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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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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禁城之贺泽+达鲁非 作者:杀欲

    第7节

    一分钟后他的遐想被切进来的通话打断,战备调度中心的负责人疑惑于敌方疲于躲避却毫不反击的态度,问道,“长官,这是防御演习吗?”

    “不,我们是在真正的战斗。”迈耶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再也不去按捺自己退居二线后鲜少出现的热血沸腾了,他即刻转身,仗着好友对他偶尔任性的唯唯诺诺,命令道,“通知机组和地面领航员,雪风一号立刻在跑道待命,我得去会会他。”

    “帮帮忙!”措手不及的亚里克立刻拉下一脸苦相,“这个月的机体维护奖金又会被扣光!”

    “放轻松,司令,我会跳脱衣舞给你看。”急于冲去更衣室的迈耶油腔滑调地敬了个礼,便撒腿跑了。

    空中的火力网以很快的速度稀疏下去,地面的高射炮口一一收敛,就在彦凉刚刚以为这场恶意的玩弄告一段落时,面前的液晶屏幕上立刻闪烁起警示的红光,表明他们正在被攻击机的雷达锁定。

    “小姐,有兴趣赏脸吗?”

    他倾斜了一下机身,正发现空中迎面而来的乌鸦大小的黑点时,送话器里便响起迈耶兴致勃勃的声音,没等他反应,一连串子弹便蝗虫般蜂拥而来。

    “啧!”彦凉猛地侧移,让开了这生猛的见面礼,一口气刚喘到一半,雪风咄咄逼人的身影更近距离地占据在视线中,他一个激灵,这不是什么电脑模拟对战,是活生生地被各个战败国带着恐惧和崇敬称为“空中噩梦”的敌机!

    “别害羞,这里就我们俩。”迈耶轻佻地笑出声,好让这个严肃矜持的对手尽快进入状态,他灵活推动着操纵杆左突右击,扰人清梦。

    “放马过来!”彦凉被对方的刻意寻衅挑拨得血气上冲,狠狠拉高了飞机,刺进万里云霄。

    迈耶自然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速度瞬间比邻,引擎在巨大的推力下发出尖啸,云层被喷过的气焰烧开了一个个大洞,因为热量而凝结成水气,形成一朵朵晶莹粉红的冰星团。

    仅仅几秒已经可以俯瞰云海,机舱里开始供暖,气管里送来被加热的氧,机身在即将恢复水平的刹那,彦凉忽然减速朝下坠去,由得来不及刹车的迈耶从头顶掠过,一个翻滚过后仰起头来,已经稳稳地交换位置,钉在了雪风的屁股后面。

    咬尾是空战机动中的上风位置,体型匀称轻巧,且没有弹药负担的米迦勒自然当仁不让,即使雪风以另人咋舌的高超技巧兜了数圈后,仍是无法甩掉它。

    “哦真不错,好久没有被人追了,”迈耶依旧有余裕玩笑着,“可惜我不喜欢你从后面上。”

    “如果我现在有弹药,你和你的黑公鸡已经被煮熟了!中校。”武器系统的光环牢牢锁定前方战机燃烧着的红尾巴后,彦凉冷笑一声。

    “不要侮辱我的燕尾服绅士,小妞,”迈耶的声音缓缓沉了下去,面对带着敌国口音的叛变者,语言难免肆无忌惮,“到现在为止我有十次操你的机会。”

    “是吗,那我还真是等不及了。”

    话音刚落,迈耶不动声色地一按手柄,雪风腹部挂载架下的细长导弹便探出头来。

    视力极佳的彦凉察觉到了对方动真格的意图,尽管他和米迦勒手无寸铁,可他对自己驾驶技术信心百倍,一旦被他跟上,即使是岚啸中机动灵活性最好的安然也摆脱不了,于是他轻蔑地挖苦,“你要放烟花欢迎我吗?长官。”

    导弹沉默着被推了出去,拖着白烟冲向前方,却在不远处突然调头了180度,呼啸着朝尾随后面的米迦勒扑了过去。

    彦凉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脑中的警觉使得米迦勒慌忙脱离开了前面的猎物,翻飞着迅速做出躲避,“越肩式导弹?”

    “你以为你们在做那白鸟的时候我们在干什么?越肩导弹一旦投入实战,咬尾是送死,上尉。”迈耶悠闲地减慢了速度,使得身体更舒适下来,一边观赏着米迦勒喷着粗气被忠实的拥护者追得四处逃窜,“嘿,热源气球是没用的,它能追你到三倍音速,认真点儿吧……”

    “迈耶!你搞什么鬼,别再玩儿了!”亚里克强行接进了通话,差点气得胃病复发,“你想被关禁闭吗?!”

    “好了,司令,我能证明我的孩子是最棒的,别跟军部一样见异思迁。”

    “少转移话题,毁了战利品我会被撤职!”

    “别怕,真那样了,我会代嫂子收留你的。”

    很快他任性地切断了未完的训话,正准备继续欣赏半空中猫追耗子的游戏,忽然发现米迦勒在刚刚分心的刹那已经从他的雷达追踪上消失了。

    “宝贝儿,你不会已经被打下去了吧?”他幸灾乐祸地自言自语,拉高机身兜了一圈,四处查看。茫茫云天一片沉净,空无一物,低压的笼罩让人耳朵迟钝,机舱里除了引擎精良的轰鸣,仪表们就犹如无所事事的星期六下午一般懒散着。

    六倍音速对于米迦勒原形机来说已经不是禁区,几千米的距离不到一秒就可化解,当雪风的雷达开始疯狂地鸣叫时,它已经来不及避开白鹰的垂直俯冲,她的轨迹如同一线天外刺入的闪电样锋利,呲啦一声剪开天幕。

    米迦勒几乎在必定拦腰撞断雪风流线型机身的零点零零一秒内急速侧翻,在稍有几厘米差池就机毁人亡的风险下惊艳地错身而过,连气流都缠绕混乱。迈耶感到时间都被停止了似的,他在这不可能被肉眼分辨的瞬间看清楚了另一个机舱里彦凉的表情,近得如同共舞探戈时一曲定格的对望。

    战场上总有些时候对于他来说不再有敌我之分,若有幸遭遇敌方优秀的飞行员,互相追逐是高级社交,拼命开火也只是抛出赞叹的礼花,最后献出的生命就是对对方最崇高的致敬,出于飞行员的本能他完全被这种万里无一的瞬间倾倒。这种心灵震动是如此漫长,实际上,客观时间只不过过了半秒不到,执着地尾随米迦勒下坠的导弹便结结实实地砸在了雪风硬挺的脊梁上。

    半个小时后,亚里克急冲冲地推开了休息室的门,看见他的下属连飞行服都没换下,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刚刚被迫接受完了医生的快速检查。

    “我的上帝,”他随手将门关上,豪不掩饰自己脸上的如释重负,“你真让我少活几年,干嘛不早点告诉我那是个演习用的空弹头?”

    迈耶也不看他,目光没有焦点地投在地板上,轻轻咬着自己的指甲,似乎在专心想着什么。

    “彦凉呢?”

    亚里克走到饮水机旁,用自己带过来的袋装咖啡泡了一杯饮料,“暂时关禁闭了,虽然没造成伤亡,但他毕竟有杀你的主观意图。”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温度合适的咖啡递到朋友手上,想平服一下他的心情,要知道这家伙刚刚被一枚最先进的导弹直接命中,倘若那不是个道具的话,现在已经在联系殡仪馆了。

    “如果在战场上碰见,我会被他干掉。”迈耶看着手中的棕色液体,咬了咬嘴唇。

    “嘿,我说你怎么了,伙计?”亚里克的表情显得无法理解,“谁都知道你只是一时大意,太过轻敌了……”

    可他的声音马上变小下去,因为他发觉对方手里的咖啡折射出来的灯光在持续地微微晃动着,现场寂然了片刻后,他走到他身边蹲了下去,握住朋友冰冷的手,不可置信地问,“你在害怕?”

    “没有,”迈耶抬起头来,对他的顶头上司笑了一下,“我太激动了。”

    彦凉所在的禁闭室里没有窗户,墙是双重隔音的,在里面度过一小时就和一天一样漫长,但孤独和疼痛加在一起才最要命,从米迦勒上下来的时候他就开始头痛,身体也在轻微痉挛,那是同步率不高却勉强做出高难度技巧的后果。在投降之前被突击审讯连续折磨了一个星期,严重缺乏睡眠加上劣质的生活环境,已经影响了他的精神稳定性。

    司令并没有继续追究这次事故的责任,他很快被放了出来,这是当初投降的时候承诺给予的自由。离开禁闭室的时候,他在干净冰冷的通道上遇见了等在那里的迈耶,对方欲言又止,却终于在擦肩而过时叫住了他。

    “你……有没有兴趣试试雪风?”

    第23章 绝望与希望

    停战期已经持续一段日子了,在变得宽松起来的氛围下,彦凉在基地又呆了一周后返回爱丽舍庄园,刚刚落脚的他顾不得去安排的房间休息,便径直找到了费尔。

    “你自己去就可以了,”也许是觉得他表现得还不错,这个一贯刁钻的男人这次出奇地大方,“谈判期间我没怎么锁着他,免得联盟一再抨击我们虐待俘虏。”

    彦凉两手空空地走到俊流的房间前,门果真一扭就开,单调如常的房间里却没有少年的身影。

    他在周围晃荡了一圈,穿过茂密的小黄杨步道,在通向花园的尽头听见了时隐时现的交谈声。

    “我没给你带止痛药,那个吃多了有副作用。”

    坐在常绿灌木深处的女孩从裙子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铁罐,塞到了黑发少年手里,“这是姜糖,小时候我一发烧没有胃口,吃这个就好了。现在它用来做军需品,加了咖啡因,止痛作用很温和,如果你不怕蛀牙,下次我可以拿一箱给你。”

    俊流微微笑了,笑容是出乎意料的暖,彦凉不太相信这是他那个冷若冰霜又目中无人的弟弟。

    “这样下去的话你会被枪毙。”他故意吓唬这个小女生,也顺便提醒她注意军需品的用途不包括提供给俘虏。

    “枪毙一个医生等于杀掉几百个士兵,我们才不傻呢,你把脚抬上来。”爱米说着蹲在他面前,利落地将俊流受伤的脚踝稳稳放在膝盖上,随后卷起他的裤脚,把镣铐往上移了一些,前两天包扎在对方脚踝上的纱布已经被血弄污了,对于长期只看得到血液颜色的她来说,少年的发色不能界定他的身份,年龄相仿就是爱米唯一能够认知的概念,“我这次多带了一卷,你太喜欢到处走动,不包厚一点的话,这东西迟早会把骨头磨出来。”

    俊流吃着她带来的糖果,乖乖地坐着一动不动,女孩则一圈圈仔细地绕着手中的纱布,让它在纤细的脚踝上缠得平整美观。在午后微醺的花园里,两个人构成的平静画面让人忘记一切,他们的视线不时相接,便小声地说上几句。由于日复一日的熟络,这个美少年目不转睛的注视已经不会让爱米手足无措了。

    “我在电视上看到你的家乡了,原来你没骗我,郡蓝真的很美,河流从市中心穿过,沿岸到处都是绿树和鲜花。我们的拉贝格尔也很美,到了冬天银装素裹,但是我更喜欢有花的地方。”

    “我的学校有更多的花,一年四季都开不同的颜色。”俊流轻松地说着,脑海里却浮现出后山的那棵老榕树。

    “比这个花园还多?”

    “多上十几倍。”他一脸怀念地回答,“不过那是在战争白热化之前了,现在没人还有心思去打理花园,都枯萎了。郡蓝的公园大多也都被轰炸破坏了。”

    爱米的眼里露出坦诚的失望,“这么美的地方,为什么要轰炸它呢?”

    “你们的女王也喜欢上我们的花,很想天天观赏它们,我们不愿给,因为花在你们那里是种不活的,所以她说,‘那就把你们开着花的土地一起给我吧。’”

    轻松的话题在少女细微的笑声中告一段落,她细心地固定好了包扎,将换下来的药和剪刀有条不紊地收进了急救盒里。

    “下次,”爱米离开的时候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挥挥手,“我带种的蝴蝶兰给你,你的房间太单调了。”

    俊流微笑着也挥了挥手,没有一点生疏,目送着女孩的背影消失在小路尽头,他又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拉贝格尔人是冰雪聪明的种族,在生存条件恶劣的北回归线外勤勤恳恳地繁衍生息,他们的品性就应该和这少女一般单纯沉着,究竟是什么时候,受了魔鬼的引诱,变成了杀伐无央的狂热军国主义者?

    彦凉偷偷尾随着俊流慢慢地走回宿舍,直到身后的门碰一声关上,少年才惊觉他的存在。

    俊流脸上原本平和的表情一瞬间变了,退后到死死贴着墙壁的地步。

    彦凉一言不发地用手扣上门,拉了拉领带,冷笑着说,“你好象心情不错的样子。”

    见对方紧闭着嘴不回应,他两步走上前去,粗鲁地将对方摁倒在桌子上。

    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家伙!他想不通,为少年压根儿不吸取一点教训,又在乱踢乱打。他真希望手中有副鞭子,年少的时候学不好规矩,父亲就拿那样的一副鞭子抽打他,一鞭下去皮开肉绽,一个星期都走不好路。为了避免吓到年幼的弟弟,父亲往往是在一个上锁的房间里动手,那种疼痛和恐惧,俊流从来没有尝试过,他哪里会受得了!

    单独相处的房间里,他忍不住故伎重施,破坏刚刚愈合的伤口比施加新伤更加让人印象深刻,他再次撕掉他的衣裤,胡乱侵犯他的身体,逼迫他的底线。他在等他哭出来,快了,已经一次比一次容易。

    俊流疼得牙齿打架,却痛快大笑,“干得好,你在给我挠痒吗?无能的男人!”

    彦凉并不如头一次给惹得恼羞成怒,他的心底兀地掠过一丝凉意,刚刚无意间瞥见他在花园里温暖的笑脸也忽然像个电极般滚烫。

    少年趁机用握在手中的铁罐子狠狠砸他,直到彩色的软糖散落一地,裹上灰尘变成了死鱼眼睛般的灰色。

    谈判的第六日深夜,义续刚从边境返回了首都,便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兄长住处,已是就寝时间的整个厅堂里却是灯火通明。

    在场只有兄弟两人,义续便也就不迁就礼节,深锁着眉头回应了对方询问的眼神,沉重地摇了摇头。

    “还是……不行?”义征失望地递上了热茶,将第一场急急的冬雪留在弟弟肩膀上的痕迹拂了下去。

    “他们死都不松口,坚持最初的条件,”他坐在沙发旁,在壁炉面前烤着被湿掉的裤脚,心里却在为难着措辞,“除非我们答应交出郡蓝和皇家军校,否则不会放人。”

    义征叹息着,愤怒早已经过去了,留下的只是深入骨髓的焦虑。郡蓝和皇家军校是军事命脉,一但这两个地方沦陷,亡国只是迟早的事情。贺泽倒下的话,联盟将会离散,侵略者将所向披靡,还会有无数人失去生命。在这个节骨眼上,所有的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他,这是个不可能答应的条件,是自杀,还要赔上无辜百姓。

    “明天就是最后期限,他们不会和我们再耗下去了……”义续欲言又止,他不想将这残酷的请求表达得太清楚。

    “你来,是要我在儿子和国家中做个选择?”国王站在漆黑的落地玻璃前,背对着他,一字一句地问。

    义续胸口没来由地一阵窒息,低下头再也不语。

    偏偏,是大哥最不能割舍的人。

    遥望着窗外漫天席地的鹅毛大雪,零星的灯光在飘摇的夜色中如同摇摇欲坠的希望,已经看不见了,哪里还能有冲破夜色封锁的出路?那需要残酷的决绝和落满鲜血的勇气。

    客厅里的壁炉轻微地噼叭作响,一杯热茶快要见底,才听到年轻国王寥落的声音,好象从窗外的风声中前来,抖落一身的凄清。

    “你记得吗,十年前,有一个相似的日子,也是深夜,下着雪。”

    “同样燃着炉火的客厅,隆非跪在这里,他那样的男人啊,却跪在这里一宿,求我取消殊亚的婚约,我当时……”说到这里语调突然停顿了,他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往事清晰得如同伤口上的烙铁。

    “真是报应。”下一口气似乎是笑出来,笑得兄弟两人被可以看见的绝望紧紧包围,“我可以逼迫我的好友放弃他的至爱,今天轮到我了……就可以例外吗?”

    义续鼻腔酸楚,再明白不过他的意思,欠这个男人的债他们两人已经背负了十年,以后还会背负一辈子,再隆重的国葬也无法减轻一丝心理的愧疚,隆非是迄今为止第一个埋在皇家陵园里的平民,当听说他的死讯时,义征大笑着说,这个穷鬼,连火葬费都要省!笑着笑着,兄弟俩心潮起伏,像男子汉一般哭了。

    会面结束后,义续谢绝了留宿的邀请,连夜赶回边境去了。在灌满寒风的玄关送走他之后,义征稍微平静了心情,换了身睡衣,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进了妻子的卧室。

    出乎他意料的是,房间里还亮着微弱的灯,裕青穿着整齐,呆呆地坐在梳妆镜前,拆下的珍珠发钗整齐排列在桌上,丰盛的黑发垂落胸前,阴影落在他秀挺的鼻梁旁,使得目光看不分明。

    “我们的孩子,”她嘴里不断喃喃地念着,“我们的孩子……”

    “他……太美了,”义征一步步走到镜子前,将手放在她的肩上,深深地注视着女人漆黑的瞳孔,声音轻柔得像过去不敢吵醒未满月的儿子一样,这个一生中最痛苦的夜晚他们必须互相扶持着走过,“像天使那么美好,这个充满战争和欺骗的世界不适合他,会伤害他。”

    “我们就当,重新把他送回上帝那里去。”

    门开的一瞬间,光线如同渗进井底的雨瀑,变成黑色剪影的军官用机械的口气问安。

    齐洛挣扎起来,手指微微遮挡住闯入的刺眼的雪白灯光,凌晨的冷空气有浸入骨髓的寒意,他不由地裹紧着身上的羊毛毯,慢慢下了床。在郊外的灰塔军事监狱被关押了一个月又二十八天后,他终于等来了无罪释放的消息。

    前来接应的陆威扬忍不住给受了委屈的青年一个安慰的拥抱,他亲自帮他收拾打点了东西,在释放文书上签了字,领着他走过漫长狭窄的过道。直到坐上吉普车,齐洛都像是没有回过神来似的默默不语。

    “你出了这种事,彦凉又投靠了敌军,虽然消息还没有得到最终证实,但迫于舆论压力,岚啸已经解散了,齐洛,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单一的狱中生活没有麻痹他的知觉,反而帮他过滤掉一切杂质,不用想着要怎样通过严苛的体力考核,不用复习新型号的驾驶要领和各项数据,不用绞尽脑汁应付第二天教官的刁难,唯一夜夜都浮现的,是黑发少年留在眼前的最后影象,反反复复,不让人松口气。

    “我……”他不想妇人般多愁善感,却是头一次,心事被打成了死结,“我要去救俊流,他是因为我才遭遇这种事的。”

    陆威扬的心情些许复杂,没有听见爱徒应该有的凌云壮志,或是报效国家的豪迈宣言,等来的却是对个人私情的念念不忘,不能不说是培养失败的案例。但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十六岁就离开家乡前往异国参军,还有什么理由再埋怨他不够洒脱?

    “你应该已经知道谈判失利的消息。”陆威扬没有打算对生性率真的他拐弯抹角,将近日的局势和盘托出,“司令部在持续往前线囤积重兵,随时准备重新开战。”

    “难道没有人在乎他会怎样吗?俊流他是无辜的。”

    “我们别无选择,做出这个决定,有人比你更难过。”陆威扬叹了口气,“况且,他至今下落不明,我们根本不知道悖都军将他藏到了哪里去。”

    窗外单调的沙土地有静止不动的错觉,齐洛靠在并不舒适的靠背上,比起初次得知这个消息时的震惊,现在的他沉默,愿意承认每一个人的无能为力。

    “你的培养期还未满,不过成绩达标,年龄也没问题了。安然他们申请加入了正规军,已经编制进了新的空军中队,我奉命去担任指挥司令。你要和我们一起吗?”

    “我还有其他选择吗?”齐洛不由地为他的明知故问扬起一抹苦笑,他抬头从后视镜里直直地对上教官的目光,“岚啸是不可分割的整体,任何情况下都要团结一致。这可是您一直喋喋不休的教训。”

    “我相信彦凉一定有自己的打算才这么做的,况且他是俊流的哥哥,应该会尽力周旋,不让他有任何意外的。”齐洛口气笃定地说着,迫使自己也坚信不疑,俊流安然无恙,并且会一直活得好好的,直到自己找到他。

    “不管怎样,去战场,才有见面的机会。”

    陆威扬舒出口气,微微颔首,“我就等你这句话。”说完,他从制服口袋里取出一张被小心折叠起来的纸张,展开平整后递给了齐洛,“这是加入正规军的确认函,我已经自作主张替你报名了,现在的空军人力紧缺,你只需要签个名字,立刻就能安排到最前线去。”

    齐洛微微迟疑了一下,接过陆威扬手中的钢笔,不平的公路使得车身持续抖动着,他一只手将硬挺的纸张固定在前面座位的靠背上,利落地咬下笔帽,正要下笔,陆威扬却又插上一句:“签过之后,你的命就卖给贺泽了,生死也由不得自己,我希望你有这个觉悟。”

    齐洛的动作一顿,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小时遥望过的那个水晶般灯火通明的城市,以及坐在屋顶的瓦砾中姐姐落寞的神情,两年时间不能让他遗忘来到这里的初衷,再高远地飞翔也无法帮助他超脱世俗。这不是他的祖国,他没有义务对此负责,这对于联盟生死攸关的战争对他的意义只是场挤入上层阶级的赌博。

    然而,现在有一点不一样了。齐洛轻轻地笑了下,飞快地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当他第一次与那个叫俊流的少年在榕树下遇见,就已经与这场战争悄悄结下了不解之缘,因为这样一个人,他愿意无偿地投入战火,将生命置于险地。

    “我正是为此而来。”齐洛坦然地弯起嘴角,将包含着一种承诺的确认函郑重递给了少校。

    陆威扬什么也不再说了,利落地折好了它,重新收进上衣口袋里。

    “作为你的新上司,我要送份礼物给你,少尉。”

    吉普车一路扬尘,直到望见皇家军校的苍松翠柏才渐渐慢了下来,在校门口向忠实站岗的士兵回礼示意后,他们马不停蹄地驶进了空军学院广阔的训练场,穿过零散排列在跑道周围的教练机,深灰色的跑道线上忽然闪现出了纤纤白影。

    齐洛低呼一声,脸差点贴在了车窗玻璃上,他在车还没停稳的时候,他便迫不及待地跳下,奔了过去。

    身边安静得没有一丝风,大鸟孤零零地停在空旷的停机坪上。齐洛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手,缓缓移动脚步,同时抚摩她笔直光洁的翅翼,复合材料的表皮没有阳光下金属的炙烫,而是体温的度数。比起两个月前的惊鸿一瞥,重新出现在他面前的米迦勒机身上有了崭新的银色纹路,流畅勾勒着她的曲线,像是一件应与金花瓷器同样摆放在贵族橱窗里的奢侈品,又如同素净的少女终于画了约会的盛妆,变得荣光焕发起来。

    “看看我们的胜利女神,”陆威扬跟在他之后走了过来,目光停留在这架他已经反复欣赏过几百次的机体上,高高仰起的脸上满是自豪的神色,“米迦勒量产机。”

    “在原形机的基础上经过改良后第一架下线的1,我滥用职务,特意把她留了给你。”

    面对教官不止一次的倚重,齐洛未免感到受宠若惊,他看着玻璃驾驶舱内空着的座位,不想出身名门的她等来的是一个半调子机师。

    “可是……我从没驾驶过她。”

    “第一次试飞的时候,你的排斥反应最剧烈,那也许是因为你自身的特质太强,不容易为对方做出让步。可并不说明你没这个本事。”

    “和强势的女性打交道,要学会以退为进,”陆威扬淡淡一笑,耐心地向这个精于技术却不通人事的学生传授经验,“把自我意识降到最低,先做一个倾听者和承受者,这并不意味你要附庸于她,米迦勒只爱尊重她的人,而不是一开始便以主导思想来驾御她的人。”

    “她很敏感,一旦察觉到你有任何抗拒和欺瞒就会闹别扭,所以不要对她设防。比起你过去每天熟悉一种机型的速度,慢慢建立信任是很麻烦。”

    “你只有一个星期的时间,齐洛,”陆威扬望着青年还未拂去尘土的侧脸,骤起的微风吹得他棕褐色的发凌乱起来,他何尝不希望让他调养个三五天再提此事,“上任前在学校滞留一个星期是我的极限,之后我们必须带着1去前线的空军基地报道,岚啸的其他成员在那里等我们。”

    第24章 国王的抉择

    炎热的午后。

    陆军第五师与第七师在战略转移途中,刚刚与埋伏在坎瑟戈壁一个小镇中的敌方沙漠兵团交火,一望无际的荒烟中没有退路,对方背水一战,虽然只是区区两百多人,却花了大力气才全部剿灭。

    贺泽的部队随后占领了小镇,从乐意配合的村民手里获得补给。

    “热死了!”

    隆非突然推门而入,带进扑面而来的一股热风。少年正被眼前繁密的数据和超过身体承受力的炎热弄得头昏脑涨。

    “哪个混蛋说这个房间凉快点的?”男人单薄的军用衬衣被汗水弄得一块块发黄,他一边常规性地抱怨,一边大声招呼着如同石头一般稳稳坐在桌子旁的少年,“你猜我带什么来了?”

    俊流好不容易有了眉目的逻辑全被打乱了,正耐着性子想要请这位莽撞的长官出去,眼角余光中滚过来了两个黄绿色的球,他注意到那是两个已经焉得皱皱巴巴的苹果。

    沙漠中的蔬果和花朵远比黑曜石还要稀有,自从来到前线就没见过水果的他也禁不住愣了一下,露出一抹笑来。

    “哪里搞到的?”

    “这里长老的儿子,刚从外面的集市回来,我问他买的。”

    “多少钱?”

    “二十个锡币。”

    “你疯了,花一个月津贴买这东西?”

    “别不领情,再不吃水果,你会严重便秘。”

    “行了……离我远点,你身上臭哄哄的。”

    “哼,我巴不得每天洗一次,可你不想想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吸了口气埋下头去,心情没来由地烦躁起来,真不想被存心找茬的家伙弄得身上更热。

    “我能帮你什么?我现在没事情做。”隆非偏偏没有告辞的迹象,轻轻一蹭坐在了他的桌子上,瞟了一眼面前推积成小山的资料和书籍,每次撤离,少年都要坚持独自将这些重要的东西打包起来,抗在自己肩上不让人碰。

    “你?数学成绩没一次及格的家伙?”他放下手中短短一截铅笔,终于狠狠挖苦了他一次。

    “我倒想知道数学成绩和翻译密码有什么破关系?”

    “难道你的语文成绩就及格过吗?”

    “你从哪里知道我没及格过?”

    “你的挡案已经被学校作为典型案例宣传很多次了,”他托着下巴,纤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敲着桌子,“他们总想让我们知道一个蠢货经过了怎样高超的教育最终担起了总指挥官的重任。”

    “哼,”隆非撇撇嘴,随手抓起一个苹果咬了一口,眼里带着调戏意味的不屑,“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还不是在下面。”

    俊流背上汗毛一竖,脸顿时红了,他狠狠地瞪着他不修边幅的侧脸,这个唯一在任何时候都敢轻侮他的男人。正想回击,隆非便冷不丁转过身来,一手掰着他的下巴,另只手无比及时地用苹果塞住了少年不服输的嘴。

    “我是没什么文化,”他近距离地接触着对方黑眸子里的别扭目光,笑眯眯地说,“不过老子知道怎么把人摆平,管他是在战场还是在床上。”

    抱着再不想跟他一般见识的无奈,俊流把肚子里的火咽了,一把将撞痛牙齿的苹果拿下,虽然有种冲动想将它连同面前的男人都扔出门去,可一整天没喝到水的不适还是占了上风。

    在漫眼黄沙的荒凉西北边境,青绿的颜色是极为诱人的,俊流将苹果靠在干裂的唇边,轻轻咬了一口,枯柴的果肉就如同被抽干了水分的沙子般涩口,更要命的是立刻有两根面条粗的白色虫子从被蛀坏的核里扭动着探出头来。

    “喂喂喂,别吐!”隆非立刻拉住了他的胳膊,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嚷道,“二十个锡币!”

    “你要我把这个怪物吃下去?”俊流瞪着他,闷声闷气地问。

    “我给你换好了,吃我的,我这个是好的。”隆非急忙说着,将他手中的坏苹果拿了过来,若无其事地把虫子逮出来扔到窗外,再将剩下的果肉几口咬进了嘴里,津津有味地嚼着。

    看俊流呆望着他不动,隆非俯下身去,布满参差胡茬的下巴贴到了少年的嘴角。

    “嘴里的也给我。”

    好热。

    隆非的手掌,嘴唇,胸膛,还有坚硬的下体,就如同燃烧的碳火一样热。他快要无法忍耐,皮肤生不出汗,快要被烫伤了,在沙漠阳光最毒辣的下午,正东西晒又没有冷气的土坯房子里,真是不适合做剧烈运动,但是,这种温度也太不正常了,怎么会这样热?

    滚烫的躯体紧紧相贴,干燥地吐出喉咙的喘息,也像是一团明火,俊流叫不出来,嗓子在冒烟,是体内的水分在蒸发,还发出滋滋作响的声音。在闻到呛人气味的同时他往下看,隆非手上的皮肤烧焦了,在一块块脱落,露出被熏黑的指骨。

    他惊恐得连叫也没了力气,回过头去,离他只有几公分远的那张脸已经被烈焰吞噬了一半,血肉被烧得翻飞蜷缩,刺鼻的焦臭直钻鼻腔,一只眼球突然整个爆了出来,黑洞洞的眼眶里爬出两只白色的蠕虫。

    “这东西真是不好消化。”他咧着牙齿笑着,嘴唇已经被烧得光秃秃的。

    俊流在心脏猛地震颤下睁开了眼睛,哽咽之后便是大口大口地喘气,如一条被深埋在盐地里的鱼。

    床前正对着的人两手交握的坐着,身上穿着深黑色的军服,在看清楚他淡蓝色的眼睛时,俊流拼命从床上撑了起来,往墙角里缩去,却立刻遭到了一阵昏厥的袭击。

    费尔一把扶住了他,将他的头慢慢靠到墙上,“暂时不要动,你在发烧。”

    接着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提起桌子下的开水瓶倒了杯水,利索地拿出两粒白色的药片放在了旁边,“这是抗生素,等水凉会儿就吃。”

    “你什么时候来的?”俊流皱起眉头,这才觉得全身都疼痛难忍。

    “有十多分钟了,”他轻声答到,又在光线柔和的房间里坐了下来,似乎不打算立刻离开,“昨天你被那家伙揍得太厉害,伤处出现了炎症,我得监督着你吃药。”

    “你在我的午餐里放了什么?”俊流克制住头昏,咬着嘴唇质问,只记得在刚刚吃完午饭过后自己就失去了知觉,直到现在。

    “一点安眠药,趁你睡着的时候我找了部队的医生。”费尔气定神闲地看着他,语调还是没有起伏,“我想你也不愿意一个小姐帮你看那种地方的伤吧?”

    俊流定定地望着落有影子的地板,识趣地没有接话。虽然他不想领情,但对于他和爱米私下的交往,心知肚明的费尔一直都睁只眼闭只眼,这确实让他的日子好过不少。

    谈话因为一方的沉默而中断,少年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持续的低烧让他嘴唇干燥起壳,眼睛也蒸气朦胧。

    “水能喝吗?”

    费尔于是抬手碰了碰玻璃杯,“还很烫。”

    之后他像想起了什么,站起来走到门边,从茶几上拾起了什么东西,一边说着一边递给俊流。

    “今天的物资车里有新鲜的水果,我拿了两个,吃了可能会好受些。”

    等俊流看清楚他手里小小的青绿色苹果时,一种无明的恐惧顿时袭遍全身,他发狂般地打开了他的手,果子掉落在木地板上发出闷响,咕噜几下滚到床底去了。

    12月的深冬,却是一个难得的风和日丽的下午。

    费尔送完饭便没有锁门,好天气多到户外活动是对年轻人有益处的。回到房间后他顺手将桌上的一盆花放在了窗台上,花是爱米送来的,当那个黑发少年能够自由活动的时候,它就会被放在显眼的地方,让等得无聊的大小姐远远地就能看见。

    除了照例的医药箱外,爱米带了更多的糖和点心去了老地方。在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敌方军官的爱丽舍庄园,俊流在这个普通的女孩身边才会全无防备,他们之间形成了微妙的平衡,始终互相尊重,平等地交往,心情好的时候甚至会笑闹起来。

    然而这次的约会迎来了不速之客,彦凉忽然的闯入终止了他们放松的下午茶时间,他不顾女孩惊讶的神情,不做任何解释,便一把抓住俊流的胳膊将他拉走。

    俊流来不及抵抗就被带出了花园,一路踉跄着,跟不上对方大步流星的速度,几次差点被脚上的镣子拌倒,他才刚退烧还没能完全恢复体力,这么一折腾立刻出了一身冷汗。短短几个星期,对方禽兽不如的行径已经没什么底线了,愤怒至极的他质问到,“你非要我死才停手吗?”

    “有东西给你看,”彦凉的语气兴冲冲的,好像突然遇到什么值得庆祝的事情,不知轻重的手也不再是冰冷,微薄的汗水中透着热气,“哈哈,我保证肯定是个天大的惊喜!”

    在偶尔擦身而过的军官无一例外的诧异神色中,彦凉目不斜视地将他一路带进了一栋有着曼柔白石雕刻的房子中,柔和的橘黄色灯光下的走廊铺着米灰色的混纺地毯,度假别墅改造的宿舍不同于军用建筑近乎乏味的简练,有一种陌生的华美。

    他一掌推开了虚掩的门,将俊流拽进屋去,在粗莽的力道之下他重重摔倒在地,同时听到了另人心悸的锁门声。

    房间里的旧电视机开着。俊流咬牙吸了口气,刚刚从地上撑起来,还未等打量清楚房间内的陈设,头顶上方传来沉稳的贺泽语,熟悉到如同每天都能看见的太阳,却又是他阔别已久的。

    “我想请求你们所有人的原谅……”

    俊流猛地仰起头,怔怔地盯着色彩已经有些失真的电视屏幕。深蓝色的绒幕上面是联盟军旗和国徽,背景被遮蔽,桌子上除了一个扩音用的麦克风外没有任何其他摆设,因此无法辨别拍摄的地点。而坐在桌前成为画面焦点的人,整洁规范的领口上那不添杂色的黑色瞳孔,像是透过千里之外的卫星讯号,深深凝视着面前的唯一一段完全继承下来的血脉。

    “父亲?”

    再见到最亲的家人,俊流的脸庞浮现一丝酸涩的喜悦。即使在平日,他们之间相处的机会也少得可怜,但义征将所有无法在工作环境下表露出来的情感全部倾注给了这个小儿子,深厚得连他的母亲也嫉妒。这个男人无上的权威和宽大羽翼的庇护占据俊流迄今为止的生命中最不可动摇的地位,让他可以无所畏惧。

    然而,敏感的少年很快察觉到了父亲口气中的犹豫。在黄金时段的官方电视台向所有联盟国家的观众做出指示或演讲,从来都是字字铿锵,信心百倍。但此刻俊流也难以捕捉到他闪烁不定的目光。

    “……由于我个人的原因,没有及时把这个消息公布出来,我很抱歉。但是,现在已经到了不得不说的时候。虽然很难接受,但希望我们能鼓起勇气共同承担这个事实。”说着,国王停下来,眼帘不易察觉地垂了下去,再抬起来的时候,他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回复了坚定的神色。

    “我很遗憾地告诉大家,我的儿子,也就是现今贺泽的王子上官俊流,两个月前被悖都军俘虏,于近日证实已经遇害。”

    他顿了顿,在一片寂静的麦克风前,用同样平静的语调补充道,“享年十六岁,请大家节哀顺便。”

    短短两句话如同一声晴天霹雳,狠狠地在每一个聆听者脑海里炸开。彦凉不动声色地站在旁边,努力忍住想要放声大笑的冲动。想必现在所有联盟国已经都开了锅,而他面前这个一动不动坐在地上的少年如此安静,如同屏幕上的义征一样安静,两个最主要的当事人,旁若无人地沉默着。

    心跳声像把锯子以单一的节奏来回地割,俊流在那毫无预兆的当头一棒下完全丢了魂,呆呆坐在原地,脑子就像拒绝工作般,正在任性地嗡嗡乱叫着。而义征再也无暇顾及到孩子的承受能力了,深吸了口气,自顾自地讲下去。

    “我相信……漫长的战争里,你们中有无数人失去亲人,我现在和你们一样悲痛,作为父亲,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子女,作为国王,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子民,我为我的失职感到羞耻。”

    “但是,这场战争还在继续,敌人不会给我们时间哀悼,已经牺牲的生命再留恋也无济于事,我们必须觉悟到贺泽面对的是最凶残的侵略者,他们不讲情面,没有道义可言,盟军的任何侥幸心理、任何退后妥协都会是死路一条,我们必须振作起来,绝不能让他们在这里随意践踏更多的生命!”

    “我的儿子俊流,因为年龄还小,从没在公开场合露过面,”讲到这里,他好象突然陷入了一些记忆,脸上甚至出现了自我安慰般浅浅的笑,“但是我现在可以告诉大家,他从小就是个聪明懂事的孩子,也必将成为一个国家的好舵手。让他还未来得及成年就遭遇这种事情我很内疚,希望他在另一个世界能够原谅我。并且,我在这里对他,以及对你们所有人发誓,绝不会让我的儿子,和你们的儿子的死没有任何意义!绝不!”

    “我没有死!”俊流一个寒战,再也听不下去这些冠冕堂皇的说辞,他摇着头,情绪激动地眼看着面前一切以惊人的速度崩塌,“不,我不相信!这是假的!我还活得好好的!怎么回事?这到底算什么?!”

    过往无数温情的细节现在让他头痛欲裂,他拼命捂住耳朵。义征嘴唇的开合已经传递不了更多足以毁灭他的说辞,只是那同样的发色和眸子到现在也还是往昔一般亲切,于是干脆连眼睛也闭上,阻止这个一手把他带到世界上,又要亲自葬送他的男人带着痛苦长驱直入。

    “这算什么……要我就这么消失吗,父亲?”少年在没有光也没有声音的一个人的地方,微弱地问。他害怕那个总是在赞赏他旺盛求知欲的父亲,这一次再也不会给出答案。

    “为打胜仗连儿子也利用,真够有魄力。”

    彦凉目睹着俊流意料之中的反应几乎舍不得眨眼,语气介于事不关己的轻松和看好戏的调侃之间。他快要迷上此时的画面,被宣判的孩子和,忍痛割爱的父亲。

    他迈着轻松的步子朝俊流走过去,半蹲在他面前,缓慢又平和。这简直是轻松到可以笑出来的差事,要对方明白现在的处境不需多言。在有着上官家背景的俊流面前,彦凉本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影子,而现在两个人都失去了身份,唯一能够证实少年原本尊贵地位的只有他了,他像一个傀儡突然有了存在感,无可比拟的存在感。

    战争中没有谁是真正安全的,彦凉看着少年眼中凝固的惊惧感叹着,那么顽固的血统也只不过因为利害权衡中的一句话而弃若敝履,连申辩的机会也不给便处决,比死刑犯更可怜。

    “……只苦了这只丧家之犬。”

    他勾起的嘴角反而不如过去冷薄,一把扶起俊流凝蜡般苍白的面孔,“好好想想,要不要听父亲的话,乖乖去死,好留个殉国的美名呢?”

    “还是和我一样,做个苟活的野种?”

    俊流只是呆滞地睁着眼睛望向他,比起刚刚一瞬间的巨响,现在的耳朵里没有一丝声音,彦凉褐色的瞳孔中有一个陷阱,好像漫漫丛林中的捕兽器,魂魄都要被抓进去了。

    彦凉就着他那颓丧的姿势吻在他的唇上,自作主张地将对方的沉默当做服从。少年从来没有不吃拳头就被制服的时候,自尊心高高在上,突然粉碎是会疯狂的,却没想到当下居然比任何一次都顺利。

    他压他在地上,要去完成仪式,已经有人把他心中所有的希望打碎了,留给他的只有清扫任务。遥远的贺泽,上官之名,军人的荣耀,要统统扫除干净,不留痕迹,当是死过了。

    俊流对他趁火打劫的侵淫无所动容,手脚被抽去筋骨搬低垂,只是青色大理石的地板沁入骨髓的寒意让他无法完全放松力气。

    “怎么今天这么乖?”彦凉几乎不甘心他太过淡然的表现,刻意止住了急冲冲的进程,抬起身体审视对方。

    在正式脱下已经穿着了四年的贺泽空军制服时,他已想得很清楚,要挣脱身份加在他们身上的一切名目的障碍,重置两人的关系,就必须先让这个少年失去一切,远离家庭的势力,不要什么虚假的兄弟关系,皇室血统本来变态又无聊。只是凭彦凉一个人的力量,带不走他,他牢牢镶嵌在上官家的政治机器里,就算他飞行的速度再怎么无人能及。

    他在这个目的达成的时刻抚摩俊流的脸庞,这张脸让人不惜代价,即使背弃整个国家也值得,少年的眼睛里面没有任何可供分辨的情绪,只是倒影着面前人的眉目,像个没有确定归属的玩偶。

    身体的痛掩盖不了意识加速滑落深渊的无力感,俊流刚刚发现原来肉体上的暴力只是很微不足道的伤害,真正忍受不了的东西在胸口由强至弱地反复膨胀,像焉下去又被吹得濒临破裂的气球,他舌头僵硬说不出一句话,想要安静下来好好思考,可是,思考什么呢?心中空无一物。

    “你现在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没有了,”彦凉在他耳边轻轻复述一个洗脑的程序,“就跟我一样。”

    俊流深深一颤,不知是被那可怕的咒语触动,还是对方粗暴的律动终于唤醒了他的知觉,目光的焦点被这揪心的激痛涣散开了。彦凉的额头蹭在他左肩的锁骨上,低声咆哮着,带着粗喘的气,尽情地驰骋在春天溪谷般温暖的小径里,这真是这个惹人不快的小子最可爱的地方。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哥哥?”

    他深锁双眉,哽咽着伸出手抓扯他的衣襟,黑洞洞的眼睛里只剩最后的绝望。他不懂,这个人的身体里真的流着与他一脉相承的血吗?年少时的相处,尽力的示好一点也没能打动那颗坚冷的心,究竟是怎样根深蒂固的仇恨需要报复至此?

    彦凉控制住野马脱缰般的兴奋,不让欲望在这美妙的时刻太快释放,他随即笑了,头脑聪明的弟弟,是多么懂得识审时度势,当家族已经不能再成为如影随形的庇护,面前只剩下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便连一直以来拼命的抵抗也忘记,如此温顺地就范呢!

    “你喜欢吗?”他心情变得非常好,甚至开始调笑,“我的技术如何,比起隆非的话?”

    “你们喜欢用什么姿势?”

    少年没有像过去那样被激怒,只是仿佛听不懂他的话般呆滞着。

    “把我想作他也没关系,”彦凉眯起眼睛,雪上加霜地说,“如果这样你可以到高潮的话。”

    重新感觉到时间在走的时候,周围已经没有光了。在漆黑的寂静下,只有细微的暖气释放的嘶嘶声,俊流一直睁大眼睛注视着缄默的黑暗,尽管已经疲倦至极,他却再也合不上眼。

    彦凉的手臂从后面环抱着他一丝不挂的身体,大概消耗完了精力,这个从不留宿的施暴者第一次在他身边沉沉睡去。俊流试着挪动起来,他已经做好根本无法控制身体的准备,毫不抵抗的后果就是对方从未这样畅快淋漓地蹂躏了他几个小时。

    他缓缓地长吐一口气,按捺住速度好让疼痛平稳释放,小心地将彦凉交缠的手推开,再轻声下了床,脑海中的晕眩就像这腐烂的夜晚一般,让他感到阵阵恶心。

    他拾起散落在地板上的一件衣服,却没有穿上身,只是拖在地上走着,又拿了电视机柜上的一个玻璃茶杯,开了洗手间的门。

    藏在狭小空间的角落里,俊流的呼吸比之前浅促,动作却一点也不慌乱,甚至是有条不紊的,仅仅像要上手工劳作课一般。他不想去确认自己在做什么,害怕停下来想这个问题,只是由得一种力量操纵着。

    他把玻璃杯用衣服包裹好,放在地上,用整个身体的重量去压碎它,声音清脆细微,轻易被这厚重夜幕掩盖了。然后他蹲下来,借着高窗透进来的深蓝色的夜光,拣了合手的一块碎片。

    俊流也不收拾残局,轻握着手中冰冷的碎片,走出卫生间的门,光着脚来到床前。

    彦凉熟睡的样子看上去没有丝毫防备,安详的脸庞被若有似无的月光滑过,硬朗的轮廓算得上是十分英俊了。俊流静静凝视了他一会儿,便将薄冰般发亮的碎片最锋利的一面贴在了他脖子一侧拉出的结实线条上,那里面正涌动着生命之泉。

    垂直于肌肉的走向用力一拉,割开颈部薄薄的皮肤便轻而易举。

    他的手有点不稳,喘了几口气,额头上渗出汗水,室内的暖气不停工作,可赤身裸体还是冷的。

    动手的刹那,有什么杂念另他的力道软了下,玻璃并没有直接割断彦凉的颈动脉,猛然的刺痛却让他惊醒了过来,他本能地一把抓住俊流的手,身体已经闪电般地跳了起来,翻身将对方摔倒在了床上,夺过他的凶器,同时手紧紧捂住了开始流血的脖子。

    “你……?!”这才反应过来的彦凉,呆呆地瞪着身下的少年,语气有不可置信的惊骇,“你想杀我?”

    那双晦暗的眼睛突然炯炯发亮,透出被杀意渗透后的凌厉,似乎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俊流,他的表情扭曲着,不见了平常心志。

    “你去死吧。”俊流目不转睛盯着顺着对方脖子滑下的鲜血,带着痛快却寒至彻骨的神情,丢弃了所有戒持,“你这妓女生的杂种。”

    彦凉怔着,一股无名怒火冲得太阳穴铮铮跳动,他没想到第一次听到他亲口而出的不加掩饰的咒骂如此具有杀伤力,将他最隐秘的伤口撕得血淋淋。他不顾轻重地猛掐住他的脖子,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好极了,”他勉强笑出声,总是在这个少年面前抑制不住的会将人烧噬的感情,这一次终于彻底决堤,“我今天倒要看看,高人一等的纯血统和杂种有什么不同!”

    没等俊流叫出声,右臂就被狠狠拖了过去,坚硬的碎玻璃像只疯狗咬开柔韧的肌肉组织,手腕处袭来截肢般的剧痛后,温热的液体顿时如同一条条复苏的蛇,从狭窄的管道里争先恐后地钻出来,往四周蜿蜒前行。

    疼痛出奇地仁慈,摇身一变成了浓浓的睡意,终于释放出了那股让人不幸的源泉,他的身体像无根之羽,轻松得要往空气中漂浮起来了。

    第25章 费尔的提议

    费尔被突然的一连串砸门声惊醒后,连外套都顾不得穿便跳下了床。

    若不是遭遇类似敌军突袭这样紧急的事件,是不会有人在凌晨两点的时候来打扰的。抱着这样的意识他没有多想便开了门,迎面扑来一股咸腥的鲜血气味,和着屋外凛冽地寒气钻进他的鼻腔,费尔后背倏地一冷,全身肌肉顿时紧绷起来,下一秒才看清楚来人的模样。

    彦凉逆着氤氲月光的脸和脖子沾满乌黑的血渍,眼神看不分明,制服上银色的领章却亮得慑人,还未等对方定下神来,他便猛地一把抓住费尔的肩膀,将他拖出了房间。

    “救他,拜托你一定要救救他……”

    彦凉的语气仓促得不成调子,他完全不顾身份上的差异,死死抓着费尔的胳膊拉他下了楼,小跑起来。穿过落满诡异树影的漆黑小道,沙沙的脚步声惊起几只栖息的野禽。

    “见鬼!你干了什么!”

    刚开了房间的门,费尔便发现了趟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少年,血染红了身下一大片地毯,就如同枯萎的红色槭叶零零总总地铺满了地。他的手腕被缠上了厚厚的碎布条,新鲜血液却还在源源不断地渗透出来。

    费尔容不得弄明白什么,立刻冲了过去,半跪下来,将俊流受伤的手抬高放在膝盖上,同时脱下了自己身上唯一一件衬衣,用牙齿麻利地将它撕成了布条,拧成一条结实的绳子,紧紧扎在不停流血的伤口上方,再拼命绞紧,与是那道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像干涸的河床不再奔涌。

    “你过来,”他很快招呼了彦凉,要他按住绳子,“他暂时不会流血了,千万不要放松,等我找医生来。”

    费尔裸着上身又冲进夜色里,径直朝将军的住所奔去。不巧的是,两天前还驻扎在爱丽舍庄园的军医们已经前去飞鼠溪的基地参加备战保障的会议了,只留了一两个守着药库的护士而已,无疑是派不上用场的,然而现在打电话要那边的医生出急诊,就算乘军用直升机也要至少半个小时。

    站岗的士兵昏昏欲睡,还没来得及鸣枪警告,费尔就一口气撞开了门,几大步冲进了黑灯瞎火的客厅。

    没有任何通报便在夜间闯入首长住处的人是可以无条件射杀的,费尔顾不得尾随而入的警卫兵严厉的威吓,摸着黑接二连三地砸响每一个卧室的门。

    “爱米卢索小姐,爱米卢索小姐!听到请你出来!我们有伤员!”

    他的声音洪亮地穿透每个角落,整个房子立刻灯火通明。很快,费尔被一拥而上的荷抢实弹的卫兵们反剪住双手,膝盖上挨了重重一脚致使他被轻易按倒在地,两支上了膛的枪顶着他的脑袋,他丝毫没有反抗,耐心地等着从一个房间里走出来的肖恩,对方愠怒的神情混合着匪夷所思。

    “费尔?”打量着一向作风严谨此刻却光着上身闹上门来的下属,他不由张大了嘴,“你疯了吗!”

    “恕我长话短说,将军。”费尔艰难地抬起头,吐词快速却平稳,“请你叫爱米小姐出来救人,否则,上官俊流死在这里对我们一点好处都没有。”

    “你说什么?”

    “恐怕是割腕自杀,伤口很深,我到的时候已经快不行了。”

    肖恩皱了下眉头,心头火气未消,似乎不甘心就这么承认对方卤莽的行为是合法的,“你半夜闯进来是死罪,还大叫大嚷就是因为这事?贺泽都已经不承认他还活着了,我们留不留他也无关紧要。一场战役就死成千上万人,何必紧张他一个?”

    费尔正要开口辩驳,尽头的一间小门忽然开了,爱米披了一件厚厚的青蓝色呢子大衣,罩住了她穿着轻薄睡衣的娇小身体,她显然已进行过快速的整理,脸庞干净,头发利落地拢在脑后,手里还提着一个大大的白色箱子。

    “不要说了,父亲,”她双目平视,沉着地走上前来,身前似乎有无形的壁垒,将现场初露端倪的争执震慑得鸦雀无声,随后她看也不看肖恩,而是将眼神投向了被死死压在地上的费尔,眸子中仿佛深藏大地般平坦谦和的气息。

    “麻烦您带路,上尉。”

    “贺泽一介弹丸之地,又小又穷,凭什么十年都攻不下来?”

    “不愧是一国之君。与其一直让我们用人质牵制他,干脆自己杀了人质,先断我们的企图,再借题发挥就能激发军队斗志。”

    “安烈陛下到底心慈手软,一开始就不该签什么战争公约,若我们现在还能用生化武器,哪里有那么多麻烦?”

    “得了,你不会希望我们占领的土地连草都长不出来吧?”

    “至少战争委员会不会老拿公约来限制我们的行动。绑架杀害敌方皇室成员的罪名可不小,还不知道会借着调查的幌子来监视我们多久。”

    “喂!你们在那里干什么?”远远的传来一声喝断,阻止了几个飞行员训练之前的短暂闲谈。

    “快回去自己的位置,给你们说过多少次了,”迈耶边靠近边用严厉的口吻斥责到,“不要尽把工作交给技师!好歹自己试着调试一下,否则哪天迫降到贺泽边境的沙漠里,我看你们只有等死!”

    驱散开了游手好闲的后辈们,迈耶隐约叹口气,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米迦勒。

    他顺着梯子爬到了驾驶舱外,敲了敲面前的钢化玻璃,里面聚精会神浏览着屏幕上光怪陆离数据的彦凉这才注意到了他,缓缓开启了外罩,泊机仓库里的各种声音顿时涌入了这个狭小的一人世界。

    “别介意,”迈耶轻松笑了一下,已经是慷慨的友好,“我知道听到他们每天谈论怎么攻击你的祖国不是那么好受。”

    “什么?”彦凉漠然地蹙了下眉,“你想象力真好。”

    迈耶不与他时时带刺的回答较真,而把目光投向闪烁的屏幕,那上面显示的东西让他这个具有十多年实战经验的老将也感到心慌,仿佛在他最熟悉的物体内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什么时候教我驾驶她吧。”他自言自语地念,并不期待得到回应。

    “没门,”彦凉面无表情地将目光再次转向屏幕,依旧吝啬他的礼仪,“她是保守的处女,被一个男人上过就不会让第二个男人上。”

    迈耶顿时失笑出来,“妈的,你想象力真好。”

    看了一会儿他便认真问他,“老实说,你让我觉得很有危机感,虽然贺泽的空军素质一直不错,但是你和三年前我在维雅诺遇见的敌人已经有了本质的差别。像你这种水准的飞行员,在贺泽还有多少?”

    彦凉沉默着,也没有表明抵触的态度,他想起那个只用了不到一个学期的时间就爬上针叶的小子,这个时候,应该也能随心所欲地驾驶米迦勒了。

    “好吧,我去看看雪风。”迈耶觉得自讨没趣,随和地耸了下肩准备往下撤。

    “放心好了,只有我一个。”彦凉突然缓缓地说,“能有这种水准的只有我一个。”

    战斗机飞行员唯一的欣慰,就是即使在死亡瞬间都可以看到天空中波澜壮阔的景色,彦凉觉得生命和炮火发出的烟花一起凋谢是奢求不来的幸运。

    刚刚滑入预定轨道,他便将飞机迅速拉到空气最稀薄的高空,然后切换到自动飞行的模式,在强大国家的领空飞行多半是兜风似的无所事事,而贺泽就明显倒霉得多,即使在训练过程中遭遇敌机也不是稀罕事。

    彦凉闭上眼睛,躲藏在米迦勒的怀抱里,他已经完全把自己的精神世界开放给了对方,这里也就容许他流露脆弱的情绪。他的整个内心都在那晚被掏空。失去俊流的话,就没有理由继续飞行了,意识到此的一瞬间他被喘不过气的恐惧包围,即使一个国家的指责都无关痛痒,但那个少年的话语竟能轻易将他打入地狱。

    第7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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