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节
军区三部曲之军区大院_警卫连 作者:泡泡雪儿
第7节
单军烦躁地抬起了头:“翔子!”
王爷忽然起脚,一脚把面前的茶几蹬翻了,杯盘呛啷,酒水泼洒了一地。
“单军,咱俩什么时候翻过脸,你他妈为了他要跟我翻脸?!”
王爷不可置信地站起来,眼睛瞪得很大,眼里都是惊愕,不信,他的眉眼神色全变了,单军从来没见过王爷用这种神色对着他。
“我不是那意思!”单军不耐。
“不是那意思?我要说我就非动他不可呢?”
“你就非给我找不痛快是吗?”
“我就找不痛快了怎么的?”
“那你丫的就是欠抽!”
单军火了,猛地站起来,冲口而出……
这话一落地,谁都不说话了,王爷也不说话了。房间是一片死寂。
单军头脑冷了下来,人也清醒了。他用力抹了一把脸,伸手想拉王爷,被王爷挡开。
王爷死死地盯了他一会儿,走向门口拉开了门,回头指着他,一字一句:“姓单的,出了这个门,老子有不起你这号兄弟。”
门重重地甩上,发出沉闷的轰响……
第21章
回去的车上,单军一言不发。
他沉默地望着窗外掠过的雨里的街道,心里像堵了一块石头,沉。
他从来没跟王爷翻过脸。兄弟之间争,吵,对掐动手也都是正常的事儿,但他和王爷之间几乎从来没有。
小时候,那时候王爷还没得这个绰号,大家都还喊他小名儿。王翔从小就生得弱,白白净净的,胆儿特别小,还爱哭,单军老笑他是鼻涕虫,爱哭鬼。
可单军从小就护着他。打从上军区幼儿园那会儿,就护着他。
谁要是欺负王翔,那就是跟单军过不去。王翔小脸儿一皱一拧巴,眼泪一往下掉,单军就非逮着他问是谁欺负他了,然后气势汹汹领着一群院里的孩子,跟外头打架去。有一次单军落单,把王翔拽身后头,一个人把几个比他大的孩子打跑了,自个儿也打得鼻青脸肿,王翔瞅着他的样儿,拿小手绢直往他脸上擦。
王翔小时候只听单军的话,军区附属幼儿园那是寄宿制,为了训练这帮孩子的独立自理能力,虽然幼儿园就在军区大院里头,可小朋友们晚上都不许回家,都得吃那儿,睡那儿,在二楼一个大房间里,每人睡一张小床。王翔刚去的时候特别怕黑,天天夜里把小朋友们哭醒。后来王翔一哭,单军就跐溜地从自己小床里头爬下来,跑到王翔的床边上,爬上去钻进他的被窝,搂着他一起睡。王翔就不哭了,乖乖地贴着单军睡。连幼儿园老师都喜欢看这俩小孩儿抱在一起安安静静睡觉的小模样儿,特别可爱。
后来有次王翔又哭的时候,单军边给他擦眼泪边说,你怎么跟女娃似的,动不动就哭鼻子,你要是每次都这么哭,我就不带你玩儿了。
后来王翔真的就不怎么哭了。有泪也硬憋着。再后来还真就改了,不哭了。
一般人对小时候的事儿记得不多。但单军的记忆力不一样,连幼儿园的记忆,他都一直记得很清楚。他不知道王爷还记不记得当年他是个什么样瘦弱胆怯的小孩儿了,可一不留神,这个当年在他的兄弟堆里最要人保护的小子,后来成了最猛的一个。单军不记得王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为了什么事儿变了这么多,好像一长大,他就是这样了。不管单军干什么坏事儿,胡闹,打架,泡妞,逃学,王爷永远都跟在他后面,从来没缺席过,从来没抱怨过。初中的时候,单军跟他爸怄气,离家出走,他一个人游荡在街头,王爷也背着个包,跟了上来。
“你来干什么?回去!”
单军凶他。
“我陪你。”
王爷就说了三个字。
后来单军被找到以后,被学校处分,被家里关禁闭。王爷陪着他一起处分,一起关禁闭。
这样的事儿太多了,多得数不清了。磕架的时候,王爷为了护他,腿让人踢折了,躺了一个多月。
单军已经很久没想起这些事儿了。可这一晚上,望着车窗外,他却一件接一件地想起。好像每次他一回头,王爷都在他身后,很少有哪件他回忆里那些胡闹的、高兴的、值得回味和回忆的事儿,没有他的存在……就是这么一个兄弟,从一个沟里一起滚了十几年的兄弟,刚才他们反了。他指着他说,老子要不起你这号兄弟。
单军用力闭了闭眼睛……
回到将军楼,单军进了门没看到周海锋,问他奶奶,小周呢?
单军奶奶告诉他,周海锋回来以后,军区大门警卫室来电话,有个人来找周海锋,像有什么急事。现在,人已经进来了,俩人在院子里说话。
单军用毛巾擦着湿头发走进客厅,透过窗户,看到周海锋和另一个人,在工具房门口站着。
雨下得大,周海锋把那人带到了院墙下的工具房外。那是个平房,两人站在那狭窄的屋檐下,昏黄的一盏灯照着他们。
那是个陌生的年轻男人,长相英俊,和周海锋低声说着什么。周海锋背对着单军,单军看不到他的表情。他们谈了很久,周海锋始终没说话,沉默。
那人搂住了周海锋的肩膀,一直安慰着,神情着急,关切。看着周海锋的样子,他似乎很难受,张手抱住了周海锋。周海锋没推开,任他抱着,灯光拉长了他们拥抱的影子。
单军站在窗口,一动不动地看着。
周海锋送走了那人。
寂静的客厅,只有钟摆声在响。周海锋始终没进来。单军突然从沙发上起身,拉开大门,大步走进院子。
他肩上淋着雨,疾步走到黑暗的工具房门前,推开了门。
黑压压的屋子角落,红色的烟头亮着,一明一灭。
单军按开灯,骤然亮起的灯光照亮了凌乱狭窄的工具房。房里都是浓郁的烟雾,角落里一个人坐着,抽烟。
单军从来没看过周海锋抽烟。他以为他根本不抽。
一屋子烟雾缭绕,不知道周海锋抽了多久。烟雾笼着周海锋的脸,他低着头,听到单军进来了,没有抬头,也没有动,沉默地慢慢摁熄了烟头。
“明天,我想请个假。”
周海锋说,嗓子很低,带着哑。
“要去两天。能不能请你帮忙,和首长多请一天。”
“去干什么?”
单军声音冷得像冰。
“办点事。”
“什么事?”
周海锋听出了单军语气里的冰冷,不再开口。他沉默了一会儿,别过头用力搓了搓脸,站起来向屋外走去。
擦身而过时,单军抓住了周海锋的手臂。
“那人是谁?”
“朋友。”
“朋友?哪样的朋友?”
周海锋根本无心说话,把胳膊抽走,就往外面走。
单军挡住周海锋的去路。
“是你当兵前相好的吧!”
单军突然吼出了声,嗓门震动着空气。
“胆儿肥了,还找到这儿来了!请假?请假干什么去,跟他去鬼混?”
“胡说八道!”
周海锋抬头怒喝,单军终于在灯下看清了周海锋的样子,他的样子非常不正常,眼睛通红,眼里都是血丝,神情异样,憔悴。
“我胡说八道?看看你现在这什么鬼样!”
单军看到周海锋这样子,他被震住了,周海锋这什么操行,来了一个人,就变成了这操行!
“他前脚走了你后脚窝这儿,舔伤口玩儿情伤是吧!”
从刚才起,单军的心里就燃着一股烈火,这股火直窜上他的胸膛,脑门,让他全身都想找着地方发泄。在刚才他在窗口看着他们的时候,他看着那男人和周海锋之间的举止,他搂着周海锋说话的神情,这股火就堵窒在他胸口,让他心口发闷,脑子发胀,如果说之前他不知道这股火从何来,现在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
周海锋胸口起伏着,紧绷着嘴角,瞪视着单军,他克制着,推开单军要开门。
“心虚了你!说话!”
“是又怎样,关你什么事?”
周海锋忽然爆发了。
“关我什么事?”
单军扭曲了脸,朝着周海锋那双充血的眼睛。
……就在刚才,他跟最好的兄弟崩了,为了他!……那是他穿一条裤子的兄弟!……
他从来没有红过脸的兄弟,多少年互相扶持着一起长大的最铁最亲的人,就为了他,他失去了他的弟兄,而他说关你什么事?你凭什么?
单军绷紧青筋,直着脖子,声音从喉咙里一字一句:“周海锋,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这阵子我做得够明显了吧,够淋漓尽致了吧!……你他妈不早心里门清了吗!”
他这阵子在干什么,为什么这么干,周海锋会不知道为什么?——去他妈的不知道!
周海锋像根本没听单军在说什么,他人在这儿,却像在另一个地方,他紧紧拧着眉,目光从眼底下看向单军,然后抓住单军揪着他衣领的手,扯了下来,要走。
“——你就是没种认!你没种承认你根本从一开始就冲着这张脸,你他妈敢说不是吗?你跟我处处不对付,处处要引我注意,为什么?别跟老子装!”
单军跟踪他到明亮电脑房的事,单军不相信周海锋真的没察觉,他们只是谁都没说破,可谁都心里有数!
单军的嗓门激怒了周海锋。周海锋忽然抬起头来。
“你想干什么我不想知道,但是你要实话我就给你一句实话,从我到这个楼的第一天起,我就只想老老实实当好我的兵,不想跟你有任何牵扯!”
“不想有任何牵扯?那你跟我玩儿什么哥俩好,你演戏给谁看?”
“甭拿演戏说事儿!”
周海锋抬起赤红的眼睛。
“单军,你想干什么,你最清楚,我也清楚。别拿演戏说事,再说就可笑了。”
单军脑子里被扇了一巴掌似的,嗡嗡作响。他愣了半晌,从脚底板往上冒着什么,一阵冰凉,又一阵火烫。
单军自导自演这场戏,自以为天衣无缝,可他在戏里,别人却没入戏。
他以为他把人家操控在股掌之上,倒头来自己被人识破玩得团团转。人说了,那叫可笑!
周海锋终于说出了他的心里话,这就是他心里的实话。
“没错,我是演,我就是要玩儿你,怎么着?”
单军笑了,他笑打从那个和周海锋坐在路边说话的晚上起,他就给自己埋了这颗雷,他笑王爷当初那句话,真应了如今这个景儿。真他妈操!
“你觉得我就是一混蛋是吧,老子就是!”
周海锋一言不发,全身散发的冰冷让空气都冷凝,“让开。”
“让开!”
他这一声吼像从胸腔爆出,也点燃了单军到达顶点的愤怒:“周海锋,你丫刚不是也去见识过了吗?装什么纯,你以前都跟几个人玩儿过,跟别人能玩儿怎么到了我这儿你就这么装逼?”
“你让不让?”周海锋眼里血丝密布,神情很不正常。
“想动手?来!”
单军青筋暴起。
“你不就是想找人胡搞吗?行啊,我还就非试试搞你什么滋味儿!……”
单军觉得他自己也不正常,不正常!
“你就这么好奇想搞是吗。”
周海锋一步上前顶住了单军的胸膛,将他抵在门上,低沉地说,声音像从喉咙深处发出,既遥远又迫近。
“你自找的。”
单军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捏住了下巴。
周海锋抬起他的下颚,唇堵了上来……
“……”
单军的脑子一片空白。
刚毅、湿软而火热的唇覆在他的唇上,带着烟味和男性特有的气息,火热有力的舌头挤进他毫无防备的牙关,伸进他的嘴里,粗暴地卷住了他的舌头。单军停止了思考,他的背被顶在背后的门上,所有的感觉都集中在了和周海锋重叠着的唇舌上,在震惊中忘记了反应,舌头被周海锋裹起,搅动,吮吸……
周海锋猛然放开了他,像骤然吻他时一样突然。
那只是很短、短得甚至可以忽略时间的一个吻,在单军感觉里却仿佛非常漫长。
“现在,你不好奇了吧。”
周海锋低声说,推开单军,打开门,走了。
单军独自站在工具房中,一动不动。
外头的雨还在沙沙地下着,窗户映出单军僵硬、沉默的身影……
第二天,周海锋还是请假走了。
老政委批了他两天的假,而且告诉他,如果是有急事回不来,晚几天也可以。但周海锋并没有超假,两天后的夜里,他如期回来了。
单军到晚饭时才回到家。他坐在饭桌上,吃着。
第22章
自从那晚之后,单军和周海锋就没照过面,更没开过口。单军没去问过周海锋那两天是去干什么,也不去问老政委他的假由。
单军在桌前,面无表情地吃菜。直到周海锋站在桌前,对老政委说,他请求参加531选拔。
单军一下抬起头。
531选拔是就在这两天,面向整个军区进行的一次单兵选拔。
它面向的是野战部队,基层团、营、连单位和作战部门,由于覆盖整个军区,当然也包括了军区机关直属连队和下属单位。由于机关兵训练强度、科目、战力和基层部队肯定不能比,职能不一样,所以在过去这种类似的选拔中,机关这块也就是意思意思,走过场,报名参加选拔的兵也少,从机关出去的,跟那些野战兵很难在一个级别上,再说进了机关的兵求赖着不走还求不过来,谁还愿意被选上了送到什么旮旯地方受训去。
这次选拔,面上和以前那些没什么不同。但是,小道消息传得很快,已经传遍了军区。
来选拔的是军区第x集团军番号7xxxx的部队。该部队番号平平无奇,但它真正的身份,和兰州军区的老虎团一样,是特种大队。
这场选拔名义上是常规的单兵能力考核汇报,实际上是为这支特种大队物色全能尖兵,最终通过选拔的战士,将直接组调至特种兵大队,执行尖端隐秘的任务。
因为这个原因,撩拨起了年轻军人的热血,这次的选拔报名的人,比以往多很多。
现在,听到周海锋突然提出的这个要求,一家人都愣住了。
“小周,你想报名?”老政委意外地说。
“是,请首长批准。”
周海锋敬了一个军礼。
单军抬着头,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小周,你在我们家工作做得好好的,怎么突然想走呢?是不是在这儿有什么不顺心?”
单军奶奶急了。碰上个踏实放心的战士,不容易。
“不是,阿姨,您误会了。”
周海锋忙说。
“那为什么要走,再说你是勤务兵,也不符合规定!我不同意啊!”单军奶奶的老干部脾气上来了。
“哎,你这态度不对,年轻人主动要求接受磨炼,献身国防,应该鼓励,支持。”
老政委说。对周海锋勇于提出这个要求,老军人很满意,但他也沉吟了一下,然后语重心长地说,但是小周,你要考虑清楚,我可以批准你去,但是,我们把你当自家孩子,跟你也说实在话。你来了以后,工作很踏实,尽心,我和你阿姨都很满意。过一两年,送你上军校,提干,这些我们都会为你考虑的。但是,如果你选上了,这些机会就放弃了,以后可能就只是个战士,而且是去最艰苦的地方。你有思想准备吗?
“是,谢谢首长。我有思想准备。”
周海锋坚定地说。
“好!”
老首长也有点激动了。周海锋的态度,让他想起了年轻时的豪情。
“那你就去吧!我现在就给作训处打电话。”
单军忽然站了起来,丢下碗筷上了楼。
“军军,怎么不吃了?”单军奶奶纳闷地喊。
“吃完了。”单军上楼,房门关了。
“这孩子,这才吃了几口……”……
单军农历生日到了。每年他跟那帮哥们儿过阳历生日,家里给他过农历。今年他农历和阳历日子挨一块儿,就差一天。这天,单军告诉他奶奶,今年他不去饭店,就在家里吃。
单军奶奶开出了一长串菜单,都是单军最爱吃的菜,让周海锋准备。自从周海锋做的饭菜让单军奶奶满意,她就基本不下厨了,这天所有的事,都交给了周海锋。周海锋从早上就去买菜,照着菜单,一样样切,洗,熬,煮,忙到日头下山。到了傍晚,满满一桌菜摆在桌上,只等单军回来。
晚上,单军忽然一个电话打到家里,说外头饭店里有人摆上了,叫老俩口去饭店。
“定了饭店怎么也不早说,家里做好了一大桌菜等你!小周忙了一天!不像话!” 老政委发火了。
单军说刚定,推不掉。
单军奶奶推着老政委:“孩子过生日你由着他吧,他喜欢在哪儿吃就在哪儿吃,这菜放着不新鲜了,别浪费,小周你就别去了,就在家吃,今天辛苦你了。”
单军姐夫开车来把老俩口接走了。周海锋一个人,对着一大桌冒着热气的菜。
他解下围裙,把一盘盘菜,原样端回了厨房。
单军在饭店,跟一桌亲戚喝着啤酒。他喝得又多,又快,他奶奶催促了好几次,叫他吃菜,单军基本没怎么动筷子,啤酒倒下得快。单司令又在南方公务,他在家最反对单军这样铺张过生日,所以他不在,老政委夫妇也舍不得在生日这天约束单军。
席上单军他姐没当着席面说什么,私下对单军说,你够折腾人的,家里头那一大桌菜我看着都浪费,人家小周为你忙了一天,那一头汗,你电话里也不说一声叫上人家,奶奶也是,叫人一个人在家,咱们跑饭店来了,多不合适啊。你回去得好好跟小周道个谢,听到没有?
单军他姐虽是干部子弟,但为人处事一直很周全,从来不端高干家庭的架子。
“你烦不烦?”单军听她一直唠叨,烦了。
“你就可劲儿作吧!”他姐骂。
饭局结束了,单军他姐做东,请全家人去跳交谊舞。一家人都乐呵着,只有单军不在。
单军独自一人出来,回了大院。
他推开了周海锋的房门,周海锋正在打着背包,收拾行李。
单军盯着他,撩起酒意上头的眼皮。
“你,给我热菜去。”
单军坐在餐厅,对着桌上的菜,吃。
他晚上除了酒,什么也没吃。单军闷声不响,对着一桌菜吃着,喝着。他吃停了,放下筷子,周海锋过来收拾了碗筷,拿上往厨房。
“想走是吧。”
单军忽然说。
“明天,7点。你来了,我告诉你怎么走。”
第23章
单军过这个生日的地方,是他自己定的,确实叫人意想不到:防空洞。
在这个军区大院,有个不被外人所知、十分庞大复杂的地下工程,防空巷道。
这个错综复杂的防空洞历史古老,是战争时期就留下的战时人防工程,四通八达,如同地下迷宫,据说过去这个防空巷道可以直通到军区大院内的每家每户,用作紧急情况时的疏散和撤离,不过进入和平年代之后,为了安全起见,已经将其中不少巷道都封死,成了死胡同。
这也造成了这个防空洞变成了一个有危险性的地方。如果有人误入深处,不仅极易迷路,而且如果走进那些死胡同又走不出来,时间一长很容易窒息。过去大院内出过这样的事故,所以,现在这个防空洞只有入口部分还在使用,其他地方,都被一道铁门锁住,不允许进入深处的区域。
每年夏天,天气炎热的时候,大院都会开放防空洞那块可以开放的空间,作为大院儿里孩子们的夏令营。里头那些空房间被弄成象棋围棋室、乒乓球室、录像室、台球室,甚至还有个小舞厅,一到放暑假,大院儿这帮干部子弟就到这儿来避暑,打球的下棋的看录像的,唱歌跳舞的,热闹之极,这里头还是个天然冰箱,储存各种水果,还有冰柜专放冰镇的雪糕冷饮汽水啥的,到了夏天就是这帮孩子们的天堂,所以单军和他这些弟兄,都是这里头泡大的。
单军把地方定在这儿,哥几个都说够别致。防空洞口开在大院里的假山水塘旁边,上头是个小礼堂,从个暗道下去就有个门。现在天热了里头已经清理干净了,就等开放,大飞他们早把里头布置起来了,当晚上一群人在里头,各个房间玩什么的都有。
单军去叫过王爷。那晚上之后,他找过王爷好几次,王爷在外头鬼混不着家,单军打了无数个call机他也不回。
“今晚上要是看不见你,以后就甭让我再看见你,见一次削一次!”
单军对着寻呼台说。
“削一次?”寻呼台小姐温柔地重复。
“就这么打!”单军挂了电话。
当晚上,来了不少人,歌曲放着,酒喝着,迪斯科蹦着,疯的闹的不成样子。光这院里这一批年纪差不多的男孩女孩儿,就有头二十人,加上各自的伴儿,外头叫来的,把个防空洞里闹得天翻地覆。这里头地方深,隔音,不影响外头,也没人来管他们。
到后来,该高的都高了,个个抱着啤酒瓶子吹。单军站起来说,哥几个,过了今天,明年是不在这儿过了,以后记着这院儿,记着咱们这一帮弟兄,走到哪儿,哥几个闷一口,就当给我过了!
单军说完,一仰脖,对着瓶口下去了半瓶。
这话说得一帮子人都伤感了。这群大院子弟,虽然横,可是彼此之间,那是真感情,从小到大棒子打不开的情谊。从穿开裆裤起就混在一起,从来没分开过。可这么胡天胡地没心没肺的日子就要结束了,离别的日子,已经倒数着。
这生日,说是给单军庆生,其实也是最后日子里的疯狂。一帮人都动了感情,大飞眼眶都熬红了,说军哥,等你军校回来了,咱们拉大旗、拉大炮!迎你去!
单军心里也不好受。对着这些兄弟,王爷却不在其中,他到底还是没来。单军把瓶子顿下,说:“今儿高兴,我给留点纪念。”
单军走到过道尽头,那里有一道落锁的铁门。这铁门后面,就是禁止进入的区域,再往深里,通向错综复杂的地道。
单军掏出不知从哪弄来的钥匙,把门打开了。
上了锈的铁门沉重地被推开,门很久没打开过,尘土飞扬,里头一片潮湿的黑暗,散出霉腐的气味。有胆小的女孩儿都害怕了,透过光线看过去,前边就是往地下的台阶,不知道通到哪里。
人群都看着单军,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军哥,你干啥呀?”
大飞于征他们有点懵。
“大飞,记得那个手雷吗。”
单军说,望着黑洞洞的台阶。
“我去把它带出来。”
“你疯啦?”大飞几个都傻眼了。
单军12岁那年,出过一次惊动了整个大院的大事。
那年,防空洞还没这隔绝措施,后头只有块石头堵着路。这块地方是家长严厉警告过自家子女绝对不能进去的地方,可在这些男孩子之间,关于防空洞里头的传说很多,有说里头藏着各种机密武器,有说有战斗英雄的遗骸,最着名的就说里头有个弹药库,是抗战时期就留下的,还流传说建国前那几次超大规模的战役,那手榴弹就很多是从这巨大的弹库里秘密运出去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传说,在当时这些小孩儿心里是影响巨大的,尤其是这个不知真假的手雷库,在这帮男孩的心里,就是一个极富吸引力的谜团,既神往,又畏惧。
别人想进去没这胆儿,可单军有。
那年暑假,单军带着一群小男孩儿从石头缝隙钻进了后面进去探险,去找这个手雷库,可没进去多远其他孩子就给吓了出来,有小孩儿都吓哭了。单军当时也出来了,可他叫大飞他们在门口等着,自己带着手电,一个人又进去了。
这一进去就一直没出来。大飞他们直等到天黑透了,都不见单军,这才慌了,吓得赶紧告诉了大人。大人们一听,也惊慌了。
当天晚上,整个军区大院都被惊动了,出动了多少战士进去找,那里头复杂的地形,作训处的干部拿着地图,生怕走乱更多人出更大的事故,指挥的,领路的,医疗队是抬着担架氧气瓶进去的,单家老政委老俩口当晚差点心脏病发作。
这么多人找了半天却一无所获,就在人们几乎绝望做了最坏的打算的时候,谁都没料到,单军竟然从水塔旁的一个废弃的仓库窖口里爬了出来。
单军出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连头脸都看不出来了,手上紧紧攥着一个手榴弹。
后来院里都说,那晚上别说一个孩子,就是一个大人进去也是凶多吉少。单军能一个人找到路出来,简直是个奇迹。所以后来院里说,这孩子命硬,胆更非常人可比,人说将门虎子,将来必成大器。
单军后来被暴怒又后怕的单司令狠狠地惩罚,但他干的这事儿,却成了大院里那帮孩子的英雄传奇。
那晚上单军是怎么出来的,走的是条什么路,只有单军自己清楚。如果不是误打误撞,单军也走不出那地方,幸好他是个孩子,身量小,才能从大人通不过的地方爬过,歪打正着地从个窄道口爬出来,侥幸脱离险境。后来他添油加醋跟哥几个描述过里头的情形,传说中的弹药库虽然没见着,却真的在里头一个地方摸着了两个手雷,他摸出来了一个紧紧攥在手里带出洞,也顾不上会不会跑拴爆炸,只为了向哥几个证明,他没吹牛说谎。
当然,事后他们知道,那根本不是什么真手榴弹,只是被废弃的训练模型。可是,真也好假也好,这个教练弹,一直搁在单军房间里,那是个见证,一个纪念。
那之后,惊出一身冷汗的机关给那个入口堵上了那道铁门,防止再有这样的事故。所以那次之后,也再也没有孩子进去过了。
现在听了单军这话,一群人都惊了。
“军哥,高了,走走,跳舞去。”明子过来拉他。他们觉得单军酒上头了,兴的。
“你们谁都别跟,就在这儿等。”
单军说。
“把手电给我。”
大飞他们看单军是来真的,都有点怕了。几年前的那事,人人心有余悸,都怕这回玩儿大了,不好收拾。
“军哥,咱不找那刺激,回吧回吧。”哥几个都想劝。
单军不耐烦了:“谁再拉,就跟我一块儿下去!”
没人吭声了。单军转过了身,径直下了前面的台阶,走向深处。
背后有脚步声,有人跟着他一起走了下来。单军没停脚步,这条廊道在这里还没有岔路,笔直地通向黑暗潮湿的前头。单军走得很快,身影隐没在黑暗深处。
背后的人追到了单军背后,喊了声“你站住!”手抓住单军的肩膀,阻挡他往更深的地方进入。
他的手刚搭上单军的肩头,单军忽然转身,猝不及防地就是一拳,周海锋挨了结结实实的一击,跌倒在地,背撞在墙壁上。
他从地上坐起,手背蹭了一下嘴角,抬头。单军过去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揪了起来,用力抵在了墙上。
“这是那天的还礼。”
单军冰冷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防空洞里。
周海锋背抵在冰冷的墙壁上。这里只有微弱的光线,单军逼视着周海锋的眼睛,连呼吸都近在咫尺。单军的面孔笼在黑暗中看不清,周海锋被他揪着,也没有推开他的手。
“是我冒犯了,对不起。”
周海锋沉声说。
“对不起?”
单军像从来没听过这个词。
“那我说一句对不起,就在这儿干你,是不是也行?”
“你动手吧,打到你出气为止。”
周海锋嘴角破了,往下淌血。他知道那天过火了。
“我不打不还手的人。”
单军抵着他的军装脖领。
“我只想让你也知道,被人羞辱的滋味儿。”
单军说完,盯着周海锋黑暗里模糊的脸,猛然压上了他的唇。
周海锋的唇不像他的人那么硬,而是湿热的,甚至柔软的。单军把愤恨,耻辱,不甘,和说不清道不明的错乱,都发泄出来。这不是什么亲密行为,这是侮辱,就像周海锋那天对他做的,那是赤裸裸的羞辱,他也要让周海锋尝到被羞辱的滋味!
单军固定住周海锋躲避的头,霸道而凶狠地磨着他的唇瓣,报复似地企图撬开周海锋紧闭的牙关,两人挣斗间,周海锋擒住单军的胳膊反扭,将单军一脚蹬开了。
“你闹够了!”
周海锋吼,声音嗡嗡地震着四壁。
“是我的错,我认,今天我让你揍,揍到你高兴为止。”
周海锋伸手几下扯开了风纪扣,敞开了领口,对着单军。
“你所有的怨气,不顺眼,今天都发出来,我决不还手。或者你想怎么整,只要你痛快,我都同意!”
周海锋站在那儿,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来!往这儿打!有多少火都冲这儿发!但你记住,只有这一次,从这出去以后,我很快会走,不会再给你添堵,你自己,好自为之。”
“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当这是什么地方?”
单军冷笑了。
“告诉你,没我点头,你哪儿也去不了,你就在老子跟前老老实实地受着,让你向东,你就往不了西!”
“我干了这个勤务兵,就是我的任务,我认了,你整我也好,演戏也好,都无所谓,因为你迟早知道这些都没意义。但是单军,你听好,”
在这个地方,周海锋也敞开了压抑,他憋在心里的话,他早就想说的话!
“想让一个人服,不是靠这些,是靠这儿!”
第24章
周海锋的手掌烙铁般拍在单军的心口。
“你真想让我服气,就做出能让我服的事来,像个大人样立得住的事,让我心服口服你有吗?”
周海锋从来到单家起,就没别的想法,只想做好本职,这是他的任务,他接受了,就认了。单军的挑衅,整治,刁难,在周海锋眼里都是孩子气的恶作剧,周海锋从来没放进心里。他可以容忍,甚至可以理解。他和单军,是不同世界的人,本来不应该有任何交集,以后也不太可能会有。他们只会是对方生活中的过客,和所有的过客一样,再也不会出现在彼此的生命里。对单军来说,迟早会意识到,这些举动的毫无意义。
他本来不会说这些,他说过,单军只是还没长大。可总该有个人让他长大!
“轮不着你教训我!”单军耳边嗡嗡作响。
“我当不了这的兵,大不了被退回去,从头来过,可是你,你想就这么胡闹任性地混下去,被人捧着,宠着!单军,问问你自己,走出这个大院,你拿什么戳着!没人宠着你,纵着你的时候,你怎么办!” ……
“……”
单军瞪着地面,周海锋的每句话,每个字,都榔头一样,重重敲在他的心上。黑暗潮湿的防空洞里冰冷的空气,侵入他的皮肤,他也毫无感觉。
单军反常地沉默着。
他松开了手,向后靠在墙壁上,没动。单军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自嘲地笑了,笑得既古怪又讥讽。
他从身上摸出烟点着,叼进嘴里。打火机的火光亮了一下他的脸,又归于黑暗。
单军抽着,忽然觉得自己脑子有病。
这么久以来,他折腾得都快忘了当初为了什么。让周海锋服气,踩掉他的傲气。可是折腾了这么久,就在此刻,他忽然发现他有病。他像个傻逼,一根筋地在跟自个儿较劲。
他抽着烟,火星在潮湿的防空洞里一明一暗。这地方湿冷,让他想起那个雨夜,他淋着雨找周海锋,到处找雨里事故的车辆,那时候他也觉得自己有病。
“……妈的,傻逼。”
单军抽了一口烟,用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自言自语。不知道是骂自己,还是嘲笑自己。
演着演忘了,戏就没法儿看了。
单军想起很久以前,小学的时候,他调皮捣蛋,没有老师喜欢他,只有个手工劳技课的老师从来不批评他是差生,总是和颜悦色地对他。单军用了好多天,用心地做了一个坦克模型,重做了好几回,终于做满意了。他满心欢喜地捧着那个坦克去送给那个老师,听到老师在办公室里教导别的小朋友,老师严厉地说,你想变成单军那样的坏学生吗?
单军后来把那个坦克模型扔掉了。自那以后,单军再没干过这样的傻事。
他觉得这种傻逼的事,一次就够了。
单军抽完了那根烟,把烟头扔在地上,踩灭了。
“你走吧。”
单军说。
他转过身,独自往防空洞深处走去。
“你干吗去?”周海锋看着他,出声。
单军没有回答,好像洞里只有他一个人。
“你还要去找手雷?”
“走你的,滚!”单军爆发了一声。
铁门突然发出响动,有杂乱的脚步声,接着乱晃的手电下来了。大飞和于征跑了下来,单军:“谁让你们下来的?上去!”
两个人满脸地惊慌:“军哥,你快上去,王爷出事儿了!好像是……好像是被车撞了……”
单军脑子里嗡地一声……
夜里军区的大马路上,单军在狂奔。
他丢下那洞里的一群人,来不及等大飞和于征,甚至都想不起去弄一辆自行车,就这么在军区里宽阔漫长的道路上用尽全力奔跑。
巡逻和岗哨的哨兵们都惊愕地看着他,单军什么感觉都没有,脑子里一片麻木。他满头大汗一头冲进门诊部的值班室,值班医生被他吓了一跳。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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