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5节
反·绝代双骄之双月无痕 作者:双月无痕
第35节
丹青:“王兄!等等!”
未果。拍窗声。
丹青:“王兄!放我出去!你有什么计划?仔细说来听听。不一定非要把我关起来啊……咱们万事好商量!”
“商量?”窗子打开,王一字字道:“丹青,别的事情我都可以跟你商量,但唯独‘你离我而去、客死他乡’这一件,不可以商量!听话,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天不会塌。信我!我已不是你不懂事的弟弟,而是你的王兄。两百日,不,一百日,百日之后我定然会料理好一切,亲自来接你出去!到那时,你再怎么骂我,我都听着。”
关窗声。侍卫:“侯爷,请回吧。”
马嘶声。急促的拍窗声。丹青:“王兄!回来!别胡闹!军国大事岂可儿戏?稍有不慎,便会生灵涂炭,国破家亡!放我出去!咳咳……快……”
马蹄声渐远。
……
“别胡闹!”丹青边哭边在口中念叨:“别走!求你……你要把我,咳咳……气死多少次才满意?”
“我不走,也不气你。”一人笑嘻嘻答。
“真的?”丹青睁眼瞧见身前朦朦胧胧坐着个人,忙抓紧他的手。
“真的。”“王兄”笃定答。
“一言为……”视野渐渐清晰,丹青看清眼前人的脸,却未再说下去。
疤。那不是王兄。头顶是星空,身下是稗草,面前的魂,是小鱼儿。
“原来……是你。”丹青的语声沉下,眼中流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失落。
“是我。不然还能是谁?”小鱼儿问。
也对。丹青苦笑,却听小鱼儿接道:“以为我是你的王兄么?后来呢?你王兄百日之后回来接你了么?”
183 星夜兼程
“你!你在用读心术偷看我的梦?!”丹青又惊又怒。
“对不起,”小鱼儿抱歉笑道:“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在替您擦汗时,碰巧触到了您的额头而已。而且,也并非偷看,只听得见你们谈话,看不到任何梦景。”
看不到,还好看不到……丹青暗舒一口气,却听小鱼儿兴致勃勃的追问:“我蒙对了,您本名就叫丹青,对么?那您王兄又叫什么?他用诈死的法子成功骗过了姜王、护住了您么?对了,你们是哪国人?你王兄立誓要替父报仇,成为一代霸主,后来他实现自己的誓言了么?那姜王有没有再找茬……”
“后来……”丹青冷冷截口,眼中透着苍茫,仰天叹道:“后来,我死了。誓言,他也许曾实现过。再后来,他也死了。国……便灭了,已灭了千年。”
沉默。
令人扫兴的答案。“死”,这的确是所有人最终的“后来”。“灭”,也无疑是所有国最终的“后来”。“千年”,人的生死,国的兴衰,相对于“千年”而言,都只是转瞬即逝的泡沫。小鱼儿听故事的热情被几个字浇灭,瞧着这国破家亡的幽魂,更生出了几分怜惜之意,暗猜:我这么问,触到了他的伤心事,引起了他的不悦?他是冤魂,难道……他当年被王兄软禁,没熬到百日,便病死了?抑或是,时局不幸被他料中,王兄行事莽撞,招来了大祸,他便气急攻心,一命呜呼?还是……
链响。丹青醒转便不愿再躺,手扶地想支撑着坐起,却力有不逮,未能如愿,只碰响了腕上的锁链。小鱼儿见状忙收回思绪,伸手相搀,却被冷冷警告:“别碰!”
如高墙般的两个字。小鱼儿的手本已要触到丹青的臂,却愣是被这一声“别碰”吓得又缩了回去。
“好,我不碰。”小鱼儿用笑容掩饰尴尬,道:“不过莫忘了,如今您已没了肉身,不会再传痨病。其实……并不需要再避旁人。”
“不是痨病……而是冤气。”丹青知小鱼儿是一番好意,也知自己的语气过重,便收了愠色,和颜解释道:“孩子,要时刻记住:阴阳有别。你还活着,是生魂,便不要碰死魂,更别碰像我这样老的死魂。死魂无怨则会去轮回,久不去轮回的,不是冤气冲天,就是煞气极重。生魂碰过之后,便会耗损许多阳气。另外再奉劝你一句,读心术并不是什么好法术,最好别用,更别用它来读冤魂或厉鬼的心。冤魂和厉鬼的心里都不会装什么好故事,你读他们的故事越多,便越会被冤煞之气所染,渐渐忘记自己的故事,做不回快乐的小鱼儿了。懂么?”
“懂了。”小鱼儿点头道:“您不让碰,我便不碰,您不让我读,我便不读就是了。”
“孺子可教。”丹青颔首微笑,慢慢支撑着坐起,听见链响,便又问:“孩子,这锁……你信了噩梦,认为我是‘最后一个花无缺’,怕我被害,所以才要以链为束,寸步不离的保护我,对么?”
“对。”小鱼儿认得大言不惭。
“傻孩子,那么荒诞的梦,怎么可以信呢?”丹青笑:“把锁打开吧。你都听到了,我不是花……”
“那您心口上的伤,又是从哪里来的?”小鱼儿截口问。
“那伤……”丹青将目光垂下,低声道:“那伤……是旧伤。”
在说谎,但……还是别再戳穿他了吧。小鱼儿瞧眼前人肿着眼睛应对盘问时的无助模样,心头竟笼上了一层莫名的负罪感,不由得将“那伤是旧伤?真的么?您之前的说辞可是‘我捡了书仙不要的魂形’。如果是真的,那您当年不是病逝,而是被人刺杀的?”之类的问话咽回了肚里。
“孩子,你信我么?”丹青抬起目光,眼中透着些期盼,问:“以你的直觉来看,你觉着……我会害你?”
“不会。”小鱼儿给了他想要的答案。
“那便别多问了,快随我还阳!”丹青急道。
又催着还阳?小鱼儿不禁问:“为什么这么急?”
“把魂火亮起来给我看看。”丹青急道。小鱼儿乖乖亮起魂火放到他面前:火苗很旺,但与昨日相比,白气、紫气大盛,金气却少得快不见了。
“三天。”丹青估算:“你的魂魄滞留黄泉,补阴损阳,阳气方才又被噩梦和我折腾掉不少,如今看来,顶多只能再撑上三天。三天之内不还阳,阳气便会损尽。此后即便是再寻到自己的肉身,也进不去了。铁门紧闭,原路封死,咱们要回去,只能绕路……”
“即刻出发,”小鱼儿笑道:“赶马车走如何?您身体不适,我赶车,您在车内休息,这样赶路,是不是最快?”话音刚落,一辆高蓬马车已现于眼前。
“一直向东走,越快越好!”丹青对小鱼儿的言灵术丝毫不感到惊讶,只吩咐了一句,便咬牙支持着站起,入了车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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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轮,尘土。马车在黄泉路上疾驰,车轮卷起了阵阵尘土。小鱼儿头顶着月光赶路,丹青则在厢内休息,二人无话,如此行了一天一夜。
马嘶,车停。丹青正睡得昏昏沉沉,却被停车声惊醒,只听车外人朗声问:“丹青,你看看,这是怎么回事?咱们怎么回来了?”
回来了?丹青挑帘一看:铁门。马车停在稻田里,马头对的竟是山腹铁门,门旁的茶桌也还在。
“‘鬼打墙’?我明明是在一直向东赶的呀,怎会又回了来?”小鱼儿纳闷。
“你被困在自己的梦中了。”丹青紧咬嘴唇思了半刻,问:“孩子,你对铁门前的真相,其实有许多疑问,并不想稀里糊涂的回宫,而是想查明真相再走,对么?所以你虽听我的话快马赶路,却在赶路的同时思考着与此地相关的许多事情,对么?”
“不错。”小鱼儿笑:“稀里糊涂的跟别人走,并不是我做事的风格。书仙无故失踪,依我平日里的性子,是不可能对此事不闻不问,就这么一走了之的。但您让我信您,又说三日的期限很急……”
“孩子,看来你带着疑惑赶车,是离不开这里的了。不若……我来一试!”车里人不知何时已坐到了小鱼儿身旁,抢过缰绳喝道:“驾!”
长鞭一响,马车再启,速度比前次的更快,风驰电掣,似是要腾云驾雾的飞起来一般。
银丝飘动,衣袂乱舞,薄唇轻抿,目光如炬。小鱼儿瞧丹青此时英姿飒爽的姿态,与昨日弱不禁风的娇贵模样判若两人,竟呆了一瞬,才怯怯问:“您……已经休息好了?”
“睡了一整天,算是缓过来了。”赶车之人浅笑问:“怎么,认为我这只病怏怏的老鬼,路走不动,难道连车也赶不动么?”
“岂敢岂敢。”小鱼儿尴尬笑道。
“孩子,你整日未睡,累了吧?”丹青关怀道:“不如进车里睡一会儿,等我累了,再叫你……”
“我还不累。”小鱼儿笑:“在此静候您养足精神、回答问题,已等得我心发慌了呢~”
“哦?什么问题?导致你赶车回归铁门的问题么?说来听听。”丹青打马笑道:“不过咱们有言在先,你问我也不一定会答……”
“梦魔是不是您王兄?”小鱼儿只问了这一句,便将丹青的目光吸了过来。
“我最后的噩梦,是不是您王兄托给我的?”小鱼儿又问,目光炯炯如夜里的亮星。
“孩子,为什么会这么想?”丹青用微笑掩饰讶异,侧目问。
“因为……”小鱼儿思索道:“您在看那噩梦之前还在淡定自若的喝茶,读心看梦之后却被气晕了过去,晕后梦见您王兄往日的种种劣迹,又喊着‘你要把我气死多少次才满意’哭醒。说明您看了这梦,认为这梦与您王兄的关联非常大,对么?”
丹青颔首,小鱼儿又道:“另外,那笔记自燃的时机也很可疑。笔记是梦魔给的,却偏偏在您即将阅读的时候自燃,很像是怕您看到的湮灭证据之举。如此推来:梦魔就是你王兄,他出于某种目的,托给我噩梦,却不想让你看到那噩梦的内容,因为怕你看了生气、气坏了身子,对么?”
“小鱼儿,你果然机灵。”丹青赞道:“不错,梦魔即王兄,我正是如此猜测的。但在亲眼见到那‘梦魔’、验明正身之前,这也仅仅是怀疑和猜测而已。”
“不过……”丹青脸色忽的转阴,立眉怒道:“如果那凶梦真是我王兄所托。他这么做,便是摆明了要以大欺小,抢你魂形、把你逼疯、引你入魔,还要搞得天下大乱,害死所有的人!我是不会对他如此的行径,坐视不管的!”
“如果不是呢?”小鱼儿问。
“不是……”丹青的眉头松开,哀叹道:“那此梦便是神谕的凶兆。王兄他……他多半早在铁门关闭之时,便已被五雷劈中、魂飞魄散了。”
“一定是他托的。”小鱼儿见丹青愁眉不展,忙安慰道:“你王兄跟我长得很像,对么?他便是剑魔口中的魔王?既是魔王,一定神通广大,不会被小雷劈几下就散了的~”
“魔王?”丹青苦笑:“他能成魔嘛?我看只是自吹自擂罢了。况且,就算他真成了魔,惹下如此塌天大祸,遭五雷灭魂……也不足为奇。只是,他散便散了,却留下一个如此乱的乱局,既害了你,也害了花无缺。”
害花无缺?小鱼儿好奇问:“除了编梦吓我之外,他还害了花无缺?怎么个害法?”
“孩子,你还记得自己不守与书仙‘一日一梦’的约定,独自通灵入梦,第一次看到的梦景是什么么?”丹青不答反问。
“第一次……”小鱼儿努力回忆:“我看到夜色深沉,书仙伏案而眠,不想打扰他,便又对案上的书通灵,去了三年前邀月的寝宫。”
“那你可知自己再次通灵之后,那站在书案前的魂形,此时正在做什么?”
站在书案前的魂形?小鱼儿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
“孩子,不守约定、莽撞行事,的确是你的不对。”丹青批评道:“使用离魂之术,魂不守舍,极其凶险,所以身旁最好有人护法,就算没有护法,身上也需佩戴一些辟邪之物,加以防护。岂可如此轻易的就连用两次,还将法身随意丢下、不管不顾了呢?”
“不管不顾会怎样?”小鱼儿问。
“会怎样……”丹青叹:“一度离魂,你的肉身便躺在床上,不会醒了。如果此时心魔附身去杀黑花,你便没有办法再阻止他了,对么?”
小鱼儿心惊。丹青接道:“再度离魂,你的魂形便立于书案前,不会动了。如果此时梦魔附身在这魂形上,将书仙叫醒、消其记忆、封魂入书,却没发现身后被缢之人的话……”
“啊!”小鱼儿忍不住发出了惊呼。
“剑魔噩梦中最令我心惊的便是这一件。你三日内阳气殆尽固然凶险,但如果吊死鬼哭诉的事情属实,便是更大的不妙。”丹青急道:“泉下的时间比凡间快,而且越往下越快。凡间一日,相当于第一层地狱里的三千七百五十年,之后每往下一层,时间便快一倍。而你与书仙跌落黄泉,跌得究竟有多深……老实说,我不能确定。你们魂游这许多天,在阳间有可能只是一刹那。十八岁的花无缺欲悬梁自尽,如果他此时还没踢倒凳子,或者虽然踢倒、但还没断气,咱们回去说不定还能赶得及救他,若是赶不及……”
“我什么都不问了,进车睡一会儿。”小鱼儿边擦冷汗边截口道:“您节省气力,专心赶路。累了便叫我!”
184 鬼巢一游
山山水水,迂迂回回。东行之路,似是没有尽头。小鱼儿睡了几个时辰,便把累得满头虚汗、眼神飘忽的丹青换下,继续马不停蹄的疾行,可最终还是勒马说了句相同的话:“丹青,你看看,咱们怎么又回来了!”
又回来了?天光透入车内。丹青未再挑帘,而是将窗子打开一条缝,向外张望:稻田。没有铁门,没有茶桌,但其余景物与出发时的完全一样。天已破晓,朝霞万丈……
“丹青,腰疼么?”小鱼儿心下焦躁,却故作轻松的笑道:“找不到出路,便出来晒晒太阳,走动走动、透透气吧。”说着便跳下车,对着朝阳伸了个懒腰,站在田埂上舒活筋骨。
一只苍白而修长的手从窗缝里伸出。手背红肿,发黑,冒出青烟,又缩了回去。
小鱼儿看得一愣,却听车内之人道:“小鱼儿,‘阴阳相克,清浊相蚀’,这鬼界最基本的定律,一定要记牢啊。你何曾听说过阴魂爱晒太阳的?”
“就为了证明这一点,便要灼伤自己?”小鱼儿怨。
“不,我这么做,是为了试一试,这里究竟是不是阳间。”车内人欣喜道:“小鱼儿,恭喜你,咱们已从泉下回到了阳间相同的地点。还记着从这儿回移花宫的路么?按阳间真实的路走,回宫!”
红彤彤的朝阳,小鱼儿已许久未见过。他迎着朝阳,纵马疾驰,从日出赶到日落,终于在第三日的日尽时分冲进了绣玉谷。
绣玉谷有多久没人打理过了?小鱼儿边行边眺望:花海之中,已无鲜花,只有遍地的莠草和丛生的灌木。走兽在草间觅食,鸦鹊在树上垒窝。夕阳西下,倦鸟归巢,成群的乌鸦在巨树上“啊啊”的叫着,一派荒凉箫索的景象。
“进去瞧瞧!”小鱼儿勒马下车,拾阶而上,健步如飞。丹青则提着锁链、打着油纸伞在后跟随,脚步虽不轻盈,却也不至于被甩远。
廊柱龟裂,池榭干涸。小鱼儿冲入宫门,在爬满青藤的长廊中狂奔,如入无人之境,不禁疑惑:大白天的怎么连个宫女都瞧不见?移花一派迁走了?却管不了许多,只向少主寝宫飞奔而去。
到了,积土深厚的死宅,没人。小鱼儿“砰”的冲开无缺房间的大门,穿堂入室,搜寻自己或无缺的肉身:左顾,床上没人,右盼,书案旁没人,抬头望,梁上只有条随风飘荡的白绫,也没人。空屋?
“不对,咱们走错了地方!快回去!”丹青跺脚惊呼,带着小鱼儿回奔出门外,却见夕阳余辉散尽,天色已暗,心顿时凉了半截,忙又回望身后小鱼儿的气色。
三日已过,来不及了……丹青瞧小鱼儿脸上的血色尽褪,已变得与自己一样的惨白,眼眶顿时红了。
“别别别哭。”小鱼儿瞧白发人眼泪汪汪的模样受宠若惊,忙笑着哄道:“还不成阳便还不成吧,生死有命,早死晚死都是死。现在死,起码在去地府投胎的路上,还有您做伴儿嘛~”
“投胎?”丹青灰眸黯淡,含泪垂目道:“孩子,你错了。如今这情形……”
“少……主?”背后一声女子的轻唤打断了丹青的话。
谁?丹青回眸一看,只见身后正站着一名宫女打扮的女鬼:头发蓬乱,肤色灰青,脸颊浮肿,样貌甚是可怖,却身材窈窕,想来生前应是个标致的人物。更奇怪的是,这鬼的衣裳虽破破烂烂,尽是窟窿,但胸前插着的红花却是娇艳欲滴、美得诱人。
宫女的冤魂?丹青忙问:“姑娘,您是这儿的宫人?敢问……”
“姑娘?”女鬼对“姑娘”的称呼似不大乐意,盯着丹青的脸看了又看,忽的扑上去抓紧他的胳膊,爆发出痛哭之声:“少主!我,我是萍姑呀!难道我化作冤魂,变得难看,您已认不出我了么?”
萍姑?丹青虽不认得萍姑,却顺着她的话头安慰道:“萍姑,我认出来了。别哭,慢慢说……”
“少主,您可回来了!”萍姑大哭道:“五年前您为什么连句话都不留,便突然丢下我们不管,悬梁自尽?”
五年前?这里是花无缺自尽五年之后,移花宫的景象?丹青惊问:“那宫主呢?我自尽之后,宫主怎样了?”
“宫主……”萍姑哭道:“您死之后,宫主非常伤心,也非常生气,不知为何,竟破了祖制,独自进恶人谷去捉一个叫作江小鱼的人,不想却在恶人谷遭遇了江枫这臭男人,这一去便再没回来。”
“没回来?江枫杀了宫主?”丹青惊。
萍姑哭:“不是杀,而是二人双双失踪。传言他们斗得激烈,却没人目睹到此战的结果。有人猜他们打得两败俱伤,皆已殒命于某处。也有人猜,江枫杀了宫主之后,远走天涯。还有人猜,江枫让招而死,宫主却伤情而狂。甚至有人猜,他们言归于好,一同隐居了。总之,宫主一去不回,我们集全宫之力,四处搜寻,也没能在一个月之内找到宫主的下落。”
江枫邀月生死不明……那小鱼儿呢?丹青问:“萍姑。宫主要捉的那个江小鱼,如何了?”
“江小鱼?”萍姑茫然回禀:“宫主遇险失踪,我们便也顾不上祖制了,派人进谷去查。恶人谷的几个头领出言不逊,便与我们动起了手。结果那群乌合之众根本不是姐妹们的对手,死的死,逃得逃,都逃光了。江小鱼……他似乎并不是恶人谷的头领之一,奴婢不太清楚……”
逃光了?五年前恶人谷便空了?师父们也走了?那小兰呢?我呢?我究竟是生是死?小鱼儿有太多问题想问,却知即便是问,萍姑也未必晓得。
“少主?”“少主回来了?”“在哪儿?”“在这儿,没错,快来看,真的是少主!而且还是暖玉少主!”萍姑的哭声惊动了各处的冤魂,只在谈话间的功夫,已聚来了十几条,将丹青和小鱼儿团团围住。
红花,红花,红花。丹青环顾聚拢来的女鬼,见她们虽长相装扮不同、高矮胖瘦不一,却人人胸前都插着一朵红花,顿悟道:“你们都中了墨玉梅花的毒。少主死,宫主失踪。难道……你们在宫主失踪一个月之后,全都毒发身亡了?!”
“是啊。”“所有的姐妹都……”“我们死得好惨。先死的姐妹,尸首还有人火化,后死的……呜……”“好疼,毒发时奴婢的心口好疼。”“我是最后一批死的,天天找,天天等,天天盼,也没盼到宫主回来……”女鬼们哭着点头,七嘴八舌的诉苦,却听萍姑擦干眼泪喜道:“姐妹们,旧事别提了,今天是个大好的日子,咱们该高兴才对。咱们虽等不回宫主,却盼回了少主。少主此次回来,想必这主持大局的重任,他一定会……”
“快走!”小鱼儿听到“主持大局”四字,便知再待下去便要压寨了,忙拽着丹青的手往鬼群外跑。丹青却腿软无力,一跤跌在了地上。小鱼儿又忙将他背起,撒腿逃命。
鬼巢。太阳落山之前还空荡荡的庭院,此时已变成了冤魂集结的鬼巢。小鱼儿拼命冲向宫门,却听身后传来了此起彼伏的怨声:“你是谁?为什么要拐走我家少主?”“少主,等等,您才回来,又要去哪里?您倒是说个明白。”“前面的姐妹,快截住他们!”
糟了,身后的追兵浩浩荡荡,而前面的鬼也堵了过来,远处的宫门正缓缓关闭。小鱼儿瞅着从四面八方围上来的鬼,问背上之人:“怎么办?往哪里跑?”
“跳崖!”丹青当机立断。
“好。”小鱼儿左躲右闪,抄小路直冲青云峰。
“背着少主的那位壮士,别跑!有话好说,我们并无恶意,只想把少主留在此地做一宫之主,好好服侍他。”身后传来萍姑的惊呼:“壮士!前面是断崖,危险!”
我知道是断崖。小鱼儿越跑越快,冲到崖边单足一点,腾空而起。
“啊!——————”
铁门。
小鱼儿跃入万丈深渊,经过漫长的下落过程之后,大叫着惊坐而起,发觉自己面前竟又是铁门,身下竟又是稗草,立时后仰在地,不想再起来了。
“转了三圈,又回来了。”小鱼儿汗流浃背,瞧着同样满头是汗的丹青,边喘边问:“丹青,咱们到底有没有赶过路?还是仅仅只做了个梦,吓出了一身冷汗呢?”
灼伤,丹青已喘得说不出话来,只将带着灼伤的手现于小鱼儿眼前。小鱼儿立时明白:其余不论。二人曾一同还过阳、晒过阳光,这一点是事实。
“魂……火……”丹青手捂胸口,喘出了两个字。小鱼儿懒懒亮起魂火,举到他眼前:白气、黑气、紫气、绿气……丹青看了又看,找了又找,唯独没找到自己最想要的金气。
“你阳气耗尽……这一点,也是事实。”丹青下了这句论断之后,便也倒下去再不讲话了,似是累散了架。
沉默。秋夜寂静,精疲力竭的小鱼儿闭着眼睛大口呼气,只听得见自己喘息的声音。
“丹青,坦白吧,你究竟是谁?”小鱼儿歇了一会儿,便打破沉寂问:“如果你只是个过路的冤魂,为什么为了我还阳的事情,这么拼命?”
没回音。
睡着了?小鱼儿侧头一看,只见身旁之人蜷缩着侧倒在地,手捂胸口,散落的白发遮住了半边脸,而从发隙中露出另半边脸的脸色……白得吓人。没咳嗽,也没气喘,胸膛没起伏,如此情形完全不像是睡着,倒像是……
探探鼻息。小鱼儿虽知这行为很傻,自己已误会过千遍,却仍忍不住又将手放到丹青的鼻前……没气息。
读读心。小鱼儿虽知道这行为很不礼貌,却还是将手放上了丹青的额头……没声音。
验验伤。小鱼儿虽知这行为有些色,却仍忍不住将丹青的身子翻过来,拨开捂胸的手、扯开衣裳验伤……有!剑伤裂开,虽未流血,却在溢散魂气!
“丹青?丹青!伤口裂开了。”小鱼儿慌了神,边摇他边颤声唤:“你不是会疗伤么?快运功疗伤!”
没回应。白发人软若无骨,毫无知觉,稍微一摇,头便偏向一侧……
“醒醒!快醒醒!”小鱼儿托着他的脸,打得力道越来越重。
浑身汗透,薄唇微张,满脸倦色的睡着,拧紧的眉头已松开,伤口处溢出的青气却越散越多,肤上的微光渐渐暗去。
魂……散?!书仙元婴夭折前也是魂光越来越暗。小鱼儿猛摇丹青,声嘶力竭的喊:“丹青!别死,醒醒!醒醒!对了,快看!快看你王兄来接你了!”
有效,居然有效。小鱼儿一叫“王兄来接”,那溢散的魂气竟瞬时缩回了伤口。随后丹青便皱了皱眉头,又有了呼吸,手臂动了动,似是在找什么。
手?小鱼儿忙握紧他的手哄道:“我来了,来接你,以后再不把你丢下。”
这句说错了。小鱼儿见丹青一听到“王兄”的承诺,便安心的一笑,又完全没了知觉,接着,魂气溢散、魂光黯淡的症状又显了出来。
“不可以对他太好”,恶灵的话真是至理名言。小鱼儿观察丹青如此表现,作出的诊断结论是:旧伤复发,精疲力竭。一旦安心深睡,无力疗伤,魂便会散。
不能放他深睡……那便只能不断的骚扰了,能让他死都不得安生的人,自然是他“王兄”。小鱼儿伏在丹青耳边,学着“王兄”的口吻挑逗:“丹青,怎么才醒,便又睡了呢?你既贪睡,不如在这碧青居再多休养几日,本王先回宫办事去喽~”
又皱眉了。丹青听到“多休养几日”竟又皱了皱眉头,握紧了小鱼儿的手。小鱼儿顺势将手猛的抽出,朗声笑道:“还不醒?那就再住一百日吧,本王等两百日的时候再来~”
我是不是……太狠了?小鱼儿见自己将手一抽,丹青的臂便微微抬了两抬,自己将“二百天”的话一说,丹青心碎的泪水便漫出眼眶、滑落眼角,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自觉“小鱼儿的品行”又向恶魔迈进了一大步。
哭了?已经开始做噩梦了吧,什么梦呢?我这可不是偷听,而是噩梦疗法,防止你魂飞魄散,是在救你。小鱼儿为自己开解,又将手轻轻抚上白发人的额头听梦。
听到了,梦境的声音又钻入小鱼儿的脑海。小鱼儿仔细聆听,却不得不承认,丹青的故事,的确不是什么令人开心的故事:
185 披甲回城
……
王:我走了,你再多休养几日吧。
丹青:王兄!别走!你这分明,咳……是在故意捉弄我!
捉弄你?王嗔怪:因为你不听话。叫你好好照顾自己,别胡思乱想,怎么又把自己搞成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你还敢提?丹青怨:把我软禁于此,又命看守之人也不要出去打探消息,只乱报平安,叫我怎能不胡思乱想?
王:好好好,算我错。我这不是亲自来赔罪了么?看你这样子,已走不动道了吧。来,王兄抱你上车,抱你回家,好不好?回家之后,便把王位传给你,让你从此说一不二,掌握生杀大权,没人再敢软禁你……
丹青:传位?怎么突然之间又说这种疯话。
王落寞:不是疯话,俗话说得好,国不可一日无君……
丹青惊:一日无君?什么意思?王兄!等等!别走!话才刚说到一半,怎么突然又要走?要走,带上我一起……
王:别过来!
万箭齐发、刺穿身体之声。
丹青惊哭:王兄!!!
侍女惊喜:侯爷,您终于醒了!谢天谢地!
丹青:我这是……
医者:您发烧已昏睡了三天三夜,热度还没完全退。丫头,去把温在炉上的药拿来。
侍女:是。
医者:侯爷,请脉一听。
丹青:脉象……怎样?
医者:脉象急浅,气虚火旺,是以盗汗消瘦,发热多梦。侯爷,听老夫一句,忧思操劳过度,于您的病,非常的不利。主上让您信他、等他百日,您便信他、等他百日。在此之前安心静养,别再去管那些俗事。
丹青:咳……先生说得有理,我记下了。
侍女雀跃奔来:侯爷!来了,马车来了,主上来接您了!
丹青惊喜:是么……
陌生男音:末将参见侯爷。
侍女:呓?主上的人呢?
将领:主上事务繁忙,一时难以脱身,只命我来接你们。
侍卫警惕道:主上的印信何在?
将领:呃……
拔剑声。
侍卫喝:大胆!主上未至,又无印信。你空口白牙便要带侯爷走?我看你是图谋不轨的奸细!
将领:我不是奸细!
丹青:稍安勿躁。这位将军,宋将军何在?王兄若脱不开身,命人来接,又没给印信,定是托宋将军来才对。
将领沉痛道:家父已故,我是他的儿子宋智,承袭父职……
侍卫:不对。我认得宋将军的长子宋仁,武艺高强,智勇双全,军中闻名。若要承袭父职,也应是他……
将领低声道:我大哥宋仁、二哥宋义、三哥宋礼皆已阵亡,我是四子……
丹青惊:阵亡?宋将军也是阵亡的?阵亡……咱们与哪国交了兵?!
将领:姜国。姜王称主上今年进奉天子之剑,品质极劣,不如十年前进奉的阙星,便率兵八十万前来“索剑”。
丹青:阙星……我记得。十年前东山天降神铁,质硬无比,父王乃命能工巧匠将其熔入冶炉,铸得一削铁如泥的宝剑,献与天子。那神铁百年不遇,岂能次次都奉上此等宝剑呢?
将领:是啊,使者也是这样讲的。但姜王根本不听,持阙星轻易的砍断使者敬奉的新剑,便对天子说,新剑差得要命,我国冶术高超,囤积利器却不愿献与天子,居心叵测,要替天子行天威……
侍卫:欺人太甚!姜王这老贼分明就是鸡蛋里面挑骨头,借天子之名,入侵别国!
将领:虽知如此,但姜军兵马甚众,能骑善战,却是事实。姜王挥师南下,兵阵一眼望不到边,沿途却专挑小国越境,若是那小国“不肯借粮”,则就地灭之,分兵驻守,气焰嚣张得很。
丹青:敲山震虎,立姜国之威,这本就是姜王打的如意算盘。不好,如此一来,七国之盟……
将领:正如侯爷所料。先王虽是七国之盟的盟主,但先王已逝,姜王此次又是指名来攻咱们……反正末将是只听说援兵会来,却从没见到过援兵。于是敌众我寡,又无援兵,敌军压境之后,父兄不敌,相继阵亡。如今他们距都城只有百里之遥了!
百里?丹青惊:宋将军,你告诉我实情。王兄他不亲自来接我,又不给你印信,到底有何内情?
将领:这……
丹青:难道他不安心坐镇都城,莽撞胡为,率兵亲征受了伤,行动不便,才不能来的?
将领:不不不。
丹青:那是什么?没关系,但说无妨。
将领:其实……我并不是主上派来的。三日前,主上南下与六国秘密会盟,欲商讨借兵之事,不想却在边境遭了埋伏。他带的护军被冲散,皆生死不明。只有一个兵士逃回来向我禀报,说……
丹青颤声问:说什么?
将领:说……他看到主上的战马突出重围,主上伏于马上,背中三箭,看样子……已被射死于马上。
咽喉哽住之声。
侍女惊呼:侯爷!侯爷!
将领:侯爷!
医者:不好,快帮我把他的嘴撬开。丫头,拿我的针来!
侍女哭骂:侯爷!呜……你这粗人,怎么没长眼?没看见我家侯爷正在生病么!他连烧了三天,粒米未进,人才刚从鬼门关逃回来。你冷不丁来报丧,等于要他的命!
将领惊:小的不知,小的该死。
侍女:该死?你的命又值几个钱!
将领喜:看!侯爷醒了!侯爷您没事吧,您……
丹青:嗯……
呕声。
将领哽咽:侯爷……您……
侍女:出去!快出去!你把侯爷气得吐血,他一看你就难受。还不快滚?
丹青轻唤:宋……将军……
将领:末将在。
丹青:坐……过来……
将领:是。
丹青气声问:我兄中箭……这事情……除了你和那士兵之外……还有谁知道?
将领:没了。末将怕此事败露,军心大乱,已暗中处决了那兵士。
丹青:那……我呢……下葬了么?
将领:下葬了,葬于西陵,吊唁者甚众。主上消息封得很好,世人皆以为您已仙逝,我也曾如此以为。直到我父临终前嘱托:‘主上无嗣,若突遇不测,则去城南碧竹林迎新主回宫’,我才猜出您尚在人间。我本想着,国不可一日无君,敌军临近,万一城内再流言四起,局势便不可收拾了,便自作主张,冒主之名,欲尽早带您回宫主持大局,以稳定人心,却未料到您……
丹青:要稳……要回……但不能就这么回去。宋将军,劳烦你再跑一趟,帮我备下王兄的铠甲、兵刃、马匹、士卒……
将领:您的意思是……您不以自己的身份回宫继位。而是要扮成主上,领兵回营?可您的身子……
丹青笑:无碍。我这病来得快,去得也快。你今夜备好,我明晨就带你穿城回营。
将领:好。末将这就去办!
丹青:宋……将军……
将领:主上,您还有何吩咐。
丹青:宋家一门忠烈,丹青子必铭记在心。宋将军决策英明,救国于危难……请受丹青子一拜!
将领哽咽:使不得!侯爷……不必再说了。有这一句……末将必誓死追随,不辱父兄之名!
披甲之人走远之声。
丹青:先生,您有没有办法……让我明天能披上铠甲、骑上马?
医者:没有。
丹青:我知道您有。我见过……
医者微怒:那不是药,而是毒。损经脉,耗气血,伤五脏,只换取一日的体力充盈。那东西一利而百害,老夫只会给快累死的马用,是不会给活人用的。
丹青:先生,您五年前救不了我,若无王兄那一百个笑话,我早已是死人。死于我而言,夜夜皆是枕边之物。即便是一日后便死,也已赚到了好几年。
医者:侯爷,别想了。您有所不知,那药的药性太烈,您的身子太虚,很可能服下之后,还未上马,便已心悸猝亡。
丹青:那便减些量吧。我不需要体力充盈一日,半日即可。我信先生,您的药我已吃了不下百副,其中不乏性烈的方子,从未死过。对,加一些性寒的……
医者:侯爷,您既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却又为何如此执着于扮作主上回营这一件事情呢?
丹青笑叹:因为……我听您的劝。您劝我信王兄,我便信他,信他一定没死,只是贪玩不归,玩累了自会回家。所以,我必须明日披甲回营,稳住军心,守住都城,等他回家。起码守上一百日……才不算失信。
医者:唉……
……
燃火之声。
老妪:主上?侯爷?呵呵……瞧我这老眼昏花的,侯爷这样冲进来,我猛眼一瞧,还以为是主上呢。
丹青:你先去外面等我。
将领:是。
丹青:婆婆,别来无恙。
老妪:徒弟,啧啧,你披甲穿城时的样子,我用天目看到了。说真的,真像。老婆子完全未料到你会学他学得这么像~如此装束、如此气度、甚至连走路的姿势和说话时的语气,都与那灾星分毫不差。别说是百姓和军士,就算是近臣,一时半刻也未必能察觉出是你来。
丹青:世上没人比我更了解他,学起来自然容易些。婆婆,说笑归说笑,无事不登三宝殿,徒弟此来,是来找您占事问天的。
巫婆:找我?该教的我都已教给了你,有什么事情,自己占吧。
丹青叹:士不能占己,否则徒弟也不会急着来叨扰婆婆。
巫婆笑:说吧。要问什么?我先听听。老规矩,折寿的话,你就是跪死我也不会答。
丹青:问他的生死。
巫婆:你占的结果是什么?
丹青:死。但我不信。我占他从未准过。
巫婆:不信就按不信去做吧。
丹青:不行。此事关系到全城人的生死,我必须得到绝对准确的答案。
巫婆:哦?生又如何,死又如何?
丹青:我大限将至,命已不过百日,此次再难拖延。他若是死了,我便开城投降,避免无谓的流血和牺牲。他若是生……我便守城到底,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等他回来,见上他一面、把城交给他之后再死!
巫婆:好吧,我算算。
燃火之声。念咒。
巫婆:天意是……不能说。
丹青:……
巫婆:但有另外一件事情可以说。
丹青:什么事?
巫婆:他把你软禁,关上窗子的那一刻,你今生看他的最后一眼,便已看过了。也就是说,无论他是生是死,你今生都无缘再亲眼见到他了。
丹青:……
巫婆:到底开不开城,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丹青:知道了……再问一件:用何物铸剑,能比天降神铁更加锋利?
巫婆笑:仇恨。世上没什么比仇恨更锋利的东西了。
丹青:……
巫婆:不信?过几天你就会信了。
丹青:我信。不过……我该怎样把仇恨放入冶炉呢?
巫婆:过几天你就会明白了。
丹青:好,婆婆,徒弟的话已问完,先告辞了。
巫婆:这么急?徒弟,你多日未来看我。一占完事,便懒得与我老婆子再多聊几句了么?
丹青:婆婆已把天机都露给了我,徒弟感激不尽,但部署城防、督铸宝剑,事务繁杂,徒弟的时间不多,只能改日再与婆婆……
巫婆笑:哦?我露给你了什么?
丹青:婆婆说我今生无缘再亲眼见他,却不说无缘再见。意思是,或黑夜,或盲目,或是弥留之际睁不开眼,总之无法视物的情况下,我今生还是有可能再见到他的。说明他还没死,对么?我过几天便能领悟将仇恨放入冶炉的方法,说明我过几天便能铸出比阙星还锋利的宝剑,对么?
巫婆:呵,这是你自己瞎猜的,我可什么都没说~
丹青笑:对,是我瞎猜的,我这人就好胡思乱想。
巫婆叹:徒弟。听婆婆一句劝,那剑最好别铸,那城最好别守,那人也最好别等。我见你第一面时就告诉了你:你为君,他为将,则国泰民安,你二人一生平顺。他为君,你为相,则战事迭起,生灵涂炭,你虽鞠躬尽瘁,也难得善终,反而会助其行恶,祸及子孙。他是专克父兄的灾星,你父王、母后和你们的长兄皆已被他克死,他降生之后,凡宫妃有孕,每胎必滑,几年前你也差点儿死于他手,怎还不知避他远一些?反而要为他飞蛾扑火,至死方休呢?
丹青:不……他不是灾星,我才是。这次我不是差一点儿就把他给克死了么?民谚曾传:碧血兴邦,丹青亡国。此次我若是奉诏去了姜国,决不会令局势演变成今日的模样。父王、母后、长兄和弟妹们……也都是我克死的。
巫婆:你非这么一口咬定,我也没办法。我只知道,你母难产而死,你二人虽为孪生,生辰却相差一个时辰。长者生辰凶煞,却体质强健。幼者虽生辰祥瑞,却是剖尸而出,且剖出时已浑身发紫,状如死婴,稳婆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他哭出声来。我夜观灾星降世,看过你二人的生辰之后,便劝先王杀了年长的那一个,以保家国太平。你父王却舍不得,只推说两个孩子不小心弄混,已分不清谁长谁幼,来糊弄我老婆子。但等你二人学会说话走路之后,观性情、看体格,谁长谁幼,先王是不是听我之言,在你们幼时就刻意对调过长幼次序……婆子虽老,却还没老糊涂。
丹青:看来万事都逃不过婆婆的法眼。没错,他长我幼,王位本就是他的。于是父王正式立我为储不到半年,我便染上了重疾。若非婆婆在我病危之时劝父王拨乱反正,可能我早已不在人世了。我本不知父王调换过玉,但父王在我病愈之后,便将所有的事都对我和盘托出了。
巫婆:和盘托出?也包括老婆子我在内么?乖乖,怪不得当年你跪于我门前拜师,跪晕了都不肯走,原来……不过先王把所有的事都讲给你听,不会仅仅是为了让一个废储的心里好受些吧。
丹青:储位事小,国运事大。父王与我推心置腹的详谈过后,便将国运交付于我,命我在有生之年,好好看住他,千万别让他惹出大乱子来。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了祖宗基业,尽量活得久一些。并嘱咐我调换玉的事,不要告诉他,说只有让他误会,让他对我心有亏欠,他才会一直听我的话、服我的管。却未料到,他心中对我的亏欠太深,此次竟会使出软禁诈死的手段来护我,反而惹出了大乱子。
巫婆:呵,心有亏欠?孩子,嘴上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但你的眼睛又出卖了你。他不放你去姜国,不仅仅是因为心有亏欠。你为他坚守到死,也不仅仅是因为先王的嘱托。这一点,你心知肚明。
丹青:因为什么,我已无暇去想。眼下我只想着,该如何保国都不陷,渡过这场浩劫。婆婆,就算您将天命提前告知于我和父王,我们极力避祸,却阴差阳错,依旧走到了今日的这一步。天意……果然是无可违抗的么?
巫婆:天意难测,老婆子活了这么久都猜不透,你这娃娃才几岁,又怎能猜得透呢?你只需记得,你与他资质相近,不分伯仲。你崇文,他尚武。天若主和,则会助你,天若主乱,你便会成为他战前祭……
远处闷雷。
巫婆:不说了,去忙你的吧。那灾星既不在宫里,没人砸婆婆的神器、浇婆婆的神火。我便进宫陪你到寿终之时吧。
丹青喜:多谢婆婆。
……
186 食其亲肉
第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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