愈发的低了,几乎要埋进烟里。
回家的路上我死活没让花花骑车,花花一开始自然是不同意的,不过后来见我蹬意已决,也只能无奈让贤,于是我就骑上了久违的三轮。
晚上八点多,路上很安静,因为不是主干道,几乎没有车流。非机动车道更是干净,连个自行车都少见,只有我们两个人,一辆三轮,慢悠悠往前走。
路灯很亮,照得视野一片光明。
花花安静地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姑娘,有口无心。”
原本没想再提这个事儿,但不知道为啥话就这么出来了,可能是归途太安静,安静得让人总想找些话说。
花花抬头看向我,有那么一刻,我怀疑他想装傻,因为有很微妙的情绪闪过他的眼睛,不过或许是我的气场太正直,最终这娃还是摇摇头,甚至好像笑了一下。
就是个小丫头,我还当真哪。
我没办法判断这字里行间有没有含水量,只能选择相信:“没往心里去就好。”
花花垂下眼睛沉吟片刻,又写了很长一段话举起来给我看。
我一边看路一边看字,在这纠结的交替中好不容易才识别完整——
别人说什么与我无关,我也不在乎。但你要是对我有什么想法,比如你觉得我什么地方做得不好,不对,你必须跟我说。
“这玩意儿还有必须的啊,”我哭笑不得,“你做得很好了,和容恺那猴孩子一比,你就是模范生,我恨不得给你别一朵小红花。”
花花皱眉看我,貌似有点儿要生气。这可是我好多年没见过的款了,一时还真有点紧张。而且最重要的问题是我不知道他气啥,难道这年头人都不爱听表扬了反而爱听批评?
幸好,花花最终也没酝酿起来,而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再没写什么。
我有点儿摸不准这孩子的心理了,既然说多错多,那我还是闭嘴吧。
一路沉默着到了家,周铖着实给我带来了惊喜。
“我想花雕应该比较喜欢黑色,所以就自作主张了。”周铖把手机交给花花的时候,还如此这般的自谦。
但是,这也改变不了我想抽他的决心。
“我只给了你一千五。”
“嗯哼。”
“你给我买回来个四千九的。”
“你还挺懂行。”
废话,小疯子一个月看两回这破玩意儿的行情,恨不能直接看回家一部。但……
“你钱多烧得慌?”
“其实,我们看问题不能太片面。虽然它贵,可你要注意到它的工业设计,从线条到各个接口都极具美感,还有它的功能……”
尼玛不就是个手机吗不就能打字能发短信能打电话就行吗!!!蓝屏你嫌寒碜那就换个液晶屏的也没人说啥啊!!!非得买什么破苹果吗!!!尼玛一听名字都不值钱啊!!!去你的工业设计!!!去你的美感!!!横看竖看都像砖头啊!!!
“超预算部分我出,就当我俩一起送花雕个手机。”
“……”所以说我痛恨来钱快的技术性人才。
那头花花早扎进砖块的世界里了,小疯子在旁边指导:“这里进菜单啦,触屏的傻瓜式操作……哎你怎么这么笨啊,这里这里!对,都是游戏……这个,你晃一下,它有重力感应的……”
我估计再过一会儿小疯子容易把手机抢过来直接自己玩儿,好么,那眼睛都冒绿光了。
悄悄走过去,趁花花不注意,我一把抢过手机,没好气道:“帅哥,给你买手机是让你有什么话可以发短信或者打字给我看,不是让你当游戏机的!”
花花坐在那儿,仰头眨巴着眼睛看我,手还维持着捧苹果的姿势,可怜而无辜。
一秒。
两秒。
一分钟。
两分钟。
“冯一路你也太没有人性了……”
得,你们都是爷!
把手机塞还给游戏二人组,我一个向后转,悻悻回到周铖身边,压低声音:“差的三千四,回头取了钱还你。”靠,别以为老子卖羊肉串的就没积蓄!
周铖挑眉,不置可否:“还有一百块钱的手机卡。”
我黑线:“你小疯子上身啊,算计这么清楚。”
周铖乐,好一会儿才收住:“大家都是朋友,你能为花花出钱,我也能吧。”
话是这么说……
“还是,”周铖不怀好意地勾起嘴角,低低的声音云淡风轻,“你要把他私有化?”
我发现这干脑力活的和干体力活的真的存在沟通障碍,就他说的每个字你都懂,连起来就他妈不像地球语。
“他、是、我、弟。”非要老子再强调一遍。
“ok,知道了,”周铖摊摊手,“你弟。”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好像他刻意强调了一下那个你字儿。
自打花花拿着手机,我算彻底见识到极具形象感的“爱不释手”了,真的不释啊,连洗漱都要带着,你说放在洗手台上看着屏幕菜单能有什么快感?
等到晚上要睡觉了,这家伙还在切水果,一局接一局,乐此不疲。我就纳闷儿了,屏幕不是肉做的,不会被蹭脱皮,难道手指头也不会?
新东西都有几分钟热乎气儿,我在心里劝自己,直到某人从十点热乎到十一点半,尤其还开着音效,那切西瓜切苹果切香蕉切橙子的声音是如此逼真,我忍无可忍。
“差不多行了,真当给你买个游戏机啊。”烦躁抵达临界点,我也就没什么好语气了。
花花正切着的手抖了一下,接着他很快转过头来,我眼睁睁看着屏幕出现gaover,花花却好像一点不关切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我这边。
好吧,我心里平衡一点了。
轻咳一声,我让语气稍稍舒缓:“拼音会了吗?发短信会了吗?不是不能玩游戏,但你要分清主次……”你妹的为啥我说话越来越像周铖?!
花花定定看着我,很认真的聆听状。
这才乖嘛。
“以后熟练了,你会发现手机打字速度很快,而且也不用随身带着纸和笔了,方便。”我想了想,还是把后半句说了,“而且现在满大街都是把脑袋埋手机里的人,你就是整天对着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不像拿笔写字,还有不长眼的总问,哎呀,你这是玩儿的哪出啊,真文艺,真创意……”
这不是我凭空杜撰,而是前阵子在校门口卖羊肉串的时候碰上这么个极品。
花花也被我惟妙惟肖的模仿逗乐了,乐完,把手机交给我。
我以为是终于知道该睡觉了,顺手就把电话放到了床头柜上,结果花花连忙起身拿纸拿笔写:教我打字。
这下我那点儿怒气连渣都没了。
拍拍对方脑袋,我说:“不差这一天,明儿学一样,现在,睡觉。”
花花摇头,写:刚才你生气了。
我用力捏他脸:“早干嘛去了!”
花花露出白牙,很开心的样子。
我算闹不明白这家伙心理了,以为他高兴的时候,未必会笑,以为他不高兴的时候,却给你咧嘴。不过话说回来,这时候的花花倒有点以前的稚气了,像个孩子,招人疼。
下次你生气,第一时间跟我说。
枕头很软,于是伏在上面也写不出什么漂亮字,但我还是看得挺窝心。
并排趴过去,也学花花伏在枕头上的姿势:“说啥啊,那么一阵儿脾气,过去就过去了。”
花花不抬头,只是写:不是。你说了我就会改,你总不说,等到想改那天也改不过来了。
“那就不改呗,”我没觉着这是个问题,“你就是你,不需要为别人改变自己。像我也不可能因为小疯子嫌我嘴碎就改深沉派吧。”
花花摇头:不光是这个,还有其他,只要是和我有关的,你别自己在心里想,要跟我说。
话题似乎又回到了傍晚的那个,我不知道花花到底在纠结什么,因为牢里那几年我们俩相处都是这么过来的,有些事情如果我自己能消化,自然不会去和他折腾,毕竟,他不像小疯子周铖一类,什么话能摊开来说,要真掰扯起来,光等他写字就得等白头。
我正想着,花花却像有感应一般,直截了当地写:我知道和我说话很麻烦。
心里忽然难受一下,然后那不是滋味就蔓延开来。
花花的笔尖没有停:所以我尽量不吱声,不发表意见,大家有决定了带上我就行,不带也没关系,在牢里不管怎么样都能过日子,但是出来之后不一样,在牢里只需要按时出工,吃饭,睡觉,出来之后要想着怎么活下去,每天要做的事情很多,要想的事情也很多,你不说,我根本就没办法追上你的速度,有时候我明明知道你有想法,可是我手边没纸没笔我就问不出来,容凯可以用一整天时间只说废话,你不知道我有多想揍他……
“别写了。”
不知为什么,明明该是有语气有音调有声响的话才有冲击力,可当花花那么认真那么专注地一笔一划写下这些,我反而更看不下去,仿佛每个字的分量都特重,比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说出来的那些重多了。
“不是有手机了么,”我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自然,“以后你就给我练打字,练到跟他们说话一个速度,然后有什么问题你就直接问我,我不在,你就发短信问,我肯定回你成了吧。”
花花总算转过头来,定定看着我,仿佛在评估可信度。
老子不乐意了:“你敢怀疑我一个试试?”
花花囧,却总算弯了嘴角。
我在心里长舒口气,然后揉揉他刚长出头发茬儿的脑袋:“这回可以睡觉了吧。”
花花非常配合地上交纸笔,然后摆出仰面朝天一动不动的古墓派睡姿。
我把东西一股脑堆床头柜上,关灯。
翻身挑了个舒服的姿势,我在黑暗中抛出临睡前的最后一个知识点:“容恺的恺你写错了……”
第 60 章
自打有了手机,花花就跟着了魔似的,只要闲下来,保准儿就在那里鼓捣。刚开始是练拼音,后来拼音练差不多了就看电子书,全是容恺拷进来的,从自然科学到人文艺术包括万象,有一次我还瞄见了育儿宝典。不过他显然高估了花花的学习毅力——你给周铖一柜子书,他能看到地老天荒,可是你给花花,他顶多新鲜个三五天,然后继续水果忍者和愤怒的小鸟。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小疯子说,十年大哥不如一个苹果。
周铖说,给他一个苹果他能忘记整个地球。
日子就这么波澜不惊地过着,没等人察觉,天就火辣辣的热起来。下午出摊儿就跟野外生存训练似的,汗顺着脖领子往下淌,我坐在三轮上不出半小时就跟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了,更别提花花这种蹬三轮的。不过年轻人体力就是好,流汗归流汗,精气神儿完全不打折,几天下来顶多更黑了一点儿。我有时候开他玩笑,说你晚上出去最好穿深色衣服,这样别人直接全部无视了,要整件儿白的,人家还以为衣服成精自己飘出来了,多瘆得慌。花花囧了半天,本就语言匮乏,这下更不知道咋回答了,最后索性乖乖地回了一个字,嗯。弄得我倒愧疚了,就跟欺负了小孩儿似的。
虽是北方,但现在的天气好像真比从前热了,记得小时候夏天睡觉开着窗户就行,穿堂风会让你清凉一夏,偶尔临近早上还会觉得冷而盖薄毯子,可现在,裸睡我都嫌床单热。最郁闷的是当初租房子光顾着注意电视冰箱洗衣机等懒汉专用电器,忽略了头顶没空调这一残酷现实,等天气热起来,大家一商量,额,找房东安一个肯定没戏——那家伙最近周转过来了,天天惦记着找理由把我们这低价出租屋收回去呢,只要你有问题找他,人家的回话保准是“哎呀这个我可解决不了,你看要不我退你们押金吧。”好么,那语调都要飞扬到珠穆朗玛峰顶了。但我们也不可能掏腰包为他房子添砖加瓦,况且一年到头也就热这么两个月——冬天有暖气用不上空调,于是最后退而求其次,花了三百七让小疯子在网上买了仨落地电扇。
“帅哥,买电扇不是为了让你游戏的更投入好吧。”睡前冲个澡,绝对是盛夏必做事之一,但当你挂着毛巾出来发现某些人依然维持着你进入浴室前的姿势,这就比较让人无奈了。
好在花花还没彻底人机合一,听见我说话,抬头便冲我讨好似的一笑,然后把手机调到短信界面写了几个字给我:破纪录了!
我想对着苍天翻白眼,完全没有询问究竟是哪款游戏的欲望。
花花的头发渐渐长出来了,别人寸头都是直愣愣的,可他偏偏乱蓬蓬的卷着,可爱得要命。但,我总不能靠盯住一个发型度过漫漫长夜吧?
“无聊啊——”放松地把整个身体摔进床里,我仰天长叹。
电脑被小疯子霸占,电视由周铖掌舵,我其实很想跟着一起看,但掏心窝子讲,我对tv11真的燃烧不起热情。
花花听见我哀号,用胳膊支撑起来,侧身把手机递给我。
我明白他的意思,连忙摆手:“哥对切水果没兴趣。”
花花面无表情,锲而不舍地把手机往我怀里塞。
说实话,从买回来这个手机,我就对它的各种强大功能完全不感冒。尼玛手机就是手机,本本分分打电话接电话发短信当闹表好不好,非得集各种多媒体娱乐于一身,看看满大街捧着手机不看路的同胞,这不影响人民群众生命安全么。
“经典模式?”好吧我实在是太无聊了。
花花兴奋点头,并一个劲儿给我指他的高分记录。
于是我俩就这样靠在床头,肩并肩开始了一个切一个看的水果忍者。
要不说一如侯门深似海呢,这游戏是真上瘾啊,我从被第一个炸弹炸死,到可以连续躲过十几个炸弹,从两位数的得分到突破三百大关,从对水果无感到讨厌香蕉爱上西瓜——因为后者音效很给力,无知无觉就切到了午夜时分,然后手机终于不负众望的,没电了。
右手食指已经有点硬了,但这并不妨碍我恭恭敬敬把手机放到床头柜,充上电,然后意犹未尽地躺下来,回味。
“贵手机就是不一样啊……”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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