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节
白兔饲养手册 作者:小狐狸苏蜀
第3节
推门而入,屋内混杂的药香让他心静了不少,把小手炉放在一旁,楚宁闭目回想了一会。从前在药师谷,陆师兄见了他那一身伤疤,曾经给过他一个红丹白芍膏的方子,只是那会他觉着材料太复杂,便放在一旁了。方才见了沈晗额上那道刚长好的疤,他便又想起这方子来。
在房里拿了白芷、甲珠、雷丸和寸冬几味药,想着那桃仁和红花该是放在了隔壁房间了,楚宁直起身子捧着药材推开门,正背过身关门,身后蓦地传来衣物窸窣声和人的喘气声,他一惊,回过头,正见那面容冷峻的黑衣男子翻墙跳下,肩上的剑伤深可见骨,此时右手执剑撑着雪地,血液沿着长剑染红地上细雪。
楚宁倒吸一口凉气,只消一眼,他便认出那冷峻的脸,是叶泽!
少年手上的药掉了一地,像是见了狼的兔子,撒腿便沿着门廊往院子没命地跑,几乎同时,叶泽身形一动,不消几步路,楚宁便感觉叶泽的带着血气的呼吸落在他的颈侧。
从前沈凰和叶泽没少在他眼前过招,叶泽所用的剑招他不能硬抗,躲却是会的,况且他没内力,眼看就要被叶泽追上,心中盘算着,楚宁停下脚步,身子一猫躲过叶泽一剑,不料却被叶泽一爪翻过身子,另一手拿着长剑,本欲向他刺来,见了楚宁那脸不知想起了谁,竟顿了一顿。
楚宁见他满身杀气,知道多拖无益,见他身形一顿,趁机用力一脚朝他拿剑的手上踢去,叶泽肩膀被伤,猝不及防竟被他得逞,长剑哐当落地。见楚宁挣扎着起身要跑,他长剑也不捡,变掌为爪,一把楚宁抓回来压在雪地里,一脚勾起地上长剑,另一手接过,运气内功,长剑朝着楚宁直下,显然要下杀手。
楚宁紧紧咬着牙关,他不是不能反抗,只是他唯一会的招式便是那时沈凰闭关练的魔心爪。如此狠绝明显的招式,他不到绝境绝不会用,况且他专长只有逃跑,与内功深厚的叶泽对战绝无胜算。
然而看那叶泽剑招,招招致命,显然动了杀意,方才几番挣扎,最终还是到了他手里,此刻见了那叶泽长剑直下,楚宁心里恐慌又不甘,不,他不想死,以前他可以随时放弃,可是经历这么一场,他怎么舍得死。
眼看那长剑冲着他要害直直落下,楚宁下意识地用那魔心爪的招式反抗,化手成爪,用尽了全身力气,熟悉的招式和狠绝的动作直取要害,竟把叶泽长剑再次打落,手脚扭曲狠狠锁着叶泽脖颈手脚,小脸因为脱力神色苍白扭曲,身子都在发颤。
叶泽见了他招式神情一愣,便回过神来,脸色一沉,冷冷地道:“你不是他。”
楚宁手脚往死里用力,企图博得一线生机,那叶泽却轻易挣开一手,运起内力正要往楚宁身上拍去,冷不防一玄衣身影从他身后杀来,一掌把那叶泽拍出数尺,另一手稳稳接着楚宁,带血宝剑顺势一换到那出掌的手中,正是沈晗。
楚宁趴在沈晗怀中,早上自己亲手替他束起的墨发此刻散落在肩头,嗅着那熟悉的发香,楚宁脑中轰隆一声,仿佛天要塌下来了,沈晗看见了,他还是看见了。
“沈晗,此乃我教中事务,你莫要多管闲事。”叶泽声音冷然。
沈晗没有回话,楚宁却感觉到他抱着自己,运功单手持剑与那叶泽厮杀起来。
楚凰的魔心爪参与过剿魔的人都见识过,更别说领头之一的沈晗了。
他要如何解释?他还能做些什么让沈晗相信?可沈晗那般聪明……要是他早上和沈晗坦白了那该多好……
楚宁身子颤抖着,心中一片哀凉绝望。
沈晗感觉到怀中人的颤抖,无心恋战,那叶泽身上也伤得不轻,加上后到的暗一,更是越发难以得手,几下收了招式,身形一纵从那院墙翻出,暗一见状,运功便紧追而上。
就着楚宁趴在他颈间的姿势,沈晗紧了紧手臂,挑了就近的药间走进去。
走到桌边,把人放下,楚宁却把头埋在他颈间,像是树懒般紧紧地巴着他,身子轻轻颤着。
沈晗挑眉,染血的长剑放在桌边,云淡风轻地问道:“抱上瘾了?”
楚宁脸埋在他颈侧,鼻端熟悉的发香让他颤抖得更甚,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颤抖地道:“叶泽说得没错,这是他教中事务,你把我交给他便是……或者,交给沈盟主,我也……”
沈晗由着他埋首,道:“这是我沈晗的家事。”
楚宁鼻子一酸,哽咽道:“……我……我是楚凰的弟弟……沈晗,我是他弟弟……若没有我,正道当年那么多人,或许就不必牺牲在楚凰手里……若不是我,楚海清就不会练成无明真经,冲虚老人也就不会……”泪珠滚烫,从他眼眶里不住流下。
那泪沿着衣领流入颈间,烫得人心疼。沈晗把楚宁往桌上一放,小小少年脸色苍白,嘴唇哆嗦,唯独那兔子眼红红的,泪流满面。
沈晗慢悠悠地问:“人的性命,也可以像债务一般,一笔一笔计算清楚吗?”
楚宁身子颤抖,不自觉地抽噎,抬眼迷茫地看着他。
沈晗弹了弹他额头:“当年正道三百一十四人的命,难道都是你干的不成。”
楚宁愣道:“……不是,可……”
沈晗道:“正道也好,师父也好,他们剿魔本是自愿,要怪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要报也该找楚凰和楚海清。”他看着楚宁红肿的兔子眼,皱眉道:“我不知你如何助他们练功,只是叶泽说,你并非自愿。既非自愿,何罪之有。”
沈晗一番话把楚宁多年压在心头的大石砸得粉碎,十六年了,自他有意识以来,他便是楚海清练功的工具,每一个死在他眼前的人的面容表情他都记得一清二楚,只要一闭眼,就如走马灯般在他眼前出现,午夜梦回,他们一个个地冲自己厉声嘶吼质问,让他无处可躲。第一次,有一个人说,他是无罪的。
少年睁着红红的眼看着沈晗,身子还不自觉地抽搐,半晌,问的第一个问题却是:“……那……我还能继续装沈夫人吗?”
“不能装。”沈晗看着少年瞬间盈满水雾的双眼,眉头皱得更深,接着道:“只能当。”
楚宁愣住,看着沈晗认真的脸色,锋利的眉目带着不耐,那薄薄的耳垂却是泛着粉。
心里有什么像是突破那厚重的土壤,破土而出,如藤蔓般疯狂生长,楚宁犹带水雾的眼眸亮亮的,带着狂热的渴慕,低低地问:“……沈晗,你……你喜欢我吗?”眼眸却一瞬不瞬地盯着沈晗,像是怕看漏了什么。
沈晗好像有点烦躁地叹气,弹了弹他的额,道:“我没有闲到要煞费苦心护一个不喜欢的人周全。”
像是烟火在耳边炸开,楚宁定定地看着沈晗,又握住了他的手,像是怕打碎梦境般柔声道:“你再说一遍给我听可好,我要每一个字都记在心里。”
“啧,你怎么这么麻烦。”沈晗抱怨道,双臂却顺势把楚宁圈住,像只猫般低头吻住少年薄嫩的唇,有力的舌顶开少年的齿列,直吻得楚宁眼眶一酸泛起水雾,柳腰软下在他怀中轻蹭才停下。
宁静的冬夜,月色如水,屋内燃着宁神暖身的木香。
楚宁却失眠了,沈晗安安静静地睡在身边,他没有被交给叶泽,也没有被交予武林盟,身边闭目而眠的那人昭示着下午那一切都是真的。
翻了个身,正对着侧睡的沈晗,下午到夜里已好几个时辰,他借着月光看着眼前的面容,却还是觉得像是做梦一般。
下午那意外的吻,甜得一回想起来便脸红心跳,让人不舍得睡去。
沈晗还是闭目安静地睡着,大手却蓦地拉过楚宁的手放在了自己心脏的位置。
楚宁凉凉的小手被那温暖干燥的手压在他结实的胸膛,那中衣上绣着小小的宁字,贴着的胸膛温暖,那心跳明明和自己的一样,如擂鼓般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少年听着那有力的心跳声,意外地安眠,于是安心地闭目,很快便睡着了。
一夜安眠。
十二章
翌日,楚宁醒来时沈晗已出门多时,连日大雪停了,那没有温度的朝阳倒是让房间光亮了起来。
楚宁极少赖床,今日却例外了。也许昨日欢喜太过,心中隐隐觉得总有什么要发生。也不知沈晗要如何处理叶泽的事,那人一大早便不见了踪影,总让他心中忐忑,担心他要出什么事。
半晌,他披衣起身,正打算趁着晴日晒晒药材,一打开门,门外却站了一个生面孔的暗卫,看那衣着不像是沈晗的人,反而像是太极山庄的人。
那人似是一直候着,见楚宁开了门,恭敬地行了一礼,道:“楚公子,老爷有请。”
楚宁愣住,那暗卫也不看他,径自在前头带路,直到那暗卫身影快消失在拱门,楚宁才回过神来,小跑着跟上那暗卫,两人出了拱门不远,上了马车。
昨日叶泽闯入西山别院闹出那么大动静,同在汴都的沈仁鸿怎会不知。他作为盟主,眼线肯定少不了,想必早就知道叶泽在城中,只是到昨日才确定了叶泽的目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他便找上门来。
马车一路无阻地驶出西山别院,平日里巡防严密的暗卫竟全被绕过了,看来沈仁鸿是有备而来的。
楚宁许久未出别院,此番马车进了内城,才发现街头巷尾不止多了许多武林盟的暗卫,更是多了不少五湖四海来的江湖人,想来都是听闻叶泽消息而来的,难怪暗一多番阻挠他出门,他要躲的不仅是叶泽,还有那些曾见过楚凰的正道人士。
楚宁深深呼了一口气,也不知那沈仁鸿要怎么安排自己?只是……该面对的始终躲不过,害怕了这么久,到了这时候,他却没了怯意,至少,不必沈晗为难。
下了马车,楚宁跟着领头暗卫的步子走着,一路上竟是连一个丫鬟小厮都没遇到,偌大的太极山庄格外冷清。
楚宁问前头的暗卫:“夫人可在庄内?”
暗卫回头看看他,道:“夫人随大少奶奶回镇远堡避寒了。”
楚宁心中咯噔一声,果然,沈仁鸿早便计划好要与自己会面了。只是,至少他还愿意听听自己的说法,楚宁安慰着自己。
暗卫把楚宁带到书房,便把门带上出去了,留下屋内坐在案前的沈仁鸿和站着的楚宁。
伟岸的中年人脸色深沉,向着眼前的座椅示意楚宁:“坐。”
楚宁坐下,深吸一口气,抬头勇敢地看着沈仁鸿,正要不打自招:“沈盟主,我……”
沈仁鸿摆了摆手,道:“解释大可不必,你的底细我一回来晗儿就向我交代清楚了。”
楚宁听了他前半句一愣,原来沈晗早便知道了?沈仁鸿归来那日,他以为沈晗只是向他交代他娶了一位男妻的事,原来那时沈晗便把他的底细和盘托出。难怪沈仁鸿会对沈晗下那么重的手,难怪次日席间沈仁鸿眼神那般凶狠却未多言一句……
沈仁鸿看楚宁那神情便知道沈晗并没告诉他,脸色更沉,他顿了顿,眯眼问楚宁:“我叫你来,只是想知道你要如何应对。”
如何应对?楚宁疑惑,想到以沈仁鸿的身份,最怕的,该是自己不站在正道一方吧,他回道:“盟主不必担心,若是要武林盟需要用到我,楚某随盟主处置。”
楚宁说着,心中想着的却是答应沈晗的话,沈晗最不愿见他如此。
沈仁鸿听罢却没有回应,楚宁疑惑地抬头,却见沈仁鸿面色依旧沉着,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似乎动了怒:“你由武林盟处置,那晗儿怎么办?”
楚宁呆住,没想到沈仁鸿关心的竟然会是这个,看来沈仁鸿并不是只在乎沈博的。
沈仁鸿看着楚宁的呆相,手一拍桌子,怒道:“晗儿从未主动插手武林盟事务,如今却动身往魔教探路,而你……”
楚宁被他言下之意惊得心都漏跳一拍,沈仁鸿的意思是,沈晗为了他主动请缨去了魔教探路?少年直起身,惊道:“那他……我……”
看了楚宁那惊慌失措的模样,沈仁鸿怒气消了些,拉住那彷徨的少年,道:“晗儿从未在我跟前执着过什么,这还是头一回,我只是想要你一个保证。”
楚宁心中百感交集,想起昨日那人才刚表了态,今日却没说上一句便去了自己最害怕的地方,惊怕彷徨间,听沈仁鸿那句话,便抬眸认真地回道:“这点盟主大可不必担心,我便是舍了性命,也不会加害于沈晗。”
沈仁鸿是什么人,那是阅人无数的老江湖,一双利眼早把楚宁看得透透的,方才那一怒不过想到沈晗那固执而忧心,只听他道:“性命倒是不必,只是武林盟于你并不安全,我会派人将你秘密送出城,你大可放心。”
楚宁一怔,送他走?虽然沈仁鸿说的不无道理,可是这么做,沈晗知道吗,他以后还要上哪找他……正想开口问,身后蓦然传来一声巨响,一股冬日寒风破门而入。
楚宁转过身,只见书房的雕花厚木门被一股深厚内力震碎,铺着庄重地毯的地面全是木门的残骸,一个玄衣侠客长剑出鞘逆光立于门前,浑身杀气,正是沈晗。
见了楚宁,他快步走来,不顾楚宁疑惑的神情,仔细地打量着,确定少年没有伤,才寒着脸对沈仁鸿道:“我不放心他在这里。”
沈仁鸿面沉如水,道:“那你道如何?”
沈晗淡淡道:“他与我一道。”
沈仁鸿像是被气得一笑,看着自家儿子冷淡的脸色,想起之前几番谈话,最后竟叹了口气,背过身去,似是无奈地道:“罢了罢了,随你喜欢,记住你答应我的便是。”
沈晗云淡风轻地跟沈仁鸿道了别,也没有等他回应,便牵了楚宁一路向山庄外走去。
沈晗一路沉默,只紧紧牵着楚宁的手,到了庄门的石阶上,楚宁忽然停住脚步,沈晗便转过身看他,少年站在台阶上,正好与他面对面。
楚宁看着那人沉沉的面色,问道:“你真的答应了去魔教探路?”
沈晗没有回答,只深深看着楚宁,道:“方才,我还以为你走了。”那语气带着后怕。
想到沈晗刚才的反应,楚宁大着胆子搂着沈晗的脖子,道:“除了你身边,我哪儿也不想去。”
沈晗伸手圈住身上的人,少年看着他眼睛认真说话的模样像只柔软的兔子,惹得人心痒痒。
这么想着,沈晗自然而然地吻上少年微张的红唇,伸舌感觉少年嘴里甜美的气息。
楚宁感觉到沈晗紧紧的拥抱,被他托着微仰着头,情不自禁地闭上眼,仿佛要被嵌/入他的身体里。上下唇被他温柔的咬/着,然后是那人温软的舌在自己嘴中缠/绵地攻/城/略/池,少年笨拙地想伸舌头回应……
被沈晗松开时,楚宁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心脏微微地痛了一下,那人在寒风中仍温暖的长指抚过楚宁的唇,情不自禁地亲上去,长吻,松开,又亲上,楚宁睁眼时,看到他轻闭着的双眼和长密的睫毛,认真的样子惹人心疼。
一吻罢,两人额相抵,温热的呼吸交/融,半晌,沈晗才松开他,问:“怕吗?”
楚宁眼中水雾蒙蒙,还沉浸在刚才的吻中,想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沈晗是在问他一同去霓凰教之事,他俏皮地勾唇一笑道:“你还在,我有什么好怕的。”
沈晗在少年嘴角落下一吻,给他系好方才弄散的大麾缎带,招来照夜白,带着人往出城的路而去。
羊肠小道,玄衣侠客,剑如霜雪,白麾少年,容色绝丽,银鞍照黑马,飒沓如流星。
十三章
西陵城位于汴都以西,乃去往霓凰教的必经之路。
西陵城不如汴都繁华,却别有一种千年商路特有的包容大气。嶙峋高山包围之中,西陵城如脉络般在其中蜿蜒而建,此刻天色晴好,阳光洒在城中,雪花却在束束阳光之中被烈风刮得翻飞而下,颇有几分“晴天乱雪吹空壑”的意境。
街道狭隘,只容得下三匹马,却让人走在其上感觉心中宽敞。上头的砖石上的马蹄足印,全是千百年来过往商客侠士在其上过路而成,此时已被那厚厚的白雪覆盖,人行其上,印迹很快便被乱雪掩盖。
有走商之处,便多那客栈酒肆,古旧街旁成行酒旗在凛冽风中飞舞,有残破穿孔的,也有崭新的,唯一相同的,便是酒肆上下,聚满了来往的走商和江湖人,耳听各地奇闻,嘴啖烈酒厚肉。
楚宁在这狭隘而热闹的街上,好不容易支开沈晗,找到那小药摊,正埋头想寻些草药制些活血化瘀的膏药。
且说那日,沈晗找了身形相似的暗卫在西山别院替他,沈晗便带着他一路西行。一路上遇见不少各大门派弟子,均是受武林盟召令到那魔教消灭余孽的。此时西陵城也不外如是。
楚宁却管不了这许多,他这几日跟着沈晗快马加鞭,只这几日便路过几座城到了西陵,那马鞍虽被沈晗仔细垫了层褥子,他的两腿/间仍被磨破了,红肿出血实在坐立难安,奈何行程匆匆,他又未带药膏,便哄了沈晗带他到街上逛了。
莫看这西陵城窄/小,因那商路,此处草药竟比那汴都还丰富,楚宁挑了赤芍、丹参、川穹和生蒲黄几味,正付着银子,又想起沈晗额上那道疤痕,便口述了那红丹白芍膏的方子,欣喜地等那小贩找着药材。
方才他专注选药,此时等那小贩找药材,才有了闲心听旁边那酒肆里那桌江湖人们的高谈阔论。
“那楚凰再有能耐又如何,还不是败给了沈盟主,唉,冲虚老人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桌边那彪形大汉边喝酒边道。
“就是,教主都死了,一群小罗喽闹什么幺蛾子。”一高瘦青年啐道。
“唉,可惜冲虚老人为那奸人所害,晚辈出道晚,还未曾见过巨侠风姿。”旁边一个小个子少年道。
小个子旁那形容猥琐的青年不屑地排了他,道:“呲!不过一个手下败将,败给魔教教主便能称巨侠?可笑。”
楚宁闻言皱了皱眉,身后飞来一剑,剑去劲急,响起破空之声,笔直地插/在那群江湖人桌子正中。楚宁听得那破空声,轻笑出声,险些错疑是沈晗到了,不过这剑去势虽猛,内力却不如沈晗深厚,他看那剑落于桌中,桌子却安然无恙,便知道不是沈晗。
一回头,果然见一个丰神俊朗的青年执着剑柄走来,看着楚宁温和一笑,道:“在下江南灵剑派叶鹤。”
楚宁作了一揖,自报姓名,心里却疑惑,江南叶家,那不是叶泽家?
楚宁未问出口,叶鹤却像看透似的,亲切一笑,道:“舍弟给两位添麻烦了吧。”
楚宁客气着,心想,果然是叶泽的哥哥。正想开口探探叶泽一路追杀的目的,叶鹤身后便走来一青年,那人青衫负剑,儒雅彬彬,左手执着的正是叶鹤方才的长剑。
“接着,非要管什么闲事。”青年一手把那剑扔给叶鹤,后者含笑接着。
青年打量了楚宁好一会,便道:“也没有芊芊说的那么狐媚啊。”
楚宁听到芊芊二字,眉头微皱,看着青年儒雅面容,觉得莫名熟悉。
叶鹤点了点那青年的唇,也不看青年的脸色,向楚宁道:“此乃你大嫂的兄长,镇远堡唐云飞,他护短迂腐得紧,若有得罪,还请楚公子莫要与他计较。”
叶鹤一脸谦恭真诚,楚宁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出此言论,道:“叶公子不必如此。”
“叶鹤?”熟悉的声音由远而近,楚宁转头,看沈晗从长窄的古街走来,面带微笑地安静迎上去,接过那人手里的小包裹。
楚宁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雕花药盒,他疑惑地掀盖一闻,竟是紫玉活血膏,兔子眼惊喜地看着沈晗。
沈晗坦荡地揉揉他脑袋,道:“晚上给你擦。”
楚宁脸一红,他方才去了那么久,竟是寻那药膏,只是,自己伤在大腿内/侧,还是让他自己来吧。
唐云飞却没给楚宁说话的机会,青年见了沈晗原本一派斯文俊雅的脸色瞬间沉下,盯着沈晗带着怒气道:“好你个沈晗,芊芊此番归家又跟我告状了,你又如何我那妹子了?”
楚宁听罢皱眉,正要辩驳,却被叶鹤拉到一旁,楚宁疑惑地看他,只听他低声笑道:“莫担心,云飞自幼疼妹妹,芊芊说一他不说二,你男人自有法子治他。”说罢做了一副无奈相。
楚宁皱眉,可也不带这么欺负沈晗的吧?见楚宁不安心,叶鹤道:“你不信我,也该信沈晗吧?从小到大,那小子何时在别人手里吃过亏。”
未等楚宁反驳他,只听沈晗淡然道:“她不是都向你告状了么。你还不知道?”
唐云飞被他一噎,拔剑道:“光耍嘴皮子没意思,剑如其人,见剑便知人,出招吧。”
沈晗皱眉道:“唐兄有这闲心,不如留着去对付那魔教余孽。”
楚宁一笑,沈晗此刻肯定是在心里嫌那唐云飞啰嗦又麻烦,正好,他也不欲沈晗与唐云飞过招。
唐云飞昂首道:“沈晗,虽你在百晓生那江湖排名上比沈博还后,难道你不服我倚强凌弱?大不了,我让你三招,如何?冲虚老人的徒弟,不会连这也不敢接吧?莫不是怕在你夫人面前……”
沈晗不耐地抿着唇,长剑当胸,道:“让倒不必,请吧。”
那唐云飞听了哼了一声,长剑出鞘,燕子一般一掠而过,凌空飞起向沈晗攻去。
“哎!”楚宁急了,叶鹤一把把少年拉回身侧,道:“不必担心,只是寻常切磋,云飞信剑道甚于言语,若是此番沈晗让他服气,以后你们小两口倒是省了不少麻烦。”
楚宁皱眉,只担心地看着战局,心想,这麻烦还不是你给带来的。
那厢唐云飞身子凌空即将落地之时,只见沈晗玄衣被他剑风带动,眼却沉静如寒星,唐云飞只见剑光一闪,如电般刺来,连忙运功,身子一沉落地堪堪躲过,他从未见过如此迅疾的剑光,心知自己轻敌,他连忙运功纵身而起,身形灵活一纵,上了那挂着一栏酒旗的木杆上。
见沈晗游刃有余,楚宁总算放心了些,想起刚才唐云飞的话,便问叶鹤:“唐公子排多少?”
叶鹤闻言一笑,道:“第三。”
楚宁看着唐云飞在木杆被沈晗追得摇晃的身形,心想,这百晓生也太乱来了吧。
叶鹤饶有兴趣地看着楚宁,问:“你不问沈博的?”
楚宁莫名道:“沈博与我何干?”
叶鹤笑道:“还以为你会介意沈晗排在沈博之后。也是,若不是沈盟主坚持,你相公肯定不会参与那比武。”他顿了顿,又道:“ 不过,云飞好歹也是镇远堡主,绝非那平庸之辈可比的。”
楚宁心疼沈晗,那人明显是故意输的,嘴上只是淡然地回道:“这世上没人能比他更好了。”那语气像极了沈晗。
叶鹤笑,两人看向空中那过招的沈晗和唐云飞。
沈晗剑出迅疾,唐云飞整个人都在剑气笼罩下,那剑气让人只觉骨髓都冷透了。心知自己无法抵挡,唐云飞脚尖点杆,人急速向后退。
沈晗目如寒星,浑身寒意,剑光如惊虹追击而去。唐云飞一退再退,奈何步伐再快,不及沈晗剑快,眼看他背上贴着那客栈木墙,剑光闪电般刺来,剑气浑厚冷冽。
唐云飞心知避无可避,凝一身劲气于剑,反手迎上。
眼看那一剑向着他胸膛精准而至,剑上本来冷冽而恰好足以杀敌于无形的劲道竟被沈晗撤去,剑光堪堪触及唐云飞心口,只要自己稍有移动便会刺入。
沈晗却垂眸收剑,方才浑身逼人杀意消失于无形,又是那一副漫不经心的潇洒模样,点头道:“承让。”
唐云飞收剑,深深作了一揖,道:“是我误会沈少侠了,唐某心服口服,请沈少侠受唐某一拜。”
沈晗不耐烦地把他扶起来,纵身而下,跟叶鹤对视一眼,带着楚宁便走了。
唐云飞在叶鹤身侧看着那两人背影,心中情绪久久难平。自小他便一直听着自家妹子和自己告状那沈晗又如何如何了,几次都把他气得跳脚,若非镇远堡事务繁忙,他早便亲自到汴都拿沈晗开刀。
但方才一场,他输得心服口服。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他所修习唐家剑谱,便是以天下第一快的剑法自居。今日沈晗一剑,却让他怀疑起自家剑谱是否浪得虚名。然而,沈晗最让他佩服的,却是他最终收剑的精准自如。真正的高手,不止是例无虚发,更是收放自如。有此剑意武德者,又怎么会如自家妹子口中的那般不堪呢。
幽幽地叹了口气,他还需要多多修炼才行。
叶鹤看着纠结着儒雅五官的人,不着痕迹地把人拥进怀中,笑容温和无害,心却想着,多亏沈晗,唐云飞幽幽低头反省任他抱的模样真是可爱极了。
十四章
入夜,西陵城酒肆依旧热闹,灯笼在细雪中摇曳,映照着满街满屋的人。酒香满街,人群熙攘,倒是让严冬暖和起来。
与唐云飞比试过后,两人漫无目的地闲逛了一下午,倒是像一双无名侠侣。此时楚宁和沈晗坐在一家酒肆二楼,身边和楼下尽是人们高声谈笑的喧闹,各地方言皆有,那内容更是千奇百怪,楚宁听着却颇有些温馨之感,或许,是因为对面懒洋洋地用饭的人吧。
天气严寒,楚宁听掌柜的推荐特地点了西陵城特色的瓦罐汤,那汤盅不大,上头还沾着焖汤的泥巴,里头不知是加了酒还是什么的,味道不算好,但在这粗野的环境下,喝来却觉得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楚宁喝了一口,满足地眯起眼睛哈了一口气。看到沈晗的汤还未开封,楚宁便伸手拿过他的小汤盅,给他细细地把泥巴都揭干净,笑道:“尝尝这个,喝着很暖和。”说着把汤盅递给他,才拿起自己的汤盅满足的继续喝。
沈晗本慢悠悠地吃着菜,看着楚宁那餍足的模样,附过身像只大猫似地就着他的手腕替他把最后一口喝光了。
楚宁好笑地看着他笔挺的鼻梁都沾上了泥,伸手给他拭去,沈晗坦然地舌尖一扫,道:“还不错。”
“哎!那是泥!”楚宁急了,捏了捏他脸,沈晗猫一般盯着他,小鬼最近面对他胆子越来越大了,但他不讨厌,嘴角勾了勾,咬了口少年的手指,把自己的那盅汤也给了楚宁,果然看到少年被自己咬了手指红了脸,看看四周的江湖人,发现没人注意到,才乖顺地低头喝汤。
酒足饭饱,两人沿着羊肠小道踏雪往客栈走去,抬头即是随风摇曳的古旧灯笼,低头便是酒肆夜晚的浮生百态,细雪静静地飘下,楚宁被沈晗牵着,每一步踩在那厚厚积雪之上,心中都有一种隽永之感。
才到客栈门前,小二便热情地出门,道:“两位客官是打尖啊,还是住店呀?今日上房不多啦,方才又有两位公子要了一间。”
楚宁听着那“两位公子”,心中颇有些古怪之感,却说不出个所以然,便随着沈晗要了一间上房。
上了楼,沈晗便让小二自个去忙,楚宁推开那有些陈旧的木门,冷冽的空气带着古木的味道,倒是还算干净,他转过身张了张嘴正想问沈晗拿火折子点灯,沈晗却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抱着他身形一瞬躲进了那空置的衣柜之中。
那柜子狭窄,沈晗不得不贴着柜壁弯着腰,楚宁只得紧紧地贴在沈晗的怀中,那人的鼻息洒在自己颈间,温热的感觉让他一进入那幽闭的柜子中便憋不住的颤抖都缓和了许多。
感觉到楚宁的颤抖,沈晗环着他腰的手紧了紧。
楚宁正想出言解释他的颤抖只是因着从前的阴影,外面便响起推门而入的声音。
“这么说来,此次召集我们到霓凰教去,就只对付那右护法了?”那儒雅的声音,俨然是唐云飞!
楚宁听了这话,心中倒是安了心,唐云飞地位不低,对他沈仁鸿都没有透露自己的身份和沈晗的任务的一丝消息,看来沈仁鸿还是疼儿子的。
关门声响起,然后便是叶鹤的声音:“你尽管放心,若是有危险,我又怎会允你出镇远堡?”
“哼,最大的危险还不是你这色狼。”唐云飞嗔怪道:“诶,那两人怎地不见了?”
“怪我多管闲事,让沈晗得空把那最后一盒紫玉活血膏买了。”叶鹤声音温柔,楚宁听了却觉得怪怪的。听他们只是来求那膏药,以为今日沈晗把人打伤了,便抬头想询问沈晗要不要出去,沈晗却按着他,示意他听。
唐云飞不满地道:“还不都是你!昨晚说了不要做!我不要!你还把我绑起来!”
噗!楚宁心中情绪复杂,差点没笑出来,最后实在憋不住了,伸手捂着嘴笑起来。他实在没想到正直的唐云飞和叶鹤是如此关系,这被迫听的墙角实在是……精彩。
“冤枉啊,卿卿。”叶鹤声音带笑,“明明是昨晚你一直喊着……”
“得了得了!闭嘴!”唐云飞说着,外面桌椅一阵桌椅移动的声音,似乎真的伸手捂住叶鹤的嘴,又听他道:“你和你弟弟怎么就差那么远呢!人叶泽那么疼娘子,你怎么就知道欺负我?你丫下午时也不告诉我沈少侠……唔!”
“我告诉你你会信?”叶鹤笑,顿了顿,又道:“不许你叫他沈少侠。”
“你怎么解开穴道了?明明你排名比我低啊……”唐云飞不解的声音。
“卿卿说的是,来,我陪你试试我们谁高谁低。”叶鹤温柔道。
“喂!这是别人的房间!你个流……唔!”唐云飞的话戛然而止在那桌椅移动的声音之中。
楚宁在沈晗怀里笑得都缩下去了,捂着嘴一抽一抽的,楚宁看不见自己的脸色,沈晗却能看见他憋着笑得酡红的脸颊,忽然心中一动,就着抱着他的姿势,轻轻拨弄着少年有些散乱的长发,明知他看不见,却仍是看着他勾起了嘴角。
楚宁感觉到头上沈晗作乱的手,看不见他表情,在他掌下拱了拱脑袋,伸手去摸沈晗的脸。
沈晗看着他伸了几下没摸对的手,不动声色地把脸凑到他手边,让楚宁摸个正着,那人还不知自己离他多近,还泛红的脸上一脸信赖,沈晗顿了顿,就着他的手,贴上去吻了他。
楚宁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一吓,差点出了声,沈晗堵着他的嘴,感觉到少年的舌尖滑过他的唇,伸手扣过楚宁的头,楚宁想着外面的叶鹤和唐云飞,推了推沈晗,沈晗难得乖乖放开,把他揽在怀里,脑袋在他颈窝里微微喘着气,温热的呼吸喷在少年细嫩的皮肤上潮潮痒痒的,带起红/潮一片。
沈晗像只慵懒的大猫窝在楚宁颈间,少年小小软软的手紧张地抓着他,那手心有些许汗。外面桌椅的移动声小了,只有唐云飞时不时发出的轻哼,沈晗微微皱眉,不想小鬼听那声音,握着少年的手,修长的指轻轻地滑着圆,楚宁大概是觉得痒,时不时微微抽回,被沈晗拽回来之后把他那手轻轻拍开,扭过脸不说话,小脸绯红,倒是没空去听外面的声响。
沈晗听着外头越来越过分的声响,又不能再逗楚宁,只屈指在柜门敲出响亮的两声,楚宁被他弄出声响一吓,不小心“哎!”了一声,外头声音戛然而停。
沈晗倒是坦然抱着楚宁整理好少年的衣服,没动,半晌,柜门被从外打开,露出外头衣衫整齐的两人。
“沈晗,你真是好兴致啊。”叶鹤愉悦地调侃道,他怀中唐云飞脸颊带红,别过脸不看两人。
楚宁从沈晗怀中抬头,只见房中桌椅倒落一地,床上倒是整齐的,两人方才到底做了什么,整理半晌只穿了衣服。
沈晗把怀中楚宁先放出去,才站出来直起身子,安然不动地道:“叶兄一路尾随,我还以为令弟又赶上来了。”找得一手好借口。
“你们!你们一直在,怎么都不提醒我一声呢!”唐云飞儒雅的脸上红晕稍退,脸色复杂地道。
楚宁无辜地看着他,唐大侠,明明是你逼着我们听了墙角啊。
叶鹤安抚着唐云飞的情绪,搂着人要离开,忽然又回头补了一句:“沈晗,我那弟弟护妻心切,连日来打扰你们,你多多包涵啊。”
沈晗看着消失在窗口的身影,一脸若有所思。同样若有所思的还有楚宁,沈晗低头看着他那顿悟的小脸,知道他和自己悟的肯定不是同一件事,弹了弹他的额,道:“去沐浴吧,不早了。”
楚宁刚想明白,那小二说的“两位公子”诡异在何处,原来说的便是唐云飞和叶鹤。听了沈晗的话,他乖顺地去沐浴,天色已晚,入夜更是寒冷入骨,他只匆匆洗了一番,便回到房中收拾那床铺。
坐在床褥上收拾药箱,精神一放松,那腿间被马背磨出的伤便隐隐作痛。
沈晗沐浴完从那屏风后出来,一看楚宁那皱眉忍痛的表情,心中了然。他随手披了中衣便到包袱里去翻出那盒紫玉活血膏,弯腰把被子叠了双层垫好,对楚宁坦然地道:“趴好,给你上药。”
沈晗中衣只松垮地披着,他一弯腰,穿了和没穿实在是没两样,那沐浴完还趟着几颗水珠的胸膛一览无余,等楚宁反应过来,他已经乖乖地趴平任沈晗给他上药了。
那温热的长指沾着凉凉的膏药在他腿/间游走,楚宁羞愤地一头埋进被子里,耳朵红得滴血。
男色当前啊。
十五章
因着楚宁的伤,两人在西陵城休整了一段时日。起初几日,带伤的楚宁想到一路追着他们的叶泽,心中担忧,反而沈晗永远是那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日子过着,楚宁渐渐也就随了沈晗的态度,年关近了,倒是见识了西陵城的小年礼。
是日腊月二十九,楚宁伤早就好了,两人终于要动身。
楚宁安静地抱着包袱站在客栈前等沈晗牵马,农历腊月二十九,春节脚步渐近,酒家客栈都贴起了窗花,各家妇孺撩起袖子打糕蒸馍,时不时还能听到稀稀拉拉的鞭炮声,满街飘散着糕点香气和硫磺味。
沈晗便是在这年节氛围浓厚的街景中,牵着照夜白走到他跟前,玄衣黑马,三尺青锋,好不潇洒。
楚宁面露微笑,安静地递过手里的包袱,由着沈晗抱着他上了马,照夜白迈开脚步向西而行。
甫一坐上马鞍,楚宁便觉察出沈晗换了马鞍,柔软的皮毛完全不会如从前那般擦伤他,只是这样的马鞍限制了照夜白的行动,漆黑的高头宝马只能在道上缓缓小跑。
楚宁回过头看着目不斜视的沈晗,笑容温软,认真的模样特别像一只柔软的兔子。
沈晗一手拽着缰绳,空出一手把覆上楚宁的脸,遮住那双像是有星星在里头流动般温柔的眼。
楚宁笑了一声,沈晗的一言一行,当时漫不经意,细细想来,其中的柔情蜜意才清楚地显现出来。楚宁腾出双手拽着覆在脸上温暖的手,凑上去用力地亲了一下。
沈晗屈指弹了弹他的额,似是不耐道:“再动,办了你。”却没有抽开手,由着楚宁牵着。
楚宁听了莞尔一笑。相处已久,楚宁早就不怕他,牵着他的手转了回去,身后坚实的胸膛贴上来。
长途跋涉,累的也是沈晗,楚宁自然不会闹什么大动作。何况即便年节将至,越靠近北地便越是寒冷,此时虽是晴日,但天气却是极冷的,加上本就冷冽的寒风随着加速的马儿迎面刮来,如刀锋在脸般扯着疼。
换了马鞍,加上身后沈晗一路直着身子让他依靠,这一路楚宁再无不适之感,看着沿路渐渐减少的植被发着呆,他不禁开始回想在西陵城遇见叶鹤的事。按理说,叶鹤身处江南,要赶至西陵城本就比他们多费一半的路途,而自己和沈晗更是最早知道叶泽动作的人。一路上他们遇到的那些受武林盟召集的正道人士,几乎都是附近几大派的弟子,叶鹤和唐云飞的出现,似乎有些太过凑巧,像是刻意在等待他们二人一般。
皱了皱眉,楚宁想,叶鹤和沈晗自幼/交好,看他和沈晗相处,不似作假,唐云飞虽然执拗了些,只是为人正直,不似奸诈之人。想起叶鹤走之前对沈晗说的话,楚宁心中疑惑,便问道:“叶泽何时娶得妻?”叶泽其人,对楚凰忠心耿耿,眼里再无其他人,说他可能娶了谁,楚宁怎么也想不通。
沈晗眨了眨眼,只觉小鬼反应也是够慢的,缓缓道:“叶鹤向来喜欢调侃叶泽,不过比喻罢了。他指的是谁,你比我熟悉。”
沈晗与叶泽的正常交流,也仅仅存在于各家弟子相聚求学的日子里。那时楚海清还未入魔,楚凰也是私塾的其中一员,叶泽当然也没有加入霓凰教。虽然与两人不甚熟悉,但拜精于说长道短之道的叶鹤所致,私塾里的弟子都知道叶泽与楚凰出双入对、关系极好。再想想后来叶泽为了楚凰加入霓凰教之事,不难推测叶鹤说的是谁。
楚宁愣了半晌,被自己想到的事情吓到了。所以,叶泽和楚凰,其实是这样的关系?那叶鹤为何独独提醒沈晗这一点?当初沈仁鸿手刃楚凰,魔教众人四散奔逃,六堂堂主皆先后伏诛,唯独左右护法没被捉到。一个念头突然划过楚宁的脑海,他转头问道:“这一路上,追我们的可是只有叶泽一人?”
他们一直认为这次是余孽想要复兴魔教才采取行动,可楚宁知道,叶泽和右护法一向意见不合,尤其到了围剿后期,分歧更是严重。右护法主张趁机扩张魔教肆意掠夺,叶泽也不知是因为自己出身还是因着楚凰,主张保守魔教护教主安危。若真的如此,这次行动很可能并不是他们二人共谋。况且叶鹤还刻意提醒,更是证明这一点。
沈晗听了却只是神色如常缓缓道:“我还以为你要迟一些才想到。”
楚宁看他的表情,便知道他早猜到了,难怪在西陵城如此不紧不慢地休整。明白了和武林盟斗争的和追逐两人的并非同一人,楚宁心中松了一口气,至少他知道了自己面对的不是整个霓凰教,而是叶泽一人。可是楚凰已死,叶泽即使抓到自己又要如何呢?他对楚凰的作用,也只有在楚凰在世之时发挥过,难道无明真经还能活死人肉白骨?
目之所及,渐渐见到了前头拔地而起的厚重城墙,城里喧闹的人声愈来愈清晰。
沈晗驱马前行,城门渐渐清晰,上书“肃北城”三个气势雄浑的大字,此处离魔教已不远,再过一个关口,便是魔教境内,官府的管制更是严格了,城楼之上均设重装守卫,其中两队在城门处检查。
“这位少侠,请出示通关文牒。”排头的一个青年士兵上前来,看起来像是刚入伍的新兵。
“沈二爷?好久不来!这都一年没见您,这不,咱新来的小兵都不认得您了。”后头一个老兵走上来,看军服是个行长,他大力拍了那新兵一把,正想让他回到岗上去查后边的人。
沈晗点了点头,依旧把通关文牒拿出来交给那新兵检查,新兵感谢地查完后,沈晗接过通关文牒,与那行长别过,带着楚宁入了城。
大年二十九,虽然肃北城城如其名,天气寒冷恶劣,北风萧肃如刀,却依旧十分有年节氛围。满街的百姓穿着厚厚的皮毛制的衣物,在街上那琳琅满目的货摊上采购除夕和新年要用的鱼肉青菜、炮仗灯烛等必备品。
喜庆的氛围本应让人愉悦放松,楚宁却从进城以来,总有不知何处有人在盯着的不自在之感。几番忍不住四下查看,却找不到人。然而那人视线如芒,楚宁没有内力都能感觉到,他怕隔墙有耳,便拽了拽沈晗任他牵着的手。沈晗看着人群中的一个方向眉头微皱,被楚宁拽着的手紧了紧。
沈晗带楚宁到了城中一家宾客如云的热闹酒家,楚宁看着那酒招旗,上头正是冲虚老人那笔走龙蛇的沈字,难怪方才一个行长都知道沈晗,原来沈晗在城中有商号。
时值傍晚,店中正式宾客最多之时,掌柜似是暗卫出身,见了沈晗,身法矫健又不动声色地迎上来,道:“公子,可要探探来者何人?”
沈晗点头,掌柜遣了一人出门,然后引着两人上了雅间,便退下了。
楚宁知道以叶泽的功夫,绝不会做出这等暴露行迹的追踪行动,若来的是叶泽,只怕他站在自己面前自己都感知不到。那么,方才盯着他们如芒的视线,又是谁呢?那视线熟悉又让人不适,实在是让他心中焦虑。
雅间里,掌柜已经预备好了酒饭。那一桌菜都是楚宁爱食之物,其实楚宁自己从来没明示自己的偏好,每每都是点什么吃什么,沈晗往后点的菜却渐渐都是楚宁喜欢的。看着一桌热腾腾的菜,楚宁心中感动,那焦虑也渐渐淡了,边吃着边给沈晗夹菜。
楚宁用饭细嚼慢咽的,本来就比沈晗慢,况且沈晗用饭向来如其人般爱如何便如何,每每都是他先吃完,边撑着脑袋看楚宁吃,是不是给他添菜。
今日也不例外,沈晗看着楚宁小口细品,乖顺地用膳,忽然起身打开了房中的木柜,从里头拿出了好几个食盒,一一在一旁的桌上打开,蔬果和花的鲜香立马盈满室内。
楚宁闻了眼中像是突然被点亮般,咬着筷子嘴馋地抬头看着那食盒,只见里头都是品相美好的干果、咸酸和蜜饯,荔枝、桂圆、蒸枣、银杏、砌香樱桃、姜丝梅儿还有那香药葡萄和糖霜桃条。楚宁喜欢吃的零嘴一应俱全。
沈晗看着楚宁那眼馋得像个小娃娃的模样,有些好笑,小鬼太容易满足了。他慢悠悠地道:“肃北城盛产干果蜜饯,不愁你吃不厌,先吃饭。”
楚宁乖乖地转过头继续用饭,时不时还看看那被沈晗合上了的食盒。
沈晗支着胳膊懒懒地看着他嘴馋的模样,正伸手给楚宁夹菜,忽然听得墙上挂着的鸾铃响起,那是暗卫摇的铃,若非特殊情况,暗卫不会摇铃而非敲门来报。
沈晗安抚地揉揉楚宁的脑袋,起身出了门,留下担忧的楚宁。桌上饭菜都用得差不多,楚宁早就饱腹,此时更是吃不下,捧着热茶一边小口浅啜一边看着那闭着的雅间门。
半晌,沈晗推门而入,脸色平静看不出端倪,楚宁却看见他换了执剑的姿势,长指紧握剑鞘,上次见他这个小动作,还是在沈家怒斩那壮汉的时候。
楚宁放下茶杯,脸色紧张而担忧地抬头看着,沈晗低头看着楚宁,伸手捏他的脸颊,忽然道:“城中不安全,我们今夜上灵雪山过夜吧。”
楚宁本担忧到底是何人让暗卫如此,还不让自己听到,现下一听那灵雪山三字,眼中一亮,那担忧一下被这喜悦冲散,十分理解地连着点了好几下头。他都未曾想起,冲虚老人隐居的灵雪山便在肃北城郊。更重要的是,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到那山上居住,一想到沈晗在那习武成长,心中便像吃了一大勺枫糖那般甜暖。
鸾铃又响,这次急急地响着,似乎沈晗不走便不停下。沈晗“啧”了一声,皱眉横抱起楚宁,纵身一跃下了楼,招来照夜白,从后巷的驱马而行。
照夜白昂首嘶鸣一声,迈开蹄子奔向城外那皑皑山中,楚宁被沈晗圈在怀中,听着烈烈嘶吼的风在耳旁略过,忽然想起一件事,侧身凑上去对沈晗道:“我的蜜饯……”
沈晗剑鞘轻拍了照夜白一把,看着楚宁近在咫尺的脸,低头咬了一口那玉白的耳垂,道:“下次补偿你。”
“哎!”楚宁捂着被他咬了一口的耳垂,下意识想推他,然而沈晗圈得紧紧的,快马飞驰他都掉不下去,别说推了。楚宁叹气,这人怎么跟小狗似的,虽然不疼,痒痒的还挺舒服的……
十六章
阳光大好的清晨,楚宁只穿了一件薄薄春衫,却一点都不觉得冷。
灵雪山和他想象之中白雪皑皑的模样差得太远了,昨夜穿过白雪厚布的山脚,来到山中已是深夜,只觉得山上天气依旧如春,温暖宜人,仿佛之前穿过的皑皑白雪都是梦中景象,其他景色笼罩于夜色之中,倒是无缘得见。
次日一早,楚宁被外头许久不见的温暖阳光引诱,早早地行走在这灵雪山上。
居室之外,莺啼,鸟叫,花香。穿过色彩缤纷、散发薄雾的花果林中,凝望着小潭中清晰可见的鱼,仿佛漂浮在空中,仿佛触手可及的蓝天白云相融,只觉得身处世外桃源。
水声潺潺,如同琳琅碰撞脆响,让人听了忘却世俗的一切烦忧。楚宁蹲下身子,看着那透明见底的溪水,伸手捧了一捧,竟然是温暖的,难怪这灵雪山上四季如春,低头浅啜,清冽温暖的水入喉,甜如陈酿。
他托着腮看着水底下大大小小的游鱼你追我赶,蓝天白云倒映在水面上,鱼儿的影子在水底的石头上起舞,暖风吹过,水波粼粼,看得他有些晕晕然,蹲了许久的腿麻了,险些就要一头扎进水里,还好身后沈晗一手把他提起来,扶好了。
楚宁看着沈晗,微风轻拂,那人玄衣微动,人却如松柏颀长而立,不动如山,面容深刻不驯,不知站在他身后多久了。
见他不晕了,沈晗改牵他的手,沿着溪流往前走,笑道:“前头还有比溪水好吃的。”
楚宁莞尔,应了声好。
沿着小溪走了不到半里,一片疏密有致的果林映入眼帘,道不出名字的果子缀弯了枝条,楚宁眼中放光,欣喜地一头扎进那果子林中一个个地看着,果实熟透的幽香沁人心脾,各个果实看着都让人嘴馋,难以选择。
沈晗随手摘下一个果子,啃了一口,毫不忌讳地塞到楚宁手里:“这个甜。”
楚宁捧着那果实,看着沈晗露出一个干净的笑颜,就着沈晗的齿印咬了一口。
沈晗满意地揉揉他脑袋。
两人一路前行,果树渐渐稀疏了,明明四周都是春季景色,楚宁却闻到一阵阵寒梅幽香,和沈晗家中种的如出一撤。
果然,不出几里路,溪流渐渐弱小直至消失,两人似乎走过四季,从春天又回到了满天飞雪的严冬。
只见后山漫山遍野的寒梅,因为远离温泉,天上漫漫地下着飞雪,林中似乎还有一处简陋茅庐。
楚宁想起在沈府所听闻的冲虚老人的事,问:“这是外祖父种的?”
沈晗道:“嗯。”
楚宁看着沈晗垂着的眼睫,心中忽然明白当初沈夫人和攻看到他种的满园寒梅花是何等感受。他温声道:“既然来了,带我去看看二老可好?”
沈晗牵着他在漫天梅花和雪花之中走着,道:“走吧,本就有此意,只是早了些。”
两人走到那茅庐之前,四面寒梅花环绕,寂寥无人,凄神寒骨,想想当初沈晗走后,外祖父独自在此,该是何种凄清。
楚宁伸手推了推门,门已年久失修,轻轻一推便开了。沈晗走进室内,熟悉地点着了桌上蜡烛,只见房中只薄薄挤了一层灰尘,想来沈晗每年都有来打扫。
桌椅之上的那些梳装镜奁之物却是原封不动,也不知维持了那情状多少年了。楚宁询问过沈晗,才拿了一个小木盆道屋外,和沈晗一起擦那桌椅。
楚宁擦完一张,拉开抽屉,只见抽屉中放的都是木偶、布偶、风筝、丝帕等物,想来应该是冲虚老人和寒外祖母的,每一样都被整整齐齐,尽数好好的收藏。楚宁只觉得鼻子一酸,用手背揉了揉眼睛。
楚宁关了抽屉,走进后院,只见沈晗正在看墙上的一幅字,上头正是在沈府所见那首诗,字迹却比那幅更凌乱了,想来是仓促写就,只见上书:
江南柳,叶小未成荫,十四五,闲抱琵琶寻,恁时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
楚宁眼眶微红,和沈晗这一路来,他未曾哭过,现在心中却酸涩无比,透过那字仿佛能体会到冲虚老人写就它的那种心情,不由得紧了紧牵着沈晗的手。
沈晗拍拍他手背,回握着他,低声道:“走吧,带你去见见他们。”
离茅庐不远,便见修整整齐的墓,墓上修了新的石墙,想来是沈晗新修的。墓前有块和石墙颜色不同的石碑,被白雪覆盖依旧能看出它的残旧,上头是以剑气深刻而书的一行字“爱妻寒梅莽夫冲虚之墓”。那字迹是冲虚老人笔走龙蛇的笔法。
沈晗弯腰从旁边的木盒中拿出香火,替楚宁点上,两人各自上了香,坐在墓前。
楚宁看着那自己坐着的地方,那石阶都被坐得陷进去了一块,先前来拜祭的人,一定经常一坐便是许久。茅庐所在的方向,看不见日出,却能看见日落。那从日出坐到日落,看着夕阳一点点西沉,数着梅花一片片落下,该是何种心情?
楚宁看着墓上石碑写的字,冲虚老人立此碑时,想必是想着要与爱妻合葬吧。然而最后,他却葬身灵雪崖底,还是没能在一起。坐在他曾常坐思故人的地方,楚宁忍不住代入自身,如果是他和沈晗呢?眼中酸涩,泪水泪水扑簌簌的直掉下来。
搂着他的沈晗皱着眉,似是抱怨又似是不耐地给他擦眼泪,却一点都没把他弄疼。
楚宁眼都不眨地看着他,面莹如玉,眼澄似水,脸上还沾着泪,十分虔诚地道:“若你先走,我定不会让你等太久。”
沈晗在他脸上拭泪的长指停住,指尖上的泪带着楚宁温暖的体温,他眨了眨眼,露出一个干净的笑容,带着不羁的英俊,道:“那你要走快些,毕竟兔子腿短。”
楚宁被他逗笑,带着水雾的红眼睛弯弯,还有些残泪留下,哭笑不得。
两人就这么从上午挨到下午,又从下午挨到黄昏,把整个灵雪山都几乎闹腾了一遍,终于是饿了。
厨房边上,楚宁蹲下身子拿着网兜,努力地捞着鱼,无奈那鱼都是要成精般聪明,每次伪装着要让他得手然后灵活地游走。
捞到第二十条,未果,楚宁气得地上瞪它们,旁边在洗着蔬菜的沈晗看看他,走过来拿走楚宁手上的网兜,随意地伸手进去就捞了一网,里面楚宁一直看好的两条都在内,把鱼交给楚宁,敲敲他脑袋,道:“笨得你。”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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