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1节
以爱为名 作者:吐维素熙阿素Tsuhimetoweimy
第31节
“不、叶弟他没有说谎……”
这个木讷的男性仿佛被逼到了极处,聿律看他频频拿手帕拭去汗水,头也越来越低垂,聿律发现他头顶有圈地中海秃,他很惊讶自己还有余裕注意这种事。
“……很遗憾,李芾先生。”
纪岚只能叹口气,“辩方非常想采认你的证言,但这样的证言是行不通的,不但帮不了叶常先生,还可能有反效果。”
纪岚在证人席前站定了,聿律看他伸出手,用掌心覆住了男人的手背。
“把你看到的全都说出来吧。你当天是第一个赶到现场的人,对吗?所以你一定看见了什么,把你所看见的、所听到的全部说出来,那才是真正能帮助叶先生……真正能帮助你所仰慕的叶常的方法。”
李芾抬起头来,聿律看他不知何时已经双眼通红,用仿佛看救世主的眼神望著证人席前的纪岚。
“我……我真的很喜欢叶先生……”
聿律不禁为之绝倒,这个证人也够宝了,先是一上来就认罪,接下来干脆告白了?也亏得纪岚能够一脸神色如常。
整个法庭都安静下来,听著李芾一个人的陈述。
“我在活动中心当了八年的警卫,看过很多来来去去的小伙子。但只有叶先生……只有叶弟会注意到,那里的盆栽多久没有浇水,哪处的花到了花期却没有开花,我在活动中心每个地方都种了盆栽,我会拍摄他们的成长纪录,以前和我共事的警卫,大家都说我是个怪人,但就只有叶先生……”
李芾自顾自地讲著自己的话。
“只有叶先生理解我,还说我盆栽的照片拍得很漂亮,有时候巡逻巡到我种的花,他还会替我浇水。我……我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所以不知不觉间,我拍摄的人从盆栽,变成照顾盆栽的他,又变成……”
“嗯,我们都知道,你和叶常的感情很好。”
纪岚技巧地截断他的叨絮,“所以那天叶常和你换了上午班,你想到叶常如此一来就得值全天班,一定十分不忍心了?”
纪岚像是引导李芾的记忆般,用极缓的语调说著。
“嗯,所、所以下午我就回去了,冒著雨回去活动中心……”
“你回到活动中心之后,有遇到什么人吗?”
“我一开始先是到了警卫室,但、但是警卫室里并没有人。”李芾有些恍惚地说。
“你抵达警卫室时,大概是下午几点钟呢?”
“两点……不,应该是三点多了,快三点半。”
“为什么你会知道确切的时间呢?”
“警卫室的墙上有钟,我……我走进去时,有看了一眼钟。”
“所以你确定当天下午三点半左右时,警卫室里已经一个人也没有了吗?”纪岚压著证人席的桌子问。
李芾张开口,正要说些什么,半晌像是惊觉似地,又抬起头来,“我……是我干的!这件事真的是我一个人做的,和叶弟一点关系也没有!我、我是认真的。”
聿律看坐在另一头的艾庭跷起了腿,他怒气似乎已经消退,对这个突如其来的自白者好像也颇感兴趣,只见他双眉凝起,双手抱著臂在一旁听著。
“你离开警卫室后,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人?”纪岚只好改变问题。
李芾这回低垂著头,竟是没再答话。纪岚只好再问:“你离开警卫室后,是不是在中庭碰到了叶常叶先生?”
“异议!辩护人诱导,证人先前并没有说出任何遇见被告的描述。”
艾庭果然毫不客气。
“异议成立,请辩护人让证人自由陈述。”
“李先生。”
聿律看纪岚似乎真的没有办法了,他长长吐了口气,聿律见他把眼镜捞起来,伸手抚掉流淌至额发下的汗水。
“证人,不,李先生。虽然我不清楚您是基于什么理由、什么样的心情,到法庭上来承认自己犯罪。但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如果您的动机是想协助叶先生,那么你的谎言非但对他毫无帮助,反而会将他带上死路。”
大概是纪岚说了重话,这个老实的大叔承受不住了,他捏著那条中古手帕,环顾了一眼整个法庭,聿律见他忽然闭起眼睛。
“可……可是我看见了!”
李芾忽然大叫起来,整个法庭都吃了一惊。
“我看见了……我都已经看见了,他浑身是血……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我怎么能说出来呢?我不可能说实话的……”
纪岚用两手抓住了证人席的桌子。
“你看见了什么?”纪岚追问。
“我看见……我看见……不,拜托你们不要,叶弟他不是这种人。叶弟他、叶弟他救过我的命的,他是我的救命恩人,请你们不要抓他,改抓我吧……”
“李先生,你看见了什么?”纪岚用充满魄力的语气说著。
聿律看李芾直视著纪岚,好像城池沦陷前最后的负隅顽抗,但很遗憾纪岚开的是航空母鉴,轻易地就撞倒了李芾的泥砌城墙。
“我看见……我看见了啊!看见叶弟……看见叶先生他,在那间厕所里,强奸了那个小孩子!”
李芾用全法庭都能听见的声量说著,半晌像是被自己的声量吓到似的,整个人又是一缩。满室哗然。
“我不知道,我看见好多血,我明明看见了,却怎么也动不了,我想他一定是被什么附身了。都是我害的,要不是我叫他去二楼厕所,他也不会……这几天我每天都去菩萨庙,请菩萨把叶弟身上的恶障赶开……”
聿律看见检察官席上的艾庭似乎吐了口气,双手抱臂坐回椅子里,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聿律的心脏几乎提到了嗓子眼,深怕下一秒上面的法官就会一敲法槌,说声:‘本案定谳,把被告给我拖出去斩了!’
但纪岚却异乎寻常地震定,他仍旧站在证人席前,低头沉思半晌。
“是在哪里看见的?”他问道,李芾显然反应不过来。
“在哪里……?”
“嗯,刚才我询问证人那个男孩的长相时,你回答说不记得了。但是当我问起小男孩的穿著时,你却能够清楚回答出男孩上身穿的是蓝色。”
纪岚问著,“忘记脸、但却记得衣物的颜色,这代表你并不是在第一现场,也就是西栋二楼厕所目击这件事,而是在别的什么稍远的地方,对吗?”
聿律这才明白方才纪岚为什么要先问男孩的特征,想必是为李芾的证言做了最后的打算,才预先在前面留伏笔。他觉得自己好像慢慢可以体会纪岚说的:把敌人当证人并无不可,询问技巧罢了。
“对……我是在隔壁东栋……东栋的二楼,那里也有厕所……”
“你为什么会跑到二楼东栋的厕所去呢?”纪岚耐心地问。
“因、因为仙人掌。”李芾答道。
“仙人掌?”
“嗯,刚、刚才也有说,我在每间厕所都养了盆景植物,其中有几株是仙人掌,我看到下这么大的雨,要是把那些小弟们淹死就糟了,所以就想去把那些盆景暂时拿下来放地上……”
“你去处理仙人掌,是在中庭遇到叶常先生之前,还是之后?”
“是、是之后,我就是因为告诉他可以去西栋二楼厕所,才会联想到我放在二楼的盆栽的。所以叶弟离开之后,我就赶快到处去救我的小朋友。”
李芾又垂下头,“早、早知道就不该叫叶弟去那里了,如果不是我的话……”
纪岚很快截断他的话头。
“你到了东栋二楼的厕所后,发生了什么事?”
“我把放在气窗台上的仙人掌拿下来,还好那里的气窗是关闭的,雨没有渗进来多少,那些孩子还很好、很健康,我就赶快把那盆仙人掌从窗台上拿下来。”
法庭上响起一阵窃笑声,聿律虽然之前就大概猜到这位警卫微妙的性格,毕竟一般人也不会一天到晚拿相机拍自己的同事。
“把仙人掌拿下来之后呢?”
纪岚的眼睛直视著这位奇貌不扬的男子,“你看见了什么,证人?”
李芾那张2d脸一下子垮下来。
“我、我看见我的同事,就是叶弟,他一手压在门上……”
“为什么会认为他是叶常?”
纪岚打断他的话,用红外线笔指的萤幕上的厕所照片。
“东栋和西栋间有一段距离,就像这张照片显示的。这里离隔壁栋至少有二十多公尺,又隔了两片气窗,证人你刚才不是说,不记得男孩的五官吗?你是因为清楚看见那个加害人的长相,才认为那是叶常吗?”
“不……不是这样的。因为、因为他穿著警卫制服……而且我不久前才叫他来二楼厕所,我想除了他以外,应该不会有别人。”
“他穿著和你一样的警卫制服吗?”
“一样,裤子一样,我们制服是海军蓝,就算远远看起来也很醒目。而且我看到的时候裤子是脱下的,脱到脚踝……”
“裤子一样,上衣一不一样呢?”纪岚一如往常紧迫盯人,聿律看李芾整著人被逼到证人席最后方,双手贴著后头的矮墙。
“上衣……因为没有看见,所以不确定。”李芾对著几乎逼到他眼前的纪岚答道。
“没有看见?”
纪岚覆诵了一遍,法庭里又响起嘈杂声,聿律看坐在对面的艾庭整个直起了身,显然也对李芾的证言留上了心。
“嗯,那个人没有穿制服上衣,上、上半身是光的。”李芾惶恐地说。
“前辈!请替我转到刚才那张投影片,就是叶先生离开厕所那一张!”纪岚几乎用叫的说道。
以爱为名 二五
“前辈!请替我转到刚才那张投影片,就是叶先生离开厕所那一张!”纪岚几乎用叫的说道。
忽然被点名,聿律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忙慌慌张张地拿起摇控器,依著指示转到监视录影器的翻拍画面。画面上的叶常衣冠楚楚,即使透过录影机低解析度画面,也可以看见叶常是衣著完整的,连一片衣角都没碰掉。
聿律发觉自己的指尖在发抖。这是他们碰了这么久壁、几乎跌进坑底的当下,终于出现的一丝曙光,尽管如同蜘蛛丝般细微,还是令人兴奋得喉头发紧。
“那又怎么样?被告可以先脱了制服,性侵害被害人之后再穿回去。这段证言根本代表不了什么!”
艾庭很快地插口,但纪岚完全不理会他。
“我再确认一次,证人李先生,你所看到的在厕所里的男子,是不是真的上身赤裸?”
“是、是啊。”
李芾愣愣地说,好像还不明白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你看到之后作何反应?有马上赶过去吗?”
纪岚开始倒背双手,在证人席前来来回回走动。接下来的诘问显然完全在他们预想之外,完全得凭纪岚的临场反应。
“我、我那时候完全吓傻了,无法想像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这种事怎么会发生呢?那个男孩是从哪里来的?那个叶弟……那应该是叶弟才对,叶弟又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我还看到那个小男孩在地上翻滚,有红红的东西流到地上,那应该是血……因为有段距离,所以我听不见他的声音,但是总觉得他应该在惨叫……很痛苦地叫,我……”
李芾仿佛有生以来第一次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两手虚掩住了面颊。
“我……一瞬间以为我在作梦,那种……那种像演戏一样的事……小男孩本来站起来想跑,但是那个人又把他拖回去……”
这是聿律第一次听人重述案发当时的状况。性侵害案件大柢如此,当事人往往只有性交的双方,所有的物证也好、人证也好,说的都是事发后或事发前的状况。而事发中的过程,就算是被告的辩护律师,往往也只能诉诸想像。
聿律想,这或许就是世人为何对强暴、强奸这种案件,如此津津乐道的原因之一。因为有太多的想像空间,而现实与想像的区别在于,现实是有极限的。
旁观席有人凝起了眉头,好几个妇女用手帕掩住面颊,似乎也为李芾描述情境感到心惊。唯一没什么反应的只有被告席上的叶常,聿律觉得他才是到休士顿旅行的那个。
“后来怎么样?你赶过去了吗,西栋?”
“我其实一开始不知道叶弟在做什么,我还以为他在打那个男孩子,所以才会流那么多的血。我就这样坐在地上,想了好一阵子,才有力气爬起来,才想到应该要去阻止他……所以我就离开东栋……”
“你离开那里的厕所时,大概是几点钟?”
李芾像当时叶常被问起事发经过时,整个人茫然了一下。聿律在法庭待久了,经常觉得证人是种强人所难的工作,正常人谁会记得在几月几号、几点几分,在什么地方吃了什么东西之类的琐事。
哪怕就是被杀,你问尸体你是几点几分被杀,它也不见得答得出来。
所以证人才如此令人又爱又恨,用得好能够扭转局势,但大半冤狱也起于证人。
“我……我不记得了,我到东栋二楼厕所前,还去了很多地方,把好几个盆栽拿下来,最后才去了那里……我真的不知道中间经过了多久……”
“雨还在下吗?还是停了?”
“好像还在下……又好像停了,抱、抱歉,我脑子不太好……”大概是纪岚一瞬间流露出来的失落,这个老实的男人缩了下,但纪岚很快恢复神色如常。
“你离开东栋二楼厕所后,发生了什么事?”
“我想著应该要赶快到那里阻止叶弟,于是就下了楼梯,从西栋的楼梯往上爬,然后我就去了那个男孩的母亲,西栋三楼的那间妈妈教室……”
“等一下,李先生。”纪岚做了个停止的手势,“为什么你会忽然去找那个男孩的母亲?你不是说要去阻止叶先生吗?”
李芾闻言竟怔了一下,仿佛回到案发当时的情境里,整个人陷入茫然。
“为什么……为什么会去找她……?是啊,为什么我会去找她呢……?”
李芾凝起眉头,纪岚在一旁耐心地等待著,直到他主动抬起头。
“我、我遇到了小陆。”他怔怔地说。
“小陆,是指你的同事陆行吗?”
“嗯,是、是他没错。我在爬楼梯到西栋二楼时,看见小陆刚好从楼上走下来,他一见到我,我看他脚步有点急,就特别注意了一下……”
李芾吞了口口水,“然后……然后小陆就跟我说,有个妈妈的小孩好像在活动中心走失了,托他帮忙找,但他到处都找不到他在哪里,还问我有没有看到。”
聿律看纪岚顿了一下,法庭也仿佛静止下来。
“后来怎么样?”纪岚问得格外谨慎,嗓音里竟有几分颤抖。
“我当时吓得六神无主,好不容易遇到人,我其实和小陆不熟,我们年纪相差很多,我一听到他这样说,马上就想到那个男孩子……我就跟他说,二楼厕所里有个男孩子,浑身都是血。他听了吓了一大跳,就拉住我的手……”
“你的原话是这样吗?”
纪岚忽然打断他的话头,“‘二楼厕所里有个男孩子,浑身都是血!’是这样吗?”
李芾再次陷入回想中。
“嗯,是……不、有点不太一样。”李芾眯起眼睛,“我说……‘我看到有个男孩子,到处都是血……怎么会发生这种事……’然后小陆问我:‘在哪里?’,我才说:‘好像在西栋二楼的厕所……’”
聿律在一旁听得专心,席上的三名法官也是。聿律知道,眼前李芾的证言正为整个案情揭开全新的一幕,就算不到逆转的地步,至少也能打开一扇比较大的门。
“然后呢?”纪岚代整个法庭问道。
李芾用手扶住左臂,像是在回忆当初的情境。
“我记得他用很惊讶的语气对我说……这样不是很糟吗?要是真出事我们就完了,还是快点去通知家长吧!因为我们毕竟是警卫,要、要是小孩子真在我们执勤中发生什么事,我们不知道该怎么负责,我也能理解小陆的反应。”
李芾说著。
“我本来想去救叶弟的,但我那时候整个人慌了,小陆的力气又是我们之中最大的……他拉著我,我就被他拉到了三楼,冲进了妈妈教室里。小陆一进去,就冲著里头一个坐轮椅的妈妈说:不好了,你儿子好像晕倒在二楼厕所里,浑身都是血!”
李芾捏紧了手心,聿律看他的掌心全是汗水。
“我想阻止……但什么也做不了。那个妈妈一听到这个讯息就慌了,领著一大群人就往楼下的厕所冲……我只能跟在后面,等我到厕所时,叶弟已经不在了,里头只剩下那个男孩。他们叫我报警,我就……”
李芾用手掩住了面颊。
“后来警察来了,把叶弟给抓走了……我才知道……我才知道叶弟原来做的……叶弟对那个小男孩做的,是那种事……我实在想不透……”
“陆行呢?”纪岚打断他的描述,“你和吴女士到二楼厕所时,那个叫陆行的年轻人并不在你身边,对吗?”
纪岚对辩护席的聿律比了个手势。聿律现在已经被训练到十分乖觉,主动拿起摇控器,在纪岚指示下转到了监视录影器截图的页数。
“这是六点多,你和吴女士赶到厕所门口的画面。”
纪岚用红外线笔迅速地划过,聿律看他苍白的颊侧闪著汗水的光泽。
“这位是你,这几位是吴女士的朋友,而这是吴女士本人,当中并没有陆行。你口中的小陆,是你们在厕所门口待了十几二十分钟后,他才赶过来的。但按照你刚才的说法,带著你去找男童母亲的正是陆行,这代表你们在途中什么地方分开了,对吗?”
李芾眯起了眼睛,“是的……应该是。”
他仿佛这时才注意到整个法庭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他回头看了眼后头的旁观席,浑身哆嗦地转回来面对著纪岚。
“我……我们和那个妈妈一起去坐电梯,因为她们都坐著轮椅,没办法走楼梯,等电梯时……等电梯时……对了,我记得他好像说,要去叫救护车什么的,就从旁边的楼梯下去了。”
“陆行离开这件事,吴女士并没有察觉吗?”
“没有,那个妈妈非常惊慌,只是一直和她的朋友哭诉,没注意到我们。”
“你遇到陆行时,他身上穿著制服吗?”
纪岚问,李芾张开了口正要答话,纪岚却把手压在证人台上,镜片下的双目异常深邃明亮,“这个问题非常重要,证人。我希望你仔细回忆清楚再答。”
李芾的喉咙鲠了下,仿佛受到纪岚的语气感染。
“我记得……小陆当时全身是湿的,头发是湿的,裤子……好像也有点湿,但他是穿著制服没错。上衣……上衣……他上半身并不是光的,如果是这样我一定会记得,但好像又不是制服,唔,到底穿著什么呢?小陆……”
纪岚比了个手势,聿律马上摇动摇控器转到下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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