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节
我的男神是蛇精病 作者:星苡
第4节
刘爽把头埋到桑平的后颈,闷声道:“我没这个意思。”
“我也不知道我妈抽个什么风,说什么要趁我没上大学,赶紧跟我培养培养感情。培养感情,呵,早去哪儿了。”
桑平听得出来,刘爽虽然嘴上说着不要不要的,其实心里对这次的美国之行还是相当期待的。刘爽爸妈一向不怎么管他,有时候好几个月都不见一面,看似疏离,其实相当和谐。这可能就是刘爽父母所采取的策略,与其天天见面管东管西徒添厌烦,还不如就这样偶尔见面,儿子听话多了。
刘爽对父母亲是有儒慕之情的,据桑平的了解,他们在各自行业内都属于那种高精尖的人才,一般人不敢望其项背。身为他们的儿子,桑平自然不肯服输,练散打就练到全国冠军,总不能被父母小瞧了去。
这样的家庭,能够容纳得下自己吗?
萌生退意都是瞬间的事儿。
当初怎么就这么喜欢,非得要去招惹刘爽,如今,自己还能脱身吗?
桑平翻过身,狠狠地吻上刘爽。
刘爽掐住桑平的腰,把人往自己身上带。
在这场性、爱中,桑平太过不留余力,以至于瘫软在刘爽身上,连躺回去的力气也没有。
刘爽好不到哪里去,当最后一刻到来的时候,他简直以为自己就会这么死了。
极致的快感和极致的疲惫同时到来,眼前所见,唯有一片空白。
两具红果的身体紧密相拥,刘爽疲软的物件竟还有抬头的趋势,桑平无语了。体育生的身体素质,真不是三言两语可以形容。
刘爽当然不可能再来一次,即便是仗着身体素质好,也不能这么乱来。
痛快的、酣畅淋漓的,唯有眼前怀里的人能够给予。
刘爽想,自己真是无法再放开了。
刘爽的妈妈不愧是雷厉风行的女强人,还未到学期末,刘爽出国的一切事宜都已经办好。
刘爽走之前,硬要把自己的苹果手机塞给桑平,桑平二话不说直接拒绝。
“你难道不会想我吗,你有了手机,咱们就可以打电话了。”
“话费太贵,不要。”
“微信、□□不贵吧?你就拿着,左右都是我不用的手机,我妈给我新买了个六。”
桑平低估了刘爽的痴缠能力,被某人缠得节节败退。
还要不要让人好好学习了!
学校不允许早恋真是多么英明的决策。
刘爽走之后,桑平也迎来了高中时代最后一个暑假。对于高三生来说,这个暑假有和没有都一样,都得补课补课再补课。
之前的数学竞赛,桑平一举拿到了全国一等奖,因此也获得了参加全国数学夏令营的资格。
时间一到,桑平和学校里其他三名同学就被学校打包送到了帝都。
夏令营颇慷慨,住宿上均是两人一间的小标间,和桑平一块儿住的,是他的同班同学赵川。每天结束活动,刘爽的视频请求准时到来。当然,为了掩人耳目,桑平这边是看不见对方的。两个人开着视频,用手机打字,各种浓情蜜意。
赵川凑过来看,说道:“哇塞,桑平,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土豪了,用苹果?”
桑平家里的情况,赵川也是略知一二。
桑平想了想,解释道:“女朋友送的。”
比起桑平使用苹果手机,他女朋友的存在更使赵川惊讶。
“兄弟,你太深藏不露了。哪个班的美女?”
“外校的,你不认识。”
赵川毕竟是传统意义上的书呆子,既然桑平话说到这份上,明显不愿深谈,赵川也就就此作罢。
大多数时候,刘爽会说自己在美国的趣闻。
“今天我邻居一哥们非得要带我去酒吧见识见识,我去,这小子居然带我到一个gay吧。”
“帅哥多吗?”桑平问。
“姿色皆在我之下啊。”
“去你的,自恋鬼。”
“有没有想我?”
“不想。”
“你确定?”
“不想。”
刘爽发了一张捂着心口的自拍照。
桑平被他的搞怪给逗乐了,轻笑出声。
伏在案前的赵川被雷得不行,说道:“不带这么虐狗的。”
桑平收了手机。
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桑平和赵川两人皆被看中,有两所高校向他们抛来橄榄枝。赵川选了f大,桑平自然毫不犹豫地选了北大。
面试的时候,北大的教授告诉桑平,说道:“你的情况我大致了解。说实话你在数学上面的天分不错,但是思维的广度和深度都不够,原本是不想要你的,好在你肯努力,我也相信你的潜力。你这样边打工边学习太分心了,你愿不愿意下半年就到帝都来,做我的助手,我给你提供伙食和住宿,工资就按你打工的时薪来算,怎么样?”
如此诱人的条件,想不答应都难吧?
“你回去考虑一下,随时可以联系我。”
桑平回去和班主任商量,班主任着实为他高兴。这么好的事儿,遇上了都是运气,班主任简直一百个支持。
桑平对未来,顿时充满了底气。
然而,命运总是习惯于捉弄人的。桑平回到家不过两天,他那个整天神龙不见尾的老妈突然回来,桑平还没来得及把自己已经被北大录取的消息告诉她,她说了一句“去医院看看你爸吧”就再没出现过,家里的衣服被拿得干干净净。
桑平找到父亲住院的病房,看到病床上躺着的瘦弱男人,简直不太敢相信。
双腿截肢,半身瘫痪,而这一切均是他咎由自取。
桑平的父亲不事生产,当年因为相貌出色,被母亲看中,入赘到了桑家。最先几年,夫妻俩没有工作,爷爷奶奶健在,日子还过得去。爷爷奶奶相继去世之后,这两个好逸恶劳的夫妻就不得不为了柴米油盐做打算。两个人都不会过日子,很快把爷爷奶奶的遗产挥霍一光。夫妻俩不去找工作,反而迷上了赌博,直到把家里的两个铺面输掉,两个人才产生了危机感。于是吵架,闹离婚、分家产。婚没离成,男方却被扫地出了门。
这十几年里,桑平的父亲出现在桑平面前的次数屈指可数,母亲不愿谈起父亲,但桑平知道,父亲并没有变好,反而做上了小偷小摸的勾当,近两年恶向胆边生,学人家碰瓷讹人。这最后一次,碰上了一个狠的,把桑平的父亲当真撞倒不说,还开着车撵过他的腿。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原想早早结束,竟然越写越长,我也是醉。
☆、命里带摔(七)
桑平有时候质问自己,究竟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有幸出生在这么一个家庭。
罪名至少能被打上“十恶不赦”的标签。
桑平调动脸上所有的肌肉,发现怎么也摆不出合适的表情。看着病床上那个骨瘦如柴的男人,实在不敢把他与旧照片里,脸庞丰腴,笑得闲适富足的年轻男人联系在一起。
他掰着手指头算,应该有将近两年没有见到这个人了吧?他也没怎么费心去想起过他,这个名义上的父亲。
竟然会有这样的人,完完全全照着电视里的反派生的,到头来也不知道是该高兴恶有恶报,还是该难过,这样一无是处的人,是自己的父亲。
在每个孩子的心里,可能都会有“父亲”情节,父亲这个角色应该是高山仰止般的存在,扛得起煤气罐子,换得了灯泡,通得了水管,能把小小的家庭都背负在身上,把妻儿护在身后。很显然,桑平的父亲没有一样达标。桑平想过,只要他将来不打扰自己的生活,即使是这样的父亲也无关紧要。
目前的境况恐怕远没有桑平的愿望乐观。
“你是病人家属?”医生看着眼前这个衣着简朴的半大男孩,问道。
桑平面无表情地点头。
医生甩给他一张就诊卡,说:“你先到楼下,把这几天的费用给交了,再到我办公室来找我,跟你说一下病人的情况。”
桑平木然地点点头,人走进下楼的电梯时才猛然反应过来,觉得愤怒异常。他胸口疼得踹不过气,走出电梯直接往住院部楼下小花园跑,气得抓心挠肝又无计可施,最后还是到马路对面的at机里把身上银行卡中的存款都取了出来。
交完费,桑平捏着那张就诊卡,心事重重地回到病房,却看见方才那个医生一脸不悦地站在门口,见到桑平,劈头盖脸就说:“你这孩子跑哪儿去了?”
桑平愣了愣,问道:“什么事?”
“警察过来找你问几句话。”
桑平往病房里看了一眼,果然见到几个穿着警察制服的人在里面,他那个爸也醒了,正抹着鼻涕眼泪跟警察哭诉。
要说这事本来是桑平他爸见钱眼开、碰瓷讹人,但对方故意撞人就有故意杀人的嫌疑了,基于对方有钱有地位,办这案就有那么点儿棘手,稍有不慎没控制好,就会引发一场舆论恶战,对谁都不好。
桑平他爸见警察明显不是站在自己这边的,突然拔高声调痛苦起来,嘴里喋喋不休,把警察小哥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警察们被骂得面面相觑,心想,见得人多了去了,竟也没见过这般的刁民。难怪那些被碰瓷讹了的人,都不愿把事闹开,花个几百上千块钱买个耳根清净,省得多费口舌。
桑平他爸两条腿废了半截,战斗力一点不减,直到看到门口站着的少年,蓦然地噤了声。
桑平他爸嘴张了张,看着自己的儿子,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羞愧。
“小……小平……”桑平他爸讷讷,惴惴不安地看着一身低气压的桑平。
桑平朝他爸点了点头,他发现自己也只能做到点头。
警察们一看两人隐约相似的长相,猜测出来人的身份,俱松了口气。
警察同志们当然是有备而来,桑平的背景情况不费吹灰之力就被他们查得一清二楚。
出生在这样的家庭,眼前的孩子竟然还能保持良好的成绩真是太难得了,听说还被保送北大,那可是全国最顶尖的学府啊,多少人挤破头都上不了。要是自己有这么个让人的骄傲的孩子,早就收心努力挣钱,不比现在这种情况好得多?
人和人到底是千差万别的,世界上有白求恩那样的好人和平爱好者,也有希特勒那样的战争狂魔,人性,最难说。
送走了警察们,父子俩面面相觑。不知为何,桑平他爸觉得自己在儿子面前就是抬不起头来,桑平随便一眼,就让他战战兢兢。桑平给他爸倒了杯水,转身下楼,打算找个地方和刘爽打个电话。没想到两人十分有默契,桑平刚打开手机,刘爽就转了个视频给他,配文是六个圆圈。
桑平心想,这人怎么这么屡教不改,非得拿六个句号充当省略号,怪不得语文成绩及格线都上不了。
桑平点开视频,发现画面有点熟悉感,当他看到汽车呼啸过来撵上躺在地上那人的腿时,整个脸已经褪尽了血色——任谁看到自己的亲人被这样对待,也不可能无动于衷,即使这个亲人再不是人。
刘爽正躺在床上上网,刷刷国内的热门微博,看到这个视频的时候,相关话题已经被刷上了热门话题榜了。视频里的这件事情,不同于早前的药家鑫杀人案,当事双方一个是开车撞人的纨绔子弟,一个也不是什么好鸟——碰瓷的坏人,那么在道义上,公众会偏向哪一方?网友们众说纷纭,有人说活该看了解气,想想那些躺在街上碰瓷的老人,是该有人站出来杀杀他们的气焰了;有人说,碰瓷是不对,那开车撞人难道就能被允许吗?
刘爽觉得好玩,本想和桑平谈谈这个话题。谁知桑平看完视频之后,给刘爽来了条短信,写道:“被撞的是我爸。”
刘爽差点被这个消息惊掉了下巴。
桑平见过刘爽的父母亲,刘爽的母亲长相一般,都气质优雅,气场凌厉,虽然严肃,但看着刘爽的眼神是带着宠爱的;刘爽爸一看就是那张雅痞型人物,中年帅哥一枚,个人魅力十足,就是和刘爽父子俩看着不太亲昵,两人之间存在着显而易见的不合拍气场,也能看得出来是一家人。
刘爽就对桑平的家人一无所知。比如他妈做什么的,他爸又从事着什么样的职业,又是什么样的父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为了生存拼命干活而不管半分。桑平对此讳莫如深,刘爽不敢多问,怕碰上了看似不敏感实则敏感得过分的少年的某根心弦。
谁知道他爸会是这样的,简直有些哭笑不得的心疼。
他想,他的桑平一定是受了很多很多的苦。
刘爽恨不得给背后插上一对翅膀,千山万水跨国太平洋都想要去见一见桑平。
当然,有这份心是好的。
桑平这边和北大那边的教授沟通过了,只要桑平安排好家里的一切,随时都可以去北京找他。
得意于舆论的监督,桑平他爸的案子很快判了下来,对方判有期徒刑两年缓期一年,赔款90万。
桑平他爸用一双腿换来了这辈子见都没见过的巨额,存折交到他手里的时候,他还觉得有点不真实。桑平心想,90万算什么,在这个城市的郊区买个二居室都买不到。
桑平他爸对着桑平,笑得十分讨好,说道:“小平,这钱拿两万块出来给你上学用,剩下的我给你存着,给你将来娶媳妇用。”这会儿,他已经知道儿子被保送北大,面上有光,给儿子用钱也舍得了。
桑平像是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荒唐的话,笑笑,说道:“不劳你费心了,这钱还是留给给你自个儿找个保姆,照顾你生活吧。”
桑平他爸脸上悻悻然,也没有厚颜无耻地让儿子来照顾他。
到底命运还是疼惜他的,桑平想
带着两百块钱,和一小包行李,桑平踏上了北上的列车。
北京的十月,已经有了严寒的端倪。桑平裹紧身上的外套,往图书馆走去。
一路上遇见几个跟他认识的同学,彼此打了招呼便擦肩而过了。
奇怪的是,那些同学的脸上最先都会闪过一些惊讶。
到第四次的时候,慢半拍的桑平才转过身。
刘爽男神正笑得一脸谄媚地看着他。
桑平决定不理会这个存心吓人的东西。
“诶,你不等等我?”
桑平走得更快了。
落在后头的刘爽摇了摇头,拔腿就要追上去。
砰!
摔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结尾得有些仓促了。
没办法,原本定义的就是短篇,再写下去该没完没了了。
其实,我更期待下一个故事。
你咧?
☆、山水半边(一)
梁楷和范宽从小就认识。
出生在同一家医院、居住在同一个小区,小学上的都是铁路一小,初中时都被分配进铁路一中,两人也可以说是竹马竹马了。但这两人一直不对付,屁大点儿为了个棒棒糖掐架到十来岁,彼此相看两厌。
两人都拜在一个老师名下学国画。
老师姓严,年纪不小了,孤家寡人一个,靠经营画室为生,平时教教小朋友,还在附近的中学当美术代课老师。因为长相凶悍,学艺不精,画室经营得不死不活,代课也从未转正。为了招揽学生,猥琐中年人严老师只好上街发传单广而告之。那天梁楷的妈妈和范宽的妈妈一起去菜市场买菜,半路就碰上了这位严老师,被其天花乱坠的吹嘘蛊惑,纷纷慷慨解囊为自家孩子交了国画班的报名费。
听说要去学画画,当年还是小不点儿的梁楷的内心是崩溃的,那个时候都流行放养,给小孩子报兴趣班的少之又少,大家都不太舍得花这个钱——这也是严老师画室冷落的原因,小孩子们无忧无虑到处疯玩,谁愿意拘在房子里画什么劳什子的画呀。但梁楷向来听话,小小年纪懂得随遇而安掩藏自己的情绪,尽管不愿意,但还是乖乖地点头答应。范宽就不同了,咋一听这个消息,立马就嚎了起来,嚎得惊天动地嚎得没心没肺。范宽的妈妈被嚎得心烦意乱,抓过小子的衣服,啪啪照着屁股一顿打,直到把范宽给打消停了,打到小子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去学习画画。
两孩子跟在各自妈妈身后,在见到死对头也要去学画画的时候,心里的阴霾皆一扫而光,两个人互相扮着鬼脸,完全没把新上任的严老师放在眼里。严老师从一脸混乱的络腮胡里漏出一张歪笑的嘴,把两个孩子从妈妈身后给揪了出来,腾腾地让两小子站好,自个儿往屋子最里头那阴暗的厨房中翻出两个大盖碗。两位妈妈一看,明白了,这是敬茶拜师呢,怪正经的。
严老师神情肃穆,两位妈妈也跟着紧张起来,待茶泡好之后,忙让自家小子端上一杯给严老师敬上。梁楷的小眼神倏然亮了起来,慢慢得上前把一杯茶给端稳了,费力地举到严老师跟前,甜甜糯糯地说道:“师傅喝茶。”
严老师一颗老心乐开了花,眉间都绽出了笑纹,接过小梁楷的茶喝上,认了梁楷这个大徒弟。范宽看着梁楷这般郑重其事地端茶,小家伙挺看不上的,打着主意趁大人们不注意想往屋子外面跑。范妈妈眼疾手快,揪着范小宽的后脖领子把人往前押送,摁着范小宽的肩膀,说道:“给你师傅敬茶去。”
范小宽满脸的不情愿,扭扭捏捏地去碰那大盖碗,还没端起来呢,手倒是先被热茶水给烫着了。小孩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梁妈妈忙把孩子搂紧怀里哄着,范妈妈这边作势要打,严老师拦着,弄得一阵鸡飞狗跳。
严老师最后还是喝上了范小宽敬上的茶,他本不想强迫孩子,奈何孩子的妈妈太强势,到头来,他是不喝也得喝!
两孩子就这么开始了学习国画的生涯。每到周末,两个孩子都在各自母亲的督促下早起,乖乖地走上两条街,去师傅的画室里上课。梁楷上课的时候都背一个小书包,里面装着他的画画工具,旁边的口袋里放着一个大杯子,里面灌着梁妈妈一早泡好的牛奶。梁妈妈每天给梁楷一块钱买街口的鸡蛋饼,小孩儿每次都买五毛钱的玉米馒头,剩下的五毛钱都攒着。
范宽对梁楷扣扣索索攒钱的习惯嗤之以鼻,这个年纪的小孩子但凡有点儿零花钱,不是买了汽水、冰棍,就是买了弹珠、三国人物卡片,谁会像梁楷这么另类。
两个孩子一路无言地走到画室,各占据一个角落画画。严老师对徒弟们管束相当严格,他讲一次示范一次,让孩子们在底下学,谁开小差就请戒尺。在学画画的第一年,范小宽童鞋每次都要被打不下五次,连梁楷也被揍过几次。
奇怪的是,两个孩子竟然就这么坚持下来了。
其实是某足了劲不想输给对方。
在他们学习画画的第五年,严老师给两人报了少儿国画大赛的名,在那次比赛上,两人都拿到了不错的名次。两位妈妈笑开了颜。
都不是所谓的艺术家庭、书香门第,两个孩子能表现得这么好,实在出乎意料。
在这事儿上,范妈妈要显得更加激动,那会儿范妈妈逢孩子就夸,最后把自己儿子拎出来再夸奖一番。
范宽后来想,大概是他年少时实在没有能拿得出去夸耀的东西了。
这点,梁楷与范宽截然不同。
别看梁楷背地里蔫坏蔫坏的,在老师家长面前就是个模范的好学生。这孩子从小就拉仇恨,从幼儿园的大红花到小学的三好学生初中奥林匹克数学竞赛的奖项拿到手软,俗称“别人家的孩子”。
问题出在初三那年。严老师打算把两个徒弟介绍给自己一个在省城开画室的师兄,该师兄还是省城一个重点中学的美术老师,手底下出过好几个考上中央美院、中国美院的。但问题是孩子去了省城就得在省城寄宿上学,学习画画的时间要多出一倍。
范宽少年学习马马虎虎,凭他的文化课成绩跟这个重点中学完全挨不上边,范家人自然是欢欢喜喜地同意了,决心让范宽走上艺术这条道路。
梁楷家里却犹豫了,实在是梁楷文化课的成绩太过出色,不走艺术道路还有更广阔的道路等着他,如果还继续学习画画,势必会影响他文化课的成绩,到时候怎么办?
梁家人虽然没有说过,但心里其实盼望着梁楷能上清华北大,复旦也行,总比什么央美。中美强吧,学画画能有多大的出息?
严老师把自己的意思告诉两个孩子,要两个孩子回去跟家人商量。画画这条路确实不容易走,三分勤奋,七分天分,学到后面,技术性的理论性的东西学完了,就要面临创作。可是创作是简单的事情吗?
梁楷满心忧愁,范宽这个没眼力劲的还一味地说道:“我说小楷子,你到底是学画画呢还是不学画画了呢,我看你还是乖乖上文化课去吧,不然多可惜啊,学校还指望你拿化学竞赛的奖呢。”
梁楷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不知从何时起,两人走在一块儿已经成了自然,即使不是去学画,两人都会默契地等待对方,上学或者放学,渐渐地两人会在路上聊天,范宽聊秃头的体育老师、新转学过来的小美女同学、几班和几班的龃龉;梁楷聊数学竞赛、化学老师讲错了一道题死不认错、某某著名画家最新画册上市,尽管南辕北辙,竟意外融洽。
梁楷怀疑自己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会与这家伙成为朋友,算是朋友吧?从当初势同水火的关系转变到现在这份勉强的平静,想想也是不容易。只管把某人的风凉话当耳旁风就行了,哪能仔细计较。
范宽用手肘捅了捅梁楷,催促道:“喂,你到底怎么个想法?去不去和我一个学校?”
毕竟是去到另外一个陌生的城市,没有熟人怪不习惯,就冲这一点,都得把梁楷这小子拉上。范宽是个及时行乐,和高瞻远瞩搭不上边的人,他无法理解梁楷这样纠结来纠结去是个怎样的心态。喜欢哪样、乐意哪样就去做哪样,遵从本心,还能是多难的事儿?
梁楷对待这个二缺实在无话可说。
一直拖到范宽去新学校报到前一个月,梁楷才下定决心。
“爸妈,我想去学画画。”
梁爸爸还算镇定,梁妈妈当场就哭了。
她是真的真的不愿意孩子去走这条路。
不得不说,这还是严老师立的反面榜样。
一想到学画画的如严老师,年近五十依旧穷困潦倒,说媒的对象从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熬到人老珠黄拖儿带女都没说成一个,老单身汉不怎么会打理自己,胡子拉渣身上永远有洗不干净的墨点,人还是中国一流的美术学院毕业的呢,到现在算是多大的出息。再想想自家儿子如今堪堪有点玉树临风的端倪,怎么能被艺术毁终身?!
梁楷打小有主意,轻易不下决定,一旦下了决心的事情,八匹马都拉不回来。这份执拗遗传自梁家的爷爷。老爷子十岁出头参军,一打就是八年,退下来之后什么都不会,手又残了一只,跟着木匠师傅学木匠,一学就是十年,到现在还能单手刨个刨花。
一向和和睦睦的梁家人破天荒地为了这事儿大动干戈地吵了一架,梁楷绝不肯向父母妥协,宁愿彼此不退让地僵持着。范宽照旧来喊梁楷一块儿去上画画课,往日他只要一来,梁妈妈一定是热情地招待,这回却是笑不由衷。范宽匪夷莫名,推开梁楷房间的门,大咧咧地躺倒在梁楷的床上,拿着梁楷表妹送梁楷的玩偶小狗一顿胖揍,问道:“诶,你还去上不上课啊?”
梁楷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桌前写练习题,少年的家境一般,那个时候还没有安装上空调,大夏天的只有一台老式的电风扇对着吹,屋子小,空气流动不畅,梁楷的后背已经被浸满了汗水。
范宽没躺一会儿热得不行,顺手就把自己的t恤给脱了,说:“你热不热啊?”
“大哥,你吭一声成吗?”
梁楷深呼吸一次,忍住挥拳的冲动,平静地放下笔,转身对范宽说道:“你自个儿先去上课。我这边暂时走不开,你帮我跟师傅请个假。”
范宽“哦”一声,心里头顿时有些失望。他想,梁楷往后会不会都不去学画画了,那他岂不是要一个人面对师傅,到时候挨罚也是他一个人了,那该,多没劲儿啊。
当然范宽已经不是那个上厕所都要呼朋引伴的小屁孩了,他只是略微有些没精打采,跟梁妈妈打了声招呼,就背负着梁楷的使命,到师傅那里报道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个竹马竹马的故事。
☆、山水半边(二)
那天下午,范宽画了一下午的山水画,各种绘画手法乱用一通,一幅画画得不伦不类,被严师傅请出了久而未用的戒尺,严师傅颇恨铁不成钢,说:“你别因为梁楷的事情动摇了心思,我告诉过你,画画最忌讳的就是三心二意,你既然要走这条路,就不要管别人的选择。”
范宽连忙应是。
学期后面两周,梁楷都没能去成画画。范宽每天陪着他一块儿上学,看到的他都在仰头叹息。范宽知道,梁楷在跟家里争取,争取得特别艰难。他生怕梁楷坚持不下去,面上却故作理智地说:“兄弟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我都站在你这边哈。那个什么,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你选择一样就得放弃一样,其实能理解你爸妈的心情。不像我,什么都没有,好不容易有条鱼,当然忙不迭地啃了,跟你真没法比。”
智商不高,情商同样不够的范宽同学,开始以打击贬低自己的方式来劝慰梁楷。梁楷真想把那张聒噪的嘴巴给拿什么塞住,能彻底地堵住范宽的喋喋不休才好。
学期期末考,梁楷考出了跌破众人眼镜的成绩。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了。一共七门功课,梁楷拿了五门满分,两门未得满分的语文和英语,也只是在作文上被扣了稍许。范宽翻着梁楷堪比艺术品的试卷,一遍又一遍,看不够是的。同样是吃饭长大,这智商水平怎么就不在同一个水平面上呢,难道是因为梁楷小时候玉米馒头吃多了,所以这么聪明?
梁爸爸梁妈妈高兴坏了,心想,不让儿子分心去学画画的决定果然是对的。
一场考试,扫去了弥漫在梁家的旷日持久的阴霾,梁妈妈想着,干脆把范家一块儿叫来,两家人一起到外面下馆子吃一顿好的。
范家自然同意,只是范宽有点儿蔫,他现在虽然不讨厌梁楷,但想到到时候又是一番比较,人比人气死人,他还能有胃口吃饭吗?
范宽又不打招呼,摸进了梁楷的房间。
梁楷正坐在书桌前,并没有看书或者写试卷,而是难得地看着窗外的天空,发呆。
范宽扑过来就是抱住梁楷的头,说:“楷子,让我看看你这脑袋怎么长的,是不是跟普通人不一样。”
梁楷把范宽从身上撸下来,范宽突然就不干了,拉扯着梁楷就往床上倒,压着梁楷的身子揪梁楷的耳朵,叫:“我看一下会死嘛。”
“滚蛋。”梁楷脸涨成了番茄。
范宽甚觉有趣。两人小时候闹别扭闹到十来岁,几乎没有这般亲密的时候,范宽像是要弥补小时候的缺憾,这会儿相当来劲。
“滚蛋。”梁楷挣扎着要起来。
“谁滚谁傻。”
两个少年体形相似,个头差不多,但比起性格偏静的梁楷,活跃的范宽在力量上就更胜一筹了。范宽牟足了力气不让梁楷起来,梁楷当真无法动弹。
范宽故作情、色地在梁楷的下巴上摸了一把,调笑道:“小妞,落到小爷手里算你倒霉。你现在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了,哈哈。”
“神经病。”
“来,让小爷香一个。”范宽说完,就要往梁楷脸上凑。
狗急了还要跳墙呢。梁楷是真急了,抬腿就往范宽的下身踹了一脚。
范宽立马吃痛,捂着自己的那地儿,哀怨地看着梁楷说道:“你特么真踹的啊。”
“叫你作。”
“那你不能真踹啊,疼死我了。”范宽面色扭曲。
梁楷心想,自己刚才那一脚确实没轻没重的,不会真踹到了吧。于是他问:“没事儿吧?”
“怎么可能没事儿,肯定紫了都,不信你看。”说完就要脱自己的裤子。
梁楷翻了个白眼,这没羞没臊的家伙。
两人这一番打闹,梁楷的床铺算是彻底地凌乱了。有轻微洁癖的处女座梁楷同学看不过眼,把还踩在床上的范宽赶下来,动手把床重新铺好。范宽猴在梁楷身边,看着梁楷漂亮又认真的侧脸,嘿嘿地说道:“怎么越来越觉得你贤妻良母了呢?”
一道惊雷,把梁楷劈的外焦里嫩。从来不爱说脏话的梁楷实在忍不住,骂了声:“傻逼。”
傻逼范宽同学可能是个天生贱,越被骂越兴奋,贴上梁楷把人搂住,说:“我勉为其难收了你。”
真是挺勉为其难的!梁楷是可忍孰不可忍,转身和贱人范打了起来。范宽见招拆招,欠扁地说:“呵呵,你是打不过我滴。”
乒乒乓乓的声音不间断地从梁楷的屋子里传出来,刚定好饭店回家来叫孩子的梁妈妈范妈妈一听声,心里咯噔一跳,这两孩子从小不对付,这会不是真的打架吧?
两位妈妈推开梁楷房间的门,打得正酣的两人立刻停止了动作。
范宽若无其事地站起来,顺手也拉了躺地上的梁楷一把,笑道:“我们俩闹着玩呢。”
范妈妈脸色一松,斥道:“多大个人了,还跟小孩子一样。”
梁妈妈笑得温和,她倒是不怎么担心两孩子能真打起来。
“行了,你们俩收拾一下,准备去吃饭吧。”
两家人来往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这样坐在一起吃饭。不仅两个爸爸被允许喝了白酒,两个孩子也被允许喝了少量的啤酒。平常总是笑呵呵的范爸爸,喝高了更是找不着北,啰啰嗦嗦,讲个不停。
范爸爸红着脸举杯,说:“为两个孩子的前程,咱们干一杯。小楷啊,以后上了清华北大有出息了,可别忘了我们家宽宽,带带他,让他也跟着沾光沾光。”
范宽脸上大写了一个“囧”字,自然而然地看向自己旁边坐着的梁楷。
梁楷眼睫低垂,小呡了一口啤酒,意外地沉默。
那句话叫什么,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梁楷的沉默,让范宽着实瘆的慌。
不多久,正是觥筹交错,酒之酣时。梁楷猛得站起来,说道:“爸、妈,范叔叔、郭阿姨,小楷志不在清华北大,恐怕要让你们失望了。”
席间几人,都被梁楷的话竞得呆住。范宽心想,果然,楷子要搞场大的。
“我没办法放弃画画,你们也看到了,我成绩不差,再努力还能更上一层楼。同理,我学画画,只要我肯用功,获得一定成就,也不是什么难事。这件事我考虑了半年,不是一时兴起,希望你们相信,我能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梁楷说得掷地有声,反而把梁爸爸气得面色通红,借着酒劲,撸起袖子想打人,被范爸爸范妈妈拦住了,嘴里还说:“负责个屁负责,梁楷,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现在有点儿成绩,就不把你父母放在眼里了啊?”
梁楷倔强地站立着,不带一丝一毫的胆怯。然而,范宽清楚地看到,梁楷抓住桌布的那只手,因用力过度,筋脉虬曲到颤抖。范宽伸手过去,把梁楷的手掰离桌布,紧紧握住。
梁楷回握得不留余力。
靠,这么大劲儿,范宽腹诽。
范爸范妈从中周旋道:“算了,孩子想画画就让他去画呗,咱们做父母的,还能按着他的头,不让他画嘛,没这个理不是。要是现在逼他了,以后指不定怎么怨我们呢。”
有了范爸爸范妈妈这对助攻,事情明显好办多了。在他们的劝服下,梁家爸妈的防备渐渐松动,最后看着梁楷那张认真的、固执的小脸,所有的一切都只化成一声叹息。
这场持续数月的战争,以梁楷的全面胜利告终。
☆、山水半边(三)
梁楷站在窗前,从硕大的落地玻璃看去,大朵大朵的雪花飞旋着降落。教学楼正对着的操场,三三两两的学生裹着棉衣,冒着风雪走过,渐渐地与天地融为一色。
画室的门被推开,范宽携带着一身寒气,从外头走了进来。
范宽跺了跺脚,拍落身上的雪花,说道:“这天儿真冷,我到校门口买了烧饼,你吃吗?”
梁楷看着范宽手上的纸袋,说:“又找机会溜出去了?”
范宽咬了口自己的饼,顺手递给梁楷一个,说道:“哪能啊,门卫大爷帮买的。”
“你吃不吃啊,一会儿冷了。”
其实已经有些冷了,梁楷咬了一口,里面是他并不怎么喜爱的白菜肉馅,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又继续一口一口地吃,心思又转而放到了自己未竟的画作中。
这家伙从来都不记得自己爱吃什么,讨厌吃什么。算了,能想起来给自己也带一份吃的已经很好了,跟他计较什么。
这是梁楷与范宽共同来到省城学习的第二个年头。那些为了跟父母抗争学画画的日子倏忽远去,现在的每天,都被宣纸、墨水塞满。除了学习国画之外,还要把之前零星学的素描水彩也捡起来,一天十二个小时,排除学习文化课的四个小时,余下八个小时都在与画画打交道。
不止范宽怨声载道,梁楷也有些苦不堪言。
严老师师兄的变态程度真不是严老师一个level的,此人长得高大壮硕,常年一身运动套装,第一次见面,绝对不会把他与美术老师联系在一起,说是体育老师反而更有人信些。他不谈什么梦想、风骨啊这些虚的,张口闭口就是“你知道一张纸多少钱吗?”“墨水有多贵你晓得吗?”每每见到学生画残了一幅画,就要痛心疾首,巴拉巴拉批评大半个小时。
当然也不喜学生偷懒,文化课达不到要求,照样把人批评得体无完肤。
在他的高标准严要求之下,整个美术特长班20多个学生,不仅画画功力了得,学习成绩也多能挤入年级的中游。
在这个班里,梁楷是个异数,原因就在于他的成绩。
好到令人发指也没谁了。
范宽看着画架前的梁楷,心里愤愤然。这两年,两人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上拔高,范宽提前停止生长,梁楷后续又发力,在范宽的180的基础上多长了5厘米,让范宽简直恨得牙痒痒。美术特长班的男生长得都不差,但像梁、范两人这么出色的倒是没有了。而梁楷成绩好得那么神奇,在整个学校里居然隐隐有了风云人物的架势,但凡出门,少不了被情窦初开的少女们围观。
沦为校草身边小喽啰的范宽表示不服。
其实两个人并不常常在一块儿,尽管两人住在同一个宿舍。在刚来这所学校的时候,两人都是人生地不熟,自然一起行动的时候多,等范宽与新同学混熟了,便不再事事黏着梁楷。范宽性格开朗,为人容易相处,在整个年级的范围内都吃得开。而且此人精力旺盛,繁重的专业课之外,还能有闲心到球场上挥汗如雨,到了第二年,俨然已经炸成老油条,翻墙出校鬼混也是常事。
梁楷性格偏静,不喜与人深交。为了不被好奇少女们打扰,作息时间都与学校的大部队不一样,造就了深居简出的典范。
外面大雪,画室里因为开了暖气温度维持在二十度左右,没等范宽吃完烧饼,就已经热出了满头大汗,忙把羽绒服脱掉。梁楷一身衬衣休闲裤,十分淡定地把《雪》这幅画勾勒上最后几笔。
大片大片的留白,仔细看去,才能看见画作中央几点灰色以及边沿上教学楼的墙沿,想来画的就是学校里的景色。
“楷子,你深得你前辈‘简笔’之风啊。”范宽说道。
梁楷不以为意,说道:“你的画准备得怎么样了?”
范宽抱住画室里摆放在一边的大卫半身石膏,痛苦地说道:“哥,不要跟我提这茬好吗?烧饼钱不收你的。”
“你还要拖到什么时候,下周一交稿。”
“不还有好几天嘛。诶,晚上财神不来,要不要趁机出去high一下?”
同画室的另外一个女孩子都对范宽的吊儿郎当看不过眼了,说:“范宽,你自个儿出去浪就算了,别拉着我们草一起去堕落好伐?”
“劳逸结合怎么就堕落了,会说话嘛你。”
“不跟你一般见识。”女孩翻了个白眼,随后用腻死人的声音,对着梁楷说道:“梁楷,能帮我看看我的画吗?”
范宽嘤嘤嘤躲到一边哭去了。
美术特长班一个年级25人,三个年级共有学生75人,学校财大气粗,为每个班划出一个独立的教室,光线风景绝佳,硬件设施完备,学费自然不低。美术特长班的学生们中,一半以上家境良好,这点学费九牛一毛。还有一部分,为了学习这门喜爱的课程,几乎是倾尽财力了。拿他们班主任财神的话讲,不好好画,首先对不起的就是家人。
范宽童鞋显然没有为父母好好学习的觉悟。学习画画这么多年,拿了好几个全国的奖项,是个有灵气有天分的。就是心思不纯,热爱玩闹,多大的灵气和天分,都经不起这么折腾,是个人都觉得看不过眼。
范宽磨磨唧唧地摸回自己的画架前,看着上面洁白的素描纸,只觉得两眼空茫,不知如何下笔,他好动,耐不住性子,不像梁楷,画个石膏能站在画架前一动不动五六个小时。他望向教室的角落,白衬衣的梁楷正低着头耐心地指点方才那个女孩。
范宽一直觉得梁楷的侧脸趋近于完美,很适合被画。于是他也就真的画了,刷刷刷迅速画出轮廓,等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时,画已经画了大半。不再犹豫,把剩下的画完,那两个当事人还没讨论完,范宽已经落了款。
“完美。”范宽把画取了下来,往两人面前一放,对梁楷说道:“拿去,不谢。”
梁楷怔怔地看着范宽新鲜出炉的画作,女孩一瞧,分明是自己和梁楷,心扑通跳了两下,脸红了。随后就是羞恼,追着范宽打:“不经我们的同意画我们,侵犯肖像权你造吗?”
“好了姑奶奶,大不了我给你当模特。”
“一个月。”
“太长了,一个星期。”
“不行,一个月。”
“两个星期总行了吧?”范宽举双手投降。
看到范宽的画,梁楷说不上来什么感觉。从专业的角度上看,范宽这幅画实在漫不经心,很多细节根本就没有处理,还有人物的线条,简直是恣意涂抹。
但是,让人心动。
范宽有着让人羡慕的洞察力。都说这人神经粗到需要三亿杯香飘飘才能饶一圈,其实不是的。梁楷的画习惯于大片的留白和冷锐的点面,美则美矣,却过于清冷和孤高,有种遗世独立的味道。范宽则不然,他的画构架不大,常常都是些不起眼的小事物,但是用色温暖,角度独特,往往能从画里看出些当事人物的情绪。比如这幅,不过寥寥数笔,梁楷的客气与疏离,女孩的满腔爱慕与故作淡定,跃然纸上。
无怪乎女孩要追着范宽打了。
青春便是这般吧,爱慕的男生,搞怪的同学,一天一秒,像是散落在纸上的珠玉,配以欢喜的、懊恼的情绪作伴奏,是安静的,也是热闹的。
梁楷收了范宽的水彩画,喊住上串下跳的某人,说道:“你国画作业什么时候交?”
即将进入二年级,美术班也要开始分方向了,因为有着和普通班不一样的报考程序,所以也不像他们分文理。梁楷、范宽二人打定主意学国画,班主任开小灶指导,也由此,两人每周都要另外上交一份国画作业。
范宽的动作戛然而止,被女孩抓住锤了数拳,边嗷嗷叫,边空出嘴,说道:“明天,明天可以了吗?”
晚上,财神果然没来,三年级美术特长班的班主任代财神来画室里转了一圈。这人和财神就是两个极端,长得又瘦又小,个头在165左右,戴着一副堪比啤酒瓶的近视镜,是三个美术班班主任里唯一专攻西洋油画的,本科和硕士都在法国,去高校执教都绰绰有余,也不知为着什么,留在这所中学里,无欲无求地当一名美术老师。
这人走后,范宽跑到梁楷身边跟他咬耳朵:“你不觉得他像汉奸吗?”
没有得到回应的范宽蔫了回去。
下自习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钟,外面的雪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脚踩上去能留下一个小坑。
范宽伸手接了几片雪花,说道:“这雪还下,明天早上能停吗?难得这么大雪……”他俯身抓了一把雪,捏成小团,跳起来往梁楷衣领里一放,道:“用你的热情融化它们吧,哈哈。”
“你找死。”梁楷拔腿追了上去。
“不行了不行了……”回到寝室的中二少年范宽已经气喘如牛,撵人的梁楷也好不到哪里去,累到只能靠在门上喘气。
认识这么多年,梁楷深刻地了解范宽这人喜新厌旧,不能专一。小时候,他们一个幼儿园,开始几天,范宽天天来找梁楷玩,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愿意分享给梁楷。没几天,和班里的小朋友熟了,转身就把梁楷给抛弃了。有一次为了讨好一个小姑娘,甚至还抢了梁楷的棒棒糖借花献佛。是个人都有点脾气,何况还是当时那个一门心思想要和范宽成为好朋友的梁楷。上了高中,范宽同学故态复萌,忽略梁楷都是常事。像今日这样一起回来路上互相打闹的情况屈指可数。
两个人面对面,范宽心里的那点儿事就有些藏不住了。
梁楷看他笑过之后欲言又止的,问道:“什么事儿?”
“哎呀没啥,你国画作业画完了已经?”
☆、山水半边(四)
“到底什么事儿?又没钱花了?”上高中以后,范宽愈发大手大脚起来,范妈每个月按时给他打生活费,往往十天内就挥霍得差不多,后面二十天不得不勒紧裤腰带,过的十分穷逼和拮据。实在撑不住了,范宽只能跟梁楷借钱,后来越借越顺手,把梁楷的钱花去大半,只能跟着节衣缩食,也不能叫他还钱,这小子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梁楷想了个办法,把两人的生活费放在一块儿花,范宽不管钱,每周按时到梁楷这里领零花钱,有大笔支出必须打报告,好歹把两人的生活水平控制在正常范围内。
“靠,能不能不提这茬啊,每次都是这种反应,我是想表达一下对你的关心好不好。”范宽摸了摸鼻子,及时地转移话题,说,“听说校花看上你小子了,文科零班的,多才多艺。怎么就没校花什么的看上我啊,级花也成啊。”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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