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节
清江引 作者:bishop
第6节
“我不敢奢求至高无上的权势,只求能苟活于世,同你一道离开这里。”
李镇渊拥住他:“好,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元澈亦紧紧回抱住他:“文远,无论未来如何,我永远会是文远的元澈。”
不知何处传来早梅清淡的香气,包裹住黑暗中的两个人。
二月末正值科举应试,除去太学、四门学及各地官学,更有各地私学英才受州中保举。这些学生多于去年深冬时抵达帝都,向各官员投递名帖文章以期获得赏识。
大晟自立国以来,官学有太学,四门等,东宫更设崇文馆,收高官及有大功者子弟为太子伴读。
只是太子早夭,昭昇帝亦不曾再立,故而这一群皇子贵少自太初院学成,均入了太学院中。
但今年最引人注目的,却并非这些官学的学生,而是州内保举的韩轼。
以李、韩二家的交情,李镇渊自然不能不关注韩轼。
常言道: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进士科之难,可以想见,然秀才科之难,犹在进士科之上,为众科之首,这三年秀才科复开,此科通过者竟唯有六名。
然而韩轼却是秀才科第一,殿试之时,便是向来严苛的昭昇帝都不禁赞叹:“轼果天纵奇才,不愧名臣之后。”
韩轼只是淡然一笑,对皇帝缓缓下拜,道声“谢陛下谬赞”而已。
一别十数年,谁都不复当年稚童,各自长成,分立阵营。
不知韩轼最后会选择谁?李镇渊暗叹一声,看着那人的背影。
帝都就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泥潭,有人心生退意而出不得,有人却一意孤行越陷越深。
原来他们,都逃不过宿命。
文举之后便是武举。武魁乃左龙武将军之子曹俨章,年只十八,着实少年英豪。
大晟崇文亦尚武,昭昇帝得了这些国之栋梁,自然十分高兴,竟从钟贵妃的温柔乡里抽身出来,趁春搜之时,行比武之事,胜者可得黄金万两。
京城各家官员子弟,但凡会些拳脚功夫的,均跃跃欲试,既为黄金万两,更为了能在皇帝面前显露身手。
李镇渊新近平了山南之乱,更以及冠之年位居四平将军之列,深得皇帝宠信,可谓一时风头无两。
他原是无意参与,不料李重明却道:“你在外太久,见见这些京城子弟亦是好的。”便遵父命参与其中。
三月初,春光正好,万象为之一新,李镇渊一行人随帝王御驾缓缓往城外猎场而去。
帝王四季田猎,春搜、夏苗、秋獮、冬狩,百官随行,
众人在东郊驻扎,祭祀一过,各自狩猎。
李镇渊意不在狩猎,无意争那输赢,驰马草野山郊,随那马儿自由奔驰,天广地阔,红花绿树,阳春三月,暖风熏人,叫人胸中浊气为之一清。
离开了楼阁重重的帝都,一切似乎都是明媚灿烂。
马儿到了水草丰美的地方,便不愿意前行,李镇渊也不勉强,翻身下马,任马儿低头吃草,自己就坐在河岸边上,吹着微风,摘下一片树叶来,随意吹着小调。
元澈循着这乐声牵马而来,河边绿草茵茵,更有桃树遍植,十分烂漫,落英缤纷,随涓涓流水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上肉汤哦~还没想好怎么办orz,求应对河蟹的技巧
☆、第十八章
李镇渊坐在桃树下,漫不经心地吹着树叶,曲调悠扬。
元澈忽然起意,并不声张,从身后悄然接近李镇渊,蒙住他双眼。
李镇渊却不慌,他嗅着元澈发梢的清香,放下树叶,低声笑道:“想不到十四殿下亦有这般顽皮的时候。”
“文远怎知是我?”元澈放下手,倚着李镇渊后背。此处距猎场已远,并无被人撞见之忧。
李镇渊执起元澈的手,轻轻吻了一下:“只要是你,我便知道。”
初识元澈时,觉得他着实严肃端正得不似常人,然而同元澈相处时日愈久,便越是觉得,元澈并非原先所料想的那般。他并不如面上那般清冷淡漠,亦会如同常人般喜怒哀乐。
元澈收回手挨着李镇渊坐下,全然不在意衣衫染尘:“文远怎得不去狩猎?”
“□□太好,还是赏春合意些。”
“你呢,为何不去狩猎?”
“自然是由于我心系李将军,无心狩猎了。”
李镇渊转头去看元澈,元澈亦看着他。
元澈本就生得极为秀美,雪肤红唇,目若晨星,这两年益发俊挺,当他盯着一个人看得时候,便有一种叫人沉沦的魔力。
远处传来一两声清亮的鸟啼,桃李怒放,万物好似喧嚣又归于万古的寂静。
李镇渊从未如此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耳边有如擂鼓。他仿佛能够感觉到元澈呼吸时的温热气息,同自己的气息交缠在一起,让人面热心跳。
二人不知何时已靠得极近,不知是谁亲吻了谁,两双炽热的嘴唇一旦靠拢,便再也不分开,唇舌交缠间,直教人意乱情迷。
此处有八百字河蟹,等偶想到办法再发给大家
他正想将自己的衣衫脱尽,却忽然感觉脊背一凉,附近隐隐有杀气,心头弥漫的□□霎时消了大半,将元澈压在胸前,带着他就地一滚。
凡是征战日久的将军,大多对杀气极其敏感,正是这种能力,让他们得以躲开暗处的刀剑,在沙场无休止的争战中幸存。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箭矢破空而来的尖啸之声,方才二人所在之处,赫然便插着一支箭,深入地面三寸有余。
李镇渊心头一个激灵,心头旖旎消去大半。谁曾想竟有人趁此行刺杀之事!
他鹰目怒视,利落翻身,抓起掉落一旁的长剑,将元澈护在身后。
刺客用得乃是力道强劲的连弩,眼见一击不成,并不死心,再度连发三箭。
李镇渊挥剑格挡,在空中将箭矢斩成几节。残骸纷纷落在他的身前。
元澈亦反应过来,循着箭飞来的方向看清刺客藏身于河岸蒿草丛中,拾起先前掉落的长弓,张弓如满月,连发两箭。
那刺客不暇他顾,一时不察,中了元澈一箭,终于狼狈逃窜。那刺客轻身功法极好,片刻便没了踪影,二人亦不敢轻易去追。
“可有伤着?”李镇渊收剑入鞘,回身关切道。
这刺客恐怕是冲着他而来,元澈皱眉摇头。他断然想不到,竟有人如此胆大妄为,借春搜刺杀他。
“我并无大碍。”说罢,便走到那支钉在地上的箭矢旁,就要伸手去拔。
李镇渊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不赞同地瞧了一眼,从袍身撕下一块布。将那箭矢拿布包着,从地上起出来。
那铁质肩头在日光下泛着诡异的色彩。李镇渊不由得面色更加严峻,这个刺客不仅暗箭伤人,竟还在箭头涂毒,着实狠辣可恶。
元澈自他手上接过箭矢,看了一会,那飞箭上果真一个标记也无。他眉头皱得更紧,红唇紧抿,露出困扰烦忧的神色:”怪我不好,险些连累了你。“
李镇渊盯着少年尚显单薄的臂膀,缓缓说道“和你没有关系,若不是我觉察得太迟,便不会有这般惊险了。”
二人经这一惊,□□早已消褪,各自整理衣冠。
两人的马受了惊,不知奔逃到何处去了,元澈正欲步行回去,李镇渊却阻止他,吹了声哨,片刻后,轻快的马蹄声便由远及近,竟是李镇渊的马领着元澈的马奔了回来。
两个人翻身上马,骑着马儿在林中穿行,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闷。
“元澈,你道那刺客为何人指使?”
元澈面色苍白,咬了咬下唇:“这几年我得罪的人不在少数,可有胆量杀人的,无非便是二哥与三哥。”
“三皇子党我倒是明白,不知为何连赵王亦有嫌疑?”李镇渊目光闪烁。
元澈苦笑一声;“因为他并不信我无意皇位,且他同我素来并无大的嫌隙,若是我不幸死在此地,想来不会有人怀疑到他头上。”
寻常人十七八岁的年纪,应当最是飞扬跋扈,恣肆风流,但元澈这般年纪,却是身不由已,步步为营,举目四望,周遭之人均是各怀鬼胎,他辗转其间,辛苦难言。
李镇渊见他这般难过,心下颇不好受,却还是得说道:“元澈,我最忧心的还是那刺客,他见到我二人……”李镇渊顿了一顿:“恐怕此事一旦为背后之人知晓,会对我们大为不利。”
元澈转过头来,见李镇渊面上忧虑之色,暗暗想道此事一旦流传,恐怕他二人便不是不利而是死路一条了,或许还会牵扯到李家,但他面上却决不能显露出来让李镇渊更为忧心,于是展颜宽慰道:“祸福一事,非是凡人所能决定,想必到时必会有解决之方,忧虑亦无用。”
李镇渊颔首赞同,又默然无语。二人满怀心事,一前一后地回到营地。
天色渐暗,昭昇帝命随行御厨烹饪白日所得野味,宴请百官,而自己因御医嘱咐,只食些清淡的小粥,由钟贵妃一口口喂着,倒也惬意。
李镇渊盯着盘中的肉炙,却有些心不在焉,脑海里尽是白日的画面,有些懊恼自己为何那时不去追击刺客。
珍馐虽是美味,竟是食不知味,他放下木著,往白玉杯中倒了些酒,一个人自顾自喝着。
“将军,为何如此郁然不乐?”
李镇渊正喝过第四杯,见面前站定一位佳人,白肤粉唇,娥眉杏眼,一身胡服打扮,女儿劲装,愈发俏丽英挺。
李镇渊认出这是长公主元馨,便起身行礼,道:“臣不是苦闷,只是白日游猎,有些疲惫而已。”
元馨娇笑一声,声似银铃:“将军力拔山兮气盖世,亦会疲惫么?”
李镇渊身量高挑,英姿勃发,她抬头看了一眼李镇渊英俊的面容,脸上红晕便如笔墨般染了开来。
李镇渊不知这长公主是何意,颇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得说道:“贵主谬赞,臣不过凡人之躯,自然也是会累的。”
元馨心喜李镇渊,见他外表英武,举止却温文,心中欢喜,脸上更是发烫,垂下双睫,低声说道:“原是我叨扰将军。元馨听闻将军明日将要比武,特来祝将军一举夺魁。”
说罢,举起酒杯,同李镇渊敬酒。
李镇渊受宠若惊,军中强手如林,不知长公主为何偏对自己青眼有加,更觉得在场众人看向自己的目光有异,忙端起酒杯,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将军……”元馨还欲再说些话语。昭昇帝却忽然开口道:“馨儿。”
元馨同李镇渊一同向昭昇帝看去,老皇帝皱着眉头,篝火映照下,面色阴沉:“女儿家须得端庄些,你母妃难道不曾教导你。”
元馨既羞赧,又失望,终于扁嘴道“是。”退到自己的座位上。
“李爱卿。”昭昇帝又道。
“臣在。”
“元馨胡闹,叫你见笑了。”皇帝面色稍缓。
“臣不敢。公主天真烂漫兼端庄大方,着实是……”李镇渊正想着如何措辞,再称赞元馨一番。
昭昇帝却打断道:“她的性子朕了解,着实出格了些,但亦少见元馨主动与男子说话,想必是十分喜欢爱卿。”
“臣谢公主抬爱,实在不胜惶恐。”李镇渊听昭昇帝竟连公主喜爱他这般的话亦出了口,心恐昭昇帝想把公主嫁与他,又不能当面现出回绝之意,是以冷汗都出了一身。
昭昇帝却哈哈一笑,道:“爱卿不必在意。朕心中自然明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呃,关于河蟹的部分,等我明天看看能不能弄个链接什么的,今天回来太晚了,就等明天再说吧,先给大家道个歉
☆、第十九章
篝火燃尽,夜宴已散。李镇渊并不急着回帐篷,而是一人踟蹰而行,人声逐渐隐去夜间的山林极其寂静,只有夜鸟惊飞之声偶尔传来。
弯月高悬,如同一泓清泉,清辉洒满人间。
这样的夜,最是容易勾人万千思绪。李镇渊回想自回京以来的种种,心里不由得更添一分苦闷。
而这种苦闷,他是无法同人倾诉的,但它又是如此沉重,压得他几乎无法喘息。
忽然,李镇渊停下脚步,林中传来松枝烧灼的气味,隐隐可见橘红的火光,李镇渊五感敏锐,迅速判断出有人在此生火。
夜半三更,皇家禁苑,究竟是何人在此?
李镇渊摇摇头,想道无论此人为谁,都与自个无关,于是掉转步伐,就要离去。
“将军既然来了,何不留下,与某说说话。”林中那人似是感觉到了李镇渊的气息,忽然朗声说道。
李镇渊辩出是阮凤邪的声音,犹豫片刻,还是走出阴影:“少卿怎知是我?”
阮凤邪坐在火堆旁,漫不经心地瞧了一眼李镇渊,说道:“我亦不知是谁,只是猜测罢了。”
“少卿若是无事,李某便就此告辞。”李镇渊说罢就要走开。
“在下正要烤些野味,还想请将军共同品尝。”说罢,阮凤邪瞟了一眼身旁的空地,示意李镇渊坐下。
李镇渊扫视一眼,果然见阮凤邪身旁堆着些猎物,已经拔毛剥皮处理完毕,只待烧烤。
他方才夜宴之上只喝了些酒,此刻正是腹内空空。
既然腹内饥饿,便要进食,
听阮凤邪这么一说,也不推辞,便在他身边坐定,阮凤邪将肉块串在树枝上,仔细翻转着,神情十分专注。
阮凤邪一身劲装,满头黑发梳成一个简单的发髻,只一根木簪固定,这一身颇为朴素简约,却丝毫无损于他的俊美,此刻的他看起来并不似朝堂之上舌灿莲花、嫉恶如仇的大理寺少卿,倒像是个隐居山野,闲云野鹤的世外之人。
阮凤邪不出声,李镇渊亦不说话。只有火堆发出噼啪的响声。
烤熟的兔肉散发出诱人的香味,挑动的李镇渊腹中饥饿更甚。阮凤邪并不赘言,将树枝递于他。
李镇渊接过,看了一眼阮凤邪,收到他鼓励的目光,便咬了一口,肉质鲜嫩,调味得宜,居然十分美味。
他有些诧异,问道:“少卿何处得了这般好手艺?”
阮凤邪又烤了一块肉,一边问道:“将军可喜欢?”
李镇渊点头:“十分喜欢。”
阮凤邪莞尔一笑,眼里掠过些光芒:“我年幼时,常随伯父出外打猎,伯父善烹饪,每每打猎归来,便同现下这般烤肉与我吃。”
李镇渊看着他,见他垂下眼,面上浮起伤感神色,暖色的火光却勾勒出寂寥的轮廓,恐怕阮凤邪口中的这位伯父,四年前因连坐叶峰一案,早已不在人世了罢。
想来阮凤邪这些年在京中很是不易,但凡做过少卿、御史的人,仕途皆崎岖坎坷,难以善终,只因得罪的人太多。
李镇渊可以料想,阮凤邪为复仇,改头换面,投入赵王麾下,为他驱使,赵王一旦倒台,他便是首当其冲,恐怕心中亦是极苦的。
阮凤邪见李镇渊久久默然不语,回头一看,见李镇渊坚毅而英俊的面容有些悲悯神色,于是嘲讽道;“李大将军竟也伤春悲秋?”
李镇渊放下串着兔肉的树枝,正色道:“阮少卿,先前你唐突我,李某着实愤怒。”
阮凤邪有些诧异李镇渊竟会重提那日之事,又听李镇渊继续说道:“事后我听闻叶家之事,多少能体会少卿心情。”李镇渊顿了一顿,“李某未能出手相助,使叶拾遗蒙冤而死,良心亦不能安。”
李镇渊说这话时,神情真挚,言辞恳切,叫人不得不信服。
阮凤邪盯着李镇渊看了半晌,目光在那张脸上逡巡,终于叹了一声:“将军其实不必自责,此事本同将军无关,是阮某失当,还望将军见谅。”那时亦是自己天真,这一切本同李镇渊无关,自己迁怒于李镇渊,亦是好没道理。
他只是恨,恨这世间为何如此不公,奸佞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操纵生死,父亲兢兢业业,忠肝义胆,却要被陷害至死。
然而这四年,当他涉足官场这趟浑水,才明白人在其中,身不由己。自己难道就真的干净么?不也是同他人一般满手脏污。
阮凤邪心下有些悲哀,但他摇摇头,将这种悲哀抛诸脑后,拿起身边的酒坛,问李镇渊道:“要酒么?”
李镇渊眼前一亮:“要。”
说罢接过阮凤邪手中的酒,揭开酒封,就着酒坛,牛饮起来。
他是武将,守边这四年,他早已习惯塞外的习俗,受不得小杯小杯的细酌,他最爱的,还是同大漠男儿一般,抱坛饮酒。
他不曾注意到,阮凤邪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狐狸眼柔和起来,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火光下忽明忽暗的容颜分外艳丽,好似魅惑众生的妖精。
更不会知道,未来,他会同阮凤邪有一段纠缠,这段纠缠,险些葬送了他与元澈的感情。
李镇渊同阮凤邪算得一笑泯恩仇,更发觉同他攀谈亦是人间一大快事。他与阮凤邪聊得畅快,胸中浊气为之一清,先前那番苦闷亦消退不少。
二人把酒言欢,直到深夜,才依依惜别。
一夜无梦,李镇渊这一觉极沉,醒来时神清气爽,稍稍梳洗一番,便来到比武的会场。
他来得并不算早,会场周围已有许多人坐定,皇帝坐在临时搭建起的高台上,左边搂着钟贵妃,右边坐着公主元馨。
元馨正四处张望着,眼神在人群中游移,对上李镇渊的目光时,停顿了一瞬,又不知怎么迅速移开,然而迅速在两颊晕染的红晕出卖了她的心思。
李镇渊相隔太远,看不清公主神色,自然也无从得知公主的女儿家心思,他环顾四周,便见元澈亦到了,他有心同他笑一笑,但是元澈却是面色阴沉地看着别处,并未注意到人群中的李镇渊。
李镇渊有些怅然,又很快弥散,自入口处掣过签,见自己是第五场比试的,就寻了个座位,静下心来观望。
他在塞外一呆便是四年,帝都风云变幻,待他归来时,一切早已是物是人非,这些年京中新出的少年英杰泰半都是不识的。
上来比试的这些少年人大多是驻守京城的禁卫将士之子,父辈皆忝居高位,平素耍刀弄枪多是为了威风,鲜有如李镇渊这般,年过及冠便身经百战。
李镇渊观看了两场,不由得暗暗皱眉。这些人招式虽然好看,不过是花拳绣腿,若让他们上阵杀敌,恐怕无需十个回合,就会被凶狠善战的匈奴兵斩于马下。
“文远似乎有些不快?”耳畔响起清朗的声音,李镇渊转过头去见是温郡王韩轼,便说道:“子隐,你怎地来了?”
“如此盛事,我自然也得来凑凑热闹才好。”韩轼同李镇渊是发小,两人间自然没有繁文缛节的必要,他在李镇渊身旁坐下,一同看向台上愈发激烈的武斗。
“我只是感叹,这些人身手太弱。”
韩轼轻笑一声:“这些人已是京中年轻一辈中身手最好的了,文远英勇神武,别人都比不得你,自然便觉得台上的人太弱了。”
李镇渊颇不认同:“论武艺,我算不得顶尖,神武二字更是愧不敢当,只是多些亲历沙场的时日罢了。怕是他们平时骄奢淫逸太过罢。”
韩轼不与他争辩,嘴角含着笑,兴致勃勃地观赏比试,俊朗的面上一派惬意。
终于连第四场亦决出胜负,李镇渊听得自己的名讳被唤出。
他从座位上起身,从台下放置武器的落兵台上选了一杆趁手的□□,便缓缓走上擂台。
从他走上擂台的这一刻起,原先有些喧嚣的会场内瞬间安静,在座的不一定是朝官。却都识得这是大名鼎鼎的李镇渊,皆大睁双眼,迫不及待见识李镇渊的功夫。
李镇渊如今已是一个传奇,大晟立国两百年,从未有人,能以及冠之年,立下如此大功。
李镇渊却很坦然冷静,全然不在意众人的眼光,只是静静等着自己的对手上台——新科武状元——曹俨章。
他等了片刻,听场下一声清喝,便有一人,深情青服色,手执一柄长剑,轻巧跃上擂台。
曹俨章年方十八,身量高挑,几乎与李镇渊等高,生得极为英俊,眉宇间一股勃勃生气,单观他这般气势,亦可推想此人必定年少英勇。
李镇渊料定这便是曹俨章,抱拳行礼,道声:“请多指教。”
那人却不回礼,不待李镇渊摆出起势,便迅疾攻了过来。李镇渊自然不可能因此自乱阵脚,一把□□虎虎生威,护住全身滴水不漏。
一边过招,一边心中对此人颇为赞赏,须知对阵杀敌,敌人可不会等你整理阵仗。先发制人,才是制敌良法。
曹俨章一击不成,稍稍退却,两人各自站在擂台一侧,遥遥对峙。
李镇渊面上沉静,心下却渐渐兴奋起来。他感觉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
他在京中罕逢敌手,难免寂寞无聊。凡是习武之人,多少有些武痴,李镇渊亦是如此,这个曹俨章虽然身手不及他,却于武学极有悟性,假以时日,便可同他势均力敌。
又是曹俨章按捺不住,几个飞跃逼近李镇渊,手上过了十数招,忽然一矮身,拿腿去扫李镇渊下盘。
这点招数自然逃不过李镇渊的双眼,他以枪驻地,借此一跃,就到了擂台另一头。
李镇渊不急着打败曹俨章,而是不动声色地引导他。
又是数十招,李镇渊觉察出不对来。
曹俨章招式太凌厉,招招都好似要取自己性命,不像是点到即止地比武,倒像是以命相搏。李镇渊心道自己同他最多只有一面之缘,绝不曾结怨,不知他为何这般狠厉。
李镇渊心下警惕起来,故意买了个破绽与他,曹俨章剑尖触及李镇渊胸前衣襟,心头大喜,不由得冒进了些,欲一击制服李镇渊。
眼看锋利的剑尖就要刺进李镇渊胸膛。场外不知是谁一声惊呼。
李镇渊忽然一闪身,避过急速袭来的剑尖,饶到曹俨章身后,一脚踹在他膝后,曹俨章措手不及,跌倒在地,抬眼一看,冰冷的枪尖正指着自己的咽喉。
“认输么。”李镇渊看着地上的曹俨章,冷冷说道。
曹俨章抬头看,李镇渊高大的身躯仿佛一座巍然不动的山,遮挡住阳光,他不甘心地咬牙,心头掠过羞耻懊恼,半天才说了一声:“我输了。”
李镇渊移开枪尖,道一声:“得罪。”转过身去,见元馨已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正看着自己,再回头看从地上艰难起身的曹俨章,少年一脸沮丧,正偷偷看着元馨。
那目光既有爱恋,又有羞愧,他顿时明白过来,心下有些好笑。 李镇渊回过身去,对曹俨章伸出手去,少年却扭过头去,强忍着腿上疼痛,站起身来,下了擂台。
李镇渊看着他一瘸一拐的背影,有些失笑,再去看另一边的元澈,见他也在注视自己,他收住笑容,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全然无碍。
作者有话要说: 将军辣么帅,大家不来讲讲自己的感想吗?
以下链接为完整版,看看能不能行,去掉空格
yun baidu/share/lk?shareid=723740297≈uk=1718129722
☆、第二十章
李镇渊与元澈的动作极其细微,却全落入了韩轼的眼中,他双眼微眯,眼中闪过洞察的神色,面上依旧是一派惬意,含笑看着得胜归来的李镇渊。
“文远果真好身手。”韩轼作势拍拍手,语气三分调笑。
李镇渊亦不客气,又坐下观看比试。
这一日的比试,李镇渊自然是第一,昭昇帝高兴十分,果然赐了黄金万两。
李镇渊要这万两黄金无用,原是打算充作军饷,但李重明并不应允,军饷本有国库拨出,府兵亦是由赋税筹集,私自充作军饷,难免让人怀疑居心。
李镇渊以为李重明此言有理,便将万两黄金捐与灾民赈灾。
春搜一过,距昭昇帝的寿辰便近了,昭昇帝年廿四登基,距今三十又六年,恰逢六十大寿。
京中各部皆为寿宴而奔忙,李镇渊因着在兵部挂的是闲职,反而闲置下来,每日无事,便又同京官子弟厮混。
因着上次比武,他又识得许多年轻些的,他素日随和里没什么架子,很快同他们打到一块儿,吃酒寻乐,只一样,青楼南馆李镇渊是不去的。
倒不是说李镇渊多洁身自好,他年少轻狂时亦是青楼楚馆的常客,只是他同元澈在一块,心里便只想着他一人,那些个逢场作戏便不稀罕了。
相比于李镇渊的清闲,元澈却是繁忙的很,他在礼部做事,礼部主祭祀典礼,皇帝寿辰自然由礼部操持,是以元澈虽然在礼部并不位高,却依旧忙得团团转,自上回分别,大约亦有十来日不曾见面。
李镇渊同皇子贵少们在杏花楼吃完酒,见天日还早,又想起元澈这一日应当是修沐,便打定主意去寻他。
他打发轿夫先行回复,自己步行,穿过或喧嚣或冷清的街市,走了多半个时辰。可李镇渊半分也不觉得疲惫,一想到就要见着元澈,心里头就满满是欢喜,看一切景物都是美得让人心旷神怡。
他偷偷敲开元澈府的后门,见一个伶俐的青衣小童前来开门。
李镇渊已算得元府为数不多的熟客,那小童虽疑惑他为何不走前门,却并未依旧多问,将他引进府中。
李镇渊快步走在小童身旁:“殿下现在何处?”
小童人小腿短,追及不上,有些嗔怨地瞟他一眼:“殿下在书斋呢,将军不若自个去寻。”
李镇渊真个点点头,迈开步伐。元澈府中他来过数次,早已熟识了,走过几道回廊,沿着太湖石铺就的石阶穿过一池春水,便是元澈的书斋。
元澈府第不大,唯胜在幽静而已,这处书斋更是这府中最为幽静之地。
书斋对着池塘、假山,上挂一块牌匾,书有四个大字“水殿风来”,笔记颇为娟秀中带几分潇洒,正是元澈手笔。
李镇渊先前只是远远看过,如今近观,心中不由得赞叹一番。见书斋之门大敞,便毫无顾忌地迈步进入。
元澈坐在窗边伏案疾书,闻见李镇渊脚步声,才抬起头来,笑问了一声:“文远今个怎么来了?”
李镇渊回道:“自然是想你得紧。”
元澈眼儿弯弯,也不怪他嘴贫,拉过他的手,一同到榻上坐着,腿挨着腿。
元澈今日着一身瑞锦纹朱色广袖深衣,露出一截修长的脖颈,衬得元澈格外白皙俊秀,他应是方才洗浴过,长发还有些洇湿,披在身后,散发着幽幽的香气。
李镇渊有些心猿意马,想亲亲元澈,却故意问道:“你明明是休沐,批那些公文作甚?”
元澈叹了一声:“食君之禄,不敢不尽忠职守。”
书斋前后都有雕花窗棂半开着,微风携着池塘的水汽穿过窗棂,吹得李镇渊十分惬意。
两人牵手说了会话,又说到那日刺客之事。
自那日遇刺,二人皆小心翼翼,即便是当面遇上,也不敢稍许亲近。
李镇渊心头始终有些担忧,又有些说不出的尴尬,元澈看他这神情,知他心中所想,温声安慰道:“文远也不必太过担忧,至今已是十几日,京中半分动静也无,应当是那刺客中的一箭刺中要害,伤重身亡了。”
李镇渊点点头,见气氛有些沉闷,连忙转过话题:“元澈,我唤你名讳总觉得别扭,不知你可否也有字?”
元澈点点头,下了塌,走到案边,取牡丹纹青瓷镇纸将宣纸压平,拿起搁在一旁的笔,蘸了蘸墨,在纸上临写起来。
李镇渊走到他身后,见他临的“子深”二字,不由侧首看他。
澈同彻,深之义,倒也说得通。
“依古礼,男子及冠方能有字,我的字却是母妃一早起的。”说到此处,元澈面色不免黯然。
李镇渊悄悄环住元澈,柔声道:“若是不想提,便不要说了。”
元澈微微摇头,说道“虽然我那时极小,依稀记得母妃曾说,她有一个相爱而不能相守的男子。”
元澈的生母英姬,众人只知她美貌倾国,却不知她从何而来,姓甚名谁,芳龄几何,昭昇帝更是不曾给过她名分,只以英姬呼之。
英姬入宫十年,在世时,可谓是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死后,她唯一的儿子元澈十分被人冷落,英姬的名字亦成为宫闱禁忌。
李镇渊曾听元憬说过几句,却亦是含糊不明,想必这个传奇般的女子身后有太多的宫闱秘辛不能为世人所知。
听元澈这般说,又是有些诧异,又是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元澈的思绪回到英姬自尽的前一日,她曾抱着他,耳语般说道:母亲对不住你,任你孤身一人在这世间。
如今,元澈微笑着想道,握紧李镇渊环在他腰间的手,他已不再是孤身一人。
“文远,不知怎的,我忽而觉得,母妃那时或许是得了解脱。”他闭上眼,回想起英姬去时的神色,分明是如释重负。
“这就好,这就好。”李镇渊不再多说,低头去吻元澈的鬓角。
春三月,春光烂漫,三月十九,嘉会节,昭昇帝寿辰,官员休沐三日,普天同庆,昭昇帝宴百官于梨园。
梨园梨树遍植,原是高祖为思念故里的皇后所建,后历代皇帝常在此处嬉乐。梨花盛放,春风每每拂过,便是一阵香雪,景致十分美丽。
群臣献甘露醇酎,上万岁寿酒,王公贵戚进金镜、绶带。昭昇帝兴致很好,赐四品官以上者珠囊、缣彩,五品以下官束帛,还作了首五言抒怀。
皇帝抒怀毕,教坊乐伎上千,为皇帝献艺。
笙、萧、笛,先奏,众乐齐响,庄重高雅,使人生出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之感。
皇帝与钟贵妃听得高兴,连连拍手。
宰臣举酒,百官倾杯,群臣与皇帝又饮过一杯。
众人饮过几杯,皆熏熏然。
只听乐伎音调一转,忽而变为飘渺幽远,群臣多文雅之人,精通音律,听这曲调,皆是一愣,神色有些怪异起来。
而那软软倚在昭昇帝怀中的钟贵妃更是霎时变了脸色,登时就要发起怒来。
昭昇帝搭在她纤腰上的手却紧了紧,低声道:“看看亦是无妨的。”
昭昇帝声音虽轻,语气却十分冷硬,钟璃玥强压下心头不快,面上神色警惕而厌恶。
李镇渊转头一看,见漫天白色花瓣纷飞中,一名梳着飞仙髻的女子红裳素裙,缓缓走来。
那女子先是对皇帝款款一拜,满头步摇珠钗细碎作响。
她缓缓抬起头来,凤眼红唇,眉心一点朱砂,果然是人间难得的艳色,一阵风起,轻薄的丝绢飞扬,勾勒出她丰润而美好的身躯。
她一垂眼,风姿楚楚,叫人心生爱怜。
李镇渊先前不曾见过这名舞姬,心里很是惊艳一番。
乐声一转,曼妙身姿的舞姬跳起舞来,舒展若流云,娉婷似女仙。
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小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裾时云欲生。
李镇渊不由得想道乐天这两句诗。
一曲舞终,众人都沉浸在舞姬曼妙的舞姿中不能自拔。
昭昇帝双眼狠狠盯着那舞姬的身影,好似寻觅什么,神色复杂。
这张脸只是勉强称得上相似罢了。便只是这一点的相似,都如此让他怀恋。还有这《霓裳羽衣曲》竟是有十数年不曾听闻了。
他低声自语道:“英姬,原来你已走了十数年了……”
昭昇帝不知为何心头涌上伤感,他沉默半晌,忽而大笑鼓掌:“好!”
那舞姬又是款款下拜,柔声道:“臣妾谢陛下赞赏。”众人这才知晓,这位佳人竟是昭昇帝的嫔妃。
“你……叫什么名字?”
舞姬微微一笑:“臣妾名叫李香亭。”
正是之前元澈提点过的李美人。
“香亭……”昭昇帝念了两遍,对她招招手,“到朕的身边来。”
“诺。”李美人柔柔应道。
昭昇帝拉着她坐下,摸着美人纤手:“香亭,朕今天封你做个婕妤如何?”
李美人大喜过望,连忙跪谢皇恩。
昭昇帝一旁的钟璃玥已咬紧了下唇。
为什么,她恶狠狠地想到,为何那女人死了都还要与她争宠。
红衣素裙,霓裳羽衣舞,那女人只凭这一舞,就夺去了她所有荣光。今天,难道所有一切都要重演么。
念及此处,钟贵妃投向李香亭的目光愈发怨毒起来。
李镇渊将三人神色尽收眼底,他听得旁边年长的官员悄声叹道:“这位李婕妤倒能及得上当年英姬一半的神韵,难得难得。”
又是英姬。
英姬究竟是怎样的女子?李镇渊满心疑惑。
寿宴已尽,百官出宫。
元憬正襟危坐了一天,颇为拘束,更不用说尽兴了,他同一众人相约去听新来的花魁唱曲,远远瞧着李镇渊高大的背影如同鹤立鸡群,便唤了一声:“文远!”
李镇渊回转过来,见是元憬,笑了一笑:“轩悟。”
“今晚董三娘在花萼楼唱曲,你去不去?”
“宫中尽是些美貌女子,你又何必去秦楼楚馆里寻美人?”
“哎……”元憬挤眉弄眼道:“你从塞外回来,简直就成了木头!三娘的风情,岂是那些木讷的宫女能比。”
“哦?”李镇渊好笑道:“真个这般了得,那我还真得去瞧瞧。”
“真个这般了得!”元憬说道这位董三娘,便眉飞色舞。
李镇渊回想自己果真是好些日子不曾和元憬等一道出游了。驰马青野,牵黄擎苍,狂歌饮酒,这样潇洒的日子,多么悠远。
元憬见他竟然应了,十分高兴,连忙道:“你且稍等,我命人备好车马,我们一道走。”
元憬风一般走远了,李镇渊在原处等了片刻,忽而瞧见元澈。
三月梨花,纷纷扬扬,白色花瓣兜兜转转,落在那人身上,精致十分美丽,他心里有些柔软。
梨树重重,四下幽寂,李镇渊想上前同他说说话,却见一个梳着双环垂髻,豆蔻之年的小宫女小步快趋到元澈身旁。那小宫女对着元澈福一福身,说了几句。元澈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又与了那宫女一物。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不觉竟然到了二十章啦,这篇文现在也有七万字了,第一部感觉总进度已经过了三分之二了,有些线索已经开始慢慢收起来了,大家都有什么感觉咧?
希望能看到亲们对于文的看法呢,以及,下一章或者下下章好像是红烧肉哦……再ps这两天身体不太好,请假两天吧,会准时回来会更新哒,爱你们么么哒~
☆、第二十一章
李镇渊站得颇远,看不分明,不由得上前几步,待他走得近了,隐约听得那小宫女说道:“婕妤娘娘多谢殿下提点之恩,特命奴婢将此钗交予殿下。”
他见元澈先是推拒,待看清楚那支钗子,忽然怔忪片刻,终于收下,收进袖中。小宫女于是转身离开。
李镇渊目力极好,见元澈细细摩挲着钗身,十分珍视的模样,胸口一堵,有些不快,难道这个李婕妤同元澈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不成?
无论这个秘密是什么,恐怕元澈都不希望自己知晓。他清楚记得元澈那日的话语: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好。
也记得自己的誓言:无论元澈是什么样,他都会爱他。
尽管如此,他却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在意,李镇渊皱眉思量片刻,还是准备转身离去。
然而他还为走出多远,便听到元澈唤他。
第6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