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2节
破晓 作者:洛夜
第52节
“我记得我向你说过,”他看向鲁道夫,语气诚恳得一如往昔,“我从来都不是你的敌人。”
“我不信‘说’,”鲁道夫说,“我只认‘做’。”
“大人这句话真是别有深意。”刚刚因为某个原因而终于得偿所愿的康纳德向鲍曼咬耳朵说。
鲍曼稍微离远了他一点儿:“呵呵。”
“你这个‘呵呵’是几个意思?”康纳德不满道,“你一定是在嫉妒我终于成为了怀拥oga的‘人生赢家’对不对?”
“愚蠢。”鲍曼懒得理他,并且做好了再次观赏他即将在弥赛亚那里碰一鼻子灰的准备。
“霍克斯你呢?”温世顿将目光投向了另一位军团长。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锡德里克平淡地说。
“果然……”被如此抢白之后,温世顿却不怒反笑起来,“既然无法合作,那就只好大家一起分个高下出来好了。”
“没兴趣。”鲁道夫说。
“没空。”锡德里克的话更过分。
在通讯被切断之后,西奥多便有些不满地说:“为什么要拒绝日曜军团的合作要求?这难道不是民心所向吗?”
“温世顿?他可不是什么可堪合作的良善之辈。”鲁道夫说。
“你不懂军事,”锡德里克说出口的话语更加直截了当,“你以为他只是靠着日曜便能驱赶走了奇美拉?”
西奥多不以为然地说:“驱赶走就是驱赶走了,你管他用什么方式呢?只要结果正确,方式和过程并不重要。”
“不见得会有这么简单,西奥多叔叔。”夏佐说的话就有礼貌多了,“奇美拉可以被人类控制这件事处处透着蹊跷,总让人觉得一定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西奥多在面对夏佐的时候态度就完全不一样了,他甚至是用一种可以称得上和蔼可亲的语气说:“这种事情你就不要忧心了,最重要的是要调节好自己的身体。”
他边这样说边热切地、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夏佐的小腹。
可惜夏佐没明白他话里的深意,反而礼貌地向长辈道了声谢。
鲁道夫不动声色地岔过了话题:“温世顿的心思太活泛,请他入伙容易,看住他不动什么歪心思就难了。”
关于“三大军团聚首”的问题,最终仍是没有商定出一个结果来。
同时,西奥多的不满也在渐渐加深,他醉心于权谋,自然会对一些困难的任务跃跃欲试——比如去驾驭温世顿这种先反联邦又反帝国的投机者。而他倾向于接纳温世顿的善意,还有着自己的考量:若能挑动得温世顿与锡德里克之间存有什么争执,也好过如今“双头并立”的局面吧?
要知道……亲手建立起一个奥法里斯王朝,可是他构幻已久的梦想。
夏佐再次见到弥赛亚的时候,后者一身白袍地在实验室里忙碌着。
轻咳了一声,夏佐有些不太自然地问他:“你还好吗?”
“我看起来不好吗?”弥赛亚用指尖勾过来一张光屏,瞄了两眼后,圈出一个有用的数据,然后将除此之外的其他字符震成一堆细碎的光点,“你是想问我的发情期过得怎么样的?”
“那个……”出发点是为了关心人的夏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也可以这么说吧。”
“挺好用的,”弥赛亚伸手摸了摸后颈处的新鲜印记,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就是没有自己来省心。”
“……你不用多休息一下吗?”夏佐自认他的体力要优于这位整天呆在实验室的医师的,所以这样问道。
弥赛亚半掩住唇打了个哈欠:“等我忙完手里的这点儿……我前几天刚刚有了一个想法需要验证一下,说不定会是挖出奇美拉变异秘密的突破口。”
夏佐有些无语地看着他:“你要不要这么工作狂啊?等等……你说的‘前几天’难道指的是你的发情期间?”
“对啊,”弥赛亚坦然承认道,“我是受到了alpha和oga之间关系——尤其是发情期之间吸引力的启发,突然想到的一个灵感。我觉得,这次的方向应该是正确的。”
“………………好吧,”夏佐干巴巴地说,“那你努力。”
“嗯哼~”弥赛亚欣然点头,“如果这次真能得出我想要的结果,就说明他那个人并不是那么一无是处的。”
“………………人家好歹也陪你过了一个发情期吧?”夏佐忍不住为康纳德打抱不平道,“你要不要刚一下床就这么无情啊?”
“做人就要洒脱嘛,”弥赛亚无所谓地挥了挥手,“难道你还想跟我交流一下发情期的姿势选择经验什么的?不过我现在时间不太够,你想聊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吃个晚饭。”
“………………不……不用了。”夏佐无力地说,“你先忙,注意身体。”
等到夏佐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弥赛亚才停下手中的忙碌,看了一眼房门的方向,接着伸手摸了摸后颈处的那处咬痕。
咬痕处还有些微微发肿,自己摸上去产生的感觉也和被做出标记行为的那个alpha抚摸的感觉不一样……
“奢侈”地走神了片刻后,他才又重新把自己的心思放回到手中的工作上去。
作为最先被奇美拉攻击的对象,新议会所在的仙后座星系在岌岌可危之下依然维持住了足够长的时间。
足够长到了荆棘军团和辉星军团可以为之施加援手。
“联邦这所房子已经彻底裂开了,”鲁道夫说,“房子很旧,裂开后就更站立不住了,而且分裂的房子事实上已经不能被称作‘房子’。再加上如今愈加复杂的局势……结束分裂的时间到了。”
“既然房子裂开了,”西奥多顺着他的话提议道,“那为什么不将它推倒重建呢?比如说新建立一所宫殿?”
“在你眼里,政府应该是什么?操控权力的工具吗?”和他意见愈发不合的锡德里克难得地说了一段长句子,“权力来自人民,政府也应该是民众的政府,不应该被贴上某个人或者某个家族的标签……这个问题,我想我们应该早就达成了一致。”
“联邦政体的效率低下和事务冗繁有目共睹,”西奥多说,“如今战火纷飞、局势不明之下,集中而高效的发号施令有多重要您难道还不明白吗?还是说上将您领兵出战之前都会让所有的将级先来一次圆桌会议和举手表决?”
这不是他们的第一次意见相撞,但是却是最重要的一次。
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愿意归附过来寻求庇护的盟国越来越多,而即将被他们接收过来的,是新议会所在的仙后座政权:
那里有一整套运行了四千多年的民主共和体制和相应班底,这对于仅仅有着完备的军方管理而缺乏政务人员的北冕座政权来说,具有着更为深远的意义。
已经到了必须要做出决定的时刻了。
chapter 109:
自从前联邦首都星逃离的那一刻起,费迪南德·奥法里斯的身体状态便一日不如一日了。因而,家族权力也几乎都被下放到西奥多和鲁道夫二人身上。
严格说来,最为肖似父亲并且承继了他的志向的,其实是斯图尔特·奥法里斯。
——鲁道夫那位英年早逝的父亲。
再次没能说服侄子接受自己的观点,西奥多心事重重地向自己的住所还转。
——要用什么办法才能在自己的姓名后面,加上那听起来就很有趣的“亲王”二字呢?
——锡德里克……锡德里克……锡德里克……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西奥多在被人突然拦下时,还有些不太开心。但等他发现挡在他前面的是负责照顾自己父亲的机器人助理时,便有些着急地问道:“出了什么事?”
机器人的语速始终是不疾不徐的,丝毫不受问话人情绪的影响:“主人请您过去一趟。”
西奥多松了一口气:“……走吧。”
但他终究还是放心不下,走了几步路后又问道:“父亲的身体没事儿吧?”
“主人请您过去一趟。”机器人按照其被设定好的程序重复着固定的话语。
“那就快点儿吧!”西奥多催促说。
在温度被调得稍高的室内,受病痛折磨将近一年的老人卧在窗前的一张床榻上静养。
当自己的次子走入房间时,他正在透过巨大的飘窗向外看着房间外的景色。
时近仲秋,窗外一片秋色萧瑟零落的观景……再过不久便将迎来的深秋,即是相隔一年之前离开联邦的时段了。
西奥多走上前去,先拉上了遮光效果颇好的窗帘,才关切地握住了老奥法里斯的手:“父亲,您是哪里觉得不舒服了吗?医生怎么说?”
随着光线的隔阻在外,房间里随即自动调整了灯光。
在这柔和中稍显黯淡的灯光中,老奥法里斯慢慢地把视线投向了自己的次子:“……你最近在忙什么?”
“没什么,”西奥多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随意回答道,“随便帮鲁道夫那小子出出主意。”
费迪南德没有满足于他这两句简单的回答,而是盯住了西奥多的眼睛:“只是‘随便出出主意’吗?”
“是这样……”西奥多还没把这一句话说完,就被父亲喝止了:
“西奥!……咳咳——”
一连串沉重的咳嗽声打断了西奥多的自我辩解之词,他急忙扶着父亲坐起身来,一边轻拍着老人的后背,一边张罗着为他倒水。
费迪南德伸手轻轻抓住了次子的腕部,微微地摇了下头示意并不妨事……他的指节有些冰凉和僵硬,搭在西奥多手腕上的力度也轻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让西奥多的心一下子柔软和颤抖了起来。
老奥法里斯闭目低喘了几声,稍微回复了一点儿精神后,紧了紧握住儿子手腕的左手:“……西奥……”
“父亲。”西奥多软声应道。
“你还是……”费迪南德睁开了眼睛,因为备受病痛和年岁折磨而浑浊的双目中勉力挣出了一丝清明,“……还是想让鲁道夫称帝吗?”
西奥多看了一眼父亲的眼睛,沉默片刻后,错开了自己的视线:“……这有哪里不好?”
费迪南德有些悲伤地看向儿子:“我不想和你争论独裁和民主的优劣弊端,只问你一句话:若是鲁道夫如你若愿,真的建立起皇权统治,你又当如何?”
听到这句话后,西奥多的眼睛里本能地闪过一丝“得偿所愿”意味甚重的火热,但随即便陷入了一种渐起的惘然情绪中。
——若是真的建立起奥法里斯皇朝,我被人称作“亲王殿下”之后……
——依照鲁道夫的才能,维稳局面的出现并不难为,这样的话……
——……还真是……
“你会怎么做呢?……西奥。”费迪南德轻轻地喊出了儿子的昵称,“你会不会觉得他的称帝是你一手促成的结果呢?你会不会觉得他领兵尚可施政不过尔尔呢?你会不会觉得留给你自己施展开的舞台依然不够大呢?”
这三个问题的接连被问出,又引发起了老人一阵重重的呛咳声。
西奥多顾不上自我辩护,着急地在父亲身后垫靠上枕头:“我去请医生。”
费迪南德再一次制止了他:“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西奥多错开了自己的目光:“我不会这么想的……父亲。”
急喘了几下后,费迪南德松开了一直攥在儿子腕部的手:“…………医生刚刚来过了。”他稍稍举高了一点右臂给西奥多看,那上面正带着一支无针注射泵,“还带了一点儿口服的药剂,在那边桌子上。”
西奥多依言取来,刚想要喂父亲服下,但被老人推开了。
“等下再吃,太苦了。”
这句只有七个字的话,却让原本就心中有所愧意的西奥多更为触动——他的体质不若大哥那样康健,在幼年的时候,就时常为了逃避吃药而向父母撒娇诉屈“太难吃了”、“太苦了”……而父亲为了哄他乖乖就范,有时会尝一口他要吃的药,再一脸平静地向他保证“不苦”。
被这一句话勾起对童年趣事的思及,西奥多不禁举起药剂瓶,凑到唇边喝了一口:“不苦的,父亲。”
费迪南德神色有些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那好,我等下就吃。”
药剂入口辛涩苦凉,入喉后却又仿佛能在咽嗓间烧出一道火线。
西奥多忍住了不去皱眉,刚想要等下去过问医生为什么这药的味道如此难喝,究竟是作何功效时……
突然觉得舌尖处有些发麻。
他下意识地咬了一下——正在失去中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了……
“这……”西奥多突然想起了一个可能,一个绝对荒谬但是排除了不可能选项之后剩下的惟一可能的、匪夷所思至令人心生寒意的可能。
费迪南德认真地看着儿子的神态表情,每一分毫的细微变化都没有放过,然后从他手中拿过那瓶没有任何标签的药剂,仰头而饮。
因为太过震惊,西奥多对于父亲从自己手中拿走药剂瓶一点反应都没能做出。直到他看见父亲将要饮入这可能不是救命而是要命药物的时候,才如梦初醒般地抢上前去,将不大的药瓶打翻出去。
而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之后,他觉得舌尖的麻意已经蔓延至咽喉,并且辐射到了双臂和双腿。
试探性地动了下舌头,发现还能勉强发音之后,西奥多有些口齿不清地问:“……父亲,为什么?”
“为什么”……这三个字常常被问出口去,却不常常能得到答案。
费迪南德伸手将儿子揽入怀中,一如在照顾幼年生病中的他那样,用自己老迈无力的指尖慢慢拢齐儿子散在鬓旁的碎发。
并且回答了他这句“为什么”。
“我还能活着的时间不多了。”费迪南德将右手手腕上的注射泵递到西奥多面前让他详看——这是一剂所谓的潜能激发药剂,“你从小的想法就爱剑走偏锋,为人又不愿安分。我若能活着,还能对你钳制一二。若我死去,怕是没人能再劝阻你一分……”
西奥多伏在父亲怀里,他现在浑身又麻又冷,觉得只有父亲的怀抱才能带来一点儿温暖,但这少许的暖意却又如此的刺骨。
——不,怎么会感到刺骨呢?明明是什么感觉都快没有了……
费迪南德用力地拔下腕部的注射泵,然后尽力调整自己的姿势,让怀里的儿子能趴伏得更舒服一点儿。
“恨我吧,孩子……”老人喃喃地说道,“我不敢也舍不得将你留在没有我的世界里……”
他抬起头来,失去药物的刺激,几近衰竭的身体各项官能也都开始不满地罢工起来:“不管哪里做你的游戏场都太小了,西奥……”
次子自出生起的那些记忆深刻的画面一一在老人脑海中浮现,久受病痛折磨的他将目光投到头顶上的天花板,继而穿透过去,仿佛能由此看到遥远的天际一般。
“……鲁道夫不是做帝王的料子。‘百杆尺头更进一步’的诱惑,连我也是无法抵御的。”老奥法里斯的声音越来越低了,“可惜,我剩下的时间太少了,你又把控不了该去的方向,所以还是……”
他停住了后半句话没有说,而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睡一觉吧……睡一觉就好了……”
西奥多觉得身上的凉意越来越重,仿佛血管都被凝结上了冰霜。他知道,这其实是代表着心脏正在逐渐地麻木和失去功能。
重重地长出一口气,他把自己的脸埋进父亲怀里,恍惚中,似乎又回到了被抛在身后已久的童年。
——睡一觉吧……睡一觉后病就好了。
——好轻……好……
——好暖……
当祖父和叔父一同去世的消息传到鲁道夫耳中时,他正在为了第二日接见仙后座星系的新议会残留政权,并与之谈判做着准备。
他茫然地站起身来,一时间头脑中竟是一片空白。
即便还留有什么念头,也是诸如“这不是真的”、“不可能”等这一类的信息。
锡德里克喊了他两声,都没能得到他的回应。
“迟些时间再商议吧,”夏佐果断地地说,“或者……等明天再随机应变。”
他一把抓住了鲁道夫的手臂——这还是他第一次在男人脸上看到“无措”这两个字。
“我们先回去,”夏佐伸手握住了男人的手指,用力地扣进他的指间,“我们先回去看看。”他重复道。
鲁道夫点了点头,深深地吸入一口气后,才迈出步子。
在费迪南德·奥法里斯的生命体征刚一失去的时候,负责他的病情医治的医生就在监控仪器上听到了刺耳的警告声。
他急急忙忙地带着医疗设备前往抢救,但没想到:在场的人多了一个,需要抢救的人却少了一个直降到零。
这样的大事没把他吓得当场跌坐在地,就说明他心理素质还是不错的。
弥赛亚、卡特等医护方面的负责人都赶到了现场,并且结合实时影音资料,还原了当时事件的大概。
但知晓事情的真相,对于平复亲人死亡带来的悲恸无济于事。
甚至有可能会更糟。
鲁道夫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到床前,以及看着自己至亲的两个人失去生机地躺在那里时,自己心中会是一个什么感受。
他只觉得很空:这种空是暂时的,一旦突发噩耗带来的空白感和虚无感褪去之后,那种锥心裂肺的痛,才是所要面临的最大困难。
他听不见身边的人在说话,也不愿细想和重构刚刚医生们得出的死亡过程的具体结论……他只是想这样站在那里,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
“……将军!”夏佐又用力地扯了一下男人的衣袖,然后因为手劲没把握好而扯坏了他的袖扣。
但这次力道甚大的拉扯,却终于将鲁道夫从这种无法言明的个人情绪中释放出来了。
鲁道夫强逼着自己转过目光,接着就看到了枕边上的一本书。
这本书被放置得太刻意的,就好像等着谁去拿、去翻、去看一样。
在这种情况下本来思绪就很纷乱,鲁道夫下意识地就拿起了这本书。刚一翻开就从里面掉落下一张纸笺来。
上面是费迪南德如刀削斧刻般的笔迹:
“跟从你的内心,我的孩子。”
chapter 110:
夹着那张带有费迪南德·奥法里斯笔迹纸笺的那本书,名叫:《自由主义和正义论调的联邦》。这是一本读起来非常艰涩的政治学著作,但同时又被认作是能够详彻联邦政治基石的扛鼎之作。
此时被鲁道夫拿在手中的厚重书籍,并非是全新的刚出版读物,而是一本被人反复阅读乃至写下心得批注的旧物。
一笔一划、一字一句,都出自费迪南德·奥法里斯之手。
鲁道夫用力地握紧了手中的书本,只觉得心中的空旷迷惘之下,有越来越重的撕痛在一点点地逼近。
“还有谁知道这件事情?”他低声问道。
费迪南德的两位私人医生、弥赛亚和卡特均摇了摇头。
“对外就说西奥多叔叔他……身染恶疾,需要静养吧。”鲁道夫说出这句话之后,便转身离开了这所房间。
夏佐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鲁道夫的背影:男人挺直的脊背配合他稍快的步速,有着一种被强撑掩盖下的脆弱。
他一向崇尚强者,对于表现出诸如软弱之类的情绪总是不屑一顾。
然而,却不讨厌男人此时表现出来的脆弱……甚至为之心有所系。
但他却没有立即跟去,而是留在房间里安排未被提及的那些应尽事务,比如最为首要的如何尽快安葬事宜。
在临走出房间之前,夏佐突然心有所感地看向了弥赛亚:“……”
弥赛亚挑了下眉:“有话就说。我们之间可没什么心有灵犀,别指望我能从你眼神里得到什么讯息。”
夏佐静静地看着他,半晌后才慢慢地深呼吸了一口空气,转身离开房间紧追着鲁道夫而去。
“啧——”弥赛亚不耐地咂了下舌,“还真是……”
“还真是一出惨痛悲剧啊。”卡特医生喃喃地接道。
“嗯哼……”弥赛亚发出了一声含糊的鼻音,没有再多言语什么。
——还真是野兽一般的直觉。
当夏佐找到鲁道夫的时候,已经时近黄昏。
阿里阿德涅星的夜晚比前联邦首都星要长,恰逢秋夜,类日恒星更是早早跌出了地平线。
夏佐是在要塞尖塔的顶层上找到自己的alpha的。
“你还好吗?”他走到横躺着塔顶仰望星空的男人面前,用了一句再平淡不过的开场白打招呼问道。
“……还好。”鲁道夫低低地回答说。
夏佐摸遍了自己身上的所有口袋,最后翻出来了一块有着金箔包装的巧克力递到男人面前:“那个……要来一块吗?”
鲁道夫摇了下头:“……不了。”
夏佐拉过他的手,硬把糖果塞到他掌心中:“心情不好的话,吃一点甜食会感觉好一点。”
“……好。”鲁道夫这次没有再去推拒。
挨着他坐下后,夏佐学着他的样子也平躺在塔顶上,顺着他的目光和他一起望天。
鲁道夫不说话,他也不说话。
但俩人的距离挨得很近,近到呼吸、体温都清晰可感。
尤其是在夜色重了,寒意也在加重的时候,更显得身边人的呼吸和体温那样真实和亲密。
“你还好吗?”夏佐第二次这样问他。
“……”鲁道夫没有立即回答,他先是沉默了一下,然后才回答了这个问题:“……不太好。”
夏佐伸手拉住了他的手指——记忆中,男人掌心中的触感总是干燥、温暖的,而这次入手却带着丝丝的凉意。
他把自己的另一只手也放上去,细细地暖着对方的指尖。
“西奥多叔叔……”鲁道夫开了一个话头,却停在了那里。
夏佐继续玩着他的指尖。
俩人又互相沉默了许久……久到漫天的繁星都点点现身了,鲁道夫才长叹出了一口气。
“半年前,几个盟国的暗杀事件里,有西奥多叔叔的势力在推波助澜。”他低声说。
也正是那几起突然而来的暗杀,搅动得整个人类起了这场至今都没出现什么结局的大混乱。
“……我一开始只是有所怀疑,但是前几天从爷爷那里证实了这个推测。”鲁道夫的声音绷得很紧,“他其实一直……”
“他看向锡德里克的时候,眼睛里会有敌意。”夏佐轻轻地说,“我判断不好这种敌意的程度,但每次都会觉得很不安。”
他在感知系方面的造诣深刻到自己都不自知,这是融合了他自身天赋以及亲族最后遗泽所形成的无法复制的一种鼎峰。
鲁道夫伸手将他揽入自己怀中,沉默许久后,才说了一句:“夜里风太凉。”
“我不冷。”虽然这么说着,夏佐还是又捏了捏他的指尖,发现不似之前那样冰凉才稍微放下心来。
“你看天上的星星,”看星空时间久了,夏佐的精神也放松下来,不再顾虑自己会不会说出不恰当的话,和鲁道夫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我很小的时候,也经常爬到屋顶上看星星。不过那时候我住的房子很低很矮,所以看上去星星也离得更远了。凯恩还……”
在说出“凯恩”这两个字之后,夏佐不禁心中掠过一阵虽已僵化但长存已久的哀痛。他定了定心神,勉强用平静的口气说出了后半句话:“……凯恩还跟我说过,只有处于星空的拥抱中,才能真正地体会到它的美丽。”
——后来,我投身到了星空的怀抱中,但却……
——永远地失去了你。
鲁道夫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和这种变化的原因,用掌心摩挲了一下他后颈上的咬痕:“你还有我。”
只是一个闪神之间,夏佐就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情。
他紧了紧仍被自己捏在手中的男人的指尖:“你也还有我。”
这句话很平常,而且还有一个听似很敷衍的“也”字,但却在此时承担起了最大的安慰职责,并在这个寒风渐起的秋夜中,带来了浅潜而生的暖意。
“为了这片星空……”鲁道夫喟然长叹道,“多少人在为之前仆后继?”
“你呢?”夏佐问他,“你是在为了这片星空吗?”
对于这个问题,鲁道夫很是认真地思索了一下,然后才回答说:“我很想为我自己一次。”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夏佐在他怀里找到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你其实最想做的是战术研究?”
“不,”鲁道夫纠正着他的说法,“我感兴趣的是战史、战术之类的学科知识,但是我最想做的事情……”
“一个丈夫和父亲吗?”夏佐并没有忘记他说过的话。
鲁道夫点了下头:“我小时候从父母那里受到的关爱并不太多,父母之间的相处也经常会出一些……小问题。所以,我构想过无数次如果是自己来担任他们的角色的话,应该要怎样去做。”
“你有这种想法的时候,大概是多大?”夏佐问。
“大概和你现在差不多年龄吧。”男人坦言道。
“那你还一直没有结婚,还被光球吐槽说什么‘认识你多久你就打了多久的光棍’?”夏佐忍不住打趣他。
“这是因为我总要先找到你。”鲁道夫说。
——是先要找到你,不是先要找到一个oga。
“……你现在找到我了。”夏佐很是不好意思地说,他觉得这种说法好像有些往自己脸上贴金。
“所以离我的愿望只差一个孩子了。”鲁道夫说。
夏佐轻轻地“啊”了一声,半天后,才又低声“嗯”了一下。
“嗯”过之后,夏佐便有些局促地岔开了话题:“……我们要不要下去准备休息了?还是说明天对新议会的接待可以挪到后天?”
“好。”鲁道夫率先起身而下,接着伸手将夏佐从塔顶上接下来,“我们去休息。”
“是真的休息啊。”夏佐认真地强调说。
“好。”鲁道夫在他额上落下了一个浅吻。
在临走下要塞塔之前,将军再次抬首看了一眼头顶上的星空,然后步伐坚定地向楼下走去。
丧亲的悲恸依然留存在他心中,非但没有减退分毫,反倒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愈发鲜明和灼痛,给他带来一阵又一阵仿佛能撕裂开心脏的剧痛。
然而,在这一波波来袭的剧痛中,却有着什么新生的坚固在慢慢萌起,刺疼着他的清明,提醒着他肩上担负起的那些沉重使命。
事已至此,于今之计,唯有大步前行。
宇宙历四千一百三十八年十月二日,距去年荆棘军团叛出伊特诺联邦整整十一个月之后,代表着旧联邦体制的新议会政权来到了北冕座星系的主星阿里阿德涅星上,正式与十一个月之前的“叛军”进行议和。
当然,这个议和只是名义上的说法。实际上进行的举动,乃是……归附。
或者更直白一点儿,用“投降”这两个字来形容也不是不可以。
时隔一年半之后,鲁道夫再次见到了埃蒙德:这位联邦前内务部长、现流亡政府代议长,还曾经在一年半之前联邦是否要对蝎蛛星云出兵一议案的讨论中,站到了附议鲁道夫的这一方。
如果说上次的附议是他出于自己的本心之意,眼下的这次归附,则已经成了不得不为之的无奈之举。
好在让这位任期短暂的代议长心中还能稍感安慰的是,在议和之初,不管是鲁道夫还是锡德里克,都没有表露出想要废除议会和称帝的意图。
当然,两位将军也没有表露出要再次全盘接受议会统治的意愿。
……看来,终究是要大换血了……短短不到一年间就苍老了很多的埃蒙德这样想到。
只是不知道这种换血,将会给日益衰迈、活力渐失的联邦政体带来新的生命,还是将它向着崩盘的深渊再次推进一步。
第5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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