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节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第2节
“时时,”他慢慢靠近张寒时,耐着性子道,“我已警告过林森,让他别再找你麻烦,他答应我要来向你道歉,你——”
他的话让张寒时瞪大眼睛,接着就像听到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笑意却未达他眼底,“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转瞬间,张寒时收起笑,忽地满脸森寒,“叶初静,让我明明白白告诉你,林森做过的事,就算道歉一万遍也于事无补,别他妈恶心我了!”
“时时!”见张寒时一脸厌恶,扭头就要走,叶初静也是急了,他没有多想,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
“放开我!”
哪里知道,张寒时就像头被激怒的狮子,一拳就朝他挥打过来。当年的张寒时打架可是一把好手,情绪失控下,他这一拳更用尽了全力,叶初静却不闪不避,任由拳头落在他左边脸颊上,发出一声闷响。
这一拳后,两人都愣住了。
张寒时是没想到叶初静竟然不躲,他见他端正的脸很快红肿,嘴角破皮流出血丝,看起来有些怔忡,也有些狼狈。门外这时传来脚步声,叶初静马上找回反应,他关上洗手间的门,将门反锁,以防有不长眼睛的冒失鬼闯进来。
这下子张寒时也回过神,他下意识去拉门,却被叶初静抓着肩将他压到门板上,深沉的双眼直盯着他,犀利目光再无任何伪装。
“时时,”他靠近张寒时耳边呢喃着,语调又柔又轻,与他手上施加的力道成反比,“告诉我,林森做过什么让你无法原谅的事?”
当年林森他们一群人与张寒时处得不好,偶尔手下人会向他报告,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打小闹。可张寒时是什么样的脾气,叶初静自然清楚,未被触犯底线,他不会像刚才那样反应过激。
这一刻,张寒时也看着他,似乎想从他脸上寻找什么。
刚刚那一拳,张寒时的手仍隐隐作痛,却也似乎将他骨子里头那点积年的怨气都宣泄了出来。再看叶初静,他们的距离是这么近,又那么远,近得彼此呼吸可闻,远得又像隔开了千山万水。体内深处滚烫炽热的情绪一瞬又重归冰冷,张寒时摇摇头,在心底叹息一声: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他看着叶初静微微肿起的脸,恐怕从未有人让他这么狼狈过。张寒时认识的那个叶初静,生来高高在上,他的傲慢如同他的狠戾一样,是被收进骨子里的。连林森这般嚣张的人,在他面前也生生矮了半截,只敢背着他在暗中找自己不痛快。
想到这里,张寒时心里懊悔,他实在不该这么鲁莽的。
露出歉然的笑,张寒时只能赶紧补救道:“是我不好,林森他其实也没得罪我,是我太激动了。没打疼你吧?”
他实在心虚,话语间不禁流露出一丝关怀之意,哪知歪打正着,让肿起半边脸的叶初静脸色立即缓和。
见气氛轻松起来,张寒时再接再厉,道:“你看,我们饭也吃过了,人不能总困在往事回忆里,以前觉得像天塌了一样的事情,再过几年想想,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大家都是成年人,那些不愉快就让它过去吧。我现在很好,只是年纪大了,心里总想着要安定,太刺激的游戏真的不适合我了,叶先生,您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可好?”
张寒时一口气不停歇说了大段,让叶初静的脸色一变再变,时时低声下气求他,话里话外每一句都在将他往外推。叶初静额头一跳一跳地疼,加上脸颊火辣辣的抽痛,几乎将他一双眼睛逼红了。
他的样子实在有些可怕,张寒时吃了一惊,慌忙低下头,暗自思忖自己是否太过直白,惹叶大少不高兴了?
“时时,时时。”出乎张寒时意料,下一秒,叶初静却笑起来。笑声如叹息一般,他伸出手,轻轻抬起张寒时的下巴,手指抚摩过的皮肤触感,倒比过去还要细腻,温润,如上等玉石,哪里有丝毫老态?“我不逼你,但再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们重新开始,嗯?”
张寒时彻底怔住了。
他实在没料到叶初静竟会是这么个反应,他提出这样的要求,自己该怎么拒绝才好?张寒时绞尽脑汁,搜肠刮肚,一时却张口结舌,越急越找不到词。
他紧张地舔舔嘴唇,这个下意识的小动作,却叫盯着他一举一动的叶初静目光更加深暗。与其他五官一样,张寒时的嘴唇也生得极漂亮,厚薄适中,红润饱满,高兴时嘴角翘起弯弯弧度,加上那对琥珀色大眼,微微泛着湿意,妖冶又清纯,勾人而不自知。
叶初静如受到蛊惑,他缓缓低下头,对准张寒时那微微张开的红色双唇,亲吻了下去。叫人想念不已的绝妙滋味,让叶初静一手托着张寒时的后脑勺,一手紧扣住他的腰肢,不断加深这个吻。
当叶初静的脸在眼前不断放大,并亲上来的那一刻,张寒时脑袋里一片空白,他的腰在发抖,他的皮肤火热,他的身体违背他的意志,完全臣服于男人高超的技巧之下。他们认识七年,上床也有四年,叶初静是他的第一个男人,也是唯一一个。他们在一起的四年里,共一千四百多个日日夜夜,耳鬓厮磨,肌肤相亲,张寒时身体的每一寸,都经过叶初静彻底开发。是他教会他享受情爱的欢愉,他在叶初静面前,简直毫无招架之力。
直到微微麻痹的口腔里,品尝到一股铁锈般的血腥气,完全随叶初静起舞的发烫身体才一个激灵,张寒时的头脑猛地清醒,他推开了他。
洗手间里只剩两人的喘息在回荡,张寒时竭力平复紊乱的心跳和呼吸,他的眼角染上了胭脂般的红,眼睫湿漉,嘴唇更是如同饱满艳红的熟透石榴,散发着惊人艳色。
他真不敢相信自己竟这样疯狂,外面走廊随时可能有人经过,只隔了一道门板,他和叶初静两人,就热吻得天雷勾动地火……
“时时……”叶初静的声音分外暗哑,刚才他也彻底失控了,如果在那一刻有人要对他不利,那么毫无疑问会取得成功。无论过去,现在,将来,张寒时从头至尾都是他的弱点。
“你、你不要……别、别再过来了。”张寒时后背紧贴门板,声音结结巴巴,他羞愧难当,简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叶初静失笑,黑色的双眼微微眯起,“时时,你要的。”他向来是个操纵人心的高手,这一刻声音更温柔得几乎滴水,“看,刚才我们多么快活。你想念我,正如我想念你一样。”
“不……”张寒时不断摇头,眼神则越来越清明,浅褐瞳孔犹如一碰即碎的琉璃珠子,盯着对面的叶初静笑起来。但那并不是发自内心真正开怀的笑容,给人感觉反倒有些凄艳。
他忽然开口说道:“叶初静,我妈死了。”
他想起母亲在去世前一天的夜里突然醒来,她絮絮叨叨,像不放心一样对自己说了许多话。那时的母亲瘦得已脱了形,再无一丝往日的明艳,她一直是个要强的女人,独自一人将他养大,起早贪黑,每日要兼几份工,即便后来生活条件有所好转,也依然故我,身体早有不适却一直硬撑,最终癌细胞在她全身扩散,以至回天乏术。
她告诉他,尊重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挣来的,别让你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她告诉他,吃一堑长一智,从哪里摔倒就从哪里爬起,但人不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说完这些话的第二天,本已熬得油尽灯枯的母亲,情况便急转直下。
在整理母亲遗物时,他发现被她藏在病床枕头下的文件袋,打开袋子,那一叠他与叶初静彼此接吻,做、爱,甚至他主动骑在对方身上的高清无、码照,让张寒时本已摇摇欲坠的世界瞬间倾塌。
回到冰冷的现实中,张寒时的笑比哭更难看,心中更是凄惶,却自虐一般不肯停下,“她知道了我们两个的事情,也知道了我退学的事,她吐了满床血,是我气死了我妈。你告诉我,我们怎么可能再重新来过?”
作者有话要说:
☆、7
一顿饭最后不欢而散。
叶初静未再开口,沉默是金,而张寒时也心灰意懒,他想话既已挑明,再无一丝转圜可能,习惯被人众星拱月的叶大少,即便对他有那么一点割舍不开的留恋,至此热情也应冷却下来,明白在他身上只是浪费时间。
毕竟他是那样高傲的人,破天荒一次低头,竟碰上自己这么个不识抬举的,结局更不甚愉快,想来以叶初静的自尊,绝不会容许他再犯第二次同样的错误。
拖着沉重步子,张寒时回到家,他仿佛耗光了气力,倒头便睡。当痛苦变得难以承受时,张寒时就会想睡觉,放空头脑,什么也不去思考,这大概算是某种自我保护机制。
叶初静的出现,勾起了张寒时最不堪回首的一段伤心往事,他所能做的,只有将手脚蜷缩起来,假装活的梦里,来抵御现实冰冷的侵袭。
意识沉入深海,很快,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到傍晚,柳佳莹接小张乐回到家,就发现张寒时的情况不太对劲。
好不容易叫醒他,柳佳莹一脸肃穆,连问几个问题,张寒时都答非所问,一脸梦游般的表情,她就知道他又犯病了。往年这样的嗜睡情况一般只在他生母忌辰的那段时间里才会变得严重,今天这是怎么了?
“乐乐乖,去给爸爸拿药。”幸亏柳佳莹就是医生,她一边同张寒时说话,让他保持清醒,一边回头对床边的小家伙温言吩咐。
小不点张乐眨巴眨巴眼睛,也不哭闹,听见柳佳莹的话,他点点头,松开紧紧抓着张寒时手指的两只小手,就啪嗒啪嗒跑去客厅,熟门熟路拿药去了。
吃完药,张寒时又昏睡过去。
也不知多久后,他才迷迷糊糊,在一片柔和灯光中睁开了眼。
也许是药物的关系,他的神智倒清醒了些,感觉额头正被一只小手软软地抚摸着,定睛一看,发现是儿子张乐。小家伙像只虾米一样团在他身体一侧,乌溜溜的大眼睛正盯着他,见他醒来,立即高兴地大叫了一声:“爸爸,你醒啦!”
声音引来了门外的柳佳莹。
她快步走到张寒时床边,简单做完必要检查后,便点点头,道:“暂时没什么问题了。不过这几天还得吃药,乐乐,你要负责监督爸爸,别让他把药偷偷扔了。”
柳佳莹一脸医者的严肃,小张乐则猛点头,一大一小俨然如看管犯人,叫头脑里尚有些昏沉的张寒时哭笑不得。
见他这样,柳佳莹默不作声片刻,还是开口说道:“那位叶先生如果让你感觉不舒服,为你自己着想,最好还是别再见面了。”
柳佳莹不清楚白天张寒时究竟遭遇了什么变故,不过接到林奇的来电,再察言观色,稍加推断,事情已被她猜得七七八八。表现适度关心的同时,她点到为止,并不刨根问底,留给张寒时足够空间。
“谢谢你,佳莹。”这一声谢,张寒时发自肺腑。
柳佳莹摇摇头,庄重的脸色换上笑容,“不用和我道谢,你该谢谢乐乐,为了照顾你,他撑到半夜,说什么也不肯睡。”
在柳佳莹温柔的声音下,张寒时下意识看向怀里,他的宝贝儿子紧紧依偎着自己,此刻哈欠连天。毕竟才三岁多点的孩子,张寒时心底一片柔软,他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小家伙的背,亲亲他的额头,柔声哄道:“乖,睡吧。明天爸爸给你烧你最爱吃的菠萝饭和排骨。”
听到他这话,柳佳莹心中松了口气,她知张寒时有心病,但多亏张乐的存在,总有一天,他心中的伤口也会慢慢随时间愈合吧?
目光闪动,她悄悄带上房门,将温馨时光留给这对奇特的父子。
……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张寒时几乎足不出户,他专心致志埋头工作,一边与林奇在线视频进行讨论,一边开始着手将故事大纲转化为分场大纲。
编剧与一般文字创作有相同也有不同,遇到瓶颈时,张寒时就一遍遍观看大量国内外的优秀影碟,揣摩片子里拍摄、剪辑、镜头场景转换、营造戏剧冲突的各种手法。这是笨办法,却胜在管用,能有效弥补他看片量不足,知识体系薄弱的缺点。
有时候,盯着屏幕不知不觉一晚上就过去了,张寒时熬得两眼通红,加上白天还要对着电脑写稿,弄得眼睛常干涩不已,要么就酸胀流泪,柳佳莹给了他一大罐清肝明目的枸杞菊花茶,让他天天泡着喝,情况才渐渐好转。
倒是林奇见他这样拼,忙要他保重,说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辛苦吗?当然辛苦,可一分耕耘,才有一分收获,张寒时不敢叫苦叫累,与四年前他人生最低潮时相比,这些苦更算不得什么。
母亲去世后的那段时间,不知为什么,张寒时的每份工作都干不长。往往不超过一星期,录用他的地方就会以各种理由,客气或不客气地“请”他走人。
这么几次后,张寒时也算看明白——有人成心让他不好过。那时他意志消沉,浑浑噩噩,每日醒来都是煎熬,从未深想也懒得深想,究竟是谁看他这般不顺眼,会对他这么个小人物穷追猛打?
而现在,他有了张乐,生活平淡却安稳,就更不愿去再想这些糟心事。
至于叶初静,自那天后,他就再没出现过。
听林奇说,投资的事已谈妥,合同签订的时候,是由叶初静的律师及助手出面,他本人并未到场。
这些话,张寒时听了也就听了,不再有太大反应。开头几天,脑子里空闲下来的时候,他偶尔仍会控制不住地想起他,想起他们的过往点滴,但渐渐的,这点微弱的念想便不再冒头,就像沉底的小石子,将湖面激起一圈余波后,又终归沉寂。
叶初静的消失如他出现一样,突然又干脆,张寒时早有预料,十分淡定。他想他们两个之间,这段剪不断理还乱的孽缘,至此终于算是告一段落了。
……
忙碌近半个月后,这天,张寒时给自己放了一日假。
他一早起床,送儿子去幼儿园,顺道去了趟农贸市场,回到家时提着大包小包。到了傍晚,他做好一桌子丰盛晚餐,柳佳莹与张乐这时也恰恰好回了家。
“哇——!”小家伙发出欢呼,立马撒了欢一样跑到餐桌前,人还没桌子高,不妨碍他踮起脚尖,眼神亮晶晶的,“爸爸,好多好吃的!爸爸好厉害!”
被宝贝儿子一脸崇拜地望着,身上还围着围裙的张寒时弯起嘴角,一把抱起儿子亲了一口,语气溺爱,“小马屁精!”
连一旁的柳佳莹也忍不住笑起来,喜色染上她的眼角眉梢,让她素净的脸十分光彩照人,见张寒时朝她看来,柳佳莹点点头,道:“名单已经确定,医院人事部通知我将护照准备好,下星期就出发。”
张寒时听了,当即眉眼一亮,“佳莹,恭喜你!”
早在一个多月前,柳佳莹就开始申请参加某个学术交流项目,该项目的发起者,是位于大洋彼岸,业界鼎鼎有名的国际权威医学机构。可想而知,机会难得,张寒时由衷为她感到高兴。
“谢谢。”柳佳莹也回以笑容,似想到什么,她又皱眉望向张寒时,语气有些不放心,“寒时,这次交流我要离开三个月,你一个人要不要紧?”
名义上虽是夫妻,平日两人相处倒更像姐弟,朋友。一直以来,柳佳莹对张寒时照顾颇多,张寒时对她更是尊重有加,在这段掩人耳目的婚姻中,除了没有爱情,他们都堪称外人眼中琴瑟和鸣的模范夫妇。
这时,见柳佳莹还在为他担心,张寒时放张乐下来,让小家伙自己去洗手,他直起身,朝柳佳莹笑着颔首,“别担心,我真的已经没事了,再说还有乐乐。”言下之意,为了儿子,他也不会再允许自己出事。
柳佳莹终于放心,她又看向张寒时为了庆祝而特意烧的一桌子好菜,笑声轻扬——
“吃饭吧。”
……
几天后,张寒时带着儿子,在机场目送载着柳佳莹的巨大铁鸟缓缓升空,最终没入云层,消失不见。
张乐这小家伙情绪低落了一阵,不过他毕竟还小,好哄得很,在张寒时向他保证,每天仍可以通过网络见到柳佳莹时,又很快高兴起来。
从机场回到居住的小区,张寒时发现在他们那栋楼下停了辆运货卡车,不少身着搬家公司制服的人员,正忙着将家具、电器等大件运进楼里。
“爸爸,这些叔叔伯伯在干什么?”张乐是个好奇宝宝,第一次见到搬家,他兴致勃勃。
张寒时揉揉他的小脑袋,回答:“有人要住进我们这栋楼里,所以叔叔伯伯们在帮那家人搬新家。”
他说完,也没多想,直接抱着张乐进了电梯。来到自己住的那层,才发现搬家公司的人也在,隔开一条走廊,这素未谋面的新住户,竟然就住他们对门。
张寒时正惊讶,又看见从门内走出的英俊男人,他猝不及防,犹如被雷劈中,整个定在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
☆、8
中午时分,张寒时炖了小家伙张乐爱吃的排骨汤,父子俩正吃饭,恼人的门铃却叮咚,叮咚,一直响个不停。
“爸爸……”啃排骨啃得欢实,小家伙本来吃得满嘴油,见张寒时蹙起眉头,一脸寒霜,不禁怯怯喊了一声。
张寒时立刻意识到不妥,他收起严峻表情,边笑边放下碗筷,又低头亲亲小家伙油汪汪的包子脸,安慰道:“宝贝儿,别害怕,爸爸这就去把讨厌的人赶走。”
他口中那个讨厌的家伙,此时正杵在门口,锲而不舍,一遍遍按着张寒时家的门铃。听见门从内打开的声音,男人脸上立马扬起笑容,他上前一步,张口便道:“时时,我……”
话才出口,张寒时就一把拎着他胸口衣服,将他推了出去。
“叶初静!”张寒时压低嗓子,声音都因气愤在隐隐发抖,“你他妈究竟想干什么?!”尽管理智告诉他要冷静,可张寒时真的忍不住了。
琥珀色眼睛亮得惊人,里面仿佛跳动着两团小小火苗,这样的鲜活,又充满生命力,正是叶初静最爱的模样。所以就算被推到走廊另一侧,后背直接重重撞上墙,他的眼底却充满溺爱纵容。
“时时,你别生气。”他软语温存,好声好气,撒起谎来眼皮都不眨一下,“厨房没酱油,我想你家是不是有,能不能借我一些?”
满肚子憋气的张寒时仿佛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无处着力,竟是发作不得。这厚颜无耻的男人,张寒时简直不敢相信,他是自己曾经认识的那个叶初静。
这无赖从先前开始,就以“刚搬来,厨房什么也没预备”为由,跑他家借了糖,盐等调料若干,炒锅一只,而现在,他又来借酱油……去他的酱油!
张寒时如果真信了他这些鬼话,那才是傻透了。叶初静搬来的时机那样凑巧,柳佳莹刚飞美国,他便出现,再迟钝,张寒时也回过味来——这一切,恐怕姓叶的早有预谋。
只是他这样大费周折,到底是为的什么?
张寒时思来想去,想到唯一的可能,即便脸上不能表现出来,心底越发紧张焦虑。而这时,小家伙张乐见他一直没有回来,爬下椅子,竟自行找了出来。
“……爸爸?”从张叶两人身后的门内,小家伙探出了他小小的脑袋。
奶声奶气的呼唤,让张寒时和叶初静双双扭过头,脸上表情迥然各异。
叶初静两眼微眯,目光深沉,张寒时却一下松开手,眼中闪过一丝慌张,他转身跑向儿子那边,抱起他,生怕被人抢走一样,“乐乐,你怎么出来了?”
趴在张寒时胸口,小家伙鼓起本来就肥的包子脸,撒娇道:“爸爸你都不回来。”
“好了好了,爸爸回来了,我们回家吃饭好不好?”
“嗯。”
这一大一小父子俩也不管后面还有个跟屁虫,径直进门,等张寒时回头,才发觉某人竟不请自入,跟着他们一道进来了。
“叶先生,”当着小家伙的面,张寒时不便发作,他磨着后槽牙,几乎从牙关里头挤出声音,一字一顿提醒,“你是不是走错门了?”
对他不客气的赶人暗示,叶初静眨眨眼,表情颇为无辜,“时时,我忙了一上午了,到现在都还没吃饭。”
张寒时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他竟然还想蹭饭?
“对不起,叶先生,今天我并没有招待客人的打算。”张寒时几乎要被气乐了,他丝毫不想给叶初静机会,干脆一口回绝。
“时时,”有人却打定主意要赖上他,“那你准备何时才请我?”
“我什么时候……”开口反驳到一半,对上叶初静那双含笑的黑眸,张寒时突然忆起,在医院停车场那次重逢,为了尽快脱身,自己似乎确实说过要请他吃饭。一句敷衍的客套话,谁会当真?
可偏偏……
张寒时深深看了他一眼,面前的叶大少外貌气质依然无可挑剔。他只穿着简单衬衣,袖子随意挽到臂弯,露出结实有力的胳膊,藏青衣料却越发衬得他肩宽腿长,低调从容,整个人拥有帝王般的气场。
人明明还是那个人,张寒时越看,却越觉得陌生。那些无赖的举动,那些半真半假的话,他看不透他。
另一边的叶初静见他不说话,双眼定定望向自己,他唇角笑意加深,正要开口,谁知张寒时目光一转,竟干脆转身不理人走了。这下叶初静也愣了,他站在门口一时进退两难,心中自然一百个愿意跟上去,又怕缠得过了,反倒弄巧成拙,终是没有挪步
不一会儿,张寒时又去而复返,手里却多了小半锅排骨汤和一碗雪白米饭。
“家里没什么菜,今天也确实不方便。这些你要是不嫌弃,就先拿回去。”
无论什么原因,既然确实应承过要请吃饭,张寒时做不来出尔反尔、食言而肥的事。他也实在怕了叶初静,只想赶紧将人打发走,天知道姓叶的借完酱油还会不会再来借别的,他不愿连吃顿饭都不安生。
“时时……”
叶初静一步步退到门外,还想说些动听情话,奈何张寒时一点不给面子,立即关了门。
门板差点拍上了他的鼻子,从未被这样扫地出门,叶初静脸色变化不定,到最后却都化作一声叹息。他站了片刻,手中端着一锅排骨汤和米饭,画面显得格格不入,意识到张寒时不可能再给他开门,才转身回到对面屋里。
见他进门,一屋子的助手保镖都站了起来。
他们在抬头之后,又纷纷低头,不敢去看叶初静手里那只可笑的卡通风格汤锅。叶初静走去餐厅,一群人亦步亦趋,不用他开口,便有人利索地将几只珐琅漆器食盒从桌面迅速撤走。
接着,一名魁梧保镖拿着筷子,模样毕恭毕敬,准备伸手试菜。筷子还未碰到那锅排骨汤,就被叶初静半途拦下。
“大少爷?”
只一个眼神,叶初静就让邢飞将疑问又都咽回肚里。
叶家已今非昔比,今日真正的掌权人是谁,有眼睛的都能看见。想起不久前保镖队长王全的下场,刚接替他位置的邢飞态度越发恭谨,他一声不吭,退至叶初静身后。
接下来,除轻微的碗筷声响,所有人大气不敢多喘,气氛甚至称得上压抑。
而叶初静脸色如常,仿佛早已适应这样的氛围,他不紧不慢,仪态完美,如同品尝什么珍馐般,把那半锅家常排骨汤配着白米饭,吃得一干二净。
“小心看好他。”等到不得不离开这套公寓,去参加一场重要会议时,叶初静停下脚步,语气淡淡地向邢飞交代,“记住,有任何事都必须向我报告。”
“是!”邢飞心中一凛,他不会忘记王全犯了什么错误,而他为此又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邢飞和他的人留在公寓里继续盯梢,丝毫不敢懈怠。听到手下报告有动静,透过猫眼,邢飞发现住对门的那位漂亮爸爸,正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提着旅行袋,看样子是要出远门。
邢飞一脑门冷汗涔涔落下,他立即拨通了叶初静的号码。
听完他的报告,出乎意料,电话那头的叶初静倒十分坦然,「嗯,时时要出门散心就让他去,有没有派人盯着?」
“是,已经安排了一队人马。多了我怕被看出端倪。”邢飞答道。
另一头沉吟片刻,马上又道:「邢飞,你做的很好。时时没别的亲人,他能去的地方不多,小心点,别让他和孩子在路上出什么事。」
温柔关切的语气,叫人无法想象电话那头的叶大少究竟是何种表情。邢飞也不敢多想,连声应是。
……
如叶初静预料的一样,张寒时确实没有太多选择,他驾着车,带儿子去了仅半小时车程的近郊。
那儿住着柳佳莹的父母,也就是张乐的外公外婆。张寒时与柳佳莹对他们的婚姻以及孩子的身份均早有默契,两位老人却是不知情的。他们想孙子想得紧,早些时候就一天三五通电话,念叨着要让宝贝乖孙暑假来他们这里过。
午饭后,张寒时就心神不宁,左思右想,还是决定趁假期带儿子去二老那儿住一段时间。
最近要忙剧本的事,幼儿园又开始放假,还有最要命的大、麻烦——叶初静,他突然的出现,实在叫张寒时措手不及。而一旦想到之后的每天,都可能要面对那个男人,张寒时头都大了。惹不起,躲得起,干脆三十六计走为上。
他一度以为经过这些年的磨砺,他已足够坚强,现在张寒时意识到,原来自己的这点能耐,在叶家大少爷面前仍然不值一提。叶初静轻而易举便侵入了他得来不易的生活,对此,张寒时却毫无办法。
有人生来掌握世界,而他只是个普通人。
多年前曾有个天真执拗的傻瓜,选择与世界为敌,最后落得凄惨不堪的下场。这一次,张寒时已没有那样的勇气,他就像惊弓之鸟,因为明白已输不起,所以只能落荒而逃。
作者有话要说:
☆、9
与市区的热闹拥挤不同,晋江城西郊依山傍水,格局开阔,由于风光秀丽,驰名华国的影视基地就设立于此。基地内不仅云集了众多剧组,每逢节假日,游客们也从各地纷至沓来。
影视基地再往西两公里,就是柳家二老居住的别墅小区。
今天知道宝贝孙子要来,二老接完电话便在家等着,好不容易盼到张寒时的车,当即满面喜色迎了出来。
“外公,外婆!”
一被放下车,张乐这机灵鬼就迈开小短腿,嘴甜地奔了过去,把两位老人哄得喜笑颜开,将小家伙搂在怀里,一个劲“心肝肉”、“宝贝儿”地叫。
“爸,妈。”张寒时停好车,也上前叫人。
“小张啊,开车累了吧?来来,外面热,快进屋里坐!”红光满面,体格高大的柳爸爸连忙拉着张寒时进屋。
张寒时的老丈人经营一间古玩店,祖上颇有余财,加上为人仗义,朋友遍天下,在当地也算小有名望。他们住的这栋三层别墅,前后都带庭院,平日闲暇时,老爷子喜欢侍弄花花草草,眼下正值夏季,院子里植物葱茏,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来,这是家里自己种的葡萄榨的汁,快尝尝。”进了客厅,慈祥富态的柳妈妈端来早已准备好的饮料点心,一边把宝贝孙子抱在膝上喂他喝果汁,一边聊起家常,“佳莹这孩子也真是的,不和我们打声招呼就一个人跑去国外,小张啊,这段日子你一个人带孩子,幸苦了。”
“没有的事。”接过饮料喝了一口,张寒时摇头笑答,“乐乐很乖,而且这次机会难得,对佳莹的决定我是非常支持的。”
这不是什么场面话,对柳佳莹,张寒时打从心底里感到钦佩,她头脑清醒,热爱着自己的事业,一心扑在上面,并不断在为之努力。不像他,浑浑噩噩了这么些年,直到被人当头棒喝,才幡然醒悟。
“好,好……”柳妈妈笑得眯起眼,见张寒时这么体贴人,她心里越发喜欢。
“女孩子家家,都结婚了心还这么野,不成体统,不成体统!”冷哼了一声,为人传统的老爷子装模作样地将茶杯扣到茶几上。
“你这老古板,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早就不兴你那套女人结婚后就得在家相夫教子的‘体统’了!”柳妈妈眉毛一竖,骂道。
“是啊,女性也该有一份属于自己的事业。”张寒时点头附和。
其实无论男女,都不该将另一个人当作自己全部的依靠及支撑,唯有这样,当感情的基石不在,才不至瞬间落空,被贬低到尘埃里。人们讴歌永恒不朽的爱情,不正是因为这样的爱太过罕有?回到现实,多的是情到浓时又转薄,情侣变怨偶的悲剧。
正因为经历过,张寒时才明白,倾尽所有去爱、去信赖一个人,是场多么冒险的豪赌。当你发现真心错付,他并不是那个对的人,眼泪也无济于事,到头来,能依靠的人只有自己。
“好好好,我说不过你们!”柳老爷子气呼呼的,嘴角却是忍不住弯起。瞥向张寒时的目光,也是一百个满意。
他和老伴儿年近四十,才有了柳佳莹这么个独女,自然将她视作掌上明珠,爱得如珠如宝,老爷子也只是嘴上说说,见张寒时这样维护宝贝女儿,心里早就别提有多高兴了。
“小张啊,二楼的房间我已经给你和乐乐收拾出来了,难得来一趟,就多住些日子。瞧瞧你,有段时间没见了,怎么好像又瘦了?”柳妈妈一手抱着孙子,一手拉着张寒时的手,心疼地说。
她这么一讲,柳老爷子也打量起张寒时,边看边点头附和:“确实瘦了,该补补。老太婆,记得晚上多加几道菜,我和小张喝两杯。”
柳妈妈当下应了,又转头笑眯眯地看着张寒时,“郊区空气好,养身体,有时间我们还可以带乐乐一起去影视城转转,听说那什么刀剧组也在这拍电影,来了好多大明星呢!”
“是《唐刀》。”老爷子捧着茶杯补充。
对这两位长辈实打实的关怀,张寒时心里涌起一股暖流,点头回道:“是,我知道了。”
……
就这样,张寒时带着儿子在柳家别墅小住下来。
他暂时将叶初静带来的困扰抛开,专心创作剧本。灵感枯竭时,张寒时便会带着儿子一起到附近散心,有时帮柳妈妈做做家务,或陪柳老爷子修剪盆景,开阔的环境,舒适的氛围,对思路都大有裨益。因有的基础,从故事大纲到分场大纲,一步步完善,最后,比预计完成时间要提早一个礼拜,张寒时就把对白本,即完整的剧本给赶了出来。
这天晚饭后,张寒时将剧本初稿发给林奇,随后,又习惯性连线远在美国的柳佳莹,因时差的关系,柳佳莹那里恰好是早晨。
两人彼此交代了近况,中间小张乐挤进张寒时怀里,对着摄像头,奶声奶气问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向他解释还要一段时间后,小家伙似懂非懂点点头,没有不依不饶,哭闹不休,而是乖巧地对屏幕那头的柳佳莹道了晚安,就任由柳老爷子将他领走睡觉。
“佳莹,你……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等到人都走了,张寒时犹豫片刻,还是问出声。
在一起共度了四年时光,两人就像老朋友,互相还是知根知底的。张寒时印象中的柳佳莹并不常笑,此刻,她却从头到尾面带笑意,眼神温柔得像春风一样。
「啊……被你看出来了?真的很明显么?」屏幕里,柳佳莹拍拍自己的脸,低头的笑容有些羞涩,也有些甜蜜。「前不久,我认识了个人……」
柳佳莹娓娓讲述她遇见厉曼婷的经过,听完,张寒时出了一会儿神,接着便扬起笑容,真诚地道了一声“恭喜”。
他实在没想到像柳佳莹这样睿智冷静的女性,也会陷进犹如疾风暴雨一般的恋爱中,也许这便是所谓的命中注定吧。每个人都会遇见那样一个让自己心脏颤抖,灵魂都仿佛为之狂热燃烧的人,茫茫人海,有些能修成正果,而另一些,则注定擦身而过。
张寒时当然希望柳佳莹属于前者,所以由衷地送上祝福。
「寒时,爸妈那边先别叫他们知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时机到了,我会亲自向他们坦白。」
“嗯,我明白的。”张寒时也刻意压低嗓音。
华国如今已承认同性婚姻的合法性,但老一辈人中,抱着不理解眼光的不在少数。相较于柳妈妈的开明,柳老爷子是非常典型传统的中式大家长作风,要做通他的思想工作,只怕需要大费周折。
张寒时知道,柳佳莹曾差点向家里出柜,最后关头,她的前任女友退怯了。两人明明相爱,却败给了世俗的压力及眼光,比起感情由浓转淡,渐渐两看相厌,最后分道扬镳,不得不说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悲剧。
他与柳佳莹能走到一起,无非是两个都受了伤的人,互相取暖,互相舔舐伤口罢了。但人不能永远徘徊在过去,总有一天,你得从那座灰色的回忆高塔里将自己解放出来。
真庆幸,柳佳莹如今已走了出来。
「寒时……」
见柳佳莹神色中似有若无的抱歉和隐忧,张寒时心下了然,他笑着宽慰:“别担心我,佳莹。真的,人这一辈子能遇见合适的伴不容易,我们总不能永远这样下去。”
柳佳莹曾陪伴张寒时度过了他人生里黑暗无助的岁月,现在,他衷心希望她能幸福、快乐。
张寒时想起有一次他们都喝醉了,在黑暗的露台上又哭又笑,活像两个疯子,醉醺醺的柳佳莹对他说:张寒时,要是有一天,我们能培养出感情来,索性就真的在一起了吧。
那时他答:好。
结果四年过去了,他们之间还是没能发展出任何可能。可见在这世上,有些事是无论如何也勉强不来的。比如人心,比如当你不经意回头时,有个人恰巧与你四目相顾。一瞬间,那目光便打动你,你的心仿佛开出了一朵花,挡也挡不住的悸动犹如潮水般,席卷了你,包裹了你,吞没了你。
i want you……
i need you……
i love you……
i iss you……
沙哑女声不断重复着叫人柔肠寸断的旋律,张寒时突然意识到,是他的手机在响。合上笔记本,他暗骂自己真是无可救药了,在这样的时候,他竟又想起了叶初静。
等拿过手机,看到那熟悉又陌生的来电号码,张寒时的表情变成了完完全全的错愕。接着,就像茫茫大海上,寂寞水手被塞壬的歌喉诱惑,他竟鬼使神差地按下了接听。
沉默两秒,电话另一头,叶初静大提琴一般磁性优美的嗓音传入耳中,只听他说:「时时,我想你了。」
「你回来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10
张寒时很想说不好。
但第二天上午,他就告别两位老人,带着儿子张乐一起回了市区。
叶初静轻而易举找到他的住址,查到他的手机号,张寒时毫不怀疑,自己的行踪完全被他监控着。这个男人,有些地方似乎变了,可有些地方,那种不动声色的强势以及他可怕的控制欲,还是一如往昔。
张寒时不想给柳家二老惹来麻烦,叶初静显然亦明白他的软肋所在,他拿捏他,就如拿捏一个握在手心中的玩具那样容易。
过去的张寒时爱他,即便叶初静做的实在过火,只消他哄一哄,他便乖乖无条件原谅。每次争吵过后,无论占理不占理,赢的那个人总是叶初静。
爱令人盲目,张寒时那会儿甚至还会检讨自己,是否也有不对的地方。事实上,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几乎毫无个人隐私可言。他的私人邮件,短信,身边的人际关系,只要叶初静想知道,他总能知道。一旦发现他有什么瞒着他,比如和班上的女同学多说了两句话,或与人一起打球却未向他提前报告,叶大少便会不高兴。他一不高兴,就要折腾张寒时。
谁能想象人前风度翩翩、叫无数男男女女迷恋不已的叶大少,褪去伪装后,其实是个睚眦必报,占有欲超强,小心眼又善妒的男人呢。张寒时那会儿却像个受虐体制的一样,逆来顺受,甘之如饴。过往种种,现在回想起来,真叫张寒时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回到现实,叶初静看来终于不耐烦继续玩那套温情的把戏,他特意打来电话,只为提醒自己,他纵容他,但不会永远纵容下去。他张寒时不过和叶大少养的小猫小狗一样,什么时候高兴了,想起了,就抱在怀里疼爱有加,什么时候不愿意要了,就远远丢开,连多看一眼都嫌厌烦。
宠物是否高兴,是否乐意被这样对待,像叶初静这样的人,却是不会去过问和关心的。而宠物若是决意反抗,现在张寒时已经知道了,不过是自取其辱而已。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眼皮底下,惹不起,他连躲的资格都没有。
那么不如直接面对。
……
即便心里做好了准备,当真正面对叶初静,面对他递过来的那份dna亲子鉴定书的时候,张寒时握着报告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他脸上血色褪尽,眼底尽是恐惧。
“乐乐……乐乐是我的孩子!”紧咬嘴唇,张寒时努力想要表现得更加强硬,可他的眼神已然出卖了他。那是一种惊慌到极点,仿佛被逼到绝境的食草动物般的眼神。他的眼中充满了失措,焦虑,害怕,甚至绝望,如同破碎了的星光。
“我知道。”
叶初静轻抚他的脸安慰他,他的掌心能感觉张寒时在发抖,但有些事必须挑明,要不然,时时只怕是要一辈子缩在他的壳里不肯出来。稍作停顿后,叶初静便张开手臂,将面无人色的张寒时揽进怀里,亲了亲他柔软白皙的耳垂,缓慢而又坚定地说道:“但他也是我的儿子。”
本来还在颤抖的身体一瞬间僵硬,张寒时头脑空白,他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了,甚至连挣脱叶初静的拥抱都做不到。
他知道了,他知道了,他知道了——如同咒语般,这一认知在脑海里一遍遍回响,把张寒时整个人都禁锢了。他无法思考,行动,只有心脏激烈地跳动着,而深渊在他脚下一寸寸裂开。
“别害怕,时时。别怕我。”
男人的声音是如此多情温柔,他不断亲吻他的眼角,让张寒时甚至有种自己在流泪的错觉,但事实是他根本没有哭。人生多艰,而眼泪实际上并没有什么用处。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后悔,我不该放手的……时时,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补偿你、照顾你。时时,我爱你!我怕自己明白得太晚了,谢天谢地,终于让我遇见你……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来伤害你。时时,你信我,再信我一次好不好?”
他抱他抱得那样紧,饱含痛悔内疚的深情告白,差点要让张寒时相信——他是被深爱的。
而此时此刻,张寒时就像一个溺水的人,终于挣扎着把头探出了海面,他不再发抖,身体也恢复了柔软。他乖顺地依偎在叶初静怀里,任由对方带着灼热气息的吻,如烙印一般,落在他的眼角,眉心,双唇上。
不过是具臭皮囊。
张寒时在心底冷静地想着。叶大少如果那么想要,就给他好了。反正不是没做过,现在又何须矫情。
于是他主动环绕住叶初静的后颈,将身体更贴近对方,轻轻摩擦着,又抬起头,用湿润的眼神看他。他知叶初静最抵抗不了他这副模样,果然,那人扣着他腰的手臂一下便收紧了。
“时时……!”轮廓深邃清晰的英俊脸庞微微抽搐,叶初静语调低沉,似在竭力忍耐。
身下火热的触感让张寒时发出无声的笑意,像叶初静刚才对待他那样,张寒时凑过身,脸贴脸,对准叶初静的耳朵吹了口气,边轻咬他耳后皮肤,边用甜腻的鼻音哼道:“我不要在这里,乐乐还在睡觉,去你那边……”
明目张胆的诱惑,如果还能忍得住,就不算男人了。
叶初静看了眼走廊里那扇紧闭的儿童房门,便不再犹豫,他将张寒时整个抱起,手底的重量让他有些讶异,虽然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宝贝瘦了,可怎么会这样轻?叶初静的心微微刺痛着,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时时究竟受了多少苦?
他的目光充满疼惜,而他怀里的青年就像突然害羞一样,将脸紧紧埋在他胸口,真是……可爱。剥开那层敏感多疑的壳,时时还是老样子,真好。这一刻,冷硬多年的心如获新生,又变得火热滚烫,叶初静亲亲张寒时头顶的发旋,目光深邃,露出了珍而重之的神色。
大门咔嗒一声打开又关上,空荡的客厅恢复寂静,而那份dna亲子鉴定书,就那么孤伶伶地被扔在地板上,无人再问津。
……
张寒时在第二天上午才醒过来。
断电般的意识恢复清醒,他就觉浑身快散架了,腰部更几乎失去知觉。嘴里吸着气,他努力想从黑色大床上撑起身,仅是轻微移动,却让身体各处发出尖锐的疼痛哀鸣,实在无法,张寒时不得不重新趴了回去。
“真是疯了……”张寒时喃喃出声。他露出半张脸,声音沙哑,喉咙隐隐作痛,谁让他昨天叫得那么厉害,到最后根本都发不出声音了。
此刻他身上很干爽,没有黏腻的感觉,床单什么的应该都换过了。但回忆起昨日的种种疯狂,张寒时露出的耳朵渐渐转红,他把脸藏进枕头,恨不得干脆把自己闷死算了。
正所谓不作死就不会死。他那点道行,在叶初静这只千年的狐狸面前完全不够看的。更可怕的是,姓叶的活似几百年没尝过荤腥一样,欲、望凶猛得令人招架不住。
到后面,张寒时甚至很没骨气地哀求他停下来,但那混蛋说什么——做人做事不能半途而废,得有始有终。去他的有始有终!从天还亮着到渐渐天黑,在数不清做到第几次的时候,谢天谢地,他终于昏过去了。
正胡思乱想,房门发出咔嗒声,从外面被推开了。
看见张寒时明明已醒过来,又马上闭紧眼装睡,门口叶初静眼里盛满笑意,他一手拿着装食物和水的托盘,一手握拳故意清清嗓子。
张寒时却将脸埋得更深,露出整片光滑背部,两侧肩胛骨微微收拢,形成两座形状美好的小小山丘。白皙的皮肤上,此刻布满星星点点的红痕,犹如玫瑰花瓣散落。
因为肤色白,所以他的身体各处都极容易留下痕迹。
叶初静将凤眼眯成细长形状,如同一头饱食后餍足的野兽,纯以欣赏的态度,打量着床上装睡的青年。
活色生香,不过如此。
时时是天生的衣服架子,当然,他不穿衣服更好看。现在他就睡在自己的床上,嗯,睡相不好。丝绸薄被只盖住了他腰部及大腿的部分位置,他站立的时候,体态挺拔高挑,肩宽又不显得壮硕,现在躺着,越发衬得脖颈纤秀,腰细腿长,每一处身体比例都堪称完美。
若非要说缺点,那就是太瘦削了。
“……你看够没有?”闷闷的声音从枕头底下传来。
叶初静失笑。
“谁叫你装睡?”他走近,将托盘放到一边的床头柜上,俯下、身低头亲吻他爱的青年,“我差点将你当成睡美人,真想试试看能不能把你吻醒。”
作者有话要说:
☆、11
只是个早安吻,不带任何情、欲意味,张寒时却着实被叶初静的亲近吓了一跳,结果他动作幅度太大,不小心拉到了酸痛的背肌,让他蹙起眉头,闷哼出声。
“别动,”叶初静忙压住他,“让我看看——”
视线移到张寒时腰部,叶初静伸出一只手,轻轻按揉起来。
见他心有余悸的样子,叶初静眼里流露无奈,他开始检讨昨天是否太过火了?嗯,好像是有那么一点。
谁叫时时的反应那样可爱,明明已不堪承受,却倔强地忍着不出声的模样,比什么都更能激发叶初静深埋于体内的施虐欲。想要狠狠欺负他,想要让他哭,想听他发出更加动听的哀求。
心中闪过无数个阴暗的念头,叶初静的手掌却很稳。力度适中,掌心干燥,传递出的热度仿佛经由皮肤,渗入酸痛不已的肌肉,舒服得让张寒时忍不住叹息。
“我老了,经不起你昨天那样的折腾。”将双手枕在头下,张寒时眯着眼,一边趴着哼哼,一边拿眼角余光瞟叶初静。
身后传来低沉笑声,叶初静一面替他按摩,一面将一个又一个的吻落在他后背上,“别这么说自己,时时。你是最棒的。”
张寒时只笑笑,没有出声。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脸和肉体或许还能让叶大少食髓知味,他的心态却的的确确已老了。除了不停工作,工作,工作,挣到足够多的钱,替儿子张乐安排好今后的生活,张寒时甚至想不出多少属于个人的心愿、理想,能让他对未来抱以期待,并为之付出绝对的热忱。
他像堆燃烧过头的篝火,如今只剩灰白的残骸。
连柳佳莹都曾批评他过于暮气沉沉,才二十几岁,不去聚会,不泡酒吧,每日宅在家里闷头工作,唯一尚可算爱好的,竟是做菜。他这几年深居简出,刊载文章、出版用的均是笔名,也许正因此,才得以侥幸过了几年平淡却安稳的时光。
但人的运气总有用光的一天,何况张寒时从来不是什么幸运儿。他的好日子终究还是到了头。
“在想什么?”叶初静亲亲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张寒时勉强睁眼,他迷迷糊糊又快睡着,心中所想不经大脑,便脱口而出,“想你。”
这话明显取悦了叶初静,他眉眼舒展,笑声低低的,“乖。”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张寒时闭上眼,藏起眼神里的漠然。即便痛恨叶初静嘴里吐出的那个字,现在的他却不得不虚与委蛇。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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