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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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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落平阳 作者:南风歌

    第3节

    凌戟拿起笔来,沾了墨汁,在那空白处工工整整地写下了方越笙三个字。

    ☆、第13章 波澜

    凌戟差人将请柬送回侯府,并不让送信人直接交给方越笙,却是交给方侯爷。

    方侯爷打开来看了内容,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将那信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又看了好几遍,才确认自己没有看花眼。

    这竟然是傅老先生给自己儿子的请柬?!

    傅安行要过寿,方侯爷自然知道,整个京城的大小官员都十分重视。毕竟这是两任帝师,又德高望重,即便早已辞官在家,在朝堂中的影响力却仍旧不可小觑,皇帝还经常召见这位老师寻疑解惑,谁又敢看轻了他。

    傅安行平日里除了一二旧友,鲜少与外人交游,以前的寿诞也从不大办,这一次自然是众人渴求之至的攀交情的一个好机会。但是傅安行人越老却越是古怪,早就放言道礼可以收,但是未收到他请柬的人就不必到了。他已是地位超然之人,又这么一大把年纪,家中子弟也有几个早已成了皇帝眼前的心腹能人,因此竟丝毫不怕得罪别人。

    方侯爷本也有意结交,但是迟迟未有请柬送到方府,他也只得作罢,只让人备下寿礼送去,不失礼数就罢了。

    却没想到,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居然收到了傅安行的请柬?!

    方侯爷虽是不敢置信,但这白纸黑字却不容作假,又是凌戟差人送来的,更加假不了,因此片刻后便将疑惑抛之脑后,让人去把方越笙叫过来。

    等了半晌,方越笙才犹犹豫豫地跨进了门槛,有些忐忑地看着方侯爷。

    不怪他心里害怕,以前方侯爷找他来从来没有什么好事,每一次都是一通训斥,有时候还要被打几下手板子,就没有例外的。因此一看到方侯爷的小厮来传他去书房,方越笙马上从撒欢的兔子变成了鹌鹑,挨挨蹭蹭不情不愿地挪了过去。

    他这几天甚是乖巧,也没有出去跟许如信他们胡混,但是书仍旧没有读的,因此心里正是担心得厉害。

    方侯爷一看他这样子就来气,明明他才是颗富贵种子,怎么连凌戟的一半气度都没有?!分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凌戟也没比他养得仔细,怎么凌戟就那么优秀,这个小子就这么不成器呢?!

    正要发火,但一看到手边的请柬,方侯爷那点怒气瞬间烟消云散了。

    不管怎么说,自己这个儿子还是有过人之处的,不然也入不了傅安行那老狐狸的法眼。方侯爷自然不知道这请柬是凌戟的主意。

    他将请柬递给方越笙,咳了一声道:“笙儿啊,你什么时候和傅老先生打过照面,怎么也不告诉为父一声。”

    “傅老先生?”方越笙一头雾水,接过来看过之后,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他何曾见过这个傅老先生,他过寿诞又缘何把请柬发到自己这儿来?

    方越笙虽然贪玩不务正业,但是身份摆在这里,京城里的大小事务大小人物,该知道的他还是知道的。对于傅老先生他自然如雷贯耳,但在他的眼里那简直是隔着天堑的另一端的人物,和他是八杆子打不着边的。何况他这次的寿诞早几个月就在上层圈子里传开了,人人都想过去和这位皇帝面前的老红人攀上点交情,就算攀不上老的,攀上小的也是好的,要知道傅家子弟在皇帝面前也是极有脸面的。许如信就曾经在他面前说起过几次,远在边疆的许侯爷自己不能到场,便命他一定要去贺寿。但是许如信几番周折拿不到请柬,最后只得作罢,言辞之中甚是遗憾,对于傅老先生的作派也很是贬损了一遍。

    如今这让众多官员、世家公子们求之不得的一封请柬,就这么送到了他的手上?

    方越笙想到这里,也顾不上这请柬是怎么来的了,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来。

    他一番脸色变换,从疑惑到得意,方侯爷自然看得清清楚楚,知道他对此事也是没有头绪。自己这个儿子是一点心思也藏不住的。他暗叹一声,虽然怨方越笙不爱读书不够上进,又心无城府,但在方侯爷的心里,自己这个儿子禀性单纯,犹如洁净剔透的珍珠,其实极是难得。若不是侯府世子非他不可,他将来必要担起整个方府的兴盛荣辱,他也不愿逼他埋没珍贵本性,做一个奸滑之人。

    “不管这请柬为何发到你的手上,如今你既得了,自然要抓住这个机会。”方侯爷道,“贺礼为父早已备下,到时候你代表着方府前去,千万不要失了礼数。”

    “我知道了。”方越笙按纳下兴奋得意,垂首应道,心里却想着一定要去许如信徐远清跟前炫耀一番。

    方侯爷想了想,又道:“这请柬是凌戟差人送来的,想来是傅老先生看重凌戟,凌戟又素来与你亲厚,所以请柬方才有你一份。你这些时日也要收收心,用用功,傅老先生最是爱才,他既然请了你,你可千万别丢了我们方府的脸。”

    方侯爷一番猜测,虽然不中,却也不远了。只是这请柬是凌戟的意思,傅老先生现在却还不知道方越笙是哪一位。

    方越笙一听是凌戟送来的,却不是傅家直接送的,心里的雀跃陡然消去了一些。但想想这也是事实,凌戟和傅老先生才是一类人,他们有交情不奇怪。自己能拿到傅老先生的请柬已是极大的面子,又何必纠缠于是不是靠着凌戟的面子呢?许如信还托了不少人呢,最后不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连根鸟毛也没摸到。这样看来,凌戟在外面还真是有本事有面子呢。

    方越笙这样想着,连那点不悦也没了,又高兴得意起来。

    方侯爷又交待了几句话,便放方越笙回去了。

    方越笙一路小跑着回了清鸿院,轻盈得好像出了笼的金丝雀,与来时的鹌鹑样子简直是天差地别。一进院门,他便一迭声地唤霜荷来给他更衣,他已经等不及要出门去找许如信他们好好炫耀一番了!

    “什么,你拿到了傅老先生的请柬?”徐远清一把将手中的酒杯顿在桌上,满脸不敢置信地瞪着他。

    方越笙得意地翘着腿,手里转着他的扇子,嘿嘿一笑道:“我骗你们做什么。”

    许如信没有说话,脸色却有些不太好看。

    方越笙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如信,我知道你前段时间一直在忙活这件事。不要太羡慕我啊,哈哈。”

    许如信嘴角扯出一丝笑意,喝了杯中酒水,道:“本来也只是家父的要求,我对那些酸儒老朽的聚会可没有一丝兴趣。”

    “就是这样才奇怪啊。”钟天耀道,“傅老先生向来与我们这些勋贵世家不太热络,不只是许侯爷,几大世家就没有不想与傅老先生攀上点交情的。他可是皇上的心腹,就算只是在关键时刻能得他几句提点,不至于站错了队,也是天大的益处,谁不想结交他。怎么他就单单请了越笙呢?越笙,你什么时候与傅老先生有过的交情?”

    方越笙一脸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却不愿意开口。

    徐远清想了片刻,突然笑了起来:“我猜猜看,不会又是你那只忠犬给你搭的线吧。”

    方越笙被他一下子猜中实情,倒也没去否认,只是淡淡地哼了一声。

    许如信冷笑道:“越笙,你还真是能屈能伸。他一个奴才的恩惠,你若有一丝骨气,也该当面摔回他脸上。你这堂堂侯府世子,竟要他施舍给你残羹冷炙不成?”

    方越笙一听就不高兴了,沉下脸道:“扯什么恩惠骨气,这是他孝敬我的,怎么就成了施舍了。”

    许如信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钟天耀见气氛不太对,笑着打圆场道:“看看你们,为这么一点小事就吵起来了。他一个奴才,也当得起两位少爷替他动怒啊,这才是天大的面子了。”

    徐远清却道:“我觉得如信说得也有道理。他说是方府的奴仆,哪还有一丝奴仆的样子,对越笙倒是向来管手管脚的,还敢对咱们指手划脚。越笙,你再拿他的好处,以后不是要更被他欺压?你这侯府世子的威严何在?”

    方越笙越听越是烦躁,起身道:“没意思,我回去了。”说完也不管其他三人是何脸色,径直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徐远清与钟天耀面面相觑,又都看向许如信。许如信却是面沉如水,低眉敛目,将一杯酒水倒进喉咙,看也没看摔门而去的方越笙。

    徐远清起身过去关上门,才又重新落座。钟天耀重新给几人倒上酒,半晌叹道:“说起来,我真要羡慕越笙了。凌戟这种人才心甘情愿为他架桥铺路,连自己的前程都全不放在眼里,处处将越笙放在首位。如果他所作所为果真没有其他企图,越笙平白得到这样一个助力,真是天大的造化。我们看着闲散,谁又能像越笙那般只管自己逍遥,凡事俗务全不用放在心上。”

    这三人虽是纨绔,却都早早担起家中事务,方越笙和他们也是不一样的。像是许如信前段时间为着搭上傅家这条线殚精竭虑,大费周章,方越笙却只是日日闲坐在家里就轻易达到他的目的。

    方越笙只当这还是平日里玩乐的小事,拿过来炫耀,岂不是戳人痛脚。

    他趁兴而来,却生了一肚子闷气,打马回到方府里,才渐渐又开朗几分。

    许如信几人一句一个“恩惠”、“施舍”,他听着自然是不舒服的。但是这请柬众人千金难求,就这样送到他手上,要他对凌戟再生怨忿之心,他也是做不到的。

    方越笙回到自己院里呆了片刻,却是坐立不安,心头总有一股不平之气未得疏解似的。他想了又想,却觉得这股气必须要去找凌戟说道说道才能解开。此时已近黄昏,他也不管,一把将那请柬揣到怀里,带上两个贴身小厮,又出了方府,向着启明书院的方向狂奔而去。

    直到书院山门在望时,方越笙才突然冷静下来,扯着缰绳止住了马,有些犹豫在地山道上慢慢徘徊。

    他刚才头脑一热就要来找凌戟,可是找到凌戟要说些什么呢?此时天色已晚,暗蓝色的天空上已经亮起了几点星子,回头望望,下山的路又十分漫长。

    方越笙在山道上踯躅了片刻,渐渐地山风越来越大,单薄的衣衫耐不住山上夜风的凉意,他打了个寒颤,自己抱着肩膀上下摩挲了几下,终于不再犹豫,继续向着启明书院赶去。

    凌戟听闻书院的门子通知他有人来找的时候,还有些疑惑,不知道会是什么人。等他走到山门外,却是蹙不及防地看到了那个抱着肩膀缩在马肚子旁边,皱着眉头不知道在咕哝些什么的俊俏青年。

    方越笙就这样突然地撞进了他的眼帘,凌戟墨色的眼眸在这一刻也似被这漫天星光照亮了一般。方越笙不通俗务,本以为那封请柬给了他他也会放在一边,却没想到竟把人给招到了自己身边。

    凌戟大步地走了过去,带起的山风又吹到方越笙的身上,把他冻了个够呛。

    “你走这么快干什么,好不容易暖了一点,你又带之么大风。”方越笙两只手臂环抱着自己,皱眉抱怨道。

    眼前突然一暗,片刻后一件带着体温的衣衫落在了他的头上。凌戟十分自然地张开双臂环抱过他,将他自己脱下的衣衫密实在裹在方越笙的身上。

    “少爷怎么不多穿些,山上风凉,冻着了怎么办。”凌戟说完,便带着方越笙朝书院里面走去。

    方越笙被他这样揽抱着,觉得有些不太对,但是身上一下子就暖了起来,他也不在乎这些小节了,缩在凌戟怀里被他带着朝前走,嘴里还抱怨道:“你来得真够慢的,害我在门口吹了好久的风。”

    “是我不对。”凌戟从善如流地低声认错,贴心地抚慰着他,他的态度倒也大大地取悦了方越笙,只觉得这个忠仆还是不错的,至少态度恭谦,不会惹他生气。

    ☆、第14章 再生

    方越笙跟着凌戟回了他的房间,两个小厮也尽职尽责地跟了过来。凌戟回头道:“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你们先去把马送到马厩里,我会另外给你们安排房间休息。”

    两个小厮面面相觑,既然凌少爷可以另外安排住处,为何又要让少爷住在他这里?少爷是个爱干净的人,万一等一会儿嫌弃起来,只怕凌少爷面子上又不好看。

    不过凌戟都不怕了,他们也乐得不操心,便一起应声,牵着马走了。

    方越笙裹着凌戟的衣裳进了房间,本以为会暖和一点,没想到屋里也是一样的冷。桌上搁着两盏油灯,旁边还摊着几本书,两簇火苗孤零零地照亮这方寸之地。

    “你这也太简陋了吧。”方越笙抱怨道。

    凌戟走到床边,将被子抖开,让方越笙过去。

    “书院里自然比不得府里,一切从简。快过来暖和一下。”

    方越笙摇头道:“不要,还没沐浴,不想上床。”

    “我不介意。”凌戟道。

    方越笙却仍旧固执摇头:“我介意。”

    凌戟只能让他先坐在椅子上,无奈道:“在山里的时候你也没在意这些啊。”

    “那哪里一样。”方越笙整个人都缩在椅子里,凌戟又拿出冬天穿的大氅给他裹上,只露出一张脸来。方越笙舒服地叹了一口气,脸在毛领子上蹭了蹭。

    凌戟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你先歇着,我去给你烧热水。”

    “去吧去吧。”方越笙不太在乎地挥手赶人,似乎全然忘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凌戟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来递给他:“你若闲着无聊,就看看书打发时间,我马上回来。”见方越笙两道修眉皱了起来,又笑道:“放心,就是寻常话本,不让你费脑筋。”

    方越笙这才接了过来,嘀咕道:“你还有这种书呢……”

    凌戟一笑,走出房间,又将门扇细心掩上,便大步地去伙房烧水去了。

    他将大灶点上,又将两口大锅盛满水搁在灶上,呼呼地拉着风箱烧起水来。

    不多时,慕晨抱着一只盆子探头看进来,一眼就看到端坐在灶后边的凌戟,一脸诧异地走了进来。

    “凌戟?我还以为我眼花了,原来真的是你。”慕晨好奇道,“你烧那么多水做什么?”

    “洗澡。”凌戟道。

    慕晨更加疑惑了:“洗澡?干嘛不去澡堂子。我正要去呢,一起啊。”

    “不是我,是少爷来了。”凌戟无奈道。

    不出他所料,他一说完,慕晨马上不悦沉下脸来。

    “我说呢,原来又是伺候你那个娇贵的小少爷。你还真是殷勤周到。”

    凌戟笑了笑,并不分辨什么。

    慕晨想要甩袖离开,却又不甘心,在门口踌躇了半天,还是跑了过来,把盆子往灶上一顿,道:“他来干什么的?你那少爷向来对你不冷不热的,怎么会自己跑过来找你,还这么晚。不会又是来为难你吧。”

    凌戟道:“他怎么能为难到我,你别乱想了。”

    “那你来烧什么水?他要洗澡,我们不是有澡堂子么,让他去澡堂子啊。他是有多娇贵啊,和我们一起洗个澡都不行了?”慕晨不服气地道。

    凌戟一顿,不知道想到什么,居然显出一丝不悦来。慕晨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启明书院作为全国名气最大的高等学府,来求学的又大多是官家子弟,非富即贵,甚至还有皇子来这里上过学。这澡堂子是为这些人服务的,自然处处都是最好的。别的世家子弟都能去,让方越笙去也不算委屈了他啊。

    凌戟沉默了半晌,才又道:“你不是要去洗澡,快点去吧,晚了要赶不上了。”

    “好,我走,你去伺候你的草包少爷去,我才懒得管你!”慕晨气他这副态度,愤愤地端起自己的盆子跑了出去。

    凌戟靠着内力将火催了一下,两大锅水很快烧开了。他找来两只木桶,将开水倒了进去,又倒了一桶凉水,担着三只桶往回赶去。

    方越笙正百无聊赖地翻着凌戟拿给他的话本,无非又是才子佳人那一套的故事,也无甚新意。他一边翻一边自言自语哂道:“原来凌戟也看这种东西……”

    方越笙随便看了看便将那本书放在了桌上,反倒对凌戟摊开来的几本书起了兴趣,捞了过来打开看。

    “唔……兵法啊……会试好像不考这个吧……”方越笙咕哝道,“原来你也不好好看书写文章准备考试,真该告诉老爷去。”

    “少爷,我回来了。”门外突然传来凌戟的声音,下一刻门便被踢了开来,凌戟担着三桶水侧着身子走了进来。

    方越笙缩在椅子里看着凌戟给他兑好水,拿了皂角和毛巾,把一切都准备好之后,凌戟又向他走了过来。

    凌戟居高临下地看着方越笙。他的少爷裹着他的衣裳,缩在他的椅子里,抬着头看他的眼神在柔黄的灯光下显得温润又纯良。凌戟禁不住心头一颤,面上却是丝毫不显。

    “少爷,热水备好了,你先去沐浴吧。”凌戟轻声道,伸出手去将他身上的大氅解下来。

    “浴桶是干净的吧。”方越笙皱眉道。

    “少爷放心,浴桶是我的。”凌戟道,“搬过来的时候老爷让下人准备的,一直放在我的房间里。”

    “没有别人用过吧。”方越笙继续纠结道。

    凌戟顿了一瞬,道:“只有我用过。”双眼却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方越笙的神情。

    “那还好,不然我绝对不要用的。”方越笙总算放下心来。

    凌戟唇角牵起一丝笑意,继续替他解开发冠,将他顺滑的黑发披散下来。

    方越笙在凌戟的伺候下脱了外衫,只剩一件中衣时,他便打发凌戟出去了。

    方越笙虽然习惯被人服侍入浴,但那是娇柔美丽又纯洁干净的婢女,凌戟这样的大男人可不在他的接受范围之内。

    凌戟也不再说什么,果断地离开了房间,又把门关上,在门外道:“少爷安心洗吧,我替你守着门。”

    门里渐渐传来稀稀拉拉的水声。凌戟抱着手臂靠在门外,仰头看着天空上的明朗星月,耳边听着那不带一丝旖旎的水声,却也渐渐沉醉地闭上了眼睛。

    ☆、第15章 风暴

    凌戟在外面等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听到屋里传来方越笙的传唤。

    “凌戟,你在外面吗?我洗好了。”

    凌戟推门进去,满室氤氲水汽尚未消散,鼻端萦绕着淡淡清香,方越笙已经自觉地爬上了他的床,用被子把自己裹了起来。

    “你有干净衣服吗?我什么都没带。”方越笙皱着鼻子道。

    凌戟从衣柜里拿出自己洗干净的中衣递给他,方越笙接过去塞到被子里,见凌戟还在目光炯然地看着他,不悦地道:“你不要看,怪奇怪的。你去把浴桶收拾一下。”

    凌戟无奈地一笑,也不与他争辩,自己去把那浴桶搬了出去。桶里的水还热着,凌戟便就着剩水简单清洗了一番,才将水倒掉,又涮干净浴桶,洗干净毛巾,都放在窗外风干。

    他进来的时候,方越笙已经穿好了中衣。方越笙比他稍矮一些,却比他瘦弱不少,因此他的贴身衣物穿在方越笙的身上就显得空空荡荡。凌戟走到书桌旁坐下,目光却仍旧盯着床上的方越笙。他正将过长过宽的袖口一层层挽起来,嘴里抱怨道:“你看着挺瘦的,怎么衣服这么肥。”

    凌戟一笑,也不答话,也不上去帮忙,只是看着他一个人在那里和衣服纠结。

    方越笙的长发披散下来,发梢还滴着水,不一会儿便将那一片床单洇湿了一片。凌戟又拿了一块干毛巾走了过去,一片黑影笼罩过来,方越笙吓了一跳,猛地向后一撤,皱眉盯着凌戟:“你干什么?”

    “我替少爷把头发擦干,省得湿着头吹了风,明早要犯头疼。”凌戟轻声道。

    方越笙想了想,便准了他的伺候。

    凌戟小心地把方越笙的长发拢在手里,用毛巾细细地抿干水分,又将十指插在发根里,轻轻地按摩着那细白干净的头皮。

    方越笙舒服地眯起双眼,两人之间仿佛又回到了在山里时的自在气氛,谁也不用说话,沉默着,却惬意舒适。

    不知何时凌戟也坐到了床上,将方越笙的半个身子都揽在怀里,一边用内力慢慢地为他哄干头发,一边指法娴熟地为他按摩着头部和肩背。

    方越笙渐渐慵懒地倒在他的怀里,闭上眼睛半睡半醒地迷糊着,过大的衣领翻开,露出一片白皙细腻的胸膛。

    简直像养了一只猫一样,凌戟恍然这样觉到,轻柔地抚摸他,他便会慢慢卸下防备,爱娇地让人抱在怀里,而将他抱在怀里的时候又是如此地舒服,只想抱得更紧,更深,再也不想放开。

    “好了,不用擦了,我要睡了。你出去吧。”方越笙突然打了个哈欠,抬手推开凌戟,自己往被子里缩进去。

    凌戟将毛巾搭到脸盆架上,又走到床边,方越笙已经把自己密实地裹了起来,只有一头长发铺散在枕头上。

    凌戟将那枕上的一缕发梢绕在指间,暧昧地捻、揉、缠绕,面上却仍是一派淡然。

    “少爷,你睡的是我的床。”

    “那又怎么样?”方越笙头冲着里面,连转过身来都懒得动,不悦地道:“难道你还要赶我出去?你的床我睡不得?”

    “我的床少爷自然睡得。”凌戟笑道,“只是这房里只有一张床——”

    方越笙打断他,蒙在被子里的声音有些瓮声瓮气:“你再出去找个房间休息不就好了。难不成要让我去别的地方睡?谁知道是什么人睡过的,我必然不去的。”

    虽然凌戟一直对他很恭敬,别人也都说凌戟是他的一头忠犬,他平日里对凌戟也没什么好脸色,但是方越笙其实不太敢把凌戟当成一般奴仆来使唤。

    一方面是因为凌戟本就是自由之身,平民的身份,不是他方府的家仆,另一个更大的原因却是凌戟身上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明明在他面前一直表现得诚恳谦卑,却让方越笙每每面对他时总有点莫名其妙地发怵,被他那双墨黑的看不出深浅和情绪的眼睛一盯住,方越笙就觉得浑身不自在。他觉得凌戟其实有些可怕。

    因此他平日里的颐指气使竟大多都是虚壮声势,在方府里的时候还好,那是他的地盘,他自然不怕凌戟。但是在这个地方,如果凌戟现在执意要赶他出去,方越笙还真不敢赖着不走。

    想着自己孤身一人跑上山来,却可能要受凌戟的欺负,连个睡觉的地方都不给他,方越笙只觉得心里分外憋屈,只管缩在被子里在嘴上耍横命令他,却不敢转过身来直面凌戟与他争辩。

    “我当然不会赶少爷出去,别的人睡过的床,我怎么能让少爷去睡。”凌戟笑着道,似乎因为这时的氛围十分暖融,连着他说出口的话也多了些平日里没有的暧昧。

    “只是,少爷也不能赶我出去啊。”凌戟将一只手臂放在那隆起的棉被上面,轻轻地将赖在他的床上不愿意下去的少爷揽在怀里,他俯下身来,嘴巴正好靠在那柔嫩耳垂的边缘。凌戟小心地撑着身子,把握着度,不让方越笙感到被冒犯。

    “这里只有一张床,你不出去,你还不是要赶我出去?”方越笙继续咕哝道。

    “我怎么舍得赶少爷出去。”凌戟拍了拍那鼓起的棉被,在他耳边轻声道。

    温热的气息喷在颊边,有些痒痒的,方越笙抬手抓了抓。

    “你别离我这么近。”看凌戟态度这样和软,显然还是会对他言听计从,不会忤逆于他的,方越笙的胆子又大了起来,“那你想怎么样?先说好,我是一定要睡这张床的。”

    这张床上的床单被褥的料子都很眼熟,显然是凌戟从侯府里带过来的,这让生性喜洁的方越笙十分自在中意。

    “少爷给我留点空地方,我在床边凑和一宿就好。”凌戟神色如常地道。

    “你要和我睡一张床?不要。”方越笙一听就皱起眉头,马上摇头反对,“不要,我从来不和别人睡一张床。”

    “那我只好出去替少爷再收拾一间房出来。少爷放心,我会安排最好的天枢院的房间给你,那是旧日里皇子求学时住过的院子,最是高尚尊贵。少爷千金贵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委屈了少爷的。”

    方越笙不出声了。凌戟看着那鼓起的棉包沉默地背对着他,也不着急催他开口,唇角却露出一丝笑意来。

    半晌过后,方越笙的声音才犹豫着传了出来:“你自己过去睡不行吗……做什么非要我去……”

    “那怎么使得。哪有少爷委屈自己住我的房子,我却自己却去住最好的房间的道理?若有好的,自然都是给少爷的。”

    “我睡这里没有委屈……”方越笙闷闷的声音却是真的有些委屈起来了。这个凌戟好烦,为什么偏在这种事情上这么认真?什么皇子住过的最好的房间,他也是根本不要住的,为什么他就不懂。

    凌戟唇边的笑意更深了,颇有些忍俊不禁的意味,声音却仍是一本正经:“少爷善解人意,自然不觉得委屈。但是落在别人的眼里,这却是大大的委屈了。但凡有更好的,就不能让少爷屈就次一等的。”

    方越笙又一次地沉默了,凌戟耐心地等着他,却见他是打定主意不开口了,好像已经睡着了似的。

    凌戟摇着那鼓起的棉被包:“少爷?少爷,先不要睡。等我去收拾好了天枢院的房间,再来请少爷移步。”

    “你好烦啊。”方越笙连装睡都被他识破打断不让他得逞,他干脆使劲往床的里侧挤了挤,“你要一起睡就睡吧,别再烦我了。”

    凌戟终于不再说什么收拾房间请他出去的话,只听身后一阵细碎声音,帐子放了下来,油灯也不知道被哪里来的风吹灭了,整个房间都暗了下来。

    身后有一个温热的身体躺了下来,没有离他太近,甚至没有碰到他的身体,再加上那味道其实是他很熟悉的,方越笙终于安下心来,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沉沉地睡去了。

    ☆、第16章 前夕

    方越笙一夜睡得十分安稳,早晨醒来的时候已是天光大亮,他揉了揉眼睛爬了起来,凌戟早已不在床上了。

    帐子还是垂下来的,遮挡了初升的日光,只在这一方小小空间里投下暖融融的色彩。方越笙躺在床上有些发愣,一时间想不起来自己跑到山上来干什么了?难道就来跟凌戟睡了一觉?

    呸呸呸,什么跟凌戟睡了一觉,都是他硬要和自己挤在这一张床上,真小气。

    方越笙爬出帐子,看到自己的衣裳已经叠好放在床边了,他扯过来自己套上。这套衣服不像他上山时穿的那么简便,是他日常的穿着,因此略显繁琐。平时都有婢女伺候,他只要张着手站着就好,这时候要自己动手便有些手忙脚乱。

    正跟腰带上的玉佩纠缠不清的时候,一双手突然从他身后伸了过来,环过他纤细腰身,将那一串缠杂不清的丝绦玉坠接手过去,倒将方越笙吓了一跳。

    凌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少爷醒了怎么也不唤人。我来伺候少爷更衣。”

    方越笙张开手让凌戟整理他腰间的那一堆东西,抱怨道:“你怎么走路没声音的,吓我一跳。”

    “是我不好,让少爷受惊了。”凌戟柔声道。

    方越笙哼哼了两声,凌戟的态度这么好,他也没什么闲气好生了。

    两人沉默着,凌戟伺候方越笙将衣衫打理妥当,又让他坐在书桌前,拿来木梳和发冠,为他束发。

    凌戟手上灵巧地动作着,从上面看着方越笙,只能看到他密长的睫毛和高挺的鼻梁,细腻的肌肤在晨光下似乎在闪闪发光。

    “少爷,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你找来我有什么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方越笙动了动唇,从怀里掏出那封请柬,“这个请柬是你让人送到府里的?”

    凌戟点了点头,道:“怎么?少爷不喜欢?我知道少爷不耐烦应付这些场面,但是傅老先生的寿诞,有资格应邀前来的都不是平庸之人。若论权势,其中大部分人自然比不得我们府里繁华富贵。但能入得傅老先生法眼的却必是前途远大之人,即便不能入朝为官,他日也绝非池中之物。少爷的朋友多是权势涛天的世家子弟,对于这一类人却少有机会结交。若能结识一二,对于少爷定是大有助益。少爷是侯府世子,未来要担起整个侯府重担,总要学会笼络人才,方能保得府里长长久久地富贵下去。”

    凌戟一边说着,一边将发冠簪在他束好的发上,又细心地调整了一番。

    方越笙听着就有些头大起来。

    他本来想法很简单,只是觉得许如信费尽周折也拿不到的东西轻而易举地被他得到,他便起兴炫耀,结果又被他们几个泼了冷水,他便想来凌戟这里找找平衡。真要说他对傅老先生的寿诞有多看重,那是没有的。他只是愤愤不平于许如信几人所说的“施舍”。

    所有人都说凌戟比他优秀,说他所图甚大,将来肯定要骑在他的头上,但是凌戟对他态度向来谦卑恭敬,只要亲身感受到凌戟对他伏小作低的伺候,他是怎么都不会相信那些传言的。

    虽然凌戟有时候显得有些可怕,但是对他的忠诚是不用置疑的。方越笙相信自己的眼光。

    昨天凌戟对他那番温柔小意体贴伺候,已经抵消了方越笙心里的那点不平之气。今早重提旧事,凌戟居然又对他如此说教一番,让方越笙也是心烦得很。

    “我的事轮得到你来指手划脚?做好你自己的事就够了。”方越笙板起脸来斥道。反正有凌戟去结交那些什么青年才俊,等到他袭了爵接手了侯府,凌戟还不是要为侯府出力?哪还需要他亲自去结识那些粗人。

    凌戟笑了笑,双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我知道少爷不爱听这些枯燥说教。少爷生性自由,就该随心所欲,以后我再不说这些来污了少爷的耳朵。”

    “这还差不多。”方越笙听得这话十分顺耳。

    “不过这一次的寿诞,少爷是去还是不去?”凌戟又道。

    方越笙有些犹豫了。按他自己的想法,他是懒得去的。不过方侯爷都知道了,还千叮咛万嘱咐,他若不去好像根本过不了方侯爷那一关。

    凌戟看出他的不情愿,继续道:“少爷不用有什么负担,傅老先生并不是古板之人,反而最喜热闹新鲜。他乐意发请柬邀请的人自然也不是无趣之人。少爷只当是去玩耍见识一番,一定不会让少爷感到枯燥的。”

    “不是无趣的人?”方越笙抬头撇了他一眼,“傅老先生还请你呢,你还不够无趣的啊,明明刻板又无趣。”方越笙说着站起身来,自己摸了摸发冠扯了扯衣衫,对于凌戟的伺候甚是满意。

    “我饿了。”他回头对凌戟道,“我要吃早饭。”

    “少爷稍等片刻,我去取来。”凌戟说完便向外走去,出了门口又回过头来,便见方越笙走到他的书架旁边,百无聊赖地翻拣着上面的书籍。

    刻板又无趣?凌戟自嘲地笑了笑,若他是刻板之人倒好了,便不会被这些惊世骇俗的非分之想纠缠困扰了十几年,至今无法脱身。

    凌戟转身朝院外走去,径直去往学院的膳堂,方越笙便在书架旁边转悠。而在他身后不远处的衣箱里,昨夜他换下来的那套中衣折得整整齐齐,静静地躺在里面。高档丝绸的面料与其他一些略显粗糙的衣物看上去有些格格不入,却又奇诡地和谐。

    方越笙在凌戟的伺候下吃完早饭。面前摆的都是普通的清粥小菜,吃惯了山珍海味的方世子自然提不起太多兴趣,应付了几口吃个半饱便算完了。凌戟等他吃完了,才将剩下的粥饭一扫而光。

    他吃东西的动作并不斯文,却也不粗鲁,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洒脱感觉。方越笙坐在一边看着他吃,竟然觉得有些馋了起来。

    他刚才吃的时候也没觉得很香啊,为什么凌戟吃着看上去那么好吃?

    眼巴巴地看着凌戟吃完了,方越笙越看越饿起来,凌戟却一抹嘴巴抬头问他:“少爷,你一夜未归,老爷怕是要担心。我现在送你回府吧。”

    “我留了信的,老爷知道我来找你了。他肯定不会担心的。”方越笙趴在桌子上,有些闷闷不乐地道。

    而此时远在京城中央腹地的方府之中,方侯爷正吩咐几个小厮:“收拾一些少爷要用的东西送到凌少爷那里去。就说是我说的,让他在凌少爷那里多住些时日,不用急着回来。”

    小厮领命退出去,方侯爷搓着手心,十分欣慰地叹了一口气。

    这个小子居然会主动去书院找凌戟,没去跟他那些狐朋狗友鬼混,简直是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了,自然不能让他这么快回来。在凌戟那里呆得越久越好,他也能省点心。

    所以,方侯爷岂止是不担心他来找凌戟,简直恨不得把他打包塞给凌戟。

    ☆、第17章 温存

    下午时分,凌戟便收到侯府小厮送过来的行李。

    “老爷说了,让少爷在凌少爷这里多住些时日,不用急着回府。傅老先生寿诞在即,请少爷跟在凌少爷身边用用功,也打听一下傅老先生的喜好,到时候千万不要露了怯,不要丢了我们侯府的脸。”小厮低头将方侯爷吩咐的话一一说来,凌戟点了点头,回头看向方越笙。

    方越笙也只是无精打采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你回去吧。请老爷不用担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少爷的。”

    “谁也不如凌少爷对少爷照顾得周到细致,老爷自然是放心的。”小厮笑着说完,便告辞回府去了。

    凌戟把行李打开,里面除了衣物之外,还有一套方越笙惯常要用的餐具,和几个绣功精致的香囊。

    “霜荷姑娘倒是细心。”凌戟笑道,将里面的东西一一收拾到自己的衣柜里。

    “你和霜荷很熟吗?”方越笙听他的语气,似乎不只是认识那么简单,不由得有些好奇起来。

    “也不算很熟……”凌戟道。

    “我想起来了。”方越笙似乎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道,“我记得你家和她家里都是从老国公爷的时候就跟在我们府里伺候的。那你们两家应该关系不浅吧,毕竟我们府里伺候的几房人只有你们两家是资历最老的。”

    “的确有些交情。”凌戟笑了笑,“只是我多数时间都不在府里,和其他人便生分了许多。”

    “也是啊,你这么有本事,跟其他家仆自然不是一路人。”方越笙说道,却也不知道他是嘲讽还是感慨。

    凌戟也不在乎,将东西收拾好之后便走到方越笙身边。

    “这两天就委屈少爷与我同吃同住了。至于傅老先生那边……”

    “我不要读书。”方越笙往桌子上一趴道,“根本就没有几天了,再怎么读我也成不了大文豪啊!白白浪费时间受折磨而已!”

    凌戟看着他耍赖的样子,忍俊不禁地笑了笑。

    “好,少爷不愿意读,那就不读。”

    “真的?”凌戟这么好说话,方越笙反而不敢置信了。

    凌戟点头道:“自然是真的。少爷是天之骄子,养尊处优娇生娇养都是应该的,本就不必像普通人那样苦熬出头。少爷读书原只为陶治情操,若少爷得不到乐趣,那便不读也好。”

    他一本正经地说出这样一番话,方越笙被他捧得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你真是这样想的?那你平常还跟老爷一唱一和地逼我。”方越笙道。

    凌戟笑了笑道:“那是为了应付老爷。老爷总希望少爷勤奋上进,少爷便是作出个上进的样子来,让老爷高兴了,也能少受许多为难,又何必总是在老爷面前违逆他的心意。”

    方越笙听得晕晕乎乎,自己皱眉思索了片刻,却迟疑道:“那我什么都不会,好像也不太好……”

    凌戟看着他的目光更加柔和起来,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少爷能知道这个道理,便足够了。”

    “不用用功读书也够了?”方越笙不确定地问道。

    凌戟点点头:“少爷将来是要袭爵的,荣华富贵都是少爷的囊中之物,哪里有需要少爷用功的地方?对于少爷这样的地位,本性却是最为可贵的。少爷赤子之心,至真至纯,至洁至善,哪里是凡俗世人能够企及的。”

    再有一点,十二世家至今已是三代承袭,彼此势力盘根错节,越滚越大,又分党结派,把持朝政。在当今皇帝的眼里,方越笙这样的世家子弟越是出众,只怕越是危险。只是这样的理由,却是不用对方越笙说出口的。就连方侯爷都没有这样的危机感,只希望方府的富贵权势能更再进一步,却看不到脚下已是危机四伏,步步惊心。

    方越笙平日里听的奉承话多了,却是头一次从凌戟的嘴里听到对他这么高的评价。凌戟这些话与其他人的奉承又有不同,方越笙也说不上哪里不一样,只是听在耳里却觉得十分熨帖。

    方越笙脸上红扑扑的,眼睛也亮晶晶的,抬头看着凌戟:“你真的这么想?”

    “自然是真的。”凌戟认真道。

    “你怎么以前不说。”方越笙心里开心,却还是要抱怨。

    以前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这么融洽过的机会,仔细想一想,两人现在能这样相处,似乎是从山里回来之后才有的。只是凌戟自然不会这样说,只是笑着道:“少爷说得是,是我不对。”

    “恩。”方越笙满意地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道:“不过傅老先生的寿诞,我还是要重视一下的。你只管将傅老先生的喜好和厌忌跟我一一讲明,我自会料理清楚。”

    凌戟一笑,躬身行了一礼:“是,少爷。”

    两人一直讲到日头西落,一连两个时辰,向来没有什么定性的方越笙拿出了前所未有的细致耐心,听着凌戟对他讲述去赴这场特别宴会需要注意的种种事项。若让方侯爷看到自己这个顽劣儿子这般乖巧受教的模样,绝对要对凌戟拜服得五体投地。

    咕噜一声,一道不太雅观的声音打断了专心致至的两人。方越笙捂着肚子抬头看着靠在书桌边的凌戟——房里只有一把椅子,让给方越笙坐了,因此凌戟竟是站了一下午,对此方越笙自然是没有任何负疚感的。

    “我饿了。”方越笙道。其实他也听烦了,只是下午被凌戟那样子夸赞,他才一直忍耐着,勉强自己认真听讲。不然若让凌戟觉得他其实不是那么好,方越笙是绝对不愿意的。

    “辛苦少爷了。”站了一下午讲了一下午连杯茶也没喝着的凌戟垂首向方世子道累,“少爷稍待片刻,我去膳堂买些饭菜回来。”

    “不用了,我也去吧。”方越笙站起身来,“一直待在房里怪闷的,吃完饭正好你陪我在书院里转转。”

    “是,少爷。”凌戟拿出一件薄披风给他系上,又带着小厮送过来的餐具,这才牵起方越笙的手向外走去。

    方越笙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想要甩开凌戟的手,凌戟却似乎没有注意到,仍旧不松不紧地将他的手包在手心里。

    方越笙见他不撒手,也并不执意要甩开,从善如流地让他牵着自己,走在书院里的山间小道上。微凉的晚风吹来,颇让人神清气爽起来。

    越往膳堂走,人便越多起来,三三两两的学子结伴而来,从不同的方向去往同一个地方。

    这其中从天枢、天璇、天玑、天权四院的方向来的人是最少的,却个个身份尊贵,衣着不凡,与其他学子自有着格格不入的高傲。

    “咦?越棋,那不是你的世子堂弟么?”从天璇院走过来的三人当中,走在正中间的正是方越笙的那个堂哥,方越棋。

    “他怎么跟凌戟在一起?”走在左边的年轻公子一脸讶然。

    方越棋没有出声,皱眉看着自己那个天真愚蠢的小堂弟一脸懵懂地左看右看,手还被那个凌戟亲密地握住,他竟然也不挣开。

    ☆、第18章 冲突

    “越笙!”方越棋走向凌戟方越笙两人,高声喊道,面上是显而易见的不满。

    方越笙转头四顾:“谁叫我?好像是堂哥。”

    方越棋看他这副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走过来扯着他的衣裳。

    “你怎么在这里?”方越棋面色不善地看了凌戟一眼,“你跟他在一起干什么?大庭光众之下牵着手,成何体统?!”

    方越笙向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方越棋上来就是一通训斥,他便不高兴了。即便这个堂哥向来比凌戟要亲近得多,他脾气一上来,哪里还管得到这些。

    “老爷让我来的,你有什么好说的?”方越笙道。

    方越棋见他不但不放开凌戟的手,反而手指一动反握了回去,越发头疼起来。他不再去管那个愚蠢的小堂弟,转而看向凌戟:“凌戟,你到底想干什么?越笙给不了你什么好处,我劝你不要打他的主意。”

    凌戟正因为方越笙那主动的一握心情十分愉悦,听了方越棋的指责,也只是淡淡一笑:“我并不图少爷的什么好处,棋少爷必是误会了。”

    这两人一个油盐不浸一个故意跟他作对,方越棋一时也没了法子。以前凌戟对方越笙大献殷勤,可是方越笙对他向来是不假辞色的。现在他突然跟凌戟这么亲密,方越棋只觉得一股危机感油然而生。虽然不知道凌戟所图为何,但要方越笙对他放下戒心,显然是他计划当中的一步。

    方越棋看着凌戟就像一个不动声色的狡猾猎人,步步为营所图甚大,偏偏被这个猎人围在网里的那个迷糊蛋还分毫未查,还对他张牙舞爪,真是气煞人也。

    方越棋一把拉过方越笙:“越笙,你别胡闹了,我送你回府。我倒要回去问问老爷,到底有什么事情非要把你撂给这个凌戟才能成事。”

    方越笙对于方越棋霸道的态度不胜其烦,自然不愿意跟他走。几个人在路边分列两侧,一时间有些剑拔弩张的对峙。

    “阿凌?你们在干什么?”慕晨的声音突然传来,从远处走过来的正是林玄英徐方慕晨几人。

    走得近时,几人才看清楚这边堪称诡异的一幕。凌戟那个小少爷裹着凌戟的披风,还与凌戟手牵着手,却一脸不耐烦地甩开方越棋的拉扯。

    徐方与林玄英相视一眼,脸上露出些许疑惑。慕晨却直接上前道:“凌戟,是不是方越笙又给你找麻烦了?早说了让你不要搭理他,他就是你的绊脚石,你非要给自己找事。”

    “你是什么人?!”方越笙一听更不高兴了,瞪向慕晨,“你凭什么管凌戟的事?你才是绊脚石,又臭又硬的绊脚石!”

    慕晨冷哼一声,丝毫不让:“要不是因为你们方府,凌戟也不会至今困在这种地方,不能一展抱负。不是绊脚石是什么?也不看看你有什么资格让凌戟替你办事,天天对凌戟颐指气使,真当自己是根葱了。”

    “慕晨。”凌戟皱眉低斥了一声,虽然没有多说什么,面色却明显地不善起来。

    慕晨还要再说什么,却被林玄英拉住,示意他别再多嘴。慕晨不情不愿地闭上嘴巴,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看着他们。

    方越棋道:“越笙,你看到了,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和他们根本不是一路人,你还不过来,跟着他们干什么?我送你回府,何必在这里受这等人的闲气?!”

    方越笙被慕晨一通贬损闹了一肚子气,憋红了眼眶。这几个人是凌戟的朋友,方越笙看着他们十分眼熟,也记起了这些人经常光明正大地看不起他贬低他的作为,又想起了凌戟向来和他们一丘之貉,平日里对凌戟的怨气又涌了上来,顿时甩开凌戟的手就要往方越棋身边走。

    凌戟手比头脑更快地一把拉住方越笙,皱眉唤道:“少爷。”

    “放开我,我要回府。”方越笙不耐烦地甩了两下手臂,却甩不脱凌戟。

    “少爷,老爷将你交给了我,我不能放少爷走。”

    “你的好朋友们可在一边看着呢。你们这么清高,我们侯府怎么敢污了你的声誉,必然是要离得远远的才好。”方越笙冷笑道。

    凌戟垂下眼睫,默然片刻道:“不管别人怎么说,我一直当侯府是我的家。没有侯府就没有我今日的一切,我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侯府,都是为了少爷。我的心向来如此,少爷为什么从来不信我?”

    慕晨在一边看着凌戟这副倒贴模样,简直气了个倒仰。

    方越棋却冷笑一声:“凌戟,不管你有什么企图,你向越笙表忠心却是表错了地方。就算你把越笙拿捏在手里,方府也永远不会有你的一席之地。我劝你死了那条心。你也是个有才华的人,为何不将心思用在正道上,也许能搏个好前程也说不定。”

    “你少血口喷人!”慕晨一听更怒了。他们在学院里与方越棋这些世家子弟向来没有交集,也互不搭理,只是他们这样贬低凌戟,却是惹起了几人的怒火。

    “如果没有侯府拖累,凌戟早就出人头地一展鸿图了。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你们还能风光到几时?不过是花架子好看,内里早就腐朽不堪。早晚要沉的一条船,就凭你这种目光短浅之辈,还躺在船上做美梦呢,看样子也是指望不上的。”

    “慕晨你敢再说一遍!”方越棋虽然比方越笙年长几岁也更沉稳一些,到底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侯府公子,哪里忍得下这口气。他和慕晨两人一言不和,言语斗气,眼看就要动起手来。

    林玄英插在两人中间,一手扯住一个,皱眉道:“够了,你们真要在学院里闹事?”

    “放开!”方越棋怒道,将手臂从林玄英手中扯出来,嫌弃地拿出帕子擦了擦手,扔在了地上。

    慕晨咬牙瞪着他,只恨林玄英还在死死地拉住他,不能冲上去把这个狗眼看人低的家伙狠狠教训一顿。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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