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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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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大王的压寨夫人 作者:湖蓝阁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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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名:山大王的压寨夫人

    作者:湖蓝阁

    备注:

    文案

    黑道风云人物凌深被谣言传成一个怪物,因为他拿下眼镜就能用眼神杀人。

    但某一天,他失踪了,眼镜却还留在家里的洗漱台上。

    与此同时,某个山寨一片热闹,原因无他,他们当家的要迎娶压寨夫人了。

    话说这压寨夫人美则美矣,就是眼神太凶了,一旦对上能吓倒一片。

    莫名其妙成为压寨夫人的凌深望着底下一票模糊人影,再瞟一眼坐在边上的大胡子,冷声问道:“压寨夫人?”

    大胡子挑眉:“夫人可有异议?”

    凌深冷笑:“异议没有,不过以后别叫夫人,就叫大当家的吧。”

    众小弟面面相觑,这莫名其妙怎么又没了夫人,却多了个当家的。

    ■食用前请注意■

    ◇本文1v1主攻强强,黑道大哥x山寨老大

    ◆本文背景架空,考据党们就洗洗睡吧

    内容标签:强强 天作之合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凌深、于狁 ┃ 配角: ┃ 其它:主攻、强强

    ==================

    ☆、第一章 荒唐的婚宴

    天色向晚,镇北关外的一处峡道却一反往日的沉寂,锣鼓喧天。一群穿着短褐的粗糙汉子吹着唢呐、敲锣打鼓的,后头还跟着几个轿夫抬着一喜轿。喜娇红艳,迎着泛红的夕阳晃晃悠悠地往峡道另一端行去。

    出了东南走向的峡道,便是青峰山脚,喜轿掉个头,又往山上而去。

    青峰山道并不难走,早几年前就有青石铺就的山路。只是沿途树多,又常年附着一层薄薄的雾气,而青石的铺陈又毫无规律可循,杂乱地堆砌在斜坡上,就成了一座天然的迷阵,外人若想入内,恐怕会迷失在青峰的山道上。不过这群人显然走惯了这条山道,只见他们左拐右拐,不出一炷香就到了山腰处。

    山腰树少,却都是树龄过百的参天古树,在绕过其中一棵高耸入云的白榆后,就能看到建于半山腰上的山寨。

    山寨与青峰同名,从山腰之上的平台一直绵延而上至山顶都是这青峰寨的地盘。这会子,寨门大开,负责放哨的弟兄站在寨里的了望台上,在看到迎亲的队伍回来后,兴奋地冲里面一吆喝,转眼就有另一波人吹着唢呐、敲着锣地迎了出来。两拨人一汇合,锣鼓声霎时响彻天际。

    孟春和站在前厅正指挥着人挂红绸,听到这声音心下便是一喜,匆匆和人交代了两句就出了前厅。一到外面,就见不远处的喜轿晃晃悠悠地被人抬过来,孟春和起先还有些担心他们找不着人,现在见着了喜轿,又有随行的人来过消息,一直高悬的心也就落了下来。

    今早是他给他家当家的卜了一卦,卦象是前所未有的明朗,饶是孟春和对自己的能力有所质疑,也不得不怀疑是不是上天垂怜,天上的神仙终于记起给他们当家的拉红线了。一想到他们当家的老大不小了,孟春和当下算了算时日,可巧了,今儿正好赶上黄道大吉,适合迎娶,于是也不耽误,根据卦象上的提示催了人去青峰北面的十里村找人,没想还真被找着了。

    孟春和不知道负责迎亲的这群人是怎么把人弄来的,总不至于是别人自愿上得喜轿。若说青峰山脚几个村落的姑娘倒还可能,但换做是个八尺男儿可就悬了。莫说南梁律法并不严禁娶男妻,也曾有过先例,可到底男男不能生子,是以极少会有人拿绝后这种大事开玩笑。孟春和本也没打算出此下策,奈何他们当家的就是不愿娶个姑娘,怕误了别人。最后就有人出了个主意,既然当家的不要姑娘,那就娶个男妻,总好过一个人孤独终老吧。再者都是男人,左右少不了一块肉,也坏不了什么名节,万一看不对眼把人放了就是了。

    正想着就有人从迎亲队里走了出来,到他面前一抱拳,笑道:“先生,人带回来了,照你说的找的。”

    孟春和眼睛一亮,也不多话只问:“那人怎么样了?”

    “下了药,还睡着呢,估摸着得明天才能醒来。”沈奇抬头,见孟春和笑着点点头,有些疑惑,“先生,这人睡着,怎么拜堂啊?另外当家的那边……”

    孟春和摆摆手,接过他的话说道:“没事,只要按我说得办就行了。”

    沈奇仔细听着,只是等孟春和一番交代下来,他那张原先就有些忐忑的脸霎时黑得跟锅底一样。他咬着牙,犹豫了半响:“先生,这样真得没问题吗?”

    “没有没有,你只要照着做就行了。”看着沈奇似乎不情愿,孟春和旋即敛了笑,一本正经地念叨,“你看啊,这提议是你提的对吧?人也是你带队去找的,现在这件事情可不得你全权负责。”

    沈奇一听,敢情自己这是被先生当鸭子赶了,不想做也得做下去了。当下哭丧着脸,偷偷抬眸瞥了眼孟春和,就见他们先生脸上复又挂上了笑,明明是书生气十足的笑容,但衬着后头的大红灯笼,怎么看怎么像山里头那红毛狐狸,心里头就知道这事就这么敲定了,除非将来自己不想讨媳妇了。

    不多时,沈奇便领了两个小厮打扮的人抬着身穿喜服的新娘子进了前厅。那头,孟春和也准备好了一个木偶,刻着他们当家的生辰八字,外面同样套着一件喜服正立于堂前。沈奇看着那个木偶,整张脸都扭曲了,特么简直跟办冥婚差不多。回头瞥了眼还晕迷着的新娘子,只觉得自己真是作孽,原本出于好意想得点子,现在变得尽是在折腾人,也不知道等这新娘子醒来了会不会把自己扒皮抽筋了。

    “吉时已到!”司仪高喊,沈奇赶忙将人带到堂前,照着“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的过程,愣是半扶半拖着新娘子将礼行完了。待司仪说出“送入洞房”,沈奇又有些懵了,望着站在对面扶着人偶的孟春和,呐呐地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孟春和收到沈奇的目光,大概也猜到了他心中所想,脸上倒是坦然得很,挥挥手就吩咐:“当然是送去当家的房里,不然送哪里去。”

    沈奇踌躇了一番,张嘴又想“可是……”,但最后他还是作罢了,抬脚猛跺了两下地面,回身招呼两人一起将新娘子抬进了乾和院。

    乾和院的整体地势偏高,等沈奇安置了新娘子,再回到大院里,只见大伙儿都已经开吃了。偌大一个院子,露天的酒宴,显得热闹极了。这还多亏了其中不少人没能观赏到方才那场荒唐的婚礼,还以为是当家的真心娶了个男妻,打心里替他们当家的高兴呢。可不是,老大不小一个人终于成亲了,能不欢喜吗?

    沈奇一下子还不能进入他们这种没心没肺的状态,也不知当时在场的其他弟兄是怎么想的,不过他想啊自己现在也是个山贼,掳个人算个屁啊,当下调整了心态,跟着就扎进了人堆里头。

    一夜狂欢,等到曲终人散天差不多也蒙蒙亮了。

    于狁从山顶的出云塔出来,居高临下望着自己的山寨。朦胧的雾气中,隐约可见寨子里大红灯笼高高挂,显得特别喜庆。转念就想起昨日孟春和提起要给自己置办婚事,他是不同意的,后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被叮嘱了不准出出云塔。于狁往日里闲来无事就喜欢待在这座塔楼里,既然被叮嘱了,自然也就无所谓地留了一晚。不过现在看着寨子里的情形,看来昨晚在他不在的时候,那位先生又折腾出了什么幺蛾子。

    于狁倒也不急,下了山顶,就朝着自己的乾和院走去。

    这会儿晨雾散去,就见乾和院的大门敞开着,能看到院子里正站着个人。那人不高,光看背影还有几分瘦弱,待他搓着手来来回回在院子里走了两趟,于狁终于记起这人是谁了,可不就是专门替孟春和办事的小弟,平日里就见他在那先生面前最为活跃,聪明点子也多。

    于狁挑了挑眉,心想这倒是还有个专门给他解惑的人,于是脚步不停地大步迈进了院子。

    正处在不安状态的沈奇自然看到了他们当家的,尽管早已做好了挨揍的准备,但真看到了于狁那张大胡子脸就又迟疑了,心说若是被当家的知道这人是自己掳来的,会不会把自己活撕了啊,身子禁不住就抖了下,但双脚还是走了上去:“当家的,你可算回来了。”

    于狁挑了眉,沉默不语,不过心里倒是把他们的用意猜了个不离十。于是也不理会迎上来的沈奇,径直进了自己的房间。果不其然,一推开门就见地上落了块大红头巾,于狁微不可察地拧了下眉,再抬眸,合该是空着的床铺上却躺着个穿着大红喜服的……男人?

    一开始于狁有些不敢确定,实在是这人漂亮得紧,不过他的漂亮并非如女子那般,而是带着男子特有的英气与张扬,这样的人就算不说话,光是站着都能够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于狁看着,不觉有些好奇这人醒来后又会是怎般模样,会不会就和他那张脸一样,耀眼的能把太阳都比下去。

    沈奇站在于狁身后,见他不言不语,也不知对这个新娘满不满意,只得小心翼翼地说道:“当家的,这人就是昨日先生卜卦卜到的……”沈奇一咬牙继续,“你的夫人。”

    “胡闹!”于狁沉声喝道,随即转身往门外走去。沈奇被吓了一跳,但还是快步跟了上去,不过没走两步,他就被于狁叫停了:“你就在这里候着,里面的人醒来就带来找我。”

    沈奇应了声,果断收回脚步,随后就听当家的冲外面的人吩咐道:“去把先生请到正厅来。”

    听了这话,沈奇忽然觉得当家的也是糊涂,请先生到正厅有什么用,还不如写一封休书来得快捷——这场婚宴虽说有够荒唐的,但到底也拜了天地,又夫夫对拜过了,这已成了婚,哪能轻易作废?

    要他说啊,这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两人也算差点同床的缘分了,且应珍惜珍重,珍惜珍重啊!

    ☆、第二章 大胡子啊大胡子

    八月的溯北在连绵几天的雨水冲刷后,总算消去了些许暑气。兴许是稍稍凉快些了,山脚附近的人终于摆脱对天气的怨怼,而改为谈论起前段时间最令人震惊的事情——

    一个月前,青峰寨大张旗鼓地抬着喜轿下山,又在傍晚时分扛着喜轿上山。这一上一下都是原班人马,不过轿中多了一人,正是传言中青峰寨主的压寨夫人。没人知道这人是谁,也没人知道他来自何处,只是自那天以后,青峰寨不仅有了个夫人,还多了个大当家的。

    这夫人竟然莫名其妙又成了大当家的?

    人纷纷奇怪的同时,也不免有所猜测,觉得可能是这夫人太美了吧,蛊惑了青峰寨主,又蛊惑了上上下下所有弟兄;当然也不排除青峰寨主性子太好了,毕竟传闻素来如此,因他不愿与自家夫人计较,就给他一个名头过过瘾……总之各种猜测众说纷纭,至于事实如何却无人知晓。而这会儿,这个被人茶余饭后八卦的话题人物却悠哉悠哉地坐在树上,离他不远的地方有一对杜鹃正秀着恩爱,他就这么一边看着,一边吃着手中的一捧冬枣。

    凌深来到这地方已有一个多月,当初莫名其妙来了这地方,初时还有些不适应,但他素来承受能力强,到现在便也接受得差不多了。值得庆幸的是他并没有像最近挺流行的那些穿越电视剧一样,各种花样穿越或者魂穿之类的,他还是他,没有任何变化,甚至当时穿在他身上的那套睡衣都没有变形,不过后来他被掳到了这山寨,那睡衣自然而然就落在别人家里了。

    凌深知道自己身处的青峰寨是个山寨,但这个山寨却和他以往认识中的山寨有些区别。他一直以为山寨就是打家劫舍或劫富济贫的土匪聚集地,可这里不一样,这里的人或许偶尔也会劫富济贫,但更多的是自力更生——青峰寨东面开垦了大片的梯田,而与青岭山相接的草坡上则放养着众多牛羊。

    在凌深看来,这与其说是山寨,倒更像是一个堡垒,一个独立的王国。王国的国王名叫于大山,一个月前在他本人和这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两人竟然莫名其妙成了夫妻……一想到那时醒来听到的那声“夫人”,凌深顿觉整个人都不好了,老实说两个当事人都不承认这场婚宴,底下那群人到底在坚持个什么劲啊。

    “大当家的……”叫喊声一响起,原本交颈缠绵的杜鹃被吓得尖叫一声,转眼逃似地飞走了。

    凌深顺着看了眼逃走的杜鹃,转而垂眸,穿过显得茂盛的树叶看向树下。这片树林子里的白榆都又高又壮,凌深所坐得位置也挺高的,眼神不是顶好的他望下去其实并不能看清那人的具体样貌,但他还是一眼认出了下方那人,正是这一个月来负责他日常起居的沈奇。

    “大当家的……”沈奇又叫了声,可显得寂静的树林子里除了回声便只有他脚踩树枝所发出的“咔擦”声了。他有些郁闷地叹口气,心里则埋怨这大当家的真坏,他敢肯定这人现在一定就躲在这林子里的某处,然后看着他一脸苦恼地到处找人,指不定心里还偷着乐呢。

    事实上凌深的确看着他到处找人,不过心里倒真没乐呵,甚至面上也没过多的表情。他只是一脸闲适地倚靠在树干上,看看下方的沈奇,再望望头顶碧蓝的天空,最后丢颗枣子进嘴……

    恩,若说这地方还有什么是好的,那就是再没人整天想着恁死他了。

    凌深忽然觉得有些对不住那些家伙,若他们知道自己恨不得扎小人的仇人现在生活过得也挺滋润的,不知有没有冲动死上一死,或许下辈子就投胎到这里来了。

    “大当家的。”沈奇找不到人,最后又不死心地叫了声。凌深朝他看了眼,却是没有要应的打算。他是知道这人找他所为何事,若他没猜错,八成是那先生又要教他之乎者也了。

    凌深初来乍到,对这里的文字并不了解,还以为就只是一般的繁体字罢了。那会儿他兴起要看这里的史书,让沈奇去问孟春和借了几本,他本以为至少能认识一大半,却不想是不认识的占了半数以上。凌深对着那几本通史头痛了几天,和它们大眼瞪小眼的结果是他率先投降了,最后去请了孟春和来教他。

    孟春和是青峰寨少数读过书的,据说除他以外剩下的大多只停留在认字的程度上,更多的是连字都不识的。寨里人多尊称孟春和一声“先生”,凌深也不例外,许是这先生叫进了孟春和的心坎里,自那以后竟然当起了凌深的专属夫子,不仅教他识文断字,连那些晦涩的文章都没放过。只是凌深这人向来随性惯了,就是学东西也一样,他想学的时候自然乖乖留在书房等着孟春和来教他,不想学就溜得远远的,让他找不到。

    沈奇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凌深能想象沈奇回去时那先生会有什么反应,怕又是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吧——明明有才气,却偏偏不肯学。

    凌深耸耸肩,没办法,谁让他就是对这种东西提不起劲来呢。

    青峰寨东边这片林子平日里极少有人会来,今日却在沈奇走后没多久又迎来了第三个人。

    随着沉稳的脚步声在底下响起,凌深一低头,就瞧见一大胡子缓缓从远处走来。凌深其实看不清那人长啥样,但对那大胡子极有印象,等人稍近一点,抬手丢了个冬枣过去。

    咚——

    正中目标。

    被莫名其妙砸了个冬枣的大胡子摸摸脑门,抬头看过来。凌深以为遇到了熟人,早早扒开树叶子把脸露出来。这一来,大胡子看清了凌深的样貌,顿时倒抽了口气,下一刻又低呼道:“大当家的?”

    凌深心里吧嗒一声,就知道自己认错人了,那个大胡子可不会叫他“大当家的”,他一时没了兴趣闭口不言。

    那大胡子见他没说话,就呆呆地望着他,一直到凌深眯着眼睛瞪向他,这人顿时像受了惊吓般垂下脑袋,心里跟着腹诽:这大当家的果然如传言那般,漂亮是漂亮,就是眼神太恐怖了。

    凌深可不知道这人的想法,既然不是自己要找的人,索性垂下了扒着树叶子的手。树叶子恢复原状的那一瞬,凌深还想着这寨子到底有多少大胡子啊,那浓密的能遮住半张脸的胡子真得是想长就能长的吗?

    这树林子本就静谧,一旦没人说话便只闻幽远的鸟叫声。

    大胡子垂着头,眼角只来得及瞥见合拢的树叶子,脑子当下疯似地转了起来——自己这模样远观像当家的,已经不止一个人认错了,恩,他早该想到了。

    于是觉得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的大胡子,立刻大声喊道:“大当家的是想找当家的吗?”

    凌深一撇嘴,这是什么绕口令啊。不过没等他否认,那大胡子撒开脚丫子就往回跑去,速度那叫一个快。等凌深又往下跳了两枝桠,那人已经彻底没了踪影。

    大胡子回去是去找当家的,他觉得大当家的和当家的既然是夫夫关系,那大当家的找当家的,他自然有义务帮忙传达消息。可怜这位根本不知道两位当事人压根没承认那场荒唐的婚宴,也早已在第二天就撇清了关系,只是这事知道的人极少罢了。

    大胡子找到于狁的时候,于狁正回到乾和院的院门口,还没进去就听大胡子说了来意。他拧了拧眉,但最后还是跟着去了青峰寨东面的树林子。

    凌深还留在树林子里,倒不是等人什么的,只是暂时不想动罢了。他这次处得位置较低,也没了树叶子遮挡,于狁踏进林子没多久,就瞧见这人曲着腿靠着树干坐着。

    “听人说你找我?”于狁过去就问道。刚才来传话的人带他走到林子前就离开了,现在这里就他们两个,问话自然也直接了不少。

    “哦,那个人瞎说的。”凌深回得也快,说完话就塞了个冬枣进嘴。这地方零嘴少,无聊时只能啃啃果子解馋。

    于狁没说话,一双眼睛却牢牢地盯着凌深。

    凌深对上他的目光,忽得晃了晃手中的冬枣:“要来一颗吗?”

    于狁下意识地摇摇头,最后得出结论:“也就是说你没事找我?很闲吗?”

    凌深一口吐出枣子核,顺便点头回应:“恩,是没事,不过我没找你,另外我的确挺闲的。”

    “那明天开始学骑射吧。”见凌深露出惊讶的神情,于狁又添上一句,“你不会的,早晚都要学的。”落下这话,他转身就走了。

    凌深略有所思地望着他的背影,只觉这人脚步沉稳,并不像是会做无意之举的人,可让他学骑马射箭……凌深想不明白,一如他始终不明白这人为什么会同意他留下来,当时他不过一句玩笑,“若你觉得亏欠我了,要不让个位置出来,我也不抢你的,就做个大当家的吧。”

    他竟也没恼,倒是认真地思考了半响,最后竟真的同意了。

    他说:“那就留下吧,这山寨里本就全是无处可去之人。”

    然后他真的留了下来,之后再没人喊他“夫人”,统统改成了“大当家的”。

    ☆、第三章 先生发大招了

    于狁当日提议凌深学骑射,第二日果然找来了寨子里骑术不错的弟兄,让沈奇领着他去了角山院。角山院距离乾和院并不远,自打这人从夫人变成了大当家的,跟着就搬进了这院落。

    沈奇带着那弟兄跨进角山院,就瞧见平日里总让他这时候打水的大当家的正对着木桩练拳。那木桩是半个月前凌深吩咐他弄的,但弄好之后,沈奇总不见他用过,那时还道大当家的就知道瞎折腾他,现在看来是他起晚了,总没赶上别人练拳的时候。

    见凌深停下动作,沈奇即可端着笑走上前去,又把于狁交代的事说了一遍,末了还不忘狗腿地添了句:“今日需要打水来吗?”

    这水自然是要的,凌深也没跟沈奇客气,要了桶水后就打量起站在面前的大汉。这大汉生得相当魁梧,或者说这北地的人就没几个矮小的,就是凌深一米八几的人站在他们面前,也凸显不出任何优势,反倒看起来偏单薄些。

    凌深看着面前这个竟比自己还高半个头、身似黑熊的大汉,默然。反倒是那大汉,看着凌深颇为热情,大当家的叫得极为顺口,顺道还赞了一番他的拳脚功夫,说这寨子怕除了当家的,就只有赵总管能较量一番了。

    大汉今日过来不过让凌深认下脸,这认完了脸又见凌深准备进屋换衣服,自然就先行离开了。等这人一走,凌深转个身就问起沈奇:“他刚说起赵总管?这人是谁?”

    沈奇一听就笑道:“是赵大哥。”

    凌深拧了拧眉,有种想踹这人一脚的冲动,这说了和没说有什么区别么?

    沈奇许是看出了凌深的不满,接着又解释道:“赵大哥是这寨子的管事,寨子有什么事情或是准备干什么大事都是赵大哥负责的,偶尔这人有什么跌打损伤也可以找他,还有赵大哥很厉害,平日那些小的要学拳脚功夫也都是他负责教的。”

    凌深听了描述,觉得这人简直全能,比他小时候那位保姆还厉害。他又偏头回想了下,确定自己这月来没见过这号人物,就又问:“那他人呢?”

    “回老家去了。”沈奇想了想,又多舌地添了句,“听说是老家有事,去了也有个把月了。”

    凌深觉得奇怪:“老家?这赵总管不是这地方的人吗?”

    沈奇摇摇头:“不是,这寨子好多人都不是。”

    沈奇又细细说了一番,凌深这才明白于狁当日那句话——这寨子里本就全是无处可去之人。原来这山寨一直在收留一些早年因战乱而流离失所的人,另外也有因各种天灾而背井离乡的,就连备受人尊敬的先生,似乎也是在被人追杀的途中被当家的救下的,这才跟着来了这山寨。

    “先生就一书生,谁那么大仇还追杀他。”凌深笑着随口一问,其实他更想问谁那么没用,竟然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都搞不定。

    沈奇继续摇头,凌深倒也不在意,不过就老家这事又问了几句,可惜一问三不知,也只能就此作罢了。

    第二日,凌深便去了马厩挑马。他以前没学过骑马,一开始学的时候还破费了一番心思,倒是那教骑术的大汉,很是耐心地教导,就差手把手教了。

    有次孟春和来围观,说起来先生的骑术也一般,仅止于能上马,然后小跑几步不坠马的程度,但看着凌深这么慢悠悠地学着骑马,顿时觉得自己还是挺不错的,只是等他看到那大汉托着他们大当家的腰身,整张脸霎时就黑了,这哪里是教骑马,分明是在吃豆腐嘛。

    先生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但私心里还坚持着凌深是压寨夫人这事,恐怕寨子里也就他还在□□着了。现下看到那大汉又是托腰又是拍大腿的,总觉得这一幕刺目极了,就算两个都是男人,就算教得那个无心、学得那个同样无心,可看着像什么样子嘛。

    ——不行!

    先生一咬牙,就去找当家的。

    于狁在听完了孟春和的来意后,根本没当回事,该干嘛还是干嘛,直到被先生念烦了,转身把先生从房里丢了出去。于狁和凌深身形相似,在这北地或许不是顶高顶壮,但站在稍显瘦弱的先生面前却也形同巨汉,单手拎着先生的衣领简直跟拎只小鸡差不多。

    孟春和气得直踹门,可里面的人似乎打定主意不作理会。他无奈,最后跺了跺脚转身走了。

    回去马厩的时候,凌深似乎掌握了骑马的诀窍,倒是不用那大汉再手把手教了。孟春和看在眼里,先是欣慰了一番,随后便开始感叹自己的神机妙算,竟然替他们当家的捡到了这么个宝贝——可不是宝贝么,什么都一学就会,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天赋异禀的人呢。

    凌深学东西也的确快,从小如此,尤其掌握了诀窍以后简直事半功倍。不出几日,那大汉就觉得自己黔驴技穷,便主动请辞了。

    孟春和松了口气,觉得终于没人再借着教学的名头吃当家夫人的豆腐了。不过没等他这口气舒完了,便有人拿着弓,背着箭囊跑来说要教大当家的射箭。孟春和一口气堵在喉咙口,难受至极,心想这当家的干嘛呢,又是骑马又是射箭,过几天该不会连舞刀弄枪都要上吧,这要培养个接班人也就算了,可这是他夫人啊,就是他不承认还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啊!

    孟春和一口气下不去,索性站在一边观望,这观望着观望着,倒是觉得这拉弓射箭比骑马好多了,至少不用再托腰了,就是胳膊什么的难免碰上几下。孟春和看了半会,凌深倒是从起初的试弓,到现在有模有样地拉弓搭箭。先生不会这种武艺,就觉得这箭虽然还未射出,但整体气势不错,姿势也像样得很。

    先生满意了。这一满意当下又去找当家的,狠命地将凌深夸奖了一番。

    于狁听完了孟春和的夸赞,挑了眉,心下也有些好奇,正好左右无事,便跟着孟春和去了靶场。

    凌深这会儿拉弓拉得已极为顺手了,就是随后射箭时的准头有些令人头疼。他眼神不好,望着远处的靶子倒勉强清楚,可中间那一点红总是晕乎乎的看不真切。他勉强射出几箭,虽能中靶却总不能命中那中心一点红,可饶是如此,负责教导的还是好生把他夸赞了一番。

    这教导之人往日里也只是一猎户,会弓箭,却不是很精,看凌深短短时间内像模像样的自然心生佩服。只是他这一夸完,头顶赫然响起一声鹰啸,他仰头,便看到一只白隼从另一山头俯冲而来。

    凌深也看到了,想也没想便对着那只白隼拉弓搭箭,想要试试这一日来的成果。他眯着眼睛,努力寻找焦点,刚找到了少许感觉,站在他身后的沈奇却忽得惊呼道:“万万使不得啊,大当家的。”

    “那是当家的养得鹰,射不得啊。”旁边负责教导的人也跟着落下一句,凌深手上一顿,不成想箭羽就此脱手而出,猛地向半空而去。说来也怪,凌深刚学这玩意没多久,就是方才也没怎么瞄准,可奇怪的是这箭就直直朝着那隼的脑袋去了。

    凌深身旁两人顿时张大了嘴巴,就连凌深自己看了都奇,刚抬了眉,却又见那白隼猛地朝左边一头栽去,伴着一声尖啸,那只箭羽堪堪划过那白隼的右翼,朝天而去。

    身后两人俱松了口气,倒是凌深有些惋惜,便顺着那白隼离去的方向看去。只是这白隼倒也没逃,又在空中盘旋了一阵后俯冲而下,最终停留在立于靶场外的一人手臂上。

    凌深眯了眯眼睛,倒是看清了来人那一脸的大胡子,跟着也认出了这人的身份,可不就是这寨子的当家的。凌深再次抬高了眉,奇怪这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又瞥了一眼他手臂上的白隼,总不是特意过来接这只隼的吧。这么想着,他提弓上前,抬手一指,明知故问道:“你养的?”

    于狁沉着声音应了声,随后又抬起手来,那白隼似乎也极亲近他,一看那大手伸过来,立刻凑上脑袋在他掌心处蹭了蹭,当下他轻笑了下:“蜃楼。”

    这话是对着凌深说的,凌深也是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这人是在跟他介绍他的隼。不过他有些不确定这人方才是不是笑了,那笑声太轻了,也消逝的太快了,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想多了,这人笑不笑干他何事。

    于狁没在意凌深的反应,倒是低头又摸了摸白隼的脑袋,似乎是在传递什么讯息。凌深眯眼看去,正好眼尖地看到那白隼脚上似乎绑着什么,但随着于狁抬手一送,那白隼“腾”一下飞走了。凌深顺着抬头,发现那白隼并没有飞到别处,而是笔直地朝着山顶上的出云塔而去。

    看到这一幕,凌深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但不等他细想,于狁的声音再度响起,他说:“你拉弓的时候肩膀再张开一点,刚才那一箭挺不错的,就是张力不足,速度自然而然就降下来。”

    凌深眨了眨眼,这是在教他射箭的诀窍?

    当日,于狁并没急着离开,而是接替那猎户开始教导凌深射箭。对此最开心地要数孟春和了,看着这两人站在一块,他是怎么看都觉得两人般配极了,这越发令他下定决心势必要撮合这两人。

    ☆、第四章 入关

    转眼入了九月,这溯北的天向来热得慢却冷得快,现下温度和八月相比已有天壤之别。这八月还偶尔带上夏末的习习凉风,九月却是秋风扫落叶,瞬时将满山的叶子都席卷而下,只余下那些常青的树木,倒是一年四季都是碧绿碧绿的。

    于狁不是溯北人,但在这也生活了好几年了,是以一感觉到这气温的变化,也猜到这北地即将迈入冬季。这北地的冬季向来不比南方,南方的冬季虽然也冷,却绝比不上这北地的寒风,吹上来似乎都要把人冻成冰棍了。于狁在这山上待了几年,倒是勉强习惯了,却不知另一位初来乍到的人如何。

    一旁的案头上还放着前几日蜃楼送来的密信,这是于狁派人查访的结果,但传回来的消息却不知该让人是喜是忧——他所要查探的人好似凭空出现的,根本毫无过往可查。这一点其实于狁早就察觉到了,这人实在不似这地方的人,就是比夏更北面的冰原之国上的人也万万没有像他这样的。

    最后,于狁暗暗将那密信烧了,随后便找来了孟春和。

    孟春和近几日正为上个月的开支结算头痛,前段时日他一心扑在监督凌深练习骑射上面,倒是把自己的正经工作给拉下了。现下他暗无天日地算账算了几天,可总觉得各种不顺心,又觉得自己会这么忙倒有小半的责任在他们当家的头上,谁让他没事让大当家的学骑射呢?自然一跨进乾和院,就没摆什么好脸色给于狁看。

    于狁正在房里清理桌上的灰烬,一抬头也发现先生脸色不佳,像是别人欠了他好几百两银子似的。当下也有些纳闷,反而开口问他怎么了。

    孟春和深吸口气,郑重其事道:“我们寨子什么时候去请个账房先生,要专门管这方面的。”孟春和是读书人,以往虽不像那些一心死读圣贤书的文人那样厌弃商贾,却也不精于此道,平日少的时候尚且拨拨算盘,好歹也能充一下账房先生,可这次积攒得实在有些多,一下子将他的耐心给耗没了。

    于狁没料到他会来这么一句,抬眸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后终于回道:“你看着办吧。”

    孟春和就等他这句话,一旦有了保证,他脸色也缓和了不少,这才淡然道:“那当家的找我来所为何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冬季快到了,寨子里谁还没有过冬的衣物就给他们准备准备。”于狁一说完,孟春和便也有些愣住了,这些事以往都是赵云洲负责的,但近几月这人都不在,本由这赵总管负责的一些事务也就落到了他身上。孟春和自然不会推辞,忙将这事应承下来。

    于狁又交代了几句,只是末了又添了句:“仓库里应该还有张狐狸皮,你也一道拿去吧。”

    孟春和一一应了,随后告辞离开了。

    回账房的路上,孟春和又将于狁交代的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当时听着倒没觉得,哪知现在一回忆,孟春和顿觉当家的这些话其实都只针对一个人,那位怎么看都不像是溯北人的大当家。这么一想,孟春和越发觉得自己撮合这两人的事情指日可待。等回了账房,甚至连帐也不算了,直接支了银子留作近日进城用。

    又过了几日,这山间的清晨越发寒凉,凌深早先还能坚持每日打一遍拳,这几日却是再也不肯挪出被窝了。这日先生找上门来,凌深最初并不愿搭理他,不过一听要去内城,倒也不用人再催了,自己忙不迭就起来了。

    凌深在这山上待了也有个把月了,这段时间别说去内城,他是连山都没下过,去过最远的地方大约是半山腰的山寨门,走过最长的距离约莫是将东边的梯田饶了圈吧。这次赫然听孟春和说要去内城,一来他也有些好奇,二么也的确无聊得紧,是以没等孟春和仔细说完,反倒由他拖着这慢性子的先生去了马厩。

    内城原名千和城,位于镇北关内。十七年前,南梁收复溯北二州七郡,并于千和城北城门处建关,名曰镇北,自此,关隘附近的边民便将千和城喊做内城。

    青峰距离镇北关尚有百里,两人牵马下山,到了山脚才驱马行向官道。

    官道南北走向,偶有岔路,却不多,即便第一次上这里的人也不至于迷路。凌深虽然觉得孟春和骑马真是慢,但考虑到先生并不是太会骑马,甚至连他这个初学者都比不上,倒也耐下性子陪着他慢悠悠地晃。如此晃了近一个多时辰,凌深总算瞧见了那传闻中比五层宝塔还高的城墙。

    这镇北关乃南梁向北的最大关隘,气势自然磅礴,近四丈高的城墙立于缓坡之上,上有楼台并一座青砖灰瓦的巍峨城楼,楼上挂有一匾额,有先帝钦赐的“威震山河”四字。城下乃关门,门额上嵌有石匾一块,上刻“镇北关”三个大字,但因长期风吹雨淋,那苍遒的字迹上难免附着一层薄薄的沙土和墙藓,却依旧无法掩盖其狂狷的气劲。

    此时已入巳时,城门附近搭建了几处凉棚,又有小摊林立期间,专供短时间内无法入城的商队及旅人歇脚用。

    两人抵达城门时,凉棚中已歇满了人,皆是准备过关的商队,却因通关文牒迟迟没有办理下来,只能停留在外面。凌深望了眼从城门内拖曳而出的办理通关文牒的队伍,又瞧了眼摆在城门附近的摊子,觉得这倒是一笔好买卖,估摸着光是卖酒水一天都能盈利不少。

    孟春和走在凌深前面,也没发觉他的心思,只是一个劲地往城门走去,然后自顾自地冲身后之人说道:“待会你跟紧我,免得迷路了,若是那官兵问你话,也只管不说就是了。”孟春和的言下之意是我会替你回答的,可是等了片刻,身后的人却没丝毫反应。他疑惑地回过头去,却见一人高马大的巨汉站在自己身后,这人似乎跟着走了有段时间了,却也没吭声,反倒一脸略有所思地望着他。

    孟春和吓了一跳,一时脸色嗓门都没绷住,刹那一声尖叫划破人群,转瞬压过了周遭的叫喊声。四周静悄悄一片,一直到酒水摊前的小二一不小心将碗砸在地上,随着“哐当”一声脆响,众人堪堪才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这碗酒水本是凌深要的,刚打算接过,却因先生这一声尖叫把这人吓得手抖了下。这下可好,碗碎了,酒水也撒了一地。凌深脸上是不见惋惜,倒是那小二忙不迭低头道歉,说是再去舀一碗过来。凌深这会儿却是没半点品尝的心思了,照常付了钱,转身匆匆去了孟春和身边。

    那巨汉并没有被先生这一声尖叫吓跑,而是定定地望着眼前惊魂未定的人,此时,凌深突如其来的闯入倒是令他眼前一亮,只觉得被草原上各族传颂为最美神祗的月神怕也比不得眼前这人,不由心神一荡,张嘴脱口而出道:“阿依塔。”

    凌深觉得莫名其妙,下意识得飞去一眼。他的眼形漂亮,是时常被人夸赞的桃花眼,但他的眼神向来凌厉,甚至偶尔染上的锋芒简直令人不寒而栗。那巨汉一对上,起初的确被惊到了,但他很快回过神来,眼神中透着兴趣地回看他。

    凌深不以为然,倒是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的孟春和不淡定了。这人摆明了是对他们当家夫人有意思,竟然还说什么“阿依塔”?先生觉得就是自己没怎么了解过他们草原文化,也知道这“阿依塔”指的是什么——月神阿依塔,传说中司掌狩猎的神祗,因其俊美的容颜和强健的体魄而备受人尊崇。

    当下孟春和扯了下凌深的衣袖,低声催促道:“进城去了。”

    凌深点点头,那巨汉见人要走,赶忙一把拽住他:“等一下,还没请教姓名呢,我叫齐九,你……”只是没等他说完,向来不喜欢被人拖住或拽住的凌深,眉头一皱,下一刻反手将那人的手甩开了。

    齐九只觉手腕一麻,顿时连捏拳的力气都使不上来了。他怔愣了下,眸中跟着闪过一丝惊艳,看向凌深的眼神中更是染上了几分炙热。

    “你……”他不放弃地追去,不过这次他连凌深的衣袖都没碰到,就被走在前面的人利落地撂倒在地。

    凌深的反手擒拿并摔倒的动作极为迅捷,别说是齐九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是围观的人都没仔细瞧见他刚才做了什么,好似眼前一晃,原先高出那人大半个脑袋的巨汉就被人反手丢到了地上。所有围观的人皆倒抽了口气,看向凌深的眼神也从起初的惊艳变作了敬畏,他们就大张着嘴,愣愣得目送着没事人般的两人牵着马,进了城门。

    齐九还仰躺在地上,也不知是没法起来,还是不愿起来。而往来皆是商队,又都是不愿沾惹麻烦的,眼见齐九这么个巨汉四仰八叉地在那里,纷纷避让不及。不出半盏茶的功夫,以齐九为中心竟是让出了一条道来。

    一青衣小厮从城楼北侧的放关公厅出来,一眼便瞧见自家主子毫无形象地躺在地上,眼瞅着丢脸极了,可又不能就这么放着不管,只能硬着头皮走了上去。

    “主子,您这是干嘛呢?”那小厮就蹲在地上,满脸无奈地垂眸望着齐九。

    齐九斜着眸子瞟了他一眼,幽幽地来了一句:“我在回忆月神之姿。”

    那小厮一脸“又来了”的莫可奈何,叹口气继续:“您回忆就回忆,只是世子还等在里面呢。”

    “也罢,那人也进城去了,或许还能遇上。”齐九一个利落地鲤鱼打挺,等站稳了,二话不说率先迈步往城门走去。身后的小厮见他如此,也只能默默跟了上去。

    ☆、第五章 青峰寨的产业

    却说凌深跟着孟春和进了城,方才知道这城里有不少店铺都隶属于青峰寨名下,什么粮仓、酒楼、客栈、镖局……估摸着凡是只要不跟作奸犯科扯上关系的,这青峰寨大约都有涉及。这大大出乎凌深意料,原本只以为这青峰寨是个普通山寨,没成想这山寨不打家劫舍,竟还干起了商贾的买卖,只是倒没听沈奇提起过,不免对这好似突然冒出来的产业有些好奇。

    两人入城后先去了城东区的一家米仓,这米仓似乎也隶属于青峰寨,不过凌深左右打量了一番门面,上至店名,下至装修,愣是没找到和青峰寨有任何一丝相似的地方。倒是那米仓掌柜的,见了先生便极为热情地迎了出来,期间礼貌性地向凌深问了个好,然后一边和先生寒暄着,一边将两人请进内室。

    待坐下了,那掌柜拱拱手就开门见山地问道:“先生这次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孟春和似乎也不避讳在旁的凌深,直接说道:“再过五日,到了九月廿二,记得让丁二镖局跑一趟青峰山脚,押送两车粮回来。”

    那掌柜应了声,又问:“还有其他要吩咐的吗?”

    孟春和垂眸想了下,许是终于想起了身边还有人,抬手就介绍道:“嗯,那你可要记住了,这位是大当家的,凌姓,在外不方便这么称呼,那就喊一声‘凌公子’或‘凌少爷’便是了。”这方介绍完了,又隔着案桌凑到凌深身边:“这位是余家米仓的掌柜,余一,有关采粮卖粮的事情都由他负责,细节我回去跟你说。”

    凌深是压根没料到还会有这一出,眼皮微抬着就看向那掌柜的。恰逢余一冲他拱手之后,就拿眼偷瞧着他,被他这不经意地一瞥,立时有种偷窥被抓包的心虚之感,忙不迭垂下头去,心里则暗想这大当家的似乎不好惹,虽外表漂亮,却不是花瓶,光那眼神看起来就精明极了。

    他勉强镇定了心神,这才抬首笑道:“这事我也略有耳闻,没成想是这么俊的一个人。”然后按着先生说的,又转首恭敬地喊了声:“凌少。”

    凌深穿越至今最不喜的就是这地方的虚礼,若是照书上说的,此时必是谦虚一番,说一声请多指教之类的话,可他素来随性惯了,索性也不敷衍,简单明了地“嗯”了声就算是打了招呼。

    余一笑了下,倒是也没说什么,但心下却觉得此人高傲极了,也不知有没有和他这份高傲同等的能力,不然怕是对不住这“大当家”的称呼,也配不上他们当家的。

    两人并没在这米仓多做停留,在将需要交代的事情交代完后,孟春和便带着凌深出了米仓。

    一旦到了街上,仗着周围人多,凌深低声便问道:“先生,我有个问题需要请教你一下。”

    孟春和一手牵着马,疑惑地瞧了眼身边的人:“你问。”

    “那我问了,寨子里有多少人知道这城中的产业?”这问题在凌深心里已酝酿好一会儿,从进城听说至今,他便一直思考着这问题,直到听那掌柜的说道“略有耳闻”,这才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恐怕寨子里除了那几位主事的,根本无人知晓这千和城中的店铺好些是青峰寨的,就是城中的人怕也都蒙在鼓里。

    “当家的,我,还有那赵云洲。”孟春和抬手一指,“现在还多了个你。”

    凌深一挑眉,果然不出所料,至于这赵云洲,应该就是沈奇口中的赵总管了。不过凌深还是奇怪,便又问道:“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自然因为你是大当家的。”孟春和所给的回答理所当然极了,就好像所有的蛋都是鸡生的一般,简直霸道极了。

    凌深眨了眨眼,一时间竟有些哭笑不得,也不知该说这人太容易相信他人,亦或是心太宽了。但先生的回答又的确让他觉得舒坦,原以为别人会把他这个来历不明的人当外人看待,就是顶着个大当家的名头又如何,反正也不过是他们口头上叫叫罢了,却不想这人还真拿他当自己人,竟然连这种秘密都告知他了。

    凌深这人向来你拿他当自己人,那他必是将你视为兄弟,不过这种事情没必要挂在嘴上。当下他也没说什么,跟着孟春和进了家酒楼。

    此时正是午时,酒楼里人多口杂,皆是过往商队及一些旅人散客。又因是进关第一城,其间有不少关外人士,夹杂着各地方言的话语飘散在大堂里,就显得分外杂乱。然而待两人一进去,原本菜市场一般的氛围瞬间凝固了,凌深走在孟春和边上,只觉得所有人的目光似乎都往他这边聚着,顿时有些不悦,眯着眼睛看过去,倒是逼退了不少或惊艳或探究的目光,只余一两个不畏惧的,倒是更感兴趣地望着他。

    正在忙活的小二一见到孟春和,跟着一笑,忙不迭走上前来:“先生怎么来了?”刚问完,又往旁边一瞄,笑道,“哎呦,这位一定就是传言中的那位,不知该怎么称呼?”

    凌深看了他一眼:“姓凌。”

    “凌少。”

    凌深点点头。

    孟春和嫌大堂里人多,赶紧让小二带着他们去了二楼。二楼有厢房也有大厅,不巧这会儿厢房客满了,孟春和又没提前预约,最后两人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着。饭菜上来以后,孟春和匆匆用完后就暂时留下凌深一人出去了。去干什么?他只说去布庄一趟,让人赶制几件冬衣。这山上入秋之后,日夜温差更大,白日里倒也罢了,入夜晨间未免有些冻人。

    凌深不是很懂这些,既然孟春和不让他跟去,他也就乐得在这里喝酒。待一杯烧刀子下肚,他原本静止的脑袋反而活络起来,这家酒楼应该也是青峰寨的,只是这里的掌柜却不似那余一,似乎并不识孟春和,只是那小二恭敬地喊着“先生”,那掌柜才跟着喊“先生”,但眼眸中到底有一丝茫然,不似那小二那般清明。另外端盘上菜的那几个,都是人高马大,手上腿上肌肉结实充满了力量,根本不像是普通打工之人,最为可疑的是他们的虎口处还有层茧子。

    凌深心细地将这些线索理了一遍,当下招来那小二问道:“那掌柜的,不是自己人?”

    那小二先是一愣,看向凌深的眼神中分明带着一丝惊讶,但很快便染上了几分明了。他脸上复又挂上笑,回道:“凌少,有些事情咱说不得。”接着又强调了一遍,“不是不想说,是说不得。”

    凌深已然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也不计较他说的,挥手让他离开。而他自个儿靠着窗沿,望着窗外的天空,这溯北的天向来高远深沉,倒有些像寨子里那位当家的,那人不拘言笑,沉稳内敛,似乎对谁都好,却总是透着一股疏离。

    凌深觉得自己看不懂他,纵然胡子遮挡他的面容,致使他看不清他的神情,却不是全部。这人藏得太深了,就如他那一双黑得几乎不见底的双眸,像是一座深潭,怕是跳进去也望不到底吧。有时候,他甚至有种冲动,就是按着他把他那碍事的胡子刮掉,然后一窥究竟。

    孟春和出去有一会儿,凌深见他迟迟未回,便放下酒杯站起身来。这一站起,正好瞥见走进酒楼的齐九,这人一身褚色华服,身后还跟着一小厮打扮的人,阔步迈入大门,倒和方才那痴汉的行径极不相符。

    凌深虽不至于怕这人,但毕竟嫌麻烦,索性找个隐蔽的地方先站一会儿。他所站的位置极为讨巧,齐九从楼下上来,根本瞧不见他,但他却能将他全部举止收入眼中,甚至连他进入厢房,那一刹那还能瞥见坐在那厢的人。是个长相清俊之人,和齐九那刀刻般的深邃五官不同,他鼻子高挺,眉眼间却自有一股江南的气韵凝聚在里面。

    正巧小二送完客,见凌深一人站在柱子后面,连忙走上前来:“凌少,怎么站这里呢?”

    “你知道这里面的两人吗?”凌深指了指齐九所在的那间厢房。

    小二回忆了一番,说道:“那位订厢房的客官姓‘桂’,似乎是个做买卖的,游走于这边关一带,至于那位刚来的,却是不认识,看长相倒似大夏人。”

    凌深倒是知道这大夏,南梁最北端便是这镇北关了,而出了这关隘再往北便是夏国。

    齐九此时坐在厢房里,偏头一看窗外,却是恰好瞧见自己心目中的月神。当下有些坐不住,只是没等他站起来,坐他对面的桂逸卓抿了口酒,斜瞟了眼走在街上的人,道:“他就是你躺在城门口的原因?”

    齐九瞪了他一眼:“你眼线未免太多了点。”说到这里,他忽然也不动了,一本正经地说道,“你怎么放姓赵的那家伙进都城了,要不是他前段时间大动干戈地查个人,我竟还不知道他在我们的地盘上。”

    桂逸卓幽幽地抬眸瞥着他:“欠别人的总要还的,你也别去动他,左右出不了什么事儿。”

    齐九似乎不死心,又问道:“那他要查的人?”

    桂逸卓端起酒杯,简短地给了三个字:“不存在。”

    齐九:“…………”

    ☆、第六章 账房那些糟心事

    孟春和去了趟布庄,又跟制衣署负责女红的人好生摆弄了一番随身带来的狐狸毛,确定那人理解了自己的意思,这才心满意足地出了布庄。途中恰好遇到凌深,两人便随处逛了一番,这才回了山寨。

    又过了五日,凌深在寨子里闲逛之余,果然看到大伙人在搬运麻袋。也不等人回答,自己就想到了这麻袋里装得是什么了,应该便是前些日子先生跟那掌柜余一说好的大米了。不过看那麻袋挺沉的,便有些好奇他们是如何将这几十袋大米运送下山。须知这山上不比平原,板车之类根本无法在山间往来,而这里数量又多,若是靠一人一袋往下搬,也不知得搬到什么时候去。

    倒是跟着他的沈奇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脸上挂着笑,颇为自豪地说道:“既然大当家的奇怪,不如去看看吧,这运送下山的办法一定会让你大开眼界的。”

    被他这么一说,凌深更加好奇了,便跟着他,随那搬运大队往西南走去。一群人走得不算快,毕竟好些人还推着推车,而每辆推车上至少都放了两个麻袋。这样到了一处光滑陡坡处,一群人才堪堪停下来。

    凌深还没到过这地方,左右一环视,便见靠近他们的山石间似乎有根矮柱,矮柱上方连着根铁索。铁索极粗,几乎有人小臂那般粗实,分上下两部分,每间隔一段必挂有一根铁钩。这会儿,众人开工,就能瞧见这人将麻袋捆好了后挂上钩子,随着顶端的摇手一摇,便缓缓往下去了,待下一个铁钩到了近前,再照着方才的法子弄一遍,以此类推,二十个麻袋竟然在一炷香后都到了山下。

    “大当家觉得如何,这机关可厉害?”沈奇满脸期待地望着凌深,可惜他左瞧右瞧,愣是没从他们大当家脸上看到一丝惊讶。他心里就纳闷了,要知道当初他第一次见着这机关,眼珠子没差瞪出来了,可他们大当家呢?竟然还是平时那模样,瞧着就让人沮丧。

    凌深倒不是不惊讶,只是没沈奇想象般夸张罢了。他也瞧了一会儿,倒是看出了这东西的原理,若他没猜错,那矮柱里面应该是按了个滑轮,连着外面的手摇柄,一摇一动的确方便,只是这东西这时候已经有了吗?

    凌深侧头看了眼已经垂下头去的沈奇,不动声色地说道:“挺厉害的,你觉得很了不起?”

    沈奇见大当家的有了回应,立马兴奋地回道:“那当然,我还是到了这里才看到如此精妙的机关,据说寨子里的机关都出自前朝那位机关大师之手,他可厉害了,后山那引水上山的机关也是他制作的。”

    凌深挑了眉:“引水上山?”

    沈奇连连点头:“是啊,山上那水槽里的水都来自山下那条河……”说罢,又领着凌深去了西面,然后摇手指着山林间那条小溪,“那是人工开凿的,里面的水都是水槽里流下来的,一直延伸到山下那条河。”

    原先凌深便觉得这寨子不简单,名下竟然有这么多产业,此时看着这条小溪更觉如此。他虽不懂这机关的原理,但单看这小溪竟如活水一般,便能猜到传闻中那人一定鬼斧神工,才能制造出如此神乎其技的机关。但转念一想,这人不是穿越的,便该是传说中那鲁班的后人了。

    欣赏完了那精妙的机关,凌深便带着沈奇回去自己的院子,路上不免又想起那机关,好奇之下又问:“既然你说是前朝的机关大师,该是已故了吧,既如此这里的机关竟然还能保存地如此完好?”

    沈奇有些茫然地摇摇头:“这就不知了,似乎是当家的找人整理了一番,这看起来才跟新的一样。”

    凌深点点头,原来这问题还是出在那位神秘的当家身上。他微微眯起眼睛,心想若是将那大胡子扒了衣服,剃了胡子,会不会和普通人一样呢。

    然后,凌深发现自己竟莫名有些期待这样的画面。

    当晚,孟春和抱着一堆册子进了角山院,来势汹汹地敲响了凌深的房门。凌深那会儿正准备和衣睡了,这地方晚上没活动,自然只能早早睡了,待听到敲门声也是愣了下,但还是开了房门。

    孟春和见他开门,也没朝他看径直迈进了他的房间,一直到走到桌子边上,才将手中那一堆册子丢在他桌上。凌深阖上房门,走过去,便瞧见先生很快翻开其中一本,边翻边问:“会算数吗?”

    凌深一愣,点头应道:“会。”

    孟春和迅速点着其中两串文字,继续:“这两者相加是多少?”

    凌深光是瞥了眼,就知道答案了,只是这先生来得实在有些莫名,若是轻易回答总觉得会着了这人下好的套。于是他就定定地望着孟春和,反倒不急着回答了。

    孟春和被他看得忽然有些紧张了,他咽了口唾沫,但仍旧不忘问道:“你会还是不会?”

    凌深想了下,还是回了一串数字给他。孟春和略一想,倒是和自己之前拨弄算盘所得的结果一样,又一想这人竟然没借助任何道具就得出了答案,果然他没找错人。当下他拍了拍凌深的肩膀,郑重其事地说道:“以后这账房的事就交给你了。”

    凌深莫名,等回过神来,又觉得这人心真是有够宽的,若将一家比作蛇,那账房便如这蛇的七寸,此刻这人竟然要将如此重地交给他?下一刻他便摇了摇头,笑道:“先生莫要开玩笑了,拿好你的账簿回去洗洗睡吧。”

    孟春和登时瞪大了眼睛:“你以为我在开玩笑?”

    凌深好笑地望着他:“难道不是?”

    孟春和有些恼了,愤恨道:“谁同你开玩笑了。”接着又道,“这若是当家的同意了,你是否就不做推辞了。”

    凌深没把这话当回事,倒是孟春和很是激动,硬是拖着凌深往乾和院而去。

    这会已是亥时,大伙儿大多已入睡了,两人穿过寂静的夜色进了乾和院,就见当家的那屋还亮着昏黄的烛光。这次孟春和倒也没了方才的气势,许是夜风已将他发热的脑子吹冷了,他垂首带着凌深到了于狁门前,低声喊道:“当家的,还没睡吧。”

    话说了没多久,屋门便从里打开了,于狁着了件中单站在门内,蹙眉望着突然来访的两人。外头天还是冷的,他瞧了眼屋外的夜色,也没多说什么,侧了身让两人先进屋来。

    “有事?”待两人进了屋,他关了门,这才拿话问道。

    孟春和朝于狁拱手说道:“自然是有的,当家的可还记得前些日子答应我的事?”

    于狁还真有些不记得了,一时也不做声。好在孟春和也没期望他能记住这种小事,顿了下便道:“有关账房先生的,你答应我找个账房先生。”

    被这么一提醒,于狁终于有了印象,他点点头:“是有这件事,那先生可找到合适人选了。”说到这话,他目光自然落到了始终沉默不语的凌深身上,既然先生提到账房先生,那此时站在他面前的这位该是先生的人选了。于是也不等孟春和坦言,他直接问凌深:“你还会算数?”

    凌深歪头想了下,选了个折中的回答:“是会一点。”

    孟春和对凌深这回答显然不满意,这哪是会一点,分明是很在行啊。不过没待他发话,于狁竟然也没多说什么就同意了他的提议。这下不仅凌深没反应过来,就是孟春和都觉得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对了,难道不应该考核一下,或是再多问几个问题吗?

    “就这样?”孟春和愣愣地望着于狁。

    “不然呢?还是先生又改变主意了,想继续管理这账房?”于狁的语气不紧不慢的,也不似平日里那般低沉,倒频添了几分年轻。凌深忽的看向他,觉得这人方才那语气才是他该有的,平日那般倒似是装出来的。他眯着眼睛看他,烛光下那满脸的胡子好似泛着光,晃得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包括那一双他一直没能看透的眼眸。

    于狁也察觉到了凌深的目光,跟着抬眸回看他,许是对面目光中那丝侵略太过明显了,他怔了下,竟然下意识地撇开了目光。

    一室静谧,迟钝如孟春和也终是发现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但他毕竟是想撮合他们,只觉得现在这般极好——大当家似乎对当家的有了那么点意思了。不过这么一直杵着也不是事情,索性他想了个话题,带着点期待地冲于狁说道:“对了,你还不知道吧,他不仅会算数,身手也极为了得,前几日将个大汉一手撂倒在地,半天没能爬起来呢。”

    一听这话,于狁挑了眉,转而将视线落到凌深身上,半响,询问道:“既然如此,改日找个时间切磋一下如何。”

    早闻这人如何如何厉害,凌深早就想见识一下了,此番正好遂了他的意,自然不会推辞。

    而一旁的孟春和见两人几句话就敲定了日后的切磋较量,更是觉得这两人承认彼此的日子已然不远了,毕竟切磋嘛,这切磋着切磋着大约也就生出感情来了。

    ☆、第七章 真假胡子

    凌深当了几日账房,跟着也如先生那般生出了几分不耐来,倒不是他算数不过关,委实是那账目繁杂,又都是汉字书写而成,这从上往下从右往左的看账习惯,让看惯了数据表的他头一次生出深深的无力感来。

    也是自他进了这账房,方才知道这账房的账目并不单单有青峰寨的日常收入开支,更甚至还有一摞的青峰寨名下产业账目。孟春和将这些账簿全权交托给凌深的时候,那双眼睛是贼亮贼亮的,好似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终于跳出了这火坑。

    可不是火坑吗?凌深光是看了两日,便觉得头痛欲裂,最后他一咬牙,决定将这一年的账目统统整理一遍。以往他为了整垮对手,没少下海从商的,还美其名曰蛇打七寸,必要将他们往死里赶。那段时间下来他也算颇有心得,对一些数据统计自然也就拿手,仅仅通宵了两个晚上,便将所有汉字转换成了简单的数字,又整理成熟悉的数据表,这才觉得顺眼多了。

    沈奇偶尔也会跟着他进账房,倒不是帮着他算账,就是端个茶、倒个水、磨个墨之类的。有次看到账簿,见上面是些从未见过的文字,倒也有些好奇。他以往跟着先生学过一些,是以知道凌深这写得根本不是汉字,他左右研究了一番,虽看不懂,却觉得用这记账极其简单明了,顿时对他们大当家的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字看起来就跟蚯蚓似的,写起来倒是简单极了。”沈奇笑了下,脑子一转倒是想起些事来,接着又说,“这字用来当暗号挺不错的,左右别人也不懂。”

    凌深听了,深以为然。

    期间孟春和来过几次,和凌深说道了一番千和城内各店铺的事务,以及各类注意事项。好比说去了余家米仓只需找余一掌柜的;再比如说去了城南酒楼只要找那里的小二即可,掌柜的反倒不如这小二明事理;再再便是各店铺之间有些也是不能说破的,倒是丁二镖局没什么忌讳,据说里面的人都是值得信任的。

    这些事说完了,孟春和又惦记上凌深的账簿,讨来看了一番,果然是清晰明了,比之前在自己手上那会儿看着干净多了。只是先生也不懂上面那些文字,搜肠刮肚地想了许久,仍旧没记起这是哪国文字。不过先生好学,却不是个疑心重的,拿着账簿讨教一番,只觉得这文字写起来虽简单,却不如汉字那般直观。再者先生自觉已经脱离了账房这苦海,也就对这玩意没怎么上心。

    自从孟春和不再光临这账房,这充斥着墨香的房间就显得清净不少,凌深趁此将往年账目都翻看了一遍。这账簿记得极为细致,事无巨细无一遗漏,只各店铺每年盈利所得的银钱去向有些含糊。凌深只知这其中一小部分留作了店资,另一小部分贴补了青峰寨的日常用度,这剩下的大部分似乎辗转了多个地方,但最终去向却不甚清楚。

    凌深估摸着算了下,这千和城中的店铺开张大多都有两年了,统共十来家左右,其中又以米仓、镖局规模最大、也最是灵活,往往走南闯北地游走于南梁、大夏各地。而就这两家的年收入都有近百万两了,更遑论算上那林林总总的小店铺收益,两年经营下来该有多少,可偏偏是这么大笔的银钱,竟然不知去向了。

    发现这个疑问,凌深倒也没去寻求答案,既然孟春和没特意说明,想来该是默认的事。再者这钱横竖不是他的,也实在管不得这么多。不过偶尔他也会想,这么多钱究竟用在什么地方了,若说光养一个山寨未免也太大材小用了,就是供给一座城也该是没问题的。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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