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文NP

正文 第7节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小贴士:页面上方临时书架会自动保存您本电脑上的阅读记录,无需注册
    [重生]魔道祖师 作者:墨香铜臭

    第7节

    比如聂怀桑的大哥聂明玦。这位年轻的仙首与蓝曦臣、金光瑶是结义兄弟,赤锋尊雷厉风行,威严有度;泽芜君温润如玉,品性高洁;敛芳尊八面玲珑,狡慧敏锐。三人于射日之征中结义,各有佳话流传,后被众家并称三尊。可聂明玦却在风头正盛之时,在一个重要的盛会上走火入魔暴血身亡,当日与会者更有不少被他发狂时追砍受伤。一世威名,落得如此下场。

    聂怀桑必然是想到了他的大哥,神情一阵低落,又道:“……在这些家主们生前,他们佩刀的躁动尚能由主人压制。可在主人死亡之后,它们无人管制,就会变成一把凶器。”

    魏无羡挑眉:“这可接近邪魔歪道了。”

    聂怀桑忙道:“这可不一样!邪魔歪道之所以是邪魔歪道,是因为它们要索人的命。但我们家的刀要的不是人的,而是那些怨鬼凶灵、妖兽魔怪的。它们斩杀一辈子这些东西,如果没有这些东西给它除,它就要自己作祟,搅得家里不得安生。刀灵只认定一个主人,不能为旁人所用。我们这些后人,又不能把刀熔了。一来对先人不敬,二来熔了也未定能解决。”

    魏无羡评价道:“大爷。”

    聂怀桑道:“可不是。跟随诸位列祖列宗披荆斩棘、寻仙问道过的刀,本来就是大爷。”

    难怪当年清河聂氏从不曾发声谴责过他的修炼方式。虽然参与了乱葬岗围剿,但也只是为了一战报仇。原来他们家历代的修炼方式,就很值得商榷。

    聂怀桑继续道:“随着家主的修炼一代比一代精进,这个问题也一代比一代严重。直到我家第六代家主,想出了一个办法。”

    魏无羡道:“就是建造吃人堡?”

    聂怀桑道:“不不,虽然有联系,但一开始并没有想到这个办法。这位六代家主是这么做的。他给他父亲和爷爷的刀,打了两幅棺材,挖了一座陵墓。在陵墓里没有放什么贵重宝物,却放置了数百具即将尸变凶化的死尸。”

    蓝忘机微微皱眉,聂怀桑吓得立刻道:“含光君,你听我解释!这些尸体不是我们家的人杀的啊!是千辛万苦从各地搜罗收集来的!还有不少是重金买的。六代家主说了,这些刀灵想与邪祟争斗,那么就给邪祟让它们争斗不休。这些即将尸变的尸体和刀棺一同下葬,就是把它们当作刀灵的陪葬品。刀灵会压制死尸的尸变,而同时这些尸体也能缓解刀灵的需求和狂气,此消彼长,维持现状,相互制衡。靠着这个法子,才换来了后人几代的安宁。”

    魏无羡道:“那后来又为什么建成了石堡?要把尸体埋在墙壁里?还有你说它吃过人?”

    聂怀桑道:“这几个问题其实是同一个问题。它算是……吃过人吧。但那不是有意的!!!我们家六代家主修的是刀墓,就是做成了一个很常见的坟墓,后来的几代都仿照他行事。但在五十多年前,这个坟墓被一伙盗墓贼挖了。”

    魏无羡“哦”了一声,心道:“这可真是太岁头上动土。”

    聂怀桑道:“修墓这么大的事,再怎么谨慎低调,也会传出只字片语。那伙盗墓贼多方打听,认定行路岭上有个前朝大墓,早就踩好了这个点,有备而来。这一批人里竟然有那么一两个身怀真才实学的能人异士,居然叫他们辩准了方位,破了迷阵,找到了我们家的刀墓。一个盗洞打下去,进了墓,做这行当的,见多了尸体,也不怕里面的死人,但他们在里面东翻西找黄金珠宝,不懂避讳,挨着尸体呼吸,又个个是浑身阳气的青年壮年男子。须知,躺在里面的可都是即将尸变的尸体啊!

    “可想而知,会发生什么事。当场便有十多具尸体凶化了。

    “但这群盗墓贼艺高人胆大,行头备得齐,居然叫他们七手八脚,把尸变的走尸全都又打死了一次。一番激战,打得满地碎尸块,这才觉察此墓凶险,准备撤离。就是在撤离的这个时候,他们被吃了!”

    “墓中安放尸体的数量,都是有严格控制的,一具不多,一具不少,刚好能与刀灵维持平衡。而这伙盗墓贼进去闹了一通,若只是引发了尸变倒还好说,等他们退去之后,刀灵会发力,压制住尸变。可他们把偏偏把尸体都打成碎块了,一下子少了十多具。刀墓为了保持有充足的凶尸与刀灵相互克制,就……就只好……自动封死,把他们活活困在墓中,叫这群人自己来填补他们造成的空缺了……”

    “刀墓被毁,当时的家主便开始想别的法子。他在行路岭上重选了一地,不再修墓,用以代替,建造了一座祭刀堂,为防再次有盗墓贼光临,把尸体藏匿在墙壁里掩人耳目。

    “这祭刀堂也就是传闻中的‘吃人堡’了。那伙盗墓贼来到清河,伪装成猎户,进了行路岭便没再出来,不见尸骨,便有人谣传他们被岭中怪物吞食了。后来石堡建成,新的迷阵还没设好的时候,又有人无意间路过看见了它。幸好所有的石堡都没造门,他进不去。但是下岭之后,逢人便说行路岭山上有一座诡异的白堡,吃人的怪物肯定就住在里面。我们家想着把谣传闹大点也好,这样就不会有人敢靠近那一带了,便添油加醋,弄了一个‘吃人堡’的传说出来。但它确实是会吃人的!”

    聂怀桑从袖中取出一块手巾与一块蒜头大小的白石。手巾拿来抹汗,白石则递过去道:“两位可以看看这个。”

    魏无羡接过那块白石,仔细一看,发现石米分之中露出一点白色的东西,看起来像是……人的指骨。

    他心下雪亮,聂怀桑抹完了汗,道:“那位……金小公子嘛……不知用什么法子在墙上炸开了一个洞,这么厚的墙他也能炸开,身上必然带了不少法宝,不对重点不是这个……我是说,他炸开的那片地方,刚好是我们家在行路岭建的最早的一间祭刀堂,当时还没想到两面批石砖,再在中间用泥土隔绝阳气防止它们轻易尸变,只是直接把尸体灌入灰泥里。所以金小公子炸了个洞,却没注意到他其实还炸碎了一具埋在墙里的白骨。他进去后不久,就被吸进石堡墙壁里,代替被他炸碎的那具尸体了……我定期都会去行路岭察看一番。今天一去,就看到这个,我刚捡了块石头,就有条狗来咬我,唉……祭刀堂跟我们家祖坟也差不多了,我真是……”

    聂怀桑越说越是难过,道:“一般的修士,知道这是我家的地界,根本不会在清河一带夜猎。谁知道……”

    谁知道他这么倒霉,先是有个从不守规矩的金凌盯上了行路岭,后来又来了寻鬼手所指方向而来的蓝魏二人。他又道:“含光君,还有这位……我都说了,你们可千万不能传出去。不然……”

    不然,清河聂氏现在已经够半死不活了,再传出这种事,聂怀桑就要变成千古罪人了,下土也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魏无羡看着聂怀桑,心道,他这些年过的也着实辛苦。难怪聂怀桑宁可做众家之中私底下的笑柄,也不愿勤加修炼,更迟迟不敢为佩刀开锋。如果修炼有成,就会性情日益暴躁,最后像他大哥和诸位先人那样发狂爆体而亡,死后佩刀还要作祟人间,闹得全家不得安宁,倒不如一事无成。

    也是无解。聂家从第一代先祖开始起,就这么过来了,难道要后人否定先人开辟出来的道路和基业?仙门世家各有所长,正如姑苏蓝氏善音律,清河聂氏刀灵的凶悍与强杀伤力,正是它能一枝独秀的缘故。若是背弃先祖之训,从头再来,另寻新路,不知又要耗费多少年,也未定能成功。而聂怀桑更不敢叛出聂家,改修别道。因此,也只能做个脓包废物了。

    他若是不做家主,一辈子像在云深不知处时那样,整天游湖画扇、摸鱼逗鸟,一定比现在自在得多。可他大哥既已逝去,再力不从心,也只能一力扛起家族重担、磕磕绊绊往前走了。

    聂怀桑千叮万嘱千求万念离去之后,魏无羡发了会儿呆,忽然发觉蓝忘机又走了过来,在他面前单膝跪下,认真地卷他的裤腿,忙道:“等等,又来?”

    ☆、第27章 阴鸷第六5

    蓝忘机道:“先除恶诅。”

    魏无羡三两下挽起裤腿,道:“我自己来!”含光君一天之内三番两次用这种姿势半跪在他面前,虽说对方依旧一本正经,甚至还有些严肃,但他实在看不得这幅画面。

    恶诅痕遍布整条小腿,爬过膝盖,蔓上大腿。魏无羡看了看,道:“上腿根了。”

    蓝忘机扭过了头,没答话。魏无羡又说了一次,依旧没反应,他奇怪道:“蓝湛?”

    蓝忘机这才回过头,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见状,魏无羡心里有点想使坏,眨了眨眼,正要出言调笑两句,扳回一局,忽然,桌边传来碎裂之声。

    他们双双起身而望。只见茶盏和茶壶碎了一地,一只封恶乾坤袋躺在白花花的瓷片和流淌开来的茶水里。

    袋子表面鼓动不止,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困在里面,急切地想要出来。

    这只封恶乾坤袋虽然只有手掌大小,但能作储物之用,且里外双层都绣有繁复的咒文,加持了数层封印。蓝忘机将那条手臂封在袋中,方才将它压在桌上的茶盏下,此刻躁动,碰翻了茶盏,二人才想起来,该合奏《安息》了。

    如果没有他们这每晚一曲的短暂安抚,这只封恶乾坤袋就算镇压能力再强,单凭它也困不住那条手臂。魏无羡伸手去摸那只竹笛,却摸了个空。转头看,原来竹笛已被蓝忘机持在手中。

    他伸手在避尘上一抚,竟拂下了三寸剑芒,匕首一般拿在右手里,在左手的竹笛上专心致志地刻了短短一阵,这才递还。魏无羡取过一看,被他修过的竹笛,笛孔等细节都精致了许多。

    蓝忘机道:“好好吹。”

    想起之前那阵他那惨不忍听的笛声,魏无羡几乎笑倒在地,也难为蓝忘机能忍他这么久。东风已俱,合奏当即开始。

    此前,每晚他们一开始合奏《安息》,封恶乾坤袋便会安静下来,几乎立竿见影。今夜,魏无羡没有故意作恶,可谁知才吹了两句,那只乾坤袋突然被袋内之物涨大了好几倍,站立了起来!

    魏无羡“噗”的吹破了一个音,道:“怎么,听惯了丑调子,吹得好听点它还不喜欢了?”

    仿佛在应答他的疑问,封恶乾坤袋猛地朝他飞了过来。

    蓝忘机指下音律陡转,一拨而下,七根琴弦齐齐震动,发出山崩一般的怒鸣。封恶乾坤袋被琴音怒声一斥,又倒回原地。魏无羡揪准机会,继续吹了下去,蓝忘机也接着《安息》的调子,又转回静谧安宁,悠悠地和起。

    一曲奏毕,封恶乾坤袋终于缩回原样,静卧不动。

    这些天来,这只鬼手从没有发生这种情况,今天却格外急躁,魏无羡插回笛子,道:“它反应这么强烈,像是被什么东西刺激了啊?”

    蓝忘机道:“而且,是你身上的东西。”

    魏无羡低头看了看自己。他身上今天多出来的东西,只有一样——那片从金凌身上转移过来的恶诅痕。而金凌身上的恶诅痕,是在行路岭上的石堡被留下的。

    魏无羡道:“这意思是,它身体的其他部位,就埋在聂家祭刀堂的墙壁里?”

    第二日清晨,两人一齐出发,重返行路岭的祭刀堂。

    聂怀桑昨日被抓了现行,将老底都交代出去了,今日召集了家中的心腹门生,来收拾闯入者们留下的烂摊子。魏无羡与蓝忘机走上来时,他刚刚指使人填补好了魏无羡挖出金凌的那面墙壁,埋了一具连夜找来的新尸进去。看着白砖被一层一层砌整齐了,连连抹汗,长舒一口气。岂知一回头,脚底一软,赔笑脸道:“含光君……还有这位……”

    他始终不知该如何称呼魏无羡。魏无羡摆手笑道:“聂宗主,砌墙呢?”

    聂怀桑拿着手巾擦汗,都快把额头擦掉一层皮了:“是是是……”

    魏无羡十分同情且羞涩地道:“不好意思。可能要麻烦你,待会儿再砌一次了。”

    聂怀桑道:“是是是……啊?!等等!”

    话音未落,避尘出鞘。

    聂怀桑眼睁睁看着他刚刚补好的石砖裂了。

    破坏总是比建造更容易。魏无羡拆砖神速,比他们砌砖快了不知道多少倍。聂怀桑捏着折扇瑟瑟发抖,满心委屈。蓝忘机对他言简意赅说了两句,他立刻脸色大变,指天指地发誓:“没有!绝对没有!我们家祭刀堂用的尸体都是肢体完整的,绝对没有什么缺臂男尸。我也不知道什么吸人血气的左手,这事真的和我没关系,一概不知!不信我一起拆砖自证清白,不过拆了可千万得马上填回去,不能耽搁久的,这可是我家祖坟……”

    数名聂家门生加入,魏无羡便退出,在旁等着看结果。半个时辰之后,金凌埋过的那面墙壁,已经被拆下了大半的石砖。

    黑色的泥土里,偶尔露出一只苍白的手,或是一只青筋暴起的足,还有满是纠结污垢的黑发。凡是男尸都被粗略清洁一番,排排平放到地面上。在场者有的拉起了面罩,有的吃下了秘制红丸,以防呼吸和人气诱发尸变。

    这些尸体有的已化为白骨,有的正在腐烂过程中,有的还十分新鲜。千姿百态,然而,无一不是四肢齐全。并没有发现一具没有左臂的男子尸身。

    聂怀桑小心翼翼地道:“只用拆这面墙壁就够了吧?还要再拆吗?不用了吧。”

    确实已经足够。金凌身上的恶诅痕颜色极深,留下它的东西当时应该和他埋得很近,绝不会超出这面墙壁的范围。魏无羡在一排尸体边上蹲下,凝神思索片刻,蓝忘机道:“取封恶乾坤袋?”

    将那只封恶乾坤袋里的左手取出,让它在此自行辨认,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只是,若与它尸身的其他部位靠的太近,难保不会激起它的兴奋,引发更危险的状况。而这个地点又十分特殊,危险程度成倍上翻,所以他们才谨慎地选择白日来。魏无羡摇了摇头,琢磨着:“难道这条手臂不是男人的?不会,男人的手女人的手我一看便知……那难道它的主人有三条手臂?!”

    他被自己这个想法逗乐了。忽然,蓝忘机道:“腿。”

    经他一提,魏无羡这才想起,他竟然忽略了,恶诅痕的范围只到腿部!

    魏无羡忙道:“脱裤子!脱裤子!”

    聂怀桑悚然道:“你为何要在含光君面前说这种羞耻之言!”

    魏无羡道:“快帮个忙,把尸体的裤子都脱了。不用脱女尸的,只脱男尸的!”

    可怜聂怀桑没料到,昨日才把老底交代了,今日居然还要在先祖的祭刀堂里脱尸体的裤子,而且是男尸的,只觉下地之后一定会被列祖列宗一人一耳光,扇成下辈子投胎也是个天残地缺,忍不住泪流满面。而魏无羡已对着地上尸体的裤腰带伸出手,却被蓝忘机截住了。

    他道:“……我来。”

    魏无羡道:“你真的要来?你真的要做这种事?”

    蓝忘机眉角似乎在隐隐跳动,忍耐着什么般,道:“……你站着。别动。”

    聂怀桑今日所受的惊吓里,还以此刻为最重。他还没敢相信蓝忘机真的代劳了这种事,蓝忘机已站起了身,道:“找到了。”

    众人忙朝地上看去。当然,让他们失望了,含光君并没有真的除去尸身的衣裤,他只是在每具尸体的腿根部位划了一剑,轻轻划破了衣物,露出里面的皮肤。而有的衣物不必划,已经破破烂烂了。

    他白靴边的那具尸身,两条大腿上各有一道淡淡的线圈,肉色细线的阵脚,密密麻麻。线圈以上和线圈以下,肤色微妙有着的不同。

    显然,这具尸体的腿和他的上半身,并不属于同一个人。

    这两条腿,竟然是被人以针线缝上去的!

    聂怀桑尚在瞠目结舌,魏无羡问道:“聂家用来祭刀的尸体,都是由谁挑选的?”

    聂怀桑道:“一般是由历代家主自己在生前挑选和囤积的。我大哥去得早,他没存够,我也帮他挑选了一些……只要是五官四肢都齐整的尸体我就留下了。其余的我也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这具尸体究竟是谁缝上双腿浑水摸鱼埋进来的,问聂怀桑必然是问不清楚的,魏无羡及时打断了他的一问三不知。从提供尸体的人到聂明玦自己,全都是怀疑对象,不计其数。恐怕只能继续追查下去,直到找到全部肢体,拼齐他的尸身和魂魄,才能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魏无羡道:“这位仁兄看样子是被五马分尸啊……但愿他身体的其它部分没有被切得七零八落才好吧。”

    ☆、第28章 皎皎第七

    仔细对比查证,墙中这具男尸的双腿与那只左手断肢的肤色一致,而且如果将它们放置在近处,相互之间会产生强烈的反应,仿佛想要连到一起,奈何却怎么也差了中间部分的躯体。但已基本能确认,它们是属于同一个人的了。

    这个人,也许是名门仙士,也许是山野隐士。除了他是一个身形高大,四肢修长,体魄强健,且修为十分了得的男子,其余的一概不知。

    那只左手指引的下一步方向是西南。魏无羡与蓝忘机顺着那只手的指引,一路来到栎阳,食指终于又再次收起。

    这附近一定有其余的尸体残肢。

    之前没戳破身份的时候,魏无羡做了不少装疯卖傻丢人现眼之事,此刻两厢坦荡,他脸皮素来极厚,依旧没事人样的。他闭口不提,蓝忘机自然也不会提,依旧像前段日子那样,彼此之间,心照不宣。

    入了城,在熙熙攘攘的行人之中,蓝忘机问道:“恶诅痕如何。”

    魏无羡道:“金凌当时埋得离好兄弟太近了,沾染了不少怨气,颜色浸得太深。褪了一点,还没全消。大抵得找全尸体,或者至少找到头颅才能想办法尽数消除了。不妨事。”

    “好兄弟”就是这位被五马分尸的仁兄了。因为不知他到底是谁、叫什么名字,魏无羡便提议用“好兄弟”代称。蓝忘机听了之后,沉默一阵子,算是默许了这个称呼。当然,他自己是绝不用这个词的。

    蓝忘机:“一点是多少。”

    魏无羡:“一点就是一点。怎么说,要不要脱给你看。”

    蓝忘机眉头微动,似乎真的担心他当街脱衣,道:“回去再脱。”

    魏无羡哈哈一笑,旋即正色:“含光君,你觉得,把好兄弟的手放到莫家庄,让它去袭击蓝思追他们的,和把他的双腿缝上另一具尸体埋进墙壁里的,是不是同一批人?”

    虽然他从前和现在心底都是直接喊蓝忘机的名,但前段日子天天喊他尊称,喊出了习惯。况且这个称呼由他喊出来,带着一种故作正经的滑稽。他在外边,便半真半假继续这么叫了。

    蓝忘机道:“两批。”

    魏无羡道:“那个什么所见略同。大费周章把腿缝到另外一具尸体上,藏到墙里,明摆是不愿意让肢体被发现。既然如此,就不会故意抛出左手去袭击姑苏蓝氏的人,这样一定会引起注意和追查。一个费尽心思藏匿,一个却莽撞出手生怕不被人发现,应该不是同一拨人。”

    话都被他说尽了,蓝忘机似乎没什么可说的了,但还是“嗯”了一声。

    魏无羡边走边道:“藏腿的人知道清河聂氏有建祭刀堂的传统;而抛左手的人则十分了解姑苏蓝氏的动向,恐怕来路都不简单。要弄明白的事儿,可越来越多了。”

    蓝忘机道:“一步一步来。”

    魏无羡道:“你怎么认出我的?”

    蓝忘机道:“自己想。”

    他们你问一句我答一句,片刻不停,魏无羡本想趁此机会出其不意诱蓝忘机脱口而出最后这个问题的答案,结果仍是失败,暂且作罢,下次再战,改换话题道:“我没来过栎阳,之前都是我打听的,这次我偷个懒,你去打听吧。”

    蓝忘机转身就走,魏无羡道:“且住且住。含光君,敢问你,去向何方?”

    蓝忘机回头道:“去向此地驻镇的仙门世家。”

    魏无羡揪着他的剑穗,把他往回拉:“找他们作甚。这是人家的地盘,他们纵使知道也不会告诉你。这种事都是要么嫌丢脸,要么不愿意让外人插手。尊贵的含光君,并非魏某人抹黑你,出来办事,你没我真的不行啊。您这样打听,若能问到什么那才是怪事。”

    这话说得口无遮拦了些,蓝忘机的目光却一片柔和,道:“嗯。”

    魏无羡笑了:“嗯什么嗯啊,这样也嗯。”肚里却腹诽得欢:“只会说‘嗯’,果然还是闷!”

    蓝忘机道:“那要如何打听。”

    魏无羡指向一侧:“当然是去那里。”

    他所指的,是一条宽阔的长街。街边两侧高高低低挂满招摇的幌子,缠着鲜红的布巾,亮眼极了。每一家店铺都门面大开,圆滚滚、黑乎乎的坛子从店内摆到店外,还有伙计捧着一托盘的小酒碗向行人拍胸自荐。

    烈烈酒香飘了满街,难怪魏无羡方才越走越慢,走到街口,就彻底走不动了。

    魏无羡严肃地道:“这种地方的伙计一般都年轻机灵,手脚勤快,而且每日客多,人多口杂,附近流传的什么怪事,一定逃不过他们的耳目。”

    蓝忘机“嗯”的没有反对,但脸上写满了“你只是想喝酒吧”。

    魏无羡就这么拽着他的剑穗,两眼放金光地踏入酒家一条街。立刻就有五六名不同酒家的伙计围过来,热情一个比一个高涨:“尝尝吗?本地有名的何家酿!”

    “公子尝这个,只尝尝不要钱,喝得高兴了再来光顾小店生意。”

    “这个酒闻着不烈,下了肚劲儿可足!”

    “喝完你还能站着我跟你姓!!!”

    魏无羡一听便道:“好!”接过那名矮个子、亮嗓子伙计端着的酒碗,仰头一口喝尽了,空空的碗底笑吟吟展给他看,道:“跟我姓?”

    伙计一昂头:“我说的是喝完一坛!”

    魏无羡道:“那就给我——三坛。”

    那伙计大喜过望,冲回店去。魏无羡对蓝忘机道:“做生意嘛,先做生意,再讲别的。生意做了,口就好打开了。”

    蓝忘机掏钱结账。

    两人进了店,店中设有木桌木椅供酒客歇息谈天。里面另一伙计看蓝忘机衣容气度惊为天人,不敢怠慢,使劲儿地擦了好一阵桌椅板凳才敢指座。魏无羡脚边放着两坛,手里拿着一坛,同那伙计两句热络起来,便切入了正题,还是问此地异事。那伙计也是个话多的,搓手问:“什么样的怪事?”

    “鬼宅,荒坟,分尸,诸如此类。”

    伙计眼珠子滴溜溜打转:“哦……你们是干啥的?你跟他。”

    魏无羡道:“你不是已经猜出来了吗。”

    伙计了然道:“那是。好猜,两位肯定也是那种飞来飞去腾云驾雾的什么世家的人吧。尤其是您旁边这位,一般人里我从没见过这么……这么……”

    魏无羡笑道:“这么标致的人儿。”

    伙计哈哈哈道:“您这话说的,这位公子要不乐意了。怪事是吧,有的。不过不是如今,是十年前的了。你朝这边走,出了城,再走个两三里,看见一座修的挺漂亮的宅子,常宅,就是那个。”

    “那宅子怎么了。”

    “灭门惨案哪!”伙计道:“您问了,我当然是捡着怪中之怪说。一家人全死光了。听说,都是被活活吓死的!”

    闻言,蓝忘机若有所思,似是想起了什么。魏无羡却无暇留意,能将一家人数口活活吓死,这是极残忍恐怖的厉鬼凶灵了。并非家家都像清河聂氏那样有不得已的苦衷,一般的修仙世家,不会容忍自己的地界上出现这种东西,他道:“这一带有什么修仙世家驻镇吗?”

    “有的。”

    “他们是如何应对的?”

    “应对?“伙计把抹布搭上肩,也坐了下来,“这位公子您知道,之前驻镇在栎阳的修仙世家,姓什么吗?就姓常。死的这家,就是他们家!人都死光了,还有谁来应对?”

    被灭门的常家,就是驻镇此地的修仙世家?!

    虽然魏无羡没听过什么栎阳常氏,这一定不是什么仙门望族,但一个玄门家族被灭,绝对是非同小可、骇人听闻的大事。他紧接着追问:“常家是怎么被灭门的?”

    伙计道:“我也是听说的哈。那个常家,有一天晚上,他们家那边忽然传来拍门的声音。”

    魏无羡:“拍门声?”

    “对!拍门拍的震天响。里面又是叫又是哭的,好像所有人都被关在里面出不来。这太怪了是不是?门闩是从里面闩的,你里面的人要出去,直接打开不就行了,拍门干啥?你拍门外面的人也没办法呀。再说门出不来,你不会翻墙?

    “外面的人心里头直犯嘀咕。这片人人都知道常家是本地了不起的家族,修仙的。他们家主,叫常萍吧好像,有一把剑能飞,让他站在上面飞!要是里面真出了什么事儿,连他家自己都摆不平,别的普通老百姓往上凑,这不是找死吗。所以也没谁搭梯子或者翻墙往里面望。

    “就这样过了一晚上,里面的嚎啕声越来越小。第二天,太阳一出来,常家的大门,自己打开了。

    “整个房子,男男女女十几个主人,五十多个家仆,坐的坐、趴的啪,口吐胆水,全都被活活吓死了。”

    酒铺老板回头骂道:“你要死!不干活讲什么死死死的陈年旧事。”

    魏无羡道:“再来五坛。”蓝忘机付了十坛的钱,老板转个头就喜笑颜开,叮嘱伙计:“好好陪客人,不要到处乱跑!”

    魏无羡道:“你说下去。”

    伙计没了后顾之忧,使出浑身解数,道:“自那之后,好一段时间,行人若是在常宅附近走夜路,晚上都能听到从里面传来的拍门声。

    “你想他们这种腾云驾雾修仙打妖怪的,什么鬼怪妖魔都见得多了,竟然他们都能全被活活吓死,那是得多吓人的东西啊。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连下葬了,在墓地都还能听到啪啪啪的拍棺声!也只有他们家的主人常萍出门在外没回来,逃过一劫。”

    魏无羡每一句都听得留心,每一句都记得清楚,立刻道:“且住。你不是说,‘一家人全死光了’?”

    ☆、第29章 皎皎第七2

    伙计道:“是死光了。我说的逃过一劫,也是暂时的嘛。没过几年,那个主人常萍,还有他出去时带在身边的几个人,还是死了。这次,死得更吓人,是被人用剑凌迟弄死的!凌迟是什么死法,就是拿刀子拿剑,一下一下在人身上剐,直到肉都被割掉只剩骨头架子……”

    魏无羡当然不会不知道凌迟是什么,如果要写一本名叫《惨死千法》的著作,没人比他更有资格动笔,举手道:“我懂了。那兄台,你知不知常家是为什么会被灭门?”

    伙计道:“我听说,是因为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人,被故意设计的。这肯定的呀!不然一群大活人,还是会修仙的大活人,怎么会逃不出来?肯定是被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困在里面了。”

    酒铺老板生怕他们聊得不开心,送上来两小碟花生和瓜子。魏无羡点头致谢,继续问:“有没有查出究竟是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

    伙计哈哈道:“公子这不是说笑话吗?那群天上飞来飞去的大爷的事儿,咱们这种混日子讨生活的哪里清楚,照说你们都是修仙的,您应该比我清楚呀。我只模模糊糊听说,好像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吧!反正从那以后,栎阳这片地方的妖魔鬼怪,就没人管喽。”

    “不该得罪的人……”

    “不错不错。”伙计吃了两粒花生:“这些什么世家门派的恩恩怨怨也很复杂呀!我琢磨着,常家肯定是被其余的修仙的报复了,杀人夺宝不是常事嘛,那些说书的和传奇演义里面都这么写。不过,虽然具体是谁我不清楚,但好像和一个很有名的大魔头有关。”

    魏无羡笑着把酒碗送到嘴边:“我猜,你要说不知道这个大魔头是谁了吧?”

    伙计乐了:“您错了。这个我可知道,好像叫什么……老怪……哦,老祖,夷陵老祖!”

    魏无羡呛了一下,咕咚地在酒碗里吐出一串泡泡:“……什么?”

    又是他?!

    伙计肯定地道:“对,没错!姓魏,好像叫魏无钱。提起他时的口气都又恨又怕!”

    “……”魏无羡反复思索,确信了两点,一,他生前没有来过栎阳;二,他杀的所有人里面没有一个是被他凌迟弄死的。他觉得荒唐,扭头去看蓝忘机,似是要找他讨个说法。

    蓝忘机等他一这一眼等得久了,道:“走。”

    观其神色,魏无羡立即了然,蓝忘机对此有话要说,而且是不方便在酒家当着别人说的话。他起身道:“那就先走,结账……结了是吧。小兄弟,我们买的这些酒先在你这里放着,回头再来继续喝。”他半开玩笑道:“不能赖账啊。”

    伙计已经吃完了大半碟花生:“哪能呢!本店童叟无欺。您就放心搁这儿,等不到你们回来我们就不关店。哎哎,两位公子,现在是不是要去常宅了?哗,真是厉害,我本地人都没有去过呢!只敢隔得远远的偷偷望一望,两位是不是要进去呀?你们打算怎么办?”

    魏无羡道:“我们也只是远远地偷偷望一望。”

    这个小伙计性格活络,十分自来熟,讲了一阵话就不拿他当外人了,凑过来要搭魏无羡的肩膀:“二位你们干这个辛苦吗?挣得多吗?肯定很多吧!这么体面……”

    他絮絮叨叨,忽然闭了嘴,心惊地看向那边,低声道:“公子,您旁边那位……瞪我干啥?”

    魏无羡顺着他目光望去,刚好看到蓝忘机扭头起身,朝酒家外走去。他道:“哦,他嘛,从小家教严,不喜欢看见有人当着他的面勾肩搭背。是不是有点怪?”

    伙计悻悻然拿回手,小小声地道:“怪。看他那眼神,活像我勾肩搭背的是他老婆……”

    以蓝忘机的耳力,绝对不可能压低声音就听不到了。魏无羡忍笑忍得内伤,忙对伙计道:“我喝完一坛了。”

    伙计:“啥?”

    魏无羡指自己:“站着。”

    小伙计这才想起了自己说过的“喝完了还能站着我跟你姓”,忙道:“哦哦……哦哦哦!这个呀……厉害!不是我吹,我这是第一次看到喝完了一坛站得稳稳当当舌头还能不打结的。公子您姓什么?”

    魏无羡道:“我……”转念想到刚才这伙计说的“魏无钱”,抽了抽嘴角,从容地接道:“姓蓝。”

    伙计也是个厚脸皮的,面不改色地大声道:“是了,从今天起,我就姓蓝!”

    鲜红的酒招巾子下,蓝忘机的背影,似乎有一瞬间,站得不是那么稳当了。魏无羡满脸坏笑,负手走上去,拍拍他肩膀:“谢含光君结账之恩。我让他跟你姓了。”

    出了城,两人朝那伙计所指的方向走去。行人渐少,树木渐多,魏无羡道:“方才为什么不让我接着问下去?”

    蓝忘机道:“忽然记起,栎阳常氏之事,我有所耳闻。故不必再问。”

    魏无羡道:“在你告诉我之前,我先问一声。那什么,常家灭门不是我干的吧?”

    总不至于他杀上门去把人家全家灭了他还能不记得!

    甚幸,蓝忘机道:“不是。”

    那就是道听途说,以讹传讹了。魏无羡略感郁闷,仿佛又回到了生前某段人人喊打、阴沟老鼠不如的日子,什么坏事都能算他一份,往他头上扣一个屎盆子。隔壁老大爷的小孙子不吃饭瘦了两斤都能赖是被夷陵老祖唆使鬼将军杀人的故事吓瘦的,毫不夸张。

    谁知,蓝忘机又道:“非你所杀,却与你有关。”

    魏无羡道:“关联何在?”

    蓝忘机道:“关联有二。其一,此事有一位人物牵涉其中,此人与你母亲颇有渊源。”

    魏无羡顿住了脚步。

    他心中不知什么滋味,脸上不知作何表情,迟疑道:“……我母亲?”

    魏无羡乃云梦江氏家仆魏长泽与云游道人藏色散人之子。江枫眠夫妇都与他父母熟识,但江枫眠很少对他缅怀故友,江枫眠的夫人虞紫鸢更是从不会对他好好讲话,不抽他几鞭子、让他滚出去跪下、离江澄远点儿就算不错了。父母之事,不少都是旁人告诉他的。他知道的,其实不必旁人多多少。

    蓝忘机也停了下来,转身与他对视:“你可听过晓星尘此人之名。”

    “不曾。”

    “不曾便对了。此人出山成名,是在十二年前。如今也无人再提了。”

    十二年前,刚好是夷陵乱葬岗大围剿之后的一年,恰恰错过,难怪他生前不曾听过这个名字。魏无羡问道:“山是何山,师承何人?”

    蓝忘机道:“山不知何山。师承道门,晓星尘乃抱山散人之徒。”

    魏无羡这才知道,为什么说此人和他母亲颇有渊源了。

    藏色散人,亦出自抱山散人门下。

    他道:“这么说,这位晓星尘,算是我的师叔了。”

    这位抱山散人是位世外隐道,据说与温卯、蓝安等人是同一时期出道的修士。

    当时以温卯为首,兴家族而衰门派,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的修仙势力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但凡稍有名气的修士,无一不开宗立祖。而这位高人却选择了归隐入山,道号抱山。抱的是哪座山,却没人知道。话说回来,正是因为没人知道,所以才叫归隐。若是归隐了还能轻易找到,那就不叫归隐了,待价而沽而已。

    那一辈的风云人物,如今早已魂消身散,只有抱山散人,传闻至今仍未陨落。若果真如此,该有好几百岁了,足见修为了得。

    这位前辈隐居在不知名的仙山上,时常会收养一些孤苦无依的孩儿,作为徒弟。但所有的徒弟都要发誓:此生必须潜心修道,绝不下山。如若离山,无论什么理由,从此绝不能再回来。自力更生,红尘中爬摸滚打,再无关系。

    世人皆道,抱山散人不愧是得道高人,立的这个规矩实在是极有先见之明。因为数百年来,她只有三个徒弟出山:延灵道人,藏色散人,晓星尘。

    而三个徒弟,个个不得好死。

    前两个徒弟的下场,魏无羡自幼便熟知,无须再听。于是,蓝忘机言简意赅告诉他的,是最后一位的事迹。

    晓星尘出山之时年仅十七岁,蓝忘机虽然并未与他谋面,却听闻过旁人口中他的风采。

    那时射日之征刚结束没几年,夷陵乱葬岗大围剿更是风头刚过,各大家族横行,四处招揽人才为己所用。晓星尘心怀救世之念出山,资质上佳,又师出高人,自然第一次夜猎便一战成名。一尾拂尘、一把长剑,只身闯山,拔得头筹。

    众家见此品貌清明、修为了得的年轻道人,大为心折,纷纷送出邀请。晓星尘却婉言谢绝,明言不愿依附于任何世家,却和一位至交好友一起,一心要建立一个与世家不同、不以血缘为优的门派。此人性若蒲苇,心若磐石,外柔内刚,又洁身自好。一旦有什么棘手或难解之事,头一个想到的,便是寻求他的帮助,而他也从不推拒,当时风评极佳,

    常家灭门案,就是在那个时候发生的。

    ☆、第30章 皎皎第七3

    常萍带着几个家人,出门夜猎半月有余,忽然在途中接到家中噩耗,匆忙赶回。悲恸过后,只查出是被人恶意破除了他家的保护阵,放入了一批凶残的恶灵。除此以外,一头雾水,缉凶无门。

    一个修仙世家横遭此等惨祸,在修真界中闹得沸沸扬扬,晓星尘当然不会坐视不理。他主动应承此事,为常萍探求真相。一个月后,终于,查出了灭门凶手。

    凶手的名字叫做薛洋。

    这个薛洋,年纪比晓星尘还小,是个不折不扣的少年。然而,其恶劣之处绝不会因为年纪小就有所收敛。

    薛洋从十五岁起便是混迹夔州一带远近闻名的大流氓,笑容可掬,手段恶毒,个性残忍,夔州人人谈之变色。他年少之时流落街头,似乎与常萍的父亲有过一点嫌隙,这一点嫌隙,便叫他记了数年。这桩惨案,有一半的缘由,便是他的报复。

    晓星尘查清真相之后,横跨三省,捉住了仍在逍遥得意的薛洋,趁着兰陵金氏在其仙府金麟台举办一场清谈盛会,各大家族在此论道问法,将他扭送到大庭广众之前,阐明始终,要求严惩。

    他将证据列得清清楚楚,绝大多数的家族都没有异议,只有一家极力反对。那就是兰陵金氏。

    魏无羡道:“这般局面下反对,可算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莫非这个薛洋是金光善面前的红人?”

    蓝忘机颔首:“客卿。”

    魏无羡道:“他是客卿?兰陵金氏当年已经位列四大家族了吧,为什么要请一个年少的流氓当客卿?”

    蓝忘机道:“这便是关联其二。”

    他凝视着魏无羡的双眼,缓缓道:“因为阴虎符。”

    魏无羡的心,猛地提到了半空中。

    阴虎符这三个字,他绝不陌生。相反,没有人比他更熟悉。

    这是他生前炼出的所有法宝里,最可怕、同时,也是所有人都最想得到的一个。

    顾名思义,虎符乃是作号令之用。得此虎符者,持之便可号令尸鬼凶灵,使之听命。

    当初魏无羡造它出来,并没有想太多。以他一人元神操控尸傀和恶灵,总有疲倦之时。他想起从前偶然得到过一块妖兽腹中罕见的铁精,于是将它拿来炼铸,铸成了一只虎符。

    可虎符铸成之后,只使用了一次,魏无羡便发现,大事不妙。

    阴虎符的威力,远比他原先预期的强大和可怕。他本想将它作辅助之用,谁知它的威力竟然彻底压过了他这个制造者。而且,这个东西无法认主。也就是说,只要有人得到了它,不管这个人是谁,是善是恶,是敌是友,在谁手上,它便为谁所用。

    祸已铸成,魏无羡本想销毁它,但当时他已处于人人得而诛之的境地,阴虎符有着极大的威慑力,仗此法宝,旁人不敢轻易动他,魏无羡便暂且留下它,只是将虎符一分为二,让它只有在合并的时候,才能够发挥作用,而且绝不轻易使用。

    他一共只用过两次,每次都血流成河。第二次使用之后,他就将虎符的一半毁去了。

    虎符铸成不易,毁去亦难。他尚在销毁另一半的过程中,乱葬岗大围剿便来了。

    之后的事他就管不着了。但即便是被抢到它的世家供起来日日烧高香跪拜,只剩一半的阴虎符,也只是一块废铁而已。

    而蓝忘机却告诉他,这个薛洋,似乎能够拼出另一半的阴虎符。

    薛洋年纪极轻,却聪明非常,也是个十分邪气的异路之徒。兰陵金氏发现,他竟然可以根据残存的一半虎符,大概拼凑出另一半。虽然并不能长久使用,威力也没有原件那么惊人,但已经是常人所不能及的了。

    魏无羡明白了:“金光善想求着薛洋给他们复原出一只完整的阴虎符,必然要袒护于他。”

    更有甚者,薛洋灭了常氏,一半是为了报复欺少年穷之隙,另一半则是他在拿这一家数口活生生的人命在试验,他正在复原的这只阴虎符,威力究竟如何!

    难怪传言都与他有关了。魏无羡几乎可以想象那些修士们是如何咬牙切齿的:“这个魏无羡!要是他没做出这种东西,人间就不会遭受这么多祸害!!!”

    炼出来的法宝太厉害怪他啰。没在死之前把另一半毁完怪他啰。兰陵金氏要复原阴虎符也怪他啰。

    接回话头。兰陵金氏虽一心包庇薛洋,晓星尘却软硬不吃。两边僵持不下,终于惊动了并未参与此次清谈盛会的赤锋尊聂明玦,引得他从别处飞赴金麟台,赶来出面。

    聂明玦虽是金光善的后辈,但他为人严厉,绝不容忍,绝不姑息,斥得金光善好没面子,讪讪无话。他脾气暴烈,当场拔刀就欲斩杀薛洋,连他的义弟敛芳尊金光瑶上前打圆场,也被喝令滚开。

    聂明玦施压之后,兰陵金氏无法,只得各退一步。薛洋捡回了一条命,没被杀死,而是被判关入地牢之中,终身不释。

    薛洋被晓星尘抓上金麟台后,一直有恃无恐。聂明玦的刀压到了脖子边也笑嘻嘻的。临入地牢之前,他对晓星尘很是亲热地说:“道长,你可别忘了我。咱们走着瞧。”

    听到这里,魏无羡便知道,这句“走着瞧”,一定会让晓星尘付出无比惨痛的代价。

    仅仅过了一年,赤锋尊聂明玦便走火入魔了。也许是他修炼得比清河聂氏历代家主都快,他死得也比历代家主都早。最难对付的人不在了,兰陵金氏又动起了歪主意。金光善想方设法要把薛洋从狱中提出来,继续复原另一半的阴虎符。

    但这种事毕竟不光彩。要把一个灭人满门的凶手从地牢里提出来,没个正经名目,那可不行。

    于是,他们把目光转移到了常萍身上。

    威逼利诱、骚扰不断,许久,兰陵金氏终于成功地使常萍反口,推翻了此前的一切冤词,发声宣告:常家灭门一事,与薛洋并无干系。

    晓星尘登门询问,常萍无奈地对他说:除了如此,我还能怎样?不忍下去,我们家就没有活路。多谢道长,但……请你不要再帮我了。如今你再帮我,就是在害我。

    就这样,一出放虎归山唱完了。

    魏无羡闭口不言。

    这件事若是发生在他身上,任兰陵金氏是如何只手遮天的头号世家,任谁许他何等前程似锦光耀荣华,他也绝不松口一句。反之,他要亲自夜探地牢,把薛洋活活剐成一滩肉泥,再把他召回来重剐一次又一次,直到他后悔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可并非人人都是他这种宁可同归于尽的性子。常家还有几个家人活着,常萍也还年轻,无妻无子,刚刚走上仙途。无论是用他幸存家人的性命威胁,还是用他的前程和修为威胁,他都必须好好考量。

    毕竟他并不是常萍本人,无法代替他义愤填膺,更无法代替他担惊受怕,承受这些身心的折磨。

    而薛洋被放出来后,果然再一次展开了他的报复。不过这一次,他并没有报复在晓星尘本人身上。

    晓星尘只身出山,并无亲人,只有一位下山之后结识的好友,叫做宋岚。这位宋岚也是当时的一位道门名士,为人清傲,风评亦优。两人都想自建门派,轻血缘传承,重志同道合,可说是知交好友,志趣相投。

    薛洋便挑了他下手,故技重施,将宋岚从小长大的那间道观,灭了个干净,并且偷施暗算,弄瞎了宋岚的一双眼睛。

    这次他灭门灭出了经验,做得十分利落,没有余下任何线索。虽然谁都知道肯定是他干的,但知道有什么法子?没有证据。再加上金光善刻意包庇,怒有雷霆之威的赤锋尊也已逝世,竟然没有一个人拿他有办法。

    听到这里,魏无羡心中有些奇怪。

    蓝忘机虽然瞧着冷淡,又极重礼仪,但以魏无羡过去的了解,他之嫉恶如仇,不比聂怀桑那位大哥少。时至今日,金光瑶与蓝曦臣打得火热,蓝忘机却对兰陵金氏一直没有好脸色,也从不去参加他家的请谈会。若当时发生了这种事,一定传得满城风雨,蓝忘机绝不会坐视不理。怎么他没去治治这个薛洋?

    正要出口询问,忽然想起来,蓝忘机身上那些戒鞭之痕。

    一道戒鞭打在身上就很要人命了,蓝忘机若犯了什么大错、受了这么多鞭,一定有好几年会被禁足不允外出。恐怕事发的那几年,正是他在被惩罚的时候。

    难怪他说是“有所耳闻”了。若是受罚结束之后才出姑苏,自然只能耳闻,不能参与。

    魏无羡心中莫名很是在意那些伤痕,但又不能直接开口问,暂且摁下,问道:“那这位晓星尘道长,后来如何?”

    晓星尘当初别师离山,发过誓不再回去。他极重诺言,但宋岚双目已盲,又受了重伤,他便破了自己的誓言,背着宋岚重返抱山散人之处,请求师尊救治好友。

    抱山散人念在师徒一场,答应了他的请求。晓星尘便下山离去,从此不知所踪。

    再过一年,宋岚也出了山。

    世人惊奇,他竟然连当初瞎得彻底的一双眼睛都重见光明了。

    可事实上,并非是抱山散人医术出神入化,而是晓星尘自挖双眼……把眼睛还给了受他所累的宋岚。

    本欲向薛洋复仇,而这时,仙门世家已势力大换血,金光善去世,金光瑶接掌兰陵金氏,被送上仙督之位。他为示新人新风,一上台便清理了薛洋,阴虎符复原之事也不再提起。宋岚追寻昔日好友踪迹而去,一开始还能听说他又去了哪里,后来,亦无音讯了。

    兰陵金氏上一任出过这种丑事,金光瑶为挽回声望,自然想尽办法极力遮掩,故不允各家再传再提,加上栎阳常氏又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家族,于是,就渐渐地湮灭于尘了。

    魏无羡轻轻吐出一口气,生出一阵遗憾惋惜:“因为一件与自己本来无关的事情,落到如此下场,真是……若是晓星尘早生几年,或是我晚死几年,事情便不会这个样子了。若我在世,这种事情,怎会置之不理。这等人物,怎会不与他结交!”

    随即又啼笑皆非,暗暗自嘲:“我管?我怎么管?若我当时还活着,说不定栎阳常氏灭门案就被推成是我干的了。这位晓星尘道长路上见了我,我向他搭讪套近乎,请他喝酒,他没准用拂尘抽我一顿,哈哈!”

    他们已经走过了常宅,走到了据此不远的一片墓园附近。魏无羡看见了牌楼上暗红色的“常”字,问道:“那常萍后来又是为何而死?是谁将他家幸存的几人凌迟了?”

    蓝忘机还未答话,便在此时,微蓝的暮色里,传来一阵“砰砰砰”的拍门之响。

    这声音像极了拍门,但又不是在拍门。用力很猛,很急促,片刻不停。闷闷的,似乎隔了一层东西。

    栎阳常氏五十多口,此刻就躺在他们的棺材里,从里面拍打着他们的棺盖。就像被活活吓死时那晚一样,疯狂地拍打着门,却永远等不到人来开门。

    这就是酒铺的那名伙计说的——常家墓地的拍棺声!

    伙计说过,作祟是在十年前,如今已经很少听到拍棺声了。怎么会他们一来,就刚好听到了拍棺声?

    魏无羡与蓝忘机不约而同收敛了气息,悄无声息地靠近,靠在牌楼的支柱之后。

    他们都看到了,墓园中央,在一片墓碑之中……有一个洞。

    挖得极深的一个洞,洞旁堆满了泥土,是刚刚挖的。洞中传来轻轻的声响。

    有人掘坟。

    两人静静屏息凝神,等待着洞中那个人自己出来。半柱香不到,从那个被掘开的坟墓里,轻飘飘地跃上来两个人。

    亏得魏无羡与蓝忘机眼力够好,才看出来这是两个人。因为这两个人犹如连体婴儿一般,一个背着另外一个,紧紧连在一起,又都是一身黑衣,极难分清。

    跃上来的那个人背对他们站着,长手长脚。而他背着的那个人则耷拉着脑袋和四肢,了无生气。

    也对,既然是从坟墓里挖出来的,那必然是个死人,了无生气,才是正常。

    第7节

    恋耽美
上一页        返回目录        下一页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按 →键 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