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节
凤落平阳 作者:南风歌
第11节
“我自然要配合的,越棋公子请接着说正经事。”林玄英忙摆正脸色正襟危坐道。
方越棋懒得看他,直接道:“我们不能一直住在你这里,受你接济。”
“你们有什么打算?”林玄英终于皱起眉头,看向方越棋。
方越棋没有回答,转头看了看方越笙。
他只是有这样一个想法,至于更深远的打算,他还没有想过。
林府并不是什么豪富之家,他们方府这么多人住在这里,若没个可靠的进项,全靠林玄英接济,他有多少钱也能给他吃穷了。何况林玄英现在还在启明书院念书,自己都还没个正经营生,将来他一定会入仕,他们只会成为他的拖累。
方越笙也点头道:“堂哥说的对,这总不是长久之计。”
林玄英将茶碗放下,走到二人面前,道:“你们不用着急,总之先在这里住着,有什么难处也不要瞒着我。”
方越棋和方越笙齐齐点了点头,林玄英吁了一口气,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说完之后,似乎便找不到别的话题,屋子里短暂地陷入了沉默。
以前互有立场,见面不合的时候,反而争争吵吵十分聒噪,现在关系十分缓和了,又还没有亲近到那个地步,说完了正事之后,居然陷入了如此诡异的尴尬。
半晌过后,方越棋看林玄英坐那儿没有要走的意思,终于忍不住咳了一声:“林公子,你准备何时回府?”
“我下午去接方侯爷,是跟了你们的马车来的。”林玄英道,“我的马让小厮骑回去了,现在我却不知如何回去。”
“可以走回去。”方越棋道。
“太远了。”林玄英脸色不愉。
“那你把车上的马儿卸下来,骑回去好了。”方越笙出主意道。
“那是头骡子。”林玄英脸色一黑。
“……”
方越棋轻咳一声:“不然,让车夫送林公子回去好了,就是要劳烦车夫再跑一趟了。”
“好吗?”方越笙一脸真诚地看着林玄英。
林玄英看着这长相相似的两兄弟,不由得笑了起来。他何时变得如此幼稚,为难作弄这两个适逢大难少不更事的小少爷干什么。
林玄英站了起来,弹了弹衣袖,道:“不用了,林五和他媳妇是拨过来伺候老太太和夫人的,有什么事也离不开林五出去张罗,就不用他再跑一趟了。我先回去了,改天再来看你们。”
方越笙和方越棋二人将林玄英送出大门外。方越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让你进来,也只喝了几杯茶水,没有什么好招待林公子的。”
“没事。”林玄英笑了笑,“能为两位小公子效劳,在下荣幸之至。”说着十分有礼地微微弯身抬手。
方越笙道:“林公子,真的不骑那头骡子吗?好歹能四条腿跑。”
“不用。”林玄英站直身体,黑着脸冷哼一声,大步地走远了。
二人关了院门,林五媳妇走过来道:“两位少爷,老太太唤你们过去。”
二人连忙去了老太太房里,方夫人已经坐在那里。
老太太年岁已高,十分怕冷,屋里生着炭盆也不管事,方夫人便服侍着老太太坐在床上,身后靠着枕头,上面盖着厚厚的棉被,才能扛住屋里屋外的寒气。
方越笙和方越棋都在老太太床前的矮凳上坐下,方老太太挨个地摸了摸脸颊,才叹道:“唉,总算是尘埃落定了,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
“不肖子孙让老太太担心了。”方越棋有些微微的哽咽。
老太太拍了拍他的头顶,轻声道:“这一次我们方府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只可恨往日交好的世家老友,没有一个个伸出援手,全都躲得远远的,实在令人齿冷。反而是这位林公子,仗义相助,殚精竭虑毫不保留,实在是一个值得相交之人。你们二人,千万要记得人家的恩惠,无论如何报答都是应该的,这是比患难之交更难能可贵的一份情义。”
“老太太请放心,我们晓得。”方越笙忙道,“林玄英是凌戟的朋友,自然是可靠的。”
方夫人听到儿子提起凌戟的名字,脸色顿时变得不太好看,打断道:“就算要报答,现在我们也是身无分文,还要靠林公子接济,这总不是个长远的办法。我和老太太的意思,我们还是先回老家去,老家好歹还有宅子和田地,国公爷也在那里。当年我们方家就是从那里发迹的,如今爵位被夺,以后便要靠你们兴家立业了。”
老太太点点头:“正是这个打算。你们二人可有别的想法?”
方越笙和方越棋相视一眼。他们是没有打算一直依赖林玄英,但是一下子要回千里之外的老宅去,就此离开京城,他们却是完全没有想过。
如今贬为庶民,要想东山再起,靠他们这一代是没有可能的了,他们是罪臣之身,根本无法参加科举。也只有等他们成家立业,生儿育女,靠着下一代,也许还能重现方府辉煌。
只要想一想那样的日子,方越笙突然感到心里一阵阵发慌。
他想要说什么,方越棋却一把拉住他,先开口道:“老太太说得是,我们一切听长辈吩咐。”
方老太太满意地点了点头,让他二人下去歇息。
看着两个孩子走出房间,方夫人才吁了一口气,想到方越笙刚才的样子,不由得忧心忡忡,方越笙他——一心想着那个凌戟,绝对不能放任他这么下去。
方夫人无奈地叹息一声。
这都是作了什么孽啊,诺大的平国公府被人陷害削了爵不说,笙儿又偏偏和凌戟那孩子牵扯不清。凌戟也是个好的,看看他所结交的林玄英就知道,向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两个人以后定然大有所为。若笙儿是个女儿,只要凌戟开口,她一定把笙儿嫁给他。偏偏——唉。
方老太太和方夫人相顾无言,都是一副愁肠百转。
当天夜里,睡得迷迷糊糊的方侯爷却突然发起高烧来,惊得方夫人连连唤着林五,让他出去找郎中来瞧。
小小的院子里顿时一片忙乱,闹得人仰马翻。郎中来了之后细细地把了脉看了诊,只说是方侯爷是劳累过度,又兼忧思伤身,如今松快下来,一下子就病倒了。这本不是大病,却需要静静养着,短期内不宜再多劳动。
这一下子,老太太和方夫人打算好的回老家之事,却是就此耽搁了下来。
要延医问药,还要买些补品来给方侯爷补身子,开支一下子大了起来,林玄英留下来的那点银两很快就用完了。
方越棋和方越笙自然不愿意去劳烦林玄英,两人把从院子里搜刮来的值钱东西堆在桌子上,一起对着发愁。
桌子上只有两块碎银子,不足五两,还有一些铜钱,不足百文,再就是方夫人偷偷从府里带出来的几件首饰,只是又太过贵重,拿出去当的话,生怕又引来什么祸事。
“怎么办呢?”方越棋看了方越笙一眼。
“只在家里坐着,钱也不会平白生出来。”方越笙深吸了一口气,“我们去街上看看,有没有能做工的地方,好歹赚些钱来,不至于坐吃山空。”
方越棋担忧地看着方越笙,拍了拍他的手。
“赚钱的事交给哥哥吧,你好歹也曾是侯府世子,万一在街上碰到什么熟人,却如何是好。”
“我有什么好怕的。”方越笙站起身,冷笑了一声道,“我一没做亏心事,二没对朋友落井下石,我为何要怕见那些熟人。倒是他们该怕见到我才对。堂哥,你不用多想,赚钱养家的事,本来就该我们两个一起挑起来。”
方越棋见方越笙如此坚决,也不再多说什么。
只是方越笙抱着如此天真的想法,难免要受更多挫折。以前富贵时娇生娇养,养成了方越笙不将钱财权势放在眼里的清高心性,如今落魄了,反倒让方越笙对于失财失势的窘迫处境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只是世人大多捧高踩低,有多少人会因为道义有亏,就对落魄的朋友心怀愧疚?尤其是那些势利成性的世家子弟,若是与方越笙碰上,还不知道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方越棋心里担忧,只能带着方越笙尽量往达官贵人鲜少过来的平民区走。
☆、第52章 回归
方越笙和方越棋在米店里做了几天零工,每天闷头扛米袋,把两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累得叫苦连天,也只赚了些微薄工钱,仍旧不够方家几口人的开支。
几个庶子庶女已经跟着各自的姨娘走了,现在能干活的就只有兄弟两人,二人才头一次体会到了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心酸。
林五夫妇是林玄英的家仆,月例都从林府里拿,不但不要他们给钱,反而贴补了不少进去。
最后还是方老太太拍板下了决心,他们不能再在京城里居住下去。只是有个院子落脚是远远不够的,京城里物价太贵,光是吃饭都难以解决。最后还是方老太太托林玄英在京郊的的一个小村镇上又找了处院落,又找来上好的马车小心地将方侯爷送了过去,在那小镇上暂居下来,这才勉强能够维持。
买下小院子的钱是方老太太和方夫人拿出了最后的体已,林玄英没有推辞地收下了。即便方府落难,方老太太和侯爷夫妇也不愿意一直靠着别人过活,这是勋贵世家最后的尊严和脸面,林玄英自然不愿亵渎。
也只有这样的长辈,才能教导出方越棋和方越笙这样不染世家恶习的子孙吧。
到了小镇上,衣食住行都简单许多,花费也精减下来,但是依然需要找一条养家的营生。最后还是由林玄英牵线搭桥,找了当地的几家菜农,又出了些本钱,从菜农手上将菜收上来,再由方越棋和方越笙每天运到京城的几家酒楼里卖掉。
酒楼所出的价钱自然更优厚,有林玄英的面子在,对二人又更加照顾一些,方越棋和方越笙两人一来一回地赚些跑商的差价,也算聊以糊口。
只是每一次要给方侯爷治病抓药,好不容易存下来的银钱马上又流水般地花了出去。为了方侯爷能尽快养好身体,不留什么后患,一家人都坚持要买最好的药材。因此虽然有了进项,方家的日子过得仍是紧紧巴巴。
冬去春来,春尽夏至,天气又一天天地炎热起来。方越棋和方越笙天还未亮时就起身,将稀粥灌了几大碗,喝了个水饱,便拉起一架板车出了院子,往各个菜农家里收菜去了。
将几个菜园子都跑了一遍,天色还没有亮起来,回来套上仅有的一头骡子,兄弟二人一起往京城的方向赶去。
进了城门,将菜送往几个相熟的酒楼,最后还剩下小半筐品色不太好的青菜,此时太阳也才初初升起,两人决定在街边摆个小摊,将剩下的菜都零卖出去。
两人路过一个包子铺时,那香味勾得方越笙无论如何也走不动路了,抱着肚子眼巴巴地瞅着方越棋。
“哥,好饿啊。”
“不是刚刚吃过早饭了么,再忍忍吧。”方越棋咽了咽口水,硬是拖着方越笙往前走。
咕噜一声,方越棋也忍不住摸了摸饿得直叫的肚子。
方越笙央求道:“哥,就买一个包子吧,咱俩分着吃。”
方越棋从怀里掏出钱袋,数了数里面的铜板,犹豫了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好吧,那就一个。吃了这个包子,中午就不能再吃饭了,等回了家,早点吃晚饭就好。”
“好好好。”方越笙连连点头答应,拖着方越棋又回到包子铺前。
“老板,拿一个包子。”方越笙将两枚铜板递了过去,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盯着笼里一个个的白胖包子。
包子拿到手里,方越笙立刻要掰一半递给方越棋,方越棋拦住他道:“别分了,你先吃,吃不完再给我吃。”
说完拉着方越笙走到路边,将背上背着的半筐菜也卸了下来。
方越笙小小地咬了两口,便递到方越棋嘴边。
“堂哥,你也吃。”
方越棋本来不打算吃的,但是飘进鼻子里的香味实在是太诱人了,他终于忍不住,就着方越笙的手啃了一口包子。
两人相视一笑,最终你一口我一口地把包子吃下了肚子。
“哟,瞧这可怜巴巴的劲儿,这两个小公子怎么这么眼熟啊?”
一个有些尖酸的声音响了起来,方越笙嘴里的包子还没咽下去,鼓着嘴巴抬头看向来人。
前面几个人他看着有些面熟,一个个衣着光鲜,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世家子弟,想来以前曾在他面前奉承过,只是他根本没记住这些人的模样。
再往后看,可就都是他的老熟人了。
站在人群最中央的便是许如信,他身旁还有钟天耀和徐远清。徐远清没什么表情,钟天耀却是眉头微皱,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却也没有更多表示。
许如信仍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在以前方越笙觉得他这副样子看上去挺有世家风范,现在却觉得无比碍眼。
将嘴里的包子咽了下去,方越笙弯腰拿起地上的筐子,拉着方越棋道:“堂哥,走了。”
二人还没迈出几步,便有几个人拦住去路,在前那人笑得一脸虚假,高声道:“等等,这位不是平国公府的世子爷吗?方世子,您这大清早的这是要干什么去呢?怎么穿得如此寒酸哪。”
“哪来的什么方世子,平国公府早被圣上查封了。”有人尖酸起哄道,“真是没想到他竟然还敢在京城露面,莫不是真有什么通敌卖国的勾当,都落魄成这样了还赖在京城不走?!”
方越笙恶狠狠地看着面前几个人,怒道:“滚开!好狗不挡路!”
“呵!都变成这德性了还敢横呢,你跟谁横呢!爷一脚踹死你都是替圣上分忧!”那人嘴里叫嚣着,已经抬脚踢了过来。
当日有多奉承这个权大势大的平国公府世子,今日见他如此落魄就有多舒畅!
看,管他当初多么风光,现在也不过是一届贱民,这一脚踢上去,却不知会有多么痛快的滋味!
方越棋连忙将方越笙拉到身后,硬生生挡了那人一脚。卯足了力的一脚踹在他的腰侧,腰间瞬间一麻,然后只剩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堂哥!”方越笙惊呼一声,却被方越棋按住。
“越笙,别跟他们一般见识,我们快些走吧。”方越棋在他耳边低声道,“现在这些人我们惹不起。”
只是情势根本不由得他们作主。那人原想亲手扇那昔日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公府世子一巴掌,也体会一下那种将曾经的天之骄子踩在脚下的痛快淋漓,如今没打着,他却怎能善罢干休。
几个家丁被召了过来,奉命围住二人,全都面色不善地看着他们。
方越笙看着这些人,当日只会围在他身前,殷勤地阿谀奉承,舌灿莲花,现在明明无怨无愁却如此刁难他和方越棋,一双明亮的眼睛里简直快要冒出火来。
“住手。”一道声音淡然响起,顿时压制住周围的喧嚣。
许如信慢慢走了过来,钟天耀先他一步走到近前,那些人又露出一脸奉承笑意,看得方越笙恶心至极。
“好了,你们也别太不像话。”钟天耀皱眉斥道。
那人忙笑道:“我们这不是替许世子教训教训这个贱民么,许世子何必亲自过问,别让这贱民沾了身,弄脏了许世子的衣裳。”
钟天耀眉间也染上些厌恶,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们先走开,许世子自有打算。”
方越笙冷眼瞧着他们行动。看这些人的表现,对于许如信竟似比往常更殷勤了似的。
许如信已经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身锦衣华服,气味香雅,越发衬得他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方越笙手里还握着包着包子的那张纸,此时不由得捏得更紧了。
许如信微微向他倾身,眼睛一眯,低声道:“方越笙,你这个样子……可真是难看啊。”
方越笙眼睛微微睁大,瞪着眼前一脸恶意笑容的许如信。
他以为再见到许如信时,或是被他漠视,或是能看到他的愧疚,毕竟他在朋友落难时做了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他怎么也没料到,许如信居然会是这副充满恶意的态度。
方越棋想要挡在方越笙前面,却被许如信一把推开。他看似没用什么力气,方越棋却完全收不住脚步地向一旁跌过去。
方越笙想要去扶起堂哥,却被许如信用扇柄按住肩膀,动弹不得。
“许如信,你到底想干什么?”方越笙怒道。
许如信笑了笑,凑近他面前,低声道:“方越笙,我真不明白,你都变成这副模样了,怎么还有脸出现在京城,出现在我面前?”
“你失心疯了吧!”方越笙啐了他一口,“许如信,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还有神经病!你这种背信弃义的小人,但凡有一点廉耻心,见到我都该退避三舍。你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我光明正大还怕见你?!”
许如信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口水,眼神冷冷地看着方越笙。
方越笙只觉得像是被蛇盯住了一般,浑身不由自主地一阵阵冷战。
许如信忽而又笑了,道:“方越笙,你想不想知道你那条好忠狗的事?”
方越笙猛地瞪大了眼睛。
凌戟?他在说凌戟?
自从凌戟离开之后,他便断了凌戟的消息,连林玄英都不知道凌戟现在怎么样。惟一的一个消息却是他被当作海盗同党,正被四处抓捕,后来却也不知道究竟如何了。
许如信笑了笑,继续道:“你那条忠狗,如今可是在海疆立了大功,就要飞黄腾达了。”
“你……你说什么?”方越笙有些不敢置信地道。
凌戟没被抓住,凌戟也没有被定罪!不但如此,凌戟还立了大功,要被嘉赏?!
方越笙心头压着的那块大石抖然松动起来,压抑了这么些时日的担忧似乎也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肩膀都有些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许如信只当他这副激动的样子是气愤不平。毕竟昔日被平国公府赶出大门的一条狗如今都能成为人上之人,而他们却变成了无权无势的一届贱民。这样鲜明的反差,怎能不恨?
许如信拍了拍方越笙的脸颊:“当初你对那凌戟多好啊,听信他的挑拨,把我们当作洪水猛兽。如今又如何呢?你一定气我不帮你吧?早在你偏向凌戟的那个时候,你就不再是我的朋友。你问问你自己,我为何要帮你?今日这般,都是你的报应,方越笙。”
许如信用手指捏了捏方越笙粗布衣衫的领子,又嫌弃地管下人要来帕子擦了擦手,扔在地上,转身走了。
方越笙有些神游地站在原地,脑子里满是凌戟的消息,哪里还顾得上许如信。
方越棋有些担忧地扶住他,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焦急道:“越笙?你怎么了?那姓许的跟你说了什么?”
方越笙猛地回过神来,连菜也顾不上拿了,拉着方越棋的手往林玄英的府上狂奔过去。
到了林府,劳烦了守门人去通传,却根本没有见到林玄英。
林玄英春闱高中,如今已在工部授职,虽没什么实权也没什么油水,他却是尽心尽力得很,早出晚归的,这会儿早就出门去了。
方越笙无法,只能和方越棋一起出了京城回那个小镇去了。
本来打算着再过几天,等到林玄英休沐的时候再去问他,没想到就那么几天时间,天气突然大变起来。先是大雨倾盆下了一天一夜,后面转了小雨,却又淅淅沥沥地总是不停。
方越棋和方越笙风雨无阻地继续去收菜,收了几天之后却被菜农告知,雨这个下法只怕是不好,地里面已经被淹了,暂时已经供不上新鲜蔬菜。这还是其次,离小镇不远处就是一条大江,雨再这样下下去,只怕要发洪水,到时候那江上堤坝还不知道撑不撑得住。
这些都是谈资,方越笙暂且却还顾不得。他和方越棋收下了最后一车菜,车上罩了雨棚,仍旧往京城里运菜去了。
好在雨虽不停,却只是小雨,穿上蓑衣戴上斗笠还可以出行。
凌晨的天色本是黑的,却因为下了这些天的雨,显得很是明亮。二人比平常晚了一个时辰才走到京城,将菜送往各个酒楼,又照例把剩下来的菜拿到街上来卖。
方越棋找了个临街的屋檐,将菜筐先放在下面挡雨,二人仍旧穿着蓑衣站在细雨中,等着顾客上门。
虽是小雨不停,街上行人仍旧不少,撑着五花八门的油纸伞,在各个摊子中间穿梭来往。
方越笙将手放在嘴边轻呵着取暖,一边看着往来的行人,盼着能早些把这些菜卖完,好早些回去。
还没等到顾客上门,却见前面几匹高头大马冲开人群,马上的人无不穿着华贵皮裘用来挡雨,齐齐朝着他们走过来。
方越笙皱起眉头,念一声晦气,俯身抬起菜筐,想要和方越棋躲避一阵。
自从那天在街上碰到许如信那些人,后来他们就一直来找麻烦。许如信倒是没再出现,光是那些捧高踩低的小人就已经十分难以应付。能卖菜的地方就那么几条街,他们根本躲不开也甩不掉,简直烦不胜烦。
还不等两人找到躲藏的地方,那些骑着马的世家子弟视野宽阔,早就看到他二人,此时打马跑了过来,完全不顾两旁匆忙避开的行人。
几匹高头大马停在面前,挡住去路。方越笙抬起头来,才发现许如信居然也在其中,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像上次那样冷言冷语地讥讽。
“哟,方世子,出来卖菜啊。”还是那个让人讨厌的声音,那人歪嘴笑着,用马鞭在方越笙抱着的菜筐里故意乱搅一通,将半筐菜搅得乱七八糟。
“这菜色可不好,怎么能拿出来卖呢?方世子这样的人,也做如此奸商行径,真是令人不齿。”那人继续羞辱道。
方越笙咬牙忍着,不与他们作口舌之争。反正每一次都是这样,最多不过损失半筐菜,再听几句不痛不痒的辱骂。他现在要养家糊口,没有资本与这些人斗个高低。
那人又骂了几句,见方越笙只是木然立着,那副样子没来由得让人一阵烦躁,就像这阴绵绵下个不停的小雨一样惹人心烦。
“贱民,你这副嘴脸作给谁看?你是在藐视本公子么?!”那人心头一怒,一马鞭抽了过去,鞭子落在方越笙怀里的筐子上,筐子一下子四分五裂开来,未及收势的鞭稍继续抽向方越笙。
方越笙完全没有练过武,这样毫无预警的攻击又如何躲得过,怀抱着已经裂开来的筐子站在那里,僵硬得不知躲避。
许如信原本有些恹恹的细长眼睛猛地睁开,抓着缰绳的手也猛然一紧,还不等他有何反应,一道银色的影子如同穿破雨幕的闪电,快如奔雷一般疾掠到方越笙身边,一把抓住那还未触到方越笙身体的鞭梢,猛地一使力,将那使鞭的人拽了下来。
那人一声惨叫,跌落下马飞出几丈远才趴在地上,却又被扔过来的鞭子狠狠地抽在背上,顿时又是一声惨叫。那鞭子竟然将他身上的皮裘都抽了个破口,又力透几层衣衫,直接抽到皮肉上,顿时一阵辛辣的疼痛混着雨水的击打漫延开来。
方越笙只来得及看到一双墨黑得不见一丝异色的眸子,深得如同千年古井一般,将他的视线牢牢地吸引了进去。
腰身一紧,有些潮湿冰冷的身躯便被搂进了一个温暖宽大的怀抱,大大的披风兜头罩了下来,脚下又是一轻,身体竟然被那人抱胁着凌空而起,越过围在四周看热闹的人群头顶,直直地落在不远处的一匹纯黑色的高头大马背上。
眼前是一片黑暗,只觉得那大马撒开四蹄轻快地飞奔起来。方越笙看不到四周的情形,不知道会被带到哪里去,只是心底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担忧胆怯。
这披风里的那股清新的味道,熟悉得让他眼角瞬间湿润起来。
方越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小堂弟就这样被人掳走了,几乎是眨眼之间的事。他愣了片刻,赶紧裹着蓑衣往前追了几步,但那匹黑色的大马早已跑得不见踪影。
方越棋跺了跺脚,想了片刻,只能朝着林府跑去。
被拽下马的那人已经被两个小厮搀扶起来,还在挺着个背疼得直叫嚷。小厮小心地将他搀到马边上,想要扶着他上马,却因为背上的伤完全使不上力来。
那人只能向许如信一揖,谦卑道:“许世子,您也看到了,我被那贱民弄伤了,这下子怕是不能陪同您雨中游湖了……”
他话还未说完,却见许如信突然趋马走到他跟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他讨好这许世子已多日了,只希望能与广安侯府搭上一条关系,为难这方越笙也是揣摩着许如信的意思来做的。如今他为此受了伤,也许这份诚意能有一分打动这许世子?
他心里有些雀跃,抬头看着许如信,却被他那冷冷的眼神刺得有些一缩。
这副神情——却不像是满意他的所作所为?可是为什么——不等他再多想什么,许如信突然抬脚踹了过来,狠狠地踹在了他的心口上。
这一次他连叫都没敢叫出声,只能捂着剧痛不已的胸口,缓缓地跪在地上,冷汗淋漓直下。
许如信冷冷撇了他一眼,仍旧不发一言,轻踢马肚接着往前行去。
☆、第53章 进宫
方越棋一路从菜市街往林府所在的东城区跑过去,路上经过宽敞的主干道,却见道路两旁行人夹道,兴致勃勃地看着大道中央铠甲齐整步履庄严的士兵列队走过。
方越棋被人群堵住,又不敢横穿那条大街道,只能耐着性子站在人群中间,看着这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军队。
走过去的一列列士兵军容肃穆,连落地的脚步声都整齐划一,军靴磕地的声音汇聚起来,没来由得让人心底震颤。
方越棋有些疑惑,这不是京城外面大营里的那些士兵,这种肃杀的气势,哪里是那些从未上过战场的士兵身上能有的?
“听说是从海上来的。”围观的人群议论纷纷。
“把建州的海盗都剿灭了。朝廷年年剿海盗,年年都剿不干净,这一次算是除了根了。”
“哪个将军带的兵啊?”
“佟老将军吧。”
“不像啊,你没看到刚才那个领头的将军,可年轻了。”
“长得可俊俏,不知道成亲了没有?”
“……”
方越棋心里一动,建州?那不是凌戟去投军的地方?
他望着眼前浩浩荡荡游街而过的凯旋士兵,再想一想众人口中那个年轻的俊俏的将军,心里升起一丝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猜测。
果真那么巧么?这是凌戟的军队?
那刚才掳走越笙的那个男人——方越棋脸色一黑,不但没有一丝轻松,心里却更加担忧起来。
若是别的人,好一些的会将越笙送回家去,坏一些的或许会让越笙受点皮肉之苦,可是落在凌戟手里,那就不是好坏这么简单的了,小堂弟这是要贞操不保啊!
不知道自己的贞操正被堂哥忧心忡忡放在心上的方越笙还被蒙着头坐在马上,不知道马走到了哪里,只听到两边都是熙熙攘攘的人声。
明明还在下着雨,哪来那么多人?
方越笙想要掀开披风来看一看,却被身后的人捂住。
“别动。”那人低沉的声音透过披风传进来,却像响在耳边一样。振动的胸膛贴着他的后背,一股亲密的暖意让方越笙耳朵微红起来。
马在路上慢悠悠地走着,又过了大半个时辰才停了下来,周围的人声也终于消失不见。
披风呼拉一下掀了开来,方越笙终于重见天日。
他迫不急待地向后转身,一眼便看到凌戟带笑的面容。
他比以前黑了,只有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仍旧黑得不掺一丝杂质,像以前那样专注地凝视着他。
“凌戟!”方越笙眼睛亮亮地惊喜唤道。
还不等凌戟回答,旁边走来一个将领模样打扮的男人,向凌戟一拱手道:“将军,带进城的将士们都已经安排在广场等侯,还有两名亲兵安排跟您一起进宫。”
“不用了,皇上只召见了我,不要节外生枝。”凌戟道。
“是。”那将领领命下去。
方越笙看着凌戟,惊道:“进宫?”他以前当侯府世子的时候也没有进过宫,只有方老太太偶尔会去参加皇太后举办的命妇晏会,现在凌戟居然要进宫?!
凌戟摸了摸他的脸:“不用担心,我安排了人看顾你,你先跟他们呆在一起,等我出来找你。”
方越笙愣愣地点了点头。凌戟对他虽然仍旧是从前的态度,方越笙却觉得他和从前大不相同了。至于哪里不同,却又有些说不出来。
凌戟下了马,又将方越笙扶下来。站在后面的几名亲兵面面相觑,却不知这个年轻公子是自家将军什么人。
凌戟将方越笙交给一名亲兵,嘱咐他好好照看,这才跟着前来迎接的内侍走向宫门。
方越笙到这时才发现他们居然是在皇宫外面。
他还有些震惊地看着凌戟走入雨幕的背影,被凌戟托付的那名年轻士兵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辆马车。
“我叫赵行伍,是凌将军的亲兵,公子叫我小伍就好。公子请上车吧,将军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你先在车里避避雨。”
方越笙连忙道谢,脱下蓑衣爬到车里,一时间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许如信说凌戟立了大功要飞黄腾达了,方越笙却没想到居然是皇上直接召见,这得是多大的功劳?多大的面子?
方越笙还有些晕晕乎乎,抱着手臂坐在车厢里发呆。
守在车外的赵行伍被几名同僚扯了扯,好奇地打听道:“车里的小公子是谁啊?没听说凌将军有兄弟啊?怎么一进京城就救了个人下来,还吩咐得这么仔细,咱们怎么就没有马车坐坐呢。”
“问那么多干什么。”赵行伍将人都赶走,“去去去,乱打听什么,该你们知道的早晚会知道。”
这里方越笙还在等着进宫复命的凌戟,在京城西边的那座碧水湖中,正有几艘画舫在湖水中央悠然飘荡,隔着如烟似雾的雨幕看过去,自有一派诗意景象。
较大的那艘画舫之中,许如信正从小火炉上端起温好的酒,闲适地斟了两杯,递给舫中另外一个人。
那人四十多岁的年纪,生就一副正气面容,此时蹙着眉头,看上去也有几分威严。
那人开口道:“建州海域外成气侯的海盗原有七人,这一年之内尽数被剿灭了,世子可知晓。”
“略有耳闻。”许如信点了点头,“崔大人是工部尚书,何以太过关注那海疆之事?”
工部尚书崔如诺面上更显几分气愤:“世子如何说出这样的话?如果不是那海疆之事,咱们所收的孝敬从何而来——”
“尚书大人慎言。”许如信双眼一眯,显出几分凌厉来。
“这船上只有咱们的人,许世子也太过谨慎了。”崔如诺嗤笑道,见许如信果然不准备再接下这个话题,只能道:“建州海盗横行几十年,朝廷年年派人围剿,有来有往才是常态。谁知道去年横空出来一个毛头小子,全然不顾规矩,又不管将士死活,贪功冒进,硬是一年时间就将成气侯的海盗尽数剿灭。”
“的确十分勇猛,堪称良将。”许如信点点头道。
“呸,什么良将,不过是碰上了天时地利,走了狗屎运罢了。”崔如诺不屑道,“眼下皇上召他进京,肯定还要论功行赏。广安侯爷可有什么说法不曾?”
“父亲却是不管这些事的。”许如信将酒杯搁下,站起身来,“我也劝崔大人沉住气,不该你管的不要去管,不该你知道的不要乱打听。你是工部尚书,眼下正值汛期,今年雨水又多,只怕江边不安稳。这才是你的正事,崔大人,你可不要办砸了。”
“有什么能办砸的。”崔如诺挥了挥手,“还不就是那个规矩。大堤也该再加固了,这却要皇上再拨下筑堤款来才好行事。”
许如信与他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走到舱边,看着湖面上蒙蒙雨景,脑海里想的却是抱着菜筐穿着蓑衣立在雨中的那个身影。
明明是个娇生惯养不值一提的小少爷,居然逢此大难都还没有被压垮,还能昂首站在他面前,没有丝毫自惭形秽,眼中却透露着轻蔑,仿佛他才是被人扒光了一身富贵踩在脚下的那个。
许如信双眼微微眯起,眼神也像蒙着一层雨雾,那期中的真意令人看不真切。
方越笙脑袋一点,猛然从迷糊睡意中清醒过来。马车仍然静立着,外面却有人在轻声说话。
“我已将战情尽数禀明皇上,皇上定会论功行赏。你先带着将士们出城去跟大部队会合。眼下驻扎在京城外面,不比在建州,处处都要更加小心,军营里也要加强守备,千万不能闹出事来……”
是凌戟的声音在细细交待,方越笙忙掀开帘子,探头出去。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凉凉的空气带着清新的味道,让人精神一振。
凌戟看到他,向他笑了笑:“少爷等累了吧,我这就送你回去。”
赵行伍和身边小兵面面相觑,却不知道自家将军为何将这个一身粗布衣衫的青年称作少爷。
方越笙点了点头,就要下车,凌戟忙上前来,接着他的手将他搀下来。
“凌戟。”方越笙站在他面前,抬头看着他,眼睛仍是亮晶晶的,又唤了一声。
凌戟笑着应了,让人牵来自己的那匹马,先让方越笙上去,自己才又跨上马去,一拉缰绳,驱着马小跑起来。
方越棋在林府外面一直等着,直到晌午时分雨停了下来,才看到林玄英穿着官服骑着马,从外面回到林府。
方越棋连忙跑了过去,叫道:“林玄英!”
林玄英回头一看是他,连忙跳下马来迎了上去,见方越棋头发湿湿地贴着脸颊,冻着嘴唇发白,忙把自己的披风脱了下来,罩到方越棋身上。
“你到底在风口里站了多久?怎么不进府去呢。”林玄英轻斥道。
一股暖意顿时将周身包了起来,虽然十分暖和舒适,方越棋脑海里却想起了凌戟将他的披风罩在方越笙身上的情景,那看上去是十分地暧昧。林玄英竟然也这样对他,方越棋脸色顿时有些不太好看。
☆、第54章 见家长
“用不着,拿开。”方越棋手忙脚乱地将披风拿下来,却突然被冷风一吹,打了个喷嚏。
林玄英皱着眉头给他穿回去,拉着他往林府里走去。
“你逞什么强呢,真麻烦。”林玄英教训道,方越棋沉着脸色揉着鼻子,一路被他拉了进去。
进了房间,林玄英倒了杯热茶递给他,问道:“你怎么一个人?越笙呢?”
“我正要问你。”方越棋道,“凌戟是不是回来了?!”
“你也看到了?”林玄英坐在他身旁,“没想到凌戟去了建州一年多的功夫,居然立下了那么大的功劳,佟将军将他提拔为副将,今日正是带兵回京的日子。他这个副将尚无皇命认可,但是这一次皇上少不得要论功行赏。依凌戟的军功,还不知会有什么样的奖赏呢。”
“果然是他!”方越棋一拍桌子怒道,“他从大街让把越笙掳走了!你快点想想办法,让他把越笙送回来!”
林玄英挑起眉头道:“不用这么紧张吧,越笙跟凌戟在一起能有什么危险。”
“就是跟凌戟在一起才危险……”方越棋想到凌戟被伯父打出府去,还不知道会有多少怨忿之心,他又对方越笙心怀不轨……真是越想越坐立难安。
林玄英却道:“你着急也没有用,如今他初回京城,一来就被皇上召进了宫,还没个落脚的地方。便是要找,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他。”
他打量了方越棋片刻,见面担忧之色不似作伪,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防备凌戟,还是安慰道:“好吧,你先安安心,我派人出去打听一下凌戟会去哪里。如果皇上不给他安排住处的话,大概还是会跟着军队往城外军营里去。他现在这么大的目标,好找得很。”
“那谢谢你了,林玄英。”方越棋真诚地道谢。
“不用了,咱们俩谁跟谁啊。”林玄英笑道。
方越棋十分受不了他故作亲热的态度,扯了扯嘴角:“别来这一套,你还是说说清楚,咱们谁跟谁?”
“咱们俩不就是一个进士出身年轻俊才六品工部员外郎和一个卖菜的。”林玄英笑道。
方越棋脸色一黑,瞪着林玄英说不出话来。
林玄英一脸无辜道:“你让我说清楚,说清楚了你又不高兴,真是难伺候。”
“你!”方越棋张口正要发难,却突然鼻子一痒,又连打了两个喷嚏。
林玄英不敢再逗他,赶忙唤下人烧热水来,又去拿了个熏炉过来点了几块香塞到方越棋怀里。
“让你在风口里站那么久,快抱着暖一暖。”
“这能暖个什么。”方越棋嘴角一抽。
“好歹是热的。我们府里没那么多讲究,你就将就一下吧。”
“不敢当,我有什么好不能将就的,我就是个卖菜的。”方越棋冷哼道。
林玄英在他身前连连揖道:“开个玩笑嘛,你不要那么小气。”
方越棋抱着熏炉扭身不看他,只觉得这个人实在让人头疼得很。
方家现居的小院子外,一匹高头大马载着两个人停在了院门外。
凌戟下了马,又恭谨地将方越棋扶下马来,还像往常那般,没有一丝生疏或者刻意。
不等敲门,院门便从里面打开了,一身朴素衣着的方夫人从里面探出头来,嘴里还道:“笙儿?我听着外面有声音,果不其然是你回来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你堂哥呢?这位是——”
方夫人看清楚凌戟的脸,声音戛然而止,一脸惊诧地看着他。
凌戟弯身行了一礼:“太太。”
“好……好,不用多礼。”方夫人有些不自在地道。
自从那天将凌戟赶出侯府,已经过去了一年多,凌戟都没有再出现在他们面前,方夫人都快忘记这个人了。如今这么乍然出现在她面前,还是和她儿子一起上门来的,方夫人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反应。
方越笙往前一步站在二人中间:“娘,快进屋去吧,这还下着雨。”又转头唤凌戟:“凌戟,进来啊,把马也牵进来。这边治安不如京城,省得让人偷走了。”
方夫人见了那马,难道凌戟和越笙是同乘一匹马来的?想到那种情形,方夫人顿时感到胸口一闷,一口气憋得难受。
凌戟向方夫人微微欠身:“叨扰了。”就牵着马走进了院子,让方夫人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方老太太在屋里喊道:“可是越棋和越笙回来了?快点让他们进屋来暖暖,这阴雨绵绵的总也不停,真是折腾人。”
方侯爷也捧着一碗热茶从正屋里走了出来。他调养了这些时日,身子已经大好了,最近正在考虑带着众人回老家去,现在只靠着两个孩子卖菜度日也不是个办法。方越棋和方越笙都到了该结亲的年纪,如今这样却是不好说亲的。方侯爷还打算着回了老家,靠着方老国公和方老太太的面子,好歹能说到两个书香门第的儿媳妇,将来开枝散叶,送入学堂,有了这份家学渊源,也好科举出仕,带着方家再次兴旺起来。
方侯爷最近满脑子想的都是这样的打算,此时突然看到凌戟就这么长身玉立地出现在他眼前,竟然一时愣怔住了。
“老爷。”凌戟依旧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方侯爷下意识地依旧像以前一样道:“好孩子,不用多礼。”
凌戟有些意外地看了方侯爷一眼,方越笙更是高兴。他本来还有些忐忑,生怕方侯爷还记得之前那件事,又要把凌戟打出去,现在看来却是他多虑了。兴许经过那场变故,方侯爷早已想通了。
“凌戟,快进屋去吧。”方越笙拉住凌戟的手,就要往房里带。
方侯爷眼睛望着那两只交握在一起的手,一个手指纤长骨节分明皮肤黝黑,自己儿子那只手被衬得简直柔嫩堪比女子。
方侯爷一个激零反应过来,被他刻意遗忘的那段荒唐事瞬间又清晰起来。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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