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清 作者:连城雪

    第25节

    落画惊叫的同时，尹澄的声音也插了进来。

    阮妙君听说仙山教徒全部被派往捉拿玄朗的战场，一直惴惴不安地祈祷着他的平安，此刻见惦念之人安然无恙，情难自控，忽然就抱住了尹澄：“太好了，你还活着。”

    落画很识时务，立刻悄悄溜走看门去也。

    尹澄从未与她有什么亲昵之举，此刻的脸不自觉的红了起来，扶开她道：“我不会有事的，不然你怎么办。”

    阮妙君笑了，拍了他胸口一下：“小道士，口气何时变得这么大，敢在姐姐面前装模作样？”

    “我……我做了件大逆不道的决定，你听了，千万不要怪我。”尹澄仍旧扶着她的肩膀，认真的说道：“我成了玄朗的同伙，他的行径虽有些狂妄，但在这件事上，我是支持他的。”

    第二十九章

    虽然岁月已经过去几百年了，但阮妙君始终都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尹澄时，他又瘦又脏，却眼神明亮的倔强模样。

    起初不过因为看这孩子可怜，才救他于水火，给他吃、给他穿，教他写字、教他做人。

    最后还把他送到了灵虚仙山，目送他得道成仙。

    灵虚同门皆认为尹澄乃是有史以来最有天分的道徒，谁又会晓得，他竟然是个由九尾狐养大的孤儿。

    此时此刻，听到灵宝天尊被掳的真相，阮妙君目瞪口呆，在屋内坐了很久才回神问道：“你可知，如果此事败露，等待着你的下场是什么？”

    “我知道，我都知道。”尹澄坦白后反而落得一身轻松。

    “那你为何……”阮妙君瞪着美丽而明亮的眼睛，充满不解：“三清出此变故，无论谁胜谁负，置身事外才是你最好的选择。”

    尹澄握紧了剑，而后又松了松：“难道你不明白？”

    阮妙君皱眉。

    “我等了你五百年。”尹澄苦笑：“我还可以再等你五百年，又一个五百年……可是那又如何呢，我永远都等不到你，因为苍天在上，仙妖疏途，你不会伤害我，也不会陪我走错的路，对吗？”

    “这个话题，为什么又要提起？”阮妙君觉得心很痛，并不想再回答。

    “因为我想和你在一起，才不在乎要不要当什么神仙，而你也喜欢我，如果你真那么狠心，就不会每个初一十五都等着我来看你。”尹澄似是找到了勇气，上前一步扶住她的肩膀道：“现在事实未破，但仙庭很快又会派我出战，虽然我帮了玄朗，但他心意难测，也许我随时都会死，实话告诉你，只是想死也要死个明白。”

    阮妙君摇头：“不，我不会让你死的。”

    尹澄苦笑：“这恐怕由不得你我。”

    “你的心意，我明白了，我不怪你，只要你以后肯听我的话。”阮妙君微笑。

    “我当然听你的。”平日淡定的尹澄立刻表态。

    他这模样，和当年在九尾狐姐姐面前急着长高、急着证明自己的小道士没有任何区别。

    阮妙君心一痛，再度伸手拥抱住他，优美的嘴角勾起了又苦涩、又满足的笑容。

    青提本就道法高深，即便此次内丹险些被玄蛇剑插碎，但借助了海灵珠的力量，仅过去一夜，他就重新消化了在体内横冲直撞的阳气，内息逐渐归于平静。

    装模作样守在旁边的熊三，过了后半夜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晨曦临近，正做着美梦的时候忽然被大力推醒，吓得他差点轱辘到地上去。

    “这东西从何而来，小狐狸呢？”青提衣冠楚楚地立在床边，再没那半死不活的模样。

    熊三瞬间清醒，坦白道：“从龙宫抢来的。”

    青提伸手把他拎起来：“我在问你，狐狸呢？”

    熊三紧张地眨眨眼睛，不敢有丝毫的隐瞒，马上把前因后果讲了一遍。

    青提越听越皱眉头：“所以，你明知道他会被龙帛捉住，还是忙不择路地跑回来，在这里睡大觉？”

    “帝君，当时情急，我要是管他，别说海灵珠拿不回来，我俩都得死在那里，你的伤也没了希望。”熊三振振有词：“本来我是想去救他的，可是太元圣母把玄蛇剑和得力的女仙都带走了，现在蓬莱岛上荒芜得很，你又……我也不能太自不量力不是？”

    “滚开！”青提不但没有感谢他夺珠之恩，反倒用力把他丢在一边，持剑便朝外飞去。

    “帝君！你不能去龙宫！”熊三跟在后面阻拦。

    “小小水族，能奈我何？”青提反问。

    “你的伤起码还要一个月才能痊愈，况且就算能敌过他们，现在三清动乱，太元圣母正在气头上，你身体不便不去帮忙便罢了，倘若为了个狐妖再招惹龙族，恐怕……”熊三说的话也不无道理：“最近很多仙族都被她迁怒，夺了手中权利，废了仙身……”

    青提冷冷地问：“所以我就该像你一样，为了自己安然无恙，就不管小狐狸的死活，对吗？”

    熊三语塞，但心中却哼道：你不始终都是如此吗？

    青提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什么都没说，便仍旧照着刚才的方向，朝茫茫大海飞了过去。

    曾经的海底也和人间一样，没有神仙之力介入，水族们自由自在地过着属于他们自己的生活。

    可是贪得无厌的仙庭发现此处精钢十分适合制造武器之后，便给了龙宫一点虚无的名号，每年都要横征暴敛许多原料。

    倍受奴役和欺凌的日子，谁也不会喜欢过。

    此次玄朗叛天，对于龙宫而言是个夺回自由的再好不过的机会，只可惜那玄武帝对于法力微薄的他们并不看重，龙族虽然三番五次提起结盟，却都无疾而终。

    身为掌事太子，龙帛对这件事苦恼不已。

    所以那时瑶光带着玄蛇剑的消息忽然前来，的确给了他们希望：如果能帮助玄武帝将法器夺回，那么水族在叛军之中的地位，可就今非昔比了。

    这日龙帛正在书房仔细研究着战局形势，忽听属下惊恐万分的来报：“太、太子殿下，东华君到访！”

    作为男仙之首，东华的实力绝不可小觑，龙宫多年来在他的海域都相安无事，此刻也不是撕破脸的好时机。

    龙帛合上地图，换好了伪善的面孔，急急地跟着侍卫迎了出去。

    青提早已习惯了高高在上，坐在太子殿的主坐上也面不改色，碧绿的衣衫于水里飘摇摇，他那幅悠然自傲的神情，仿佛在说自己才是这儿的主人。

    “不知帝君前来，有失远迎。”龙帛恭恭敬敬地行礼。

    “我的狐狸呢？”青提不可能拐弯抹角。

    “是这样。”龙帛抖了抖纯金色的衣衫，凑得进了些：“那狐妖出尔反尔，又不分青红皂白的闯入我龙宫珍物阁，帝君也知道刀剑无眼……”

    “他若死了，你们都要陪葬。”青提没什么表情。

    龙帛见东华君独自前来，恐怕伤势也没有痊愈，口气便大了些：“帝君言重了，我水族向来是诚信为本，虽然海灵珠已被拿走，但只要您遵守狐妖的诺言，放他条生路也未尝不可。”

    “你想要玄蛇剑？”青提反问。

    “正是。”龙帛坦然承认。

    “水族没有可以驾驭那把神剑的勇士，你是想拿来向玄朗邀功？”青提挑起眉毛。

    “冤枉！龙宫对仙庭忠心天地可表！”龙帛立刻跪在地上：“只不过快到家父生辰，想找个好宝贝叫他开心而已。”

    “如果说，我把这东西还你呢？”青提幻化出海灵珠，就像捏着个不值钱的琉璃球。

    龙帛眼神跟着自家的法宝，咽了咽口水，决意道：“说实话，那狐妖已被我送往了别处，如果帝君不愿信守诺言，那便留不得他了。”

    “可笑，玄蛇剑事关战局成败，岂容你当做儿戏？”青提站起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既然如此，我便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龙帛见他要走，忍不住挡了半步。

    青提觉得很新鲜，反问道：“你敢拦我？”

    龙族从未有任何兵士与东华君交过手，龙帛有些害怕，转而讪笑说：“不敢。”

    青提这才头也不回的抽身而去。

    等在龙宫不远处的熊三看到帝君安然无恙的出来，摸摸头追着问：“他们是不是拿着小狐狸当威胁，管你要玄蛇剑。”

    “嗯。”青提朝海面游去。

    “真是痴人说梦，现在那剑除了太元圣母，恐怕谁也摸不得。”熊三蹬着短腿哼道。

    “我没办法答应他。”青提回答：“但阮妙君可以。”

    “嗯？”熊三不解。

    “你把这信送去青丘，记得避人耳目。”青提抬手，便有张白色的信笺出现在手里，奇异的是它没有被海水所浸染，依然光洁硬挺。

    “帝君……”熊三小心翼翼地问：“水族有可能把玄蛇剑还给玄朗，这你是知道的吧？”

    “我什么都不知道。”青提说：“我只知道，我要小狐狸安然无恙。”

    第三十章

    轻悠悠的铃声，在昏暗的监牢里不停地回荡着。

    没有得到及时治疗而奄奄一息的瑶光，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梦是醒，身在何处了。

    但他总隐约能听到那个奇妙的声音，吃力睁眼，才明白是长思铃在作响。

    看来青提……是恢复了呢……

    瑶光觉得松口气，抖抖耳朵，有些回光返照的起了精神。

    铃声同时也被看守牢笼的鱼侍卫察觉，他皱眉靠近，怎么观察也没发现这只狐狸是哪里发出的响动，因而恶声恶气地骂道：“少在这里作妖！此牢笼有龙王的结界保护，除了拿到开门铭牌，就算是天王老子也闯不出去！”

    此话不假，不仅闯不出去，也闯不进来。

    瑶光抬眼便看到一抹青绿之光浮现在空中，但图它转瞬便激起了刺目的白光，如同闪电在眼前炸裂，瞬时间又归于黑暗。

    “啊，我的眼睛！”鱼侍卫差点被刺瞎，捂着脸就哭天喊地的往外冲：“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瑶光无奈，呆望着归于沉寂的海牢，听着铃声轻响，忍不住念着：青提，是你吗……你可不要硬来……再受了伤，我不是白白牺牲了吗……

    此时此刻的蓬莱仙岛也不得安宁。

    熊三紧张地扶住被海底结界打回来的东华君，苦口婆心：“帝君，你安然无恙时倒可一试，想那龙宫结界也不过尔尔，但现在可冲动不得啊。”

    “滚！”青提一把拂开他，擦了下嘴角的血迹。

    “越来越不着调了……”熊三嘟囔。

    青提皱眉：“你说什么？”

    “我、我说您交代我的事我都办好了，只要阮妙君成功，小狐狸就会被放出来的。”熊三捂住头回答：“您还是去玄蛇剑那里探探情况的好。”

    青提没再跟他发脾气，静静地握着长思铃，脸上是连他自己都感觉陌生的焦灼。

    玉清境的宫殿之内，并没有因为战争的发生而变得萧条。

    当青提走过奢靡华贵的内室，到达母尊面前时，已然恢复了从前的冷淡模样：“这几日辛苦了，没有保护好灵宝天尊是我的过失。”

    “幸而你运气好，那玄蛇剑再偏半寸，你的命也便无力回天。”太元圣母撩开曳地的银发，转身打量了几番儿子，又道：“三清危机，本想叫你再坚持些时日，没料到你竟这么快拿到了海灵珠。”

    “多亏观棋足智多谋，将那宝物抢回了蓬莱。”青提也是迟了片刻，才道出熊三险些被自己忘记的大名。

    “水族实在不识抬举，你对它们太仁慈了。”太元圣母看待异类，永远如同看待蝼蚁。

    “此事我自会处理。”青提回答。

    “罢了，现在当务之急是夺回上清境，处死玄朗。”太元圣母皱眉说着，完美的脸庞都扭曲了起来。

    “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不知父尊……”青提已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没有见过元始天尊了。

    果然，太元圣母只是不耐烦的搪塞回答：“他身体不好，我们能够处理的事情，就不要拿去打扰他。”

    青提沉默。

    “亏你有心前来，现在玄蛇剑由婉妗亲自守护，仙军也在有条不紊地集结，相信平复叛乱指日可待。”太元圣母说：“你且回蓬莱养伤吧，现在仙庭没有多余力量支持你与水族之纷争，有些事忍过一时再动手也不迟。”

    “明白，我能去看看婉妗吗？她有没有受伤？”青提问道。

    上元圣母疲惫地摆了摆手，示意他离开。

    因为陪着哥哥做出那等惊世骇俗的叛举，西王母近日来也颇有彷徨，但她情绪不会写在脸上，见到青提安然无恙地出现，自是单纯惊喜：“你的伤怎样了？我一连三日替你度气，都不见好转。”

    “已经无碍。”青提回答：“辛苦你了。”

    “辛苦的是那些要去上清天卖命的仙友。”婉妗说：“我只需在这里看守玄蛇剑便罢，想那玄朗也没本事冲到玉清境明抢。”

    青提看了眼内室中被法术封印着的宝剑，淡淡一笑。

    “你还是回去歇息，到了时辰，我再去帮你疗伤。”婉妗摸了摸他的手脉。

    青提观察过这里的情况，只觉得身边人多口杂，没再与妹妹多言，只寒暄了几句，便坐着凤鸾车腾云驾雾的返回了蓬莱岛。

    事已至此，他不仅要想办法救出小狐狸，而且无论如何都要玄朗拿回法器。

    作为三清之一的灵宝天尊有不死之身，如若此次叛变失败，那么自己的行径，根本不可能隐瞒得住。

    龙帛简直参不透东华君与神秘的九尾狐到底有什么瓜葛，刚捉住一只，又来了一只。

    只不过站在自己面前的狐妖修为深厚，美艳不可方物，与监牢里那个丑八怪不可同语。

    他笑了笑，拱手问道：“狐仙大人方才说有玄蛇剑的消息，不知究竟如何？”

    “我知道玄蛇剑在哪里，并且能够帮你们得到它。”阮妙君挑起眼角：“只要你放了那小狐狸。”

    “这是自然。”龙帛笑了：“那剑现在何处？”

    “小狐狸现在何处？”阮妙君不放心。

    龙帛一挥手，深邃的海水中就浮现了一面水镜，里面晃动的景象，正是缩在监牢沉睡的瑶光。

    阮妙君看得心疼不已：“他只是个孩子，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冤枉！”龙帛信口开河：“这狐狸受伤纯粹因为擅动了海灵珠，被其灼烧，我可连他的一根毫毛都没有碰到。”

    “哼，事不宜迟，派几个得力手下随我走吧。”阮妙君并不相信他的鬼话。

    “我亲自与大人前往。”龙帛自知这事已经赌上了龙族的前途，自然要慎重以待。

    阮妙君弯起嘴角：“请。”

    玄朗深知同族弱点，已经把前来捉拿自己的神仙们打得落花流水，若不是靠上元圣母和几位上仙苦撑着，恐怕现在沦陷的就非上清一境了，倘若拿回法器，他自然会如虎添翼。

    由于忌惮玄朗的武力，仙庭才派西王母亲自守护玄蛇剑。

    西王母也算是尽职尽责，除了每日固定时辰会去蓬莱为青提疗伤外，其余所有时间，都在剑旁待命。

    自从战事发生后，她便没在回过瑶池。

    这日恰逢西王母前往蓬莱，被留下的仙女们个个警惕异常，生怕出了什么差池，被圣母怪罪。

    可惜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原本刚刚放晴的玉清境，忽又阴暗下来。

    仙女吃惊地望着晦淡的窗口，逐渐听到水声。

    “又下雨了吗？”其中一个忍不住朝外看去，而后瞬时间惊愕的瞪大眼睛：“洪、洪水！”

    她们自幼都在阳光灿烂的仙境长大，何时见过这等阵势？

    虽然即刻间就撑起法术屏障保护住自己，却没法阻止屋子里的家具被倾灌而入的水冲得七零八落。

    与此同时，一只庞大的巨龙顺水而入，如屏风般可怕的尾巴狠狠扫过屋梁，在房子分崩离析的时刻，飞速扑向玄蛇剑，企图用嘴衔起。

    无奈这宝器被上元圣母亲手封印，立刻将现了原形的龙帛弹开。

    眼瞅着他带来的水族将士都与反应过来的神仙们厮杀在一起，趁乱混入的阮妙君便没再迟疑，用熊三给自己的凭虚罩将剑与自己同时挡住。

    发现玄蛇之光不见了的仙女们大惊失色：“玄武宝器丢了！快找！”

    龙帛知道其实剑仍在原处，赶快奋力阻止住她们靠近。

    阮妙君紧张地拿出青提亲手所写的符咒，果然破开了封印之锁，只可惜她一届妖身，刚碰到剑鞘，就被狠狠的打了出去。

    见到失去封印的玄蛇剑再度现身，龙帛想都没想就把它咬住，而后抛弃了阮妙君和那些水族们，乘云破浪而去。

    阮妙君在水中生生咳出口血来，倒霉地被仙女们放出的金网缠住。

    幸而她道行极深，立刻妖化成薄雾，跌跌撞撞地逃出了被洪水冲得天翻地覆的玉清境内。

    第三十一章

    “太子殿下，那女妖狐又来了，气势汹汹地叫您快把小狐狸还给他。”侍卫急急忙忙冲进龙宫太子殿，跪地禀告。

    已然达到目的，大喜过望的龙帛根本顾不得这些妖怪，厌烦地挥手：“赶她走！”

    “可……她说您要是不信守诺言，她就不客气了。”鱼侍卫显然是吃了亏，发着抖回答。

    正在给玄朗写信的龙帛皱起眉头，全然不再把九尾狐放在眼里，又想起那只小狐狸背信弃义的可恶行径，自己也不打算说到做到，愤而抬头：“把小狐狸带过来。”

    “是！”鱼侍卫以为太子终于开恩，赶快照做。

    可怜的是受了重伤的瑶光已经睁不开眼睛了，身体冰冷，满身是血，倒在托盘上像是个小小的尸体，若不是鼻息间尚有一丝气息，恐怕谁也不会觉得这是个活物。

    实为真龙的龙帛非常鄙夷妖怪，之前若不是为了玄蛇剑也不会委曲求全，现在大功告成，自然没什么怜悯之心，伸手把狐狸拿起来用力捏住冷笑，片刻又狠狠地摔回去：“还给她吧，是死是活可怨不得我。”

    鱼侍卫不敢出声，眼瞅着小九尾狐连呼吸起伏都没有了，也只得硬着头皮托了出去。

    青提醒来后，蓬莱岛也神奇的恢复了阳光普照。

    熊三压根不关心战局，只要东华君好好的，他便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躺在床榻上吃吃喝喝。

    “葡萄真美味，是时候多种几颗了。”

    他在那里喃喃自语着的时候，门外忽然一阵吵闹：“大胆妖狐，竟敢擅闯蓬莱！”

    最近熊三对狐狸两个字过敏，听到后赶忙手脚并用地跑过去，发现竟是狼狈不堪的阮妙君。她身上的红衣湿哒哒的，拖在地上的痕迹，带着股股浓重的血腥味。

    “都滚开，谁敢出去多嘴多舌，就是活腻歪了！”熊三凶巴巴地吼道。

    “是。”仙侍们立刻散开。

    熊三已经看到阮妙君抱着的小狐狸，慌里慌张地跑去把正在度气青提找来，紧张报告道：“帝君！不好了，那狐狸好像死了！”

    “我照你所言，协助龙帛夺到玄蛇剑，结果呢！”阮妙君又气又急，抱着瑶光已经发冷的小尸体说道：“为什么要跟水族做交易，为什么不去直接把他救出来，难道堂堂的蓬莱仙岛，还惧怕那龙宫不成？”

    青提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慢慢地接过瑶光，在他鼻息间碰了下，然后发着抖移开修长的手指。

    “帝君受伤了！再说现在仙庭哪顾得上这里，不可能发兵攻打龙宫的！”熊三忍不住辩解。

    阮妙君本就冰雪聪明，加上早已得知玄朗叛天的真相，因而冷冷说道：“是吗，难道不是因为，帝君也急于让玄蛇剑物归原主？否则玄武败了，帝君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你你你！胡说八道！”熊三炸毛。

    “别吵了。”青提淡声说道：“我这就去地府寻到他的魂魄，稍安勿躁。”

    阮妙君因触碰玄蛇剑而受伤不轻，眼看着小狐狸还有一线生机，才扶着腰松下力气。

    “你带她去拿些金丹。”青提吩咐。

    “不必了，只希望你别和那龙族一样残忍无情。”阮妙君立刻拒绝：“恐怕小狐狸这辈子没有过什么好日子，现在又因为救你而悲惨至此，你若抛弃他，就当他从未存在过吧。”

    青提这一生，虽说过得很漫长，却从未遭受过任何挫折。

    当他从日复一日的无聊生活中惊醒，下了那个石破天惊的决定，原本是信心满满。

    可是现在抱住了小狐狸的尸体，才明白心不可测的道理。

    由于战火在不断蔓延，阴冷的地府比几时都要混乱，冤魂四散，妖魔横行，平日那些作威作福的鬼差全然应接不暇，所以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美好得如同幻影的神仙出现此处。

    青提蹙眉望着数不清的魂魄，根本找不见小狐狸，他忍不住对着他的尸体轻叹：你怎么这么傻，我既然敢做出背叛之举，就定然想好后路，如果不受致命伤，上元圣母又怎么可能相信与我在一起的灵宝天尊被掳走的事实？

    可是单纯的小狐狸啊……一定看到血就慌了，根本没想清楚前因后果，就没头没脑的往龙宫里闯。

    念及那些可恶的水族，青提眉头紧簇。

    但现在不是与他们计较的时候。

    既然靠自己寻不到瑶光，便去探探生死薄吧。

    尽管此刻的行为说不定会触怒母尊，但必须救活小狐狸的青提心意已决，立刻就朝着阎罗殿飞去。

    “帝君，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秦广王几乎快被数量激增的冤魂烦死，焦头烂额地，瞅到他来了却也不得不讪讪行礼。

    “我来找一个刚刚到达地狱的魂魄。”青提径直开口。

    虽然天道有轮回，但东华君提要求，秦广王也没再固执规矩，只得擦擦冷汗问道：“哦？不知是人是妖，姓谁名甚，最近您也知道的，魂魄太多，我这就叫鬼差查清楚提过来。”

    “是只九尾灵狐，至于名字……”青提低头望向小狐狸的尸体，摇了摇头。

    “这……”秦广王不知如何是好。

    “把十二个时辰内死掉的所有九尾狐都带过来。”青提毫不客气，冷冰冰地坐在了他的位子上。

    秦广王无奈，郁闷地吩咐鬼差照办，又考虑到此举不妥，多少留了个心眼，叫属下立刻前往玉清境送信。

    幸而九尾狐本就是珍稀的妖兽，从来都数量不多，近来丧了命的更是稀少。

    鬼差们为了完成东华帝君得吩咐的任务，已经竭尽所能了，最后却只抓来了两个狐魂。

    青提稍微看了眼，便知道不是他要找的小狐狸。

    既已被这大神缠上，秦广王便自认倒霉，亲自查了生死薄之后道：“帝君，经过核对，确实没有其他妖狐的魂魄来过地狱了。”

    青提一直轻轻地抚摸着小狐狸再也不会动的尸体，沉默片刻才问：“那他去哪儿了呢？”

    秦广王无语。

    他也看得出那狐狸死得透透的，但是把鬼差仔细得盘问个遍，并没有谁见过它的魂灵，这世上自来除了生就是死，难道还有半死不活吗？现在这个问题别说是他，就算是元始天尊来了恐怕也回答不了。

    “帝君，您就别为难小的了，如果真锁住了这狐狸的魂，在下定然是会交给你的。”秦广王最后哀求道：“您见识广博，也许……也许它还活着，也许它根本就不属于六界……”

    “是啊，也许它根本就不属于这里。”青提忽然站起来，犹如一团烟雾般飞了出去。

    鬼差们面面相觑，不知这闹得是哪一出。

    “该干什么干什么去，难道还嫌这里不够乱吗！”秦广王发着怒，又趴回案前整理乱七八糟的卷宗去了。

    小狐狸真的死了吗？他去了哪儿？

    其实瑶光自己也搞不太清楚。

    本来被那龙帛用力一摔，他的身体已经全然咽了气，可没多久却睁开了眼眸，再也感觉不到那折磨灵魂的伤痛，呆坐在一片纯白色的云海里不知何去何从。

    “有人么？”

    心里的疑惑太大，竟然喊出了声。

    已经好几年没有讲过话的瑶光愣住了。

    “这是什么地方？”

    “娘！”

    “师父！”

    他左蹦蹦右跳跳，最后摔在软绵绵的云朵上面，完全想不出该何去何从。

    “小东西，只会找爹娘。”

    忽然有个陌生的男音响在耳边。

    瑶光吓了一跳，回首四望，却什么都看不见。

    “你是谁？”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只需记得去做自己该做的事。”

    “什么事？”瑶光茫然。

    “魂灭而复生之法，就藏在上清天的宫殿深处，你若想得到，就寻机前往，绝不可以告诉任何人这个秘密，否则就是给他们带去灾难……”那个男声轻轻说道。

    “什么，我不要什么死而复生，我不会叫我爹娘死的！”瑶光惊疑道。

    “已经发生的，就绝不可能再改变，你已经被过去的光景迷乱了心智，如果不明白这个道理，恐怕就连未来也没什么希望了。”

    男声说完后，四周便归于沉寂。

    “喂！”瑶光叫了下，并没有得到回答。

    很快，白色的云朵和纯粹的光明也消失了，熟悉的黑暗，又一次笼罩住了他的眼眸。

    第三十二章

    妙成山上的树林永远都那么安宁、茂盛，像是世间最恬美的梦，不会因为任何缘由改变而消散。

    青提呆坐在淡紫色的阴翳下，仍旧抱着瑶光已经没有任何温度的小身体，回想起第一次在东海边见到他的情景，心像是被陌生的东西搅着，失了所有分寸。

    小狐狸究竟有怎样的过去？从哪里来？又在执着于什么？

    这些问题，自己一个都没搞清楚，就不知不觉地在他纯洁的眼神里面渐渐沦陷。

    东华君源自元始天尊与太原圣母之力，化于天地之间，本有着无尽头的生命，因此他从不性急，全当自己还有漫长的未来去慢慢了解小狐狸，没想到阴差阳错……

    泪水在无意识间滑落了下去，打在了瑶光柔软的白毛上面。

    对此青提深感诧异，抬袖轻拂过脸庞，神情虽立即恢复属于东华君的镇定，情绪却变得越来越糟糕。

    正在这时，忽有湿润的触觉碰到他的手背。

    青提低下头，看到刚刚还毫无反应的小狐狸竟然睁开了眼睛，怯怯地跟自己对视片刻，又舔了舔自己的手，像是在表达安慰。

    “你……”

    明明已经去地府查过生死薄的青提有些不敢相信，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用法术帮他化为人形，果然，还是那个银白头发、黑色眼睛、很丑又很美的小狐妖。

    瑶光多么想对他说句话啊，可是离开那个奇怪的地方，嗓子再度被打回原形，生涩而干痛。

    他观察到青提安然无恙，立刻高兴地搂住了他的脖颈。

    “你这傻瓜，我的伤我自己了解，怎可以为了我去冒那种险？”青提轻声问。

    瑶光松开胳膊，望向他的眸子，半晌才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青提刚刚还当自己彻底失去了这个小妖怪，现在心潮起伏，想都没想，便握住了小狐狸依然冰冷的手，吻上他的唇。

    瑶光微微后退，却顷刻被抱的更紧。

    直至不自觉的吞下东华君的内丹，如梦般的感觉才瞬间清醒。

    “你需要灵气。”青提说：“他可以帮你维持生命。”

    被玄蛇剑伤过的内丹虽未完全复原，但之于小狐狸还是绰绰有余的，只是没了它的保护，青提将变得不堪一击。

    瑶光不放心的摇头。

    “你保护我就好。”青提一直搂着他不松开，只用手指放出个银色的鸽子幻影，看它消失在紫色的树林间，解释道：“阮妙君很担心你，我把好消息告诉她。”

    看到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东华君竟然懂得顾惜他人的感受，瑶光的眼神变得格外温柔。

    青提终于忍不住问：“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没有在地府找到你，你是如何死而复生的？”

    瑶光回忆起那个满是白光的奇怪世界，又想起神秘男子对自己的警告，犹豫片刻，只能露出茫然的神色。

    “你究竟什么时候，才愿意把秘密告诉我呢？”青提叹息。

    年少时，瑶光觉得爱就是全无保留。

    但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罪，他才恍然明白，如果不能给对方带去幸福，坦白是毫无意义的。

    但即便话不能言，心还是真的。

    瑶光拿起青提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处，悲伤而坚定地笑着。

    自己的存在非常微不足道这个事实，已经无需谁提醒了。

    不过只要还有一口气，他都会拼了命的保护青提、保护爹娘，不叫他们互相伤害。

    这样想，是不是很蠢呢？

    “我不会再离开你了，不会再叫你受伤。”青提忽然许诺道。

    瑶光有种与他心有灵犀的错觉和幸福。

    与自己最心爱的神仙拥坐在美梦的世界里，已经不可能再美好了。

    真希望这个梦，永远都不会醒。

    一边是温言软语，一边却是狂风暴雨。

    得知失去了玄蛇剑的太元圣母震怒不已，先是狠狠责备了西王母和其他负责此事的仙女，而后又飞快的集结了神兵之君，准备给予不知死活的水族以痛击。

    距离龙宫最近的仙境就是蓬莱。

    当黑压压的大军陆续登岛时，正指挥着仙侍们干活的熊三吓得没了魂儿，赶快溜到上元圣母面前请安：“拜见圣母！”

    女神依然露出高贵而不可侵犯的神情，不满地问道：“东王呢？”

    “他……他去地府了……”熊三吭哧瘪肚的回答。

    “去地府做什么？”太元圣母的眉头皱得更深。

    “帝君最近养的狐狸死了……那个……他很不开心……”熊三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被处决，冷汗流了满脸。

    “地府的秦广王的确有通报，说帝君正在寻找只年幼九尾狐的魂魄。”圣母旁的女仙说道。

    “玩物丧志！速速把他找回来！”太元圣母怒道：“难道要等着水族把玄蛇剑献给玄朗不成？”

    “是！我这就去！”熊三见自己终于不用面对他，立刻飞起来跑得无影无踪。

    上元圣母暂无心思考虑其他，挥袖道：“整军，申时一到，立刻前往龙宫！”

    在林间休息一夜后，瑶光精神了许多，看来内丹之功超乎想象。

    他本想着现在形势动荡，提议东华君速回蓬莱蛰居，但青提却不肯离开，拉着手陪在他小镇上闲逛了整个早晨，又大大方方地进了酒楼。

    这个只收真话当饭钱的地方，瑶光记忆犹新。

    “两位客官，来点儿什么？”店小二兴高采烈地跑过来。

    第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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