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节
[西游]贫僧玄奘 作者:络弋
第4节
“师傅你就这样背后说菩萨坏话。”那猴子坏笑。
我戳了他一击,又想了想,突然觉得有些困惑——这样浅显的道理,菩萨难道不懂?
若是依我上辈子的脾气,怕是直接一甩袖子不干了。只是现在已经走到了这里,又怎好半途而废。
试探从来都不是助力,它通常代表着怀疑,以及不信任。
为什么不信任?
这些妖怪们都说,唐僧是金蝉子转世,金蝉子是佛祖的二弟子。而西去取经,一是为了弘扬佛法,二则是为了给金蝉子一个重塑金身的机会。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我不是金蝉子。
既然我不是金蝉子,那真正的金蝉子去哪了?我又为何会成为玄奘代替金蝉子转世去西天取经?
那菩萨呢,菩萨知道了什么吗?他如此试探,可是在怀疑我?
我突然有些不安,万一有人知道我不是金蝉子转世……
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只觉得浑身发凉。
“悟空。”我忍不住叫他。
“嗯,师傅?”那猴子跑过来。
“你为何助我西行?”是因为菩萨指点?是为金身正果?还是……我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脑中惶恐不安地猜测着各种可能性。
在这个世界上,我有什么可以依仗?又有谁可以依靠?万一被发现我是个冒牌的……
那猴子难得正经:“师傅替我揭了帖子,救我出五行山,大恩无以为报。”
我长出一口气,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原本绷紧的神经这一放松就觉得有些困倦,我眯着眼睛,靠石壁打起了瞌睡。
再醒来时,就见悟空气鼓鼓地跟太上老君理论。
那猴子振振有词:“你纵容家属祸害我师傅,这宝贝自当送我,权作赔偿。”
太上老君慢吞吞道:“葫芦是我盛丹的,净瓶是我盛水的,宝剑是我炼魔的,扇子是我搧火的,绳子是我一根勒袍的腰带。”说着一挥手,就将那宝贝收了回去。
到手的宝贝就这么飞了,猴子气个半死,一路上在我耳边嘀嘀咕咕:“我说那两个小童怎么管那狐狸老太叫干娘呢,老君的腰带都到了那狐狸手里,可不是得叫干娘么。”
我哭笑不得,敲了敲他的脑袋:“胡说什么呢,上路吧。”
☆、第11章 乌鸡国
“徒弟,我记得离长安之后,这一路春去秋来,已有四五个年头,怎还不到西天?”我骑在马上,举目四望,之间西方山连着山,一眼望去莽莽苍苍,不见尽头。
悟空倒挂在前方的树枝上,回头嬉笑道:“还早着啊师傅,咱们这还没出大门呢。”
八戒道:“猴哥又在胡说,世间有这样大的门?”
那猴子道:“依俺老孙看,把这青天为屋瓦,日月作窗棂,四山五岳为梁柱,天地犹如一敞厅。”
我笑着摇摇头,这猴头,好大的口气。
行到半路,天色突然转暗,暗云翻涌,一道闪电横空劈过,随着一声惊雷炸响,霎那间,大雨倾盆。
我忙把三宝塞进担子里,那小家伙倒也乖巧,小爪子扒着竹篾,睁着大眼睛也不乱动。
悟空连忙跳下来,从行李里翻出一把油纸伞给我打上。
那伞还是四年前我从长安出发时买的,没有保管好,现如今伞面已经烂得不成样子,伞骨横七竖八地支愣着。
我因念着是旧物,一直没舍得扔,只打算到集市再买一把,结果事情一多倒是忘了。我那几个徒弟又都不是细心的,也不曾提醒我。
这伞,有跟没有差距确实不大。不一会,我已是浑身湿透,从上身到裤腿湿了个全,我无奈,干脆将那伞推开,淋着雨往前走。
山路本就崎岖,这一下雨,更是泥泞难行,我慢吞吞的走着,尽量走得稳些,以免跌跤。
谁知纵是如此小心,在下一处小坡时,依旧遇着土石松动,我脚下一滑,整个人仰倒在地,顺着那泥地就飙了过去,好险没滚下山崖。
“师傅!”悟空连忙上来扶我,他本是个浑身长毛的猴子,这么一瓢泼大雨浇下来,瞬间成了个水里捞出来的猴子。毛发一缕一缕地黏在身上,狼狈得可笑。
我一身泥水挣扎着爬起来,因这地上全是泥,虽摔得狼狈,到也不曾受伤。
“师傅这样到似个剥了金漆的佛陀。”
那猴头自己一身狼狈,倒有闲心来笑我:“要依我说,给师傅塑上金漆,放那庙里,也能骗得些香火钱。”
我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伸出一只满是泥巴的手糊他一脸,口道:“那也得悟空陪为师一起才好啊。”
沙僧在一旁笑着摇头。
我轻咳一声,一把丢开那猴子,往前走。
只见前方,烟雨迷蒙之中有一座巨大的建筑群,巍峨气派,门匾上写有五个大字,敕建宝林寺。
“这好大的一座庙,”八戒乐陶陶的就要进去,“咱们就在这借宿一晚,明日再走吧。”
我忙拦住他:“你这幅模样怕是要吓着庙里人了,还是我进去吧。”
我拧了拧身上的泥水,略整了整衣衫,径入山门。
里头雕梁画栋,佛像成群,倒是气派非凡,我一面看一面走,正撞上一小沙弥自后门出来。
小和尚见我,急趋步上来施礼道:”师傅哪里来的?”
我还礼:“贫僧是东土大唐前往西天拜佛求经的,今到宝方,天色将晚,望借宿一宿。”
那小和尚面露难色:“师傅莫怪,我做不得主,待我前去问过方丈。”
我合掌道:“有劳。”
过了一会,方丈便身披袈裟头戴毗卢帽,行色匆匆地出来了,他侧身问那小和尚:“你说的人呢?”
小和尚指我道:“便是那位长老。”
方丈大怒道:“你小子欠打,你岂不知只有达官贵人才需得我来迎接,咱们这敕建宝林寺岂是什么人都能来打搅的!”
“这么个破衣烂衫的云游僧人,想是看天色暗了来借宿的。教他去前面廊下蹲吧!无事休来报我。”
那方丈说罢,一甩袖子,抽身就走。
我气得倒仰,直想赌气走人,但此时天色渐暗,这附近又没可投宿的地方,只得厚着脸皮跟上去。
那方丈脱了衣服气呼呼地坐在那里,不知是在念经还是怎地。
我不敢进去,就站在外面,躬身道:“老院主,弟子问讯了。”
那方丈满脸不耐:“你哪里来的?”
我道:“弟子从东土大唐而来,去往西天拜佛求经,路过宝方,请求借宿一宿,天亮即刻启程,望院主行个方便。”
他此时方才站起身来:“唐朝和尚?”
“正是。”
他道:“你既是往西方取经的,怎么不也不会走?”这话问得好不客气,又莫名其妙得很。
我皱眉:“此话怎讲?”
他随手一指:“正西去,只有四五里远近,有一座三十里店,店上有卖饭的人家,你去那里借宿吧。”
那方丈说罢,将手背至身后,倨傲道:“我这里不便,不好留你们远来的僧人。”
我合掌道:“院主,古人有云,庵观寺院,都是我方上人的馆驿,见山门就有三升米分。你怎么不留我,却是何情?”
那方丈立马就怒了,跳脚道:“你这和尚好生油嘴滑舌,我与你非亲非故凭什么留你!”
“还进门就有三升米?我欠你的不成!”那方丈气呼呼地摆手开始赶人了,“快快快!你给我打哪来回哪去,外面露宿也好,投宿也好,爱怎地怎地,贫僧不伺候!”
“你……”我被他噎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站了一会,又道:“非是我心肠不好,实在是吃过你这等行脚僧的亏。”
“几年前有个行脚僧,来于山门口坐下。”他回忆道。
“我见他衣破鞋无,光头赤脚,叹他那般褴褛,即忙请入寺中款待,又将故衣各借一件与他,留他住了几日。”
“怎知那和尚贪图自在衣食,竟在我这常住不走了,后来,那和尚遇上国主,问国主索要钱财,言语间不知天高地厚,多有冲撞。”
“国主大怒,拿条绳子将他捆了,送到御水河中,浸了他三天三夜。自此以后,国主与我宝林寺便生了嫌隙。”他长叹一声挥手道,“你走吧,我不会留你的。”
我无法,只得忍气吞声,快步走出门去。
那猴子见我出来,便蹿过来问:“师傅,这里和尚打你了?”
我避开他冷声道:“没有。”
八戒那呆子跟着起哄:“定然是打了,否则,师傅怎么都快哭了。”
“那可是骂你了?”那猴子又问。
我不耐烦,一把将他推开:“也没有。”
“既不曾打,又不曾骂,师傅难道是想家了?”那猴子百折不挠。
我被他缠得没办法,只得长叹一声,到:“他这里不方便啊。”
那猴子嘻嘻直笑,胡说道:“这里想是道士?”
我瞪他:“观里才有道士,寺里的是和尚。”
“既然都是和尚,便是有缘,俺老孙进去与他讲理去。”那猴子抽出金箍棒,蹦蹦跳跳地进去讲理了。
不一会,四门打开,五百来个僧人在两道一字排开,个个衣着整齐。
“有请唐老爷。”那方丈展袖相迎。
两排僧人齐声道:“恭请唐老爷。”
八戒乐呵呵地走在前头:“师父你太不济事,你进去时,泪汪汪,嘴上能挂油瓶。师兄怎么就教他们出来迎接?”
我叹道:“院主不必如此,折煞贫僧了。”
“唐长老说得哪里话,方才是小僧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唐长老。”那院主指使着众僧,牵马的牵马,挑担的挑担,迎着我师徒四人进入正堂。
“敢问长老,这一路上是吃素?是吃荤?我们好去办饭。”那院主巴巴的问,一扫之前的倨傲。
我只叹这世间当真是拳头硬的说话管用。
吃罢晚斋饭,我道:“院主,打搅了。”
院主连忙摆手道:“不敢不敢,怠慢怠慢。”又吩咐道:“你们着两个去安排草料,与唐老爷喂马,着几个去前面把那三间禅堂,打扫干净,铺设床帐,快请老爷安歇。”
诸多杂事处理之后,却还不算完。那些个和尚一个个立在左右,整整齐齐的站着,不肯离去。
我叹道:“诸位歇息去吧。”竟是无人敢动。
我只得对院长道:“让他们都各自歇息去吧。”
至此,众僧人才陆续离去。
那猴子在一旁偷笑。
我瞪他一眼,无奈道:“你啊。”
他反倒无比骄傲的模样:“若不是俺老孙,这些和尚岂会如此周到。”
我睡得迷迷糊糊中听得外头风声一阵紧过一阵,又闻得禅堂外,隐隐的有人在叫“师父!”
我爬起来往外看,只见窗外大雨如注,黑漆漆的水从门缝直往里流。
我急急忙忙地往外跑,却拉不开门,看着那水越长越高,眨眼之间就到了齐腰深,那水凉得我腿脚发麻,却又动弹不得。
水草一般的墨迹在水中闪现,我下意识地捞了一下,竟是一把滑溜溜的头发!
一张苍白脸孔缓缓浮出水面。
我吓得差点没背过气去,抖抖索索地问:“你是个什么鬼?”
☆、第12章 兔子先生
“师父,我原是那乌鸡国的国王。”那水鬼自称乌鸡国国王的水鬼给我讲了一桩陈年旧事。
这事得当年那场举世罕见的大旱说起。
太阳无所顾忌地散发着光和热,炙烤着大地。
举目望去,寸草不生,赤地千里,真当是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然而,如此惨象却非人祸,而是天灾。
若要细细算起来,已有三年未曾下雨了。
大旱初年,因着国库丰饶,尚可撑过去,无非是黎明百姓都过得愁苦些,想盼着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谁知第二年、第三年依旧如此,竟是干得河水枯竭,井水见底。
黎明百姓生不如死,别说每日梳洗,便是求一口水喝也难。至此,仓禀空虚,钱粮尽绝。
那时节,真是到了连文武百官的俸禄都无法发放的地步。
正此危难之际,终南山来了位道人,这道人生得俊俏,形容举止皆非常人可比,又能呼风唤雨点石成金。
“我令他开坛做法,见令牌响处,顷刻间大雨滂沱,”自称乌鸡国国王的水鬼回忆道,“我见他有此能耐,救我国黎明于水火之中,深感无以为报,便与他八拜为交,以兄弟相称。”
“这是好事啊。”我道。
“我与那道人同食同寝,相处甚欢,”那水鬼不住的摇头,满目凄然,“次年三月,正是花开时节,我与那道人在御花园中散步,行到八角琉璃井边,他陡然起了杀心,将我推到井下。”
我听得心惊胆战:“怎么会如此?”
那水鬼继续道:“当时井底有水,我水性尚可,被他这么推下去,倒也未立时死,只是呛了些水,晕了一会。”
我听到这里,更是心底发凉,已经隐隐猜到了接下来的事情。
“待我头脑清醒时便眼睁睁见着那道人将石板盖住井口,那井里瞬间一丝光线也无,”他似是回忆的模样,青白的脸孔在水光的照映下显得狰狞无比,“我在井底下挣扎呼救许久,无人来救我。”
“也不知是幸,亦或是不幸,”他叹道,“当时,我手里有一匕首作防身之用。我将那匕首插入井壁,借着那微弱的支撑,混着井水青苔,勉强在井底活了数日。”
“那井水阴寒透骨直泡得我手脚溃烂,疼痛难忍,”他说到这止不住地冷笑,“可怜我当时天真!尽想着会有人来寻我。”
“为何无人来寻?”我问。
那鬼长叹一声,扒着他那水草是的头发,笑得凄厉:“师父,你可知何为帝王?”
我被他笑得不敢言语。
他自问自答道:“是称孤道寡者。”
“人人只认得那一副锦绣皮囊,人人巴结的都是坐在那个位子上的人,至于那位子上的人是谁,那皮囊底下的人是谁,又有何妨啊。”
“那道人变作我的模样,占了我的妻儿,抢了我的江山,将我的文武百官尽皆收入囊中。”
“他已然成了我,这世间既然已有了一个我,又有谁会来找我?会来救我?”
“再勉强撑了三日之后,我终是神智不清,沉入井底。”
“那道人将我推下井后,用石板盖住井口,拥上泥土,移一株芭蕉栽在上面。可怜我,已死去三年!”他说到凄然处闭上了眼睛,血泪顺着脸颊流进水里,一屋子的水瞬间变成了个骇人的暗红色。
我泡在一池血水里,吓得几乎不能言语,但又实在不好说些什么,毕竟一个人惨到这种地步,你还不让他哭,未免过于不近人情了些。
“那、那国主为何不去那地府伸冤?”我哆哆嗦嗦道。
“他的神通广大,官吏情熟,都城隍常、四海龙王、东岳天齐、十殿阎罗都与他有交情,我是求告无门啊。”
这倒真是奇事,身前权势在握的君王,竟也有死后求告无门的时候。可是——“你找我又有何用?”我心道,我连你都怕,你来找我做什么。
“夜游神说我三年水灾该满,又说师父手下有一个大徒弟极能斩怪降魔,故送我来拜见师父。”
他说到此处满脸忐忑不安地看我,跪倒在地:“求师父到我国中,拿住妖魔,为我伸冤!”
这里水已及腰深,他这么一跪,更是只剩个头露在外面,再加上之前哭过,更是满脸血泪,简直是个索命的厉鬼。
我看得毛发直立,却也只能压下惊悚,勉强道:“贫僧尽力尽力。”我真是怕了你了。
“如此,便拜谢师傅了。”
我先想着把这淹死的鬼先打发走再做计较,后转念一想,还是不对,万一他回头发现我没帮他伸冤,天天找我,那我岂不更惨。
“那怪既神通广大,变得与你相同,我徒弟纵有手段,又怎不敢轻动干戈。倘被多官拿住,说我们欺邦灭国,问一个大逆之罪……”
再者国不可一日无君,那妖怪虽然当了皇帝倒也不曾为祸于民。我们这将他一抓,到时候国无君主,怕更是大祸。
只是这话,我只敢在心底想想,自是不敢说出去刺激这水鬼的。
“师父,我本宫有个太子,是我亲生的储君,”那水鬼显然不肯轻易放弃,“你只需与他相见,他定当助你。”
见我迟疑,他将手中的白玉圭递给我,道:“此物可为凭证。”
我叹了一声,都说到这种地步,这忙看来是只能帮了:“定当竭尽所能。”
他跪地叩首,道:“多谢师父。”
我急忙后退两步,不敢受他这大礼。
正当此时,突然四面一阵晃动,霎时间天塌地陷,木板砖石纷纷下落,我骇得想跑却又迈不开腿。
我吓得猛然睁开眼睛,惊魂未定地瞪着房顶。
这一醒才发现,哪里是什么地震,分明是那猴子抓着我的肩膀一震乱摇。
“师父师父师父,”他一边摇还一边嚎丧,“师父你快醒醒,师父师父你快醒醒。”
我在梦里被那水鬼吓得魂飞魄散,这一早上的又遭受这般精神攻击。
我伸手指着他,气得发抖:“你、你这顽童……”
他笑得浑不在意,竟从怀里掏出个白玉圭来,道:“师傅可认得这个,我早上在台阶上看到的。”
我劈手夺了过来,这白玉圭竟是与那梦中水鬼递给我的一模一样。
“师父认得?”那猴子凑过来问我。
我默默将他推到一点,只觉得心底沉甸甸的。
那妖道变成了他的模样,已然是一国之君,要给他伸冤,谈何容易。
“师父?”那猴子把颗毛脑袋伸过来,对着那白玉圭左看右看道,“师父你不会是看上这宝贝了,想独吞吧。”
我哭笑不得,将他一脚踹开,这猴子,太不讨人喜欢。
“昨晚,为师做了个梦。”我琢磨着,将此事原委细细与那猴子讲了。
那猴子一边听一边蹦来跳去,听完之后,兴致勃勃道:“那国王已死了那么多年,还谈什么伸冤呐,不如咱把这白玉圭卖了,权作那水鬼惊吓了师父的赔偿。”
我拿眼瞪他:“你这泼猴,死人的便宜也占。”
那猴子不以为耻:“活人的便宜才不好占。”
我苍白道:“可我已答应了那水鬼要为他伸冤。”
那猴子忽然愣了一下,蹲过来瞅着我。
“莫非,”他盯着我的脸看,“师傅你怕鬼?”那猴子说完竟自个笑了,倒在床上笑得直打滚,好似发了疯。
我没好气道:“莫要胡说。”
“师傅你分明是怕鬼,”那猴子笑得打跌,“师傅你不知道,你早上看我那眼神跟见了鬼是的。”
我被这猴子气到了,干脆不理他,自顾自道:“昨日那水鬼说他有一个太子,今早,会领三千人马出城采猎……”
那猴子见我有些恼了,终于正经了些,他坐正身子,叹道:“师傅,这跟鬼做的约定,可难善了啊。”
“为何?”我问。
“这水鬼死得这般凄厉,怕已然是个厉鬼,这厉鬼脑中的规则可与常人不同。你若是没答应他,他顶多日日来缠你,却不敢轻易伤你性命。”那猴子说到这顿了顿,看了我一眼,继续道:“可师傅你这答应了若是没做到,怕是要被一道恨上了。”
我听得大惊失色:“那该如何是好?”
“要解此结,倒也不难,只师傅要受些委屈。”那猴子老神在在。
我皱眉:“你且说。”
那猴头咧嘴一笑,凑近我耳边道:“师傅,我去将那太子引来,师傅你变作……”
我听他越说越离谱,黑着一张脸看他:“你这泼猴!耍我不成?”
猴子抓住我的袖子,摆出一副哀愁模样:“师傅你若是被那鬼恨上,让那鬼给杀了,可让我跟师弟们如何去西天见佛祖啊。”
我嗤笑,将他从身上摘下来,正色:“就没别的办法?”
他嘻嘻一笑:“师傅,你说是面子重要呢,还是命重要呢?”
我闷闷地想了一会,很不高兴地同意了。
那猴子大乐,将我变成了一只大白兔子不算,还无比兴奋地拿了个镜子给我看:“师傅可满意?”
满意你个大头鬼!我臭着一张脸:“太丑。”
“哦?”那猴子毛乎乎的爪子在我耳朵上摸来摸去,“那师傅想要换个毛色,黑色还是红色?”
红色你个大头鬼,你见过红色的兔子么,我哼道:“我要个能站起来走的模样。”
“兔子哪有能站起来走的?”那猴子满脸好奇,“俺老孙这几百年来也不曾见过,师傅你莫要诓我。”
我冷哼一声:“听过爱丽丝漫游奇境记么?我要里面兔子先生的那个模样。”
“那是个什么模样?”猴子问道。
最后,因为那猴子实在孤陋寡闻,我只能勉勉强强变成个穿着长衫,怀里抱着个漏斗的兔子先生。
“师傅可还满意?”猴子笑问。
我抱着漏斗跳到桌子上,伸伸腿动动胳膊,感受着这个模样非凡的弹跳力,随即一个回旋踢踢到猴子脸上,傲然道:“我快要迟到了,先走一步。”
☆、第13章 娃娃太子
我抱着个漏斗站在寺庙门处,望外张望着,见悟空变成的兔子正一瘸一拐地往这边跑。
那兔子背上插了支箭,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跑起来却快得惊人,他一过庙门便化作我的模样,冲我做了个龇牙咧嘴的表情,穿着锦襕袈裟装模作样地往里走。
我皱了皱鼻子又抬头往外看了一眼,正巧跟那马上的人看了个对眼。
看清对方的瞬间,我整个儿的惆怅了。那水鬼口中的太子分明是个十来岁的奶娃娃!
那小娃娃本为那莫名消失的兔子烦恼着,骤然看到了我,整张脸都亮了,下了马就往这边跑。
我跟那小子对了一眼,一股不妙的预感袭上心头,跳起来转身就跑。
再顾不得原来说好的,要在太子面前蹦跶两下来吸引注意。
我一路蹦蹦跳跳跑到后堂,直躲到那猴子背后,才觉得安全了些。
谁知还没等我站稳,那猴子就一把将我抱起来,我不高兴的在他怀里扑凌着,还没挣扎两下,就被他变成个拇指大小的兔子先生。
他又拿了个小盒子将我装在了里面。
我闷闷地站在盒子里,很不开心,想往外跳,被他一把按住。
那猴子道:“师父,咱们说好了,得按计划来。”
我只得盘腿坐下,抱着漏斗在盒子里念经。
我们原本说得是,让那猴子变成个兔子,将太子引来。再由他变作我的模样向太子献宝。
至于进献的宝贝,自然是我变的兔子先生。
但是他没讲给我变这么小啊,我不开心的踹了踹盒子内壁,这么个巴掌大的模样太没有安全感了。
还没等我发脾气,就从盒子缝隙里看到,外面那十来岁的娃娃太子追了过来。
那小娃娃走在前面,身后跟着大队人马,簇簇拥拥,好不威风。
小太子来得突然,慌得寺里众僧都叩头拜接。在这一排跪倒的僧人中,站着念经的那个就很醒目了。
那小娃娃当场就怒了:“你这和尚怎么见了本太子不拜?”指着我这边道:“把他给我拿下。”
那猴子蹦来跳去,我在盒子里被他晃得头晕脑胀,趴在盒底愣是爬不起来。
“你是哪方来的和尚,使这般妖法欺我!”
“贫僧自东土大唐而来,去往西天拜佛求经进宝。”
“你那东土虽是中原,其穷无比,能有什么宝贝,你说来听听。”
“我身上穿的这袈裟正是第三等宝贝……”外面那猴子还在闲扯淡,扯淡也就算了,拿着盒子的那只手还在晃来晃去。
直晃得我在里面滑过来,撞到头,滑过去,又撞到头。
简直,忍无可忍!
我挣扎着从盒子里爬出来,愤愤地踹了猴子一脚,心情简直坏透了。
那娃娃太子看到我的瞬间就不说话了:“和尚,你这是什么宝贝?”
猴子嘻嘻笑道:“这是头等的宝贝,叫立帝货,上知五百年,中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共知一千五百年过去未来之事。”
“哦?”那小娃娃明显不信,“这么个小东西,能知道什么?”
他信归不信,却是好奇,不安分地伸手想摸我。
我抄起漏斗对那小子乱伸的爪子狠狠敲了一记,傲然道:“五年前,年程荒旱,万民遭苦,你家皇帝共臣子,秉心祈祷。正无点雨之时,锺南山来了一个道士,他善呼风唤雨,点石为金,是不是?”
“这事人人皆知,算不得稀奇。”那小子缩回手,一双眼睛盯着我转也不转。
“那你可知你父亲被人推至井底,已死三年。”我道。
“你胡说!”那娃娃勃然大怒,“我父分明身体康健,怎容得你如此咒他!”
“那道士将你父亲杀害,后变作国主的模样,”我让猴子拿出白玉圭,“这东西是你父托梦与我留下的凭证。”
那娃娃一脸惊疑不定。
“你身为人子,父亲被掉包了竟全无知觉?”“你仔细想想,这三年了,你和你父亲相处如何?”“你再想想,这三年来,你父亲与你母亲关系如何?”
猴子道:“殿下不必心疑,请殿下驾回本国,问你国母娘娘一声,看他夫妻恩爱之情,比三年前如何。只此一问,便知真假矣。”
那娃娃太子惊慌失措的走了。
我靠在床头叹道:“倒也为难那孩子了。”
“也不知道告诉那太子……到底是对是错。”现在回想起来倒有些后悔,那妖怪对那小娃娃似乎也不差。
谁能想到那太子竟才十来岁,这么坑儿子的爹,也是少见啊。
“师傅先睡吧,我自有打算。”那猴子给我掖好被子。
然后第二天早上,我就看到了那猴子的打算。
他居然半夜跑去把人尸体背回来了。
我瞅着那放在床上的尸体,只觉得浑身恶寒。
八戒湿淋淋的站在旁边,跟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他在那刚站了一会,地上已是一滩水渍。
他愤愤地瞪着那猴子,一边拧袖子一边骂那该死的弼马温。
“悟空、八戒,你们这是?”
我拼尽全力克制住搓胳膊的冲动,站得离那尸体远远地,纵使如此,也总觉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尸臭味。
“师傅!”八戒湿哒哒的拉住我的袖子哭诉道,“师兄骗我说那井里有宝贝,骗我去背尸体。”
悟空过来要拉开八戒。
八戒躲着他,拽着我绕圈子,继续道:“你说这人都死三年了,还去捞尸体,这不是有病吗。”
“师傅,你可要为俺老猪做主啊。”八戒哭道,“这遭瘟的猴子跟我说有宝贝,把我推到井里,又威胁我不背尸体就把我丢在下面。”
“……”然后你就用你那背尸体的手拽着我的胳膊不放?
我看着八戒那副惨得不能更惨的模样,默默将这句话咽回去了,并用谴责的眼神看着那猴子。
那猴子把八戒推开,摆出一副诚恳面孔道:“师傅,若是没有凭证,如何能证明现今国主是假的?”
这倒也是,可是……
我皱眉道:“现今都过了三年,这国主不是早该化作枯骨了?”就算那井里条件特殊,你这把这尸体弄回来,过两天烂了怎么办?
我想象了一下尸体腐烂膨胀的场景,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跳起来造反了。
“师父你还担心这个,”八戒道,“猴哥说能让这国王活过来,活不过来我驮他干嘛。”
我瞬间看向那猴子:“悟空,若果有手段医活这个皇帝,正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我等也强似灵山拜佛。”如论如何你不能把个尸体塞在我房间里!
“师父,你怎么信这呆子鬼扯,人都死了三年,早转生去了,如何救得。”
“师父,你莫被他瞒了,这猴子除了戏弄人勤快,干什么都懒,你只需念念那紧箍咒,管他还你一个活人。”八戒在旁道。
紧箍咒是这猴子不服管教时,菩萨给的。只是我对这猴子总是心软,倒也没念过几次。
谁知这家伙越来越蹬鼻子上脸,都扛尸体到我房间来吓唬人了!
谁知我念那《紧箍咒》才两句。那猴子瞬间倒在地上,疼得手脚乱抽。
我立刻住了口,倒是自己吓得久久回不过神来……居然这般疼。
那猴子哀告道:“师父,莫念!莫念!等我医罢!”
“怎么医?”我强撑着问,心底怪不是滋味。
“去阴司,问一问阎王可他魂灵,若有便带回来。”那猴子道。
八戒又道:“师父莫信他。他原说不用过阴司,阳世间就能医活!”
那猴子抡起棍子作势要打他:“你这呆子,尽撺怂师傅咒我!”
八戒笑得打跌:“猴哥,你捉弄我,却不许我捉弄回来!”
悟空道:“如今有三更时候,等我回来,天就亮了,魂灵难存,得有个人在这哭,才好引得魂灵留住些。”
八戒哼哼:“不消讲,这猴子一定是要我哭。”
那猴子嘻嘻一笑,从床上撕了块布包在八戒头上,愣是把他整成一只披麻戴孝的猪。
“八戒,”那猴子道,“哭有几样,若是张着嘴喊,那叫嚎,硬挤些眼泪来,那叫啕,既哭得有眼泪,又哭得有心肠,才算着嚎啕痛哭。”
那呆子倒也放得开,整个五体投地趴在地上,拍地痛哭道:“你这短命的人啊,怎么这样就死了啊!你死了可叫我怎么办啊!”
我看得哭笑不得,将那猴子推出们去:“莫要顽皮,早去早回。”
那猴子陡然换了一副脸孔,委委屈屈道:“师傅你尽仗着那紧箍咒欺负我。”
我本就心虚,被他这么一说,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了。
这猴子见我心虚,瞬间来劲了:“你分明是偏袒八戒。”
我冷笑,一巴掌糊到他脸上,将那张猴脸推开:“我分明是偏袒你。”
☆、第14章 狮子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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