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节
[神雕]冷峻师妹俏师姐 作者:黄连苦寒
第15节
人群分散各进一条巷道,人声渐渐远了,周围安静下来,李莫愁松开她,道:“别愣着,来。”
小龙女跟着她,李莫愁依旧攥着她的手,两人杀了个回马枪,庭院中空无一人,李莫愁轻声道:“上去。”
她指的竟是大殿屋顶,小龙女将信将疑,先跃至树上,又上了殿顶,李莫愁随后跟了上来,寻一位置坐下,道:“这棵树挡着,没人瞧得见我们,他们这里找过了,又绝想不到我会躲在他们头顶上,你千万别出声,只你穿的白衣,夜里不知多引人注意。”
“那我……”
李莫愁拨开她捏着领子的手,笑道:“你还想脱了不成?那不是更显眼……有我在,怎会出不去?”
小龙女问道:“师姐,我怎生助你?”
李莫愁便将自己何处内伤,需要怎生打通淤塞的经脉一一同她讲了,两人坐在大殿屋顶上,躲在一株大枫树后合掌运功。两人合力用不到半个时辰,便已将经脉打通。李莫愁又呕出一口淤血来,小龙女替她擦掉嘴边血痕,道:“师姐,这算是好了么?”
李莫愁摇摇头,道:“我走远些,你坐那里躲好。余下的我自己来,就算是有人爬上来,你也保护我就是。重阳宫一战想必你还记得,敌人阵法厉害,就莫要叫他们结阵,瓦解他们在无形之时,你可明白?”
小龙女点点头,隐隐又觉得抓住了什么新想法,可现在不是苦思之时,便道:“我替师姐护法。”
李莫愁欣然点头,“好孩子!”
她便走远了些,又坐下来运功。小龙女不明白她为何要走开些,却不知李莫愁三番两次给她引得毒性蠢动,不得已才要离开一些,走到她上风处,躲着她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甜香。
第 96 章
天色已不是深沉清澈的蓝,渐渐转成了浓墨一般的黑,夜风呼呼地吹过,凉得像是终南山的溪水。她久在寒玉床上练功,并不惧寒冷,此时的情景却让她记起李莫愁总担心她风餐露宿,硬要她睡在床上的场景。她明明已走开了,这人却千山万水地追着来,不由分说要把她带回去,叫她心中燃起一丝微小的希望。
是不是有什么方法,能回到从前在终南山上的日子?师姐不下山去,便不会有人管她是正是邪,是不是“颠倒阴阳”。只要自己不说喜欢她,她也必不会想起“该当去找个小郎君”这回事。
她的脸色已好了很多,头上道髻一丝不苟梳着,简简单单一根荆钗攒住。她闭着眼睛倒显得妙相庄严,好像所有风流神采都收在那一双眼中,睁眼时才放出来。小龙女枕在自己膝盖上,歪头看着李莫愁,想起的却都是她床笫间不胜娇羞的模样。
那不都是很好很欢喜的事吗?
夜色越发地深了,天上星子都隐去了身形,唯一发亮的东西是屋脊后面时进时出的火把,不时有人进来报告何处未有发现她二人,公孙止一夜未睡,不停把搜索范围扩大,甚至连各个屋中都不放过,整个绝情谷今夜鸡犬不宁,果真没人想到她二人就在大殿正上方。
风吹得李莫愁宽大的袍子紧紧贴在身上,小龙女看了她一夜,数次都因她衣衫单薄而忍不住上去搂住她,又每一次都忍了下来。她终于模模糊糊懂得了“怕你冷”是个什么意思,只是着实分不清这是同门之谊,还是她自己以为的情爱。
李莫愁倏尔睁眼,扭过头来对上了她的视线,又偏了开去,低声问道:“你冷吗?”
小龙女摇摇头,隐带希冀地问道:“师姐,我们走吗?”
“走。”
她迫不及待地去抓李莫愁的手,两人牵着手从大殿顶上飘下,又顺着原路一直走到了山庄的边缘,可是外面守备异常严密,火光将前方的丛林都照得一片雪亮,大片的情花丛在晚上看起来更是妖艳,散发着不祥的香气。
山墙外遍植情花,凭借二人轻功,想跳过去并非很难,只是这么一来,必然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下。
小龙女低声道:“我走进来时,还觉得这花清雅宜人,想摘回去送给师姐……却不知它们如此凶险恶毒。”
李莫愁冷笑道:“这绝情谷中各个不是好人,确乎担得起‘绝情’这名字……走吧,再耗下去便要天亮了,躲不躲亦是一样。怕不怕?”
小龙女摇头,“有师姐,不怕。”
李莫愁深吸一口气,将心口的悸动压下,捡起一块瓦片,道:“你踩着瓦片出去。”
她二人在院墙一角,外面的花丛延伸很远,从坡顶一直下到坡底去,也只有这外面无人看守。
李莫愁扔出一块瓦片,小龙女看准了方位,踏着瓦片从一片花海之上越过。她自己也跟了上去,在小小瓦片上一踩,旧力已失,新力方济,助她渡过这片危险的毒沼。
就在此时,一个黑沉沉的东西呜呜划破了夜空,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了过来。
一人身穿袈裟,站在墙头向她合十,朗声道:“荒山野岭竟能得见李道长,不胜荣幸,老衲素仰慕李道长风采,故邀相见,还望海涵。”
那铁轮转得甚急,在空中画了个半圆,正朝着她腰腹间打来。李莫愁身在半空无可借力,咬牙出剑拨打铁轮,终靠着九阴真经中的功夫将那铁轮拨开,扔入情花丛中,可如此一来,她自己去势受阻,眼见平地近在眼前,身躯却马上要沉入情花丛里。她闭上了眼睛,哪知腰间一紧,却是小龙女以绸带卷住她,硬将她拉了出来。
她直直撞进小龙女怀中,两人一齐后退,待到站稳,两人周围已围满了渔网,李莫愁瞧出有些不对,有几组人提的渔网上缀满了鱼钩倒刺,想来给这等渔网网住,身上不免多几个血窟窿,真是恶毒至极。
李莫愁啐了一口,道:“不怕死的尽管上来!”
小龙女已将剩余的那只手套带在手上,银索金铃捏在手中,李莫愁起身时她也跟了出去,趁那阵型尚未合拢,联手从人群里杀出了一条通路,杀至钩网阵前。
她一出现在庄外,立刻引来了追兵,公孙止亦随大队人马前来。
这回阵仗不同以往,这些绿衣弟子皆持铁钩渔网,而将平常的网全撤掉,网上缀满鱼钩匕首,瞧来甚为凶险,持网人都带着牛皮手套。
两人虽然轻功了得,但对方人多势众熟悉地形。她二人最后被围在离山庄不远处的空地上。
公孙止眼底一片青黑,一手金刀,一手黑剑,痛心疾首,“愁妹,我与你无冤无仇……”
“谁是愁妹?你这等阴险诡诈的小人,还想娶这么个美娇娘,简直是癞□□想吃天鹅肉。”
公孙止并不理会,直往下继续说道:“杨过那小子给了你多少好处,值得你如此卖命?”
李莫愁道:“我若是你,道貌岸然的画皮给人揭了,早就羞愧的撞死在柱子上了,偏是你这么不要脸,竟还不知羞耻的大肆追捕我们。你若还良心未泯,趁早撤了这渔网,让你姑奶奶出去。”
公孙止冷笑道:“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别怪我不怜香惜玉!”
李莫愁笑道:“谁要你怜?别是你到时候朝我磕头,叫我饶你性命,你可别后悔。”
她昨天才给公孙止带回谷中,这些人里并没几个识得她,晚上公孙止下令捉拿时,众人也只是凭借身衣着形来找人,也没几人与她打照面。此时已天光大亮,朝霞映得她的脸色发红,眸中流光溢彩。她把小龙女护在身后,虽面对这样大的阵势,仍是嬉笑怒骂,毫无畏惧,浑若半点也不放在心上。众生皆好美,在场不知有多少人暗暗心折。反观公孙止,虽带领众多弟子,却气急败坏,脸色发青。
第 97 章
法王等人也已起床,在附近高地上观望,尹克西道:“这女子气度不凡,我听说她是西夏遗族,也许不是空穴来风。”
法王随口应道:“还有这样的事?是了,她也姓李,若真是个西夏郡主,可有意思了。”
尹克西笑道:“我也就是听说她姓李而随口一猜,法王莫往心里去。我瞧这谷主武艺平平,说不得真要输给这小他十多岁的女子。”
金轮法王笑道:“这谷主必是狭隘险诈之人,他找了一晚,火气正盛,少不得会有什么阴谋诡计,你瞧见杨过那小子了么?”
尹克西摇摇头“他不是给这谷主逐出谷去了么?”
金轮法王道:“杨过那小子吃了亏就定要讨回来,是个爱钻牛角尖的人,他受此大辱,又岂会善了?可他现在还不回来,多半是叫这狠心谷主当做情敌除了去。”
尹克西叹了口气:“我还道能有一场好戏呢。”
法王笑道:“现在也当有一场。”
公孙止与李莫愁已动起手来。
李莫愁十年来见过的高手没有一百也有九十,其中大部分死在她拂尘之下,昨夜里与公孙止交手时并未觉得此人有何厉害,最多有一门封穴的功夫,使他不惧打穴点穴罢了。他终究是血肉之躯,无法与长剑抗衡。李莫愁一出手便是一招“无所不为”,直接打他双眼、咽喉、小腹等等柔软无防之处,公孙止已得过教训,当下把金刀黑剑舞得滴水不漏,护住了躯干上的要处,只受了些皮外伤。他借着刀剑掩护,猛向李莫愁撞去,霎时间叮当响声不绝,李莫愁只得飘开去,一招“乳燕投林”,自他脚边掠过,削向他足踝。
公孙止并不闪躲,金刀猛地砸下,在阳光下颇为炫目,黑剑却无声无息从李莫愁背后蛇形靠近。小龙女唤道:“莫姐姐!”
李莫愁余光已看到黑剑,口中却叫道:“龙儿,小心后面!”
小龙女见她柳腰一摆,从一个刁钻的角度躲过一刀一剑,站直时已绕到了公孙止身后,便点点头,掌中白练似双蛟缠绕出水,顶端金铃叮铃叮铃,已闪电般打中了冲上来的两个人。
那二人膝外“环跳穴”被打中,膝头下一软,踉跄一步,又使得阵法紊乱,后排二人刹止不住,撞将上来,手中钩网相叠碰撞,勾在他们手上牛皮手套上倒是关系不大,右上角有一年轻人经验稍浅,手肘撞在匕首鱼钩之中,顿时鲜血长流。
李莫愁见状飘飞而出,竟尔闯进渔网阵中,公孙止见她去处,止步不前,孰料这渔网阵背对她而正对小龙女,一时间没人料到她会杀出来,再要改变阵型,终要露出缝隙,李莫愁这便又从阵中出来,剑尖沾了点点鲜血,公孙止一愣,又出刀剑,却听有人高声惨呼。
他脸色一变,道:“愁妹,你我战便战,何以忽然朝别人出手?”
李莫愁笑道:“谁是你愁妹?教你一个乖,这些小孩儿若是再不懂事,朝她出手,我虽一时治不住你,杀你几个门人弟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方才那几个人兀自嚎叫不止,果然阵中有几人倒了下去,捂着腿满地打滚,碰到旁人,引起一阵一阵的骚乱,方才攻击小龙女的人有所犹豫,给她趁机点中穴道,场中便有几人怪异地委顿在地,手跌在渔网之中也拿不出来,吓得脸色煞白,惨叫不止。
小龙女见无人攻上来,李莫愁亦没下令她突击,便收了武器继续看她。银索金铃耍将起来速度奇快,软索摩擦双手生出高热,寻常人血肉之躯必受不住,是以须得配合金丝手套减弱摩擦,她既失一只手套,便不能以此物久战。
公孙止的脸色越见青白,几乎让他蜡黄的面色褪尽。这渔网阵乃是他家传绝学,众弟子日日操练,进退之间相互照应掩护,明明毫无破绽,几百年来靠这阵势不知打退过多少仇家,不知为何在李莫愁面前威力大打折扣,总能给她寻到空隙下了辣手。他怒意从中迸发,直直盯着李莫愁,眉毛又倒竖起来,而且越竖越高,到最后几乎垂直。饶是李莫愁见多识广,也感悚然,想来是一门古怪的内功,不由得多了几分警觉。
只见公孙止忽尔刀剑相碰,嗡嗡声不绝于耳,喝道:“把受伤的给我拖下去!都后退!”
李莫愁仍是挡在小龙女身前,脸上浅笑不变,气度从容,叫公孙止看了又是心痒难搔,又是暗暗不平。这等美人终究是有缘无分,他想了一想,黑剑剑尖一颤,嗡嗡朝着李莫愁眉心划去。
这柄黑剑竟是柔软异常,每一次施力剑尖便微微一颤,指向李莫愁的剑尖一点亮光,在她眼中变幻不停,一时竟看不出会击向何处。李莫愁皱起眉头,向旁边撤了一步,意将公孙止引开,免得他误伤小龙女。谁知那光点画出的圈子越来越大,待她退得两步,光圈已笼罩了她眉心至腹部的要害。
金轮法王、尹克西、□□子等生平从未见过这般划圈逼敌的剑法,无不大为骇异。
李莫愁却哈哈一笑,心道这招数未免花巧太多,又退两步,忽尔一脚踏实,反身一式“定阳针”,一柄普普通通的铁剑陡然爆出奇异的光芒,忽听“铛——”地一声,公孙止嘿然一晃,手中金光大作,那柄方才未动的金刀已兜头斩下。
他来势甚快,在场众人中如金轮法王等人均感诧异,李莫愁简简单单破了他的黑剑,已是众人所料不及,均想若是我与此人对阵,定然想不到能这样破此招,就算破了,这迅捷无比的金刀却又何解?观者俱是捏了一把汗,眼睛也不敢眨一下,盯着李莫愁,想看她如何应对。
千钧一发之时,李莫愁忽地矮身从刀下闪过,转瞬便绕到了公孙止侧后方,回身一剑,刺入他肋下。
这已不是剑法,而是美女拳法中之“木兰回射”。
此人变招也甚是迅捷,斜刺里跨出一步,脱离这一剑,刀剑齐出。
第 98 章
围观众人尽皆惊呼,众弟子是从未见过公孙止有如此危险的时刻,金轮法王等人却是由衷叫好。他曾在武胜关的英雄大会上亲眼见过李莫愁凭借此招从达尔巴的金刚杵下屡屡逃生,那时李莫愁女扮男装,神态甚是风流倜傥,几乎将他也骗过,后来因一套美女拳法显尽妖娆体态,法王识人无数,当即认出此人实为女身,只是不知身份,而没有喊破。今日又见此妙着,却比当日里圆融得多,心知公孙止必当落败,只是早晚问题。
尹克西□□子等人来时便在心里将这谷主当做了潜在的敌人,见了他的武功,还时时想着若是自己受阻不得出去,能否凭蛮力打出去,瞧见李莫愁占了上风,起了同仇敌忾之心。
这古怪剑招原与她的“三无三不手”是同样的思路,都是寻敌软肋而击之,李莫愁的功夫则高明得多,盖因画圈所得防守薄弱之处并非一定会是有威胁之处,“三无三不手”中上一招就能让人吃不消。李莫愁用此法乃是大行家,自然知晓欲破这样的招式,必须正面以高深内力击破中路,逼敌不得不防。井底之蛙实在小瞧天下学武之人。
不料公孙止出的这一刀一剑古怪非常,黑剑轻灵迅捷,仍是乱窜着画圈,金刀沉猛滞涩,横砍过来,半点花巧也无。若是单有黑剑,尽可用刚才的法子破去,若只有金刀,也可凭借轻功闪开,可刀剑齐至,退路为黑剑阻拦,前面又有金刀,她常用“破中”之路走不通,似乎只能拼着挨上一剑,全力抵挡金刀。
公孙止见她这时还不动,不由得面露喜色,哪知笑容尚未展开,李莫愁忽地出剑,剑尖搭在金刀头上,只轻轻捺了一下,就将金刀之势带得偏了,她得此空隙,一飞冲天,一脚踩在公孙止肩上,又双足齐出,蹬在他背心里,蹬得他踉跄着往前扑去。
李莫愁啐了一口,道:“你好不要脸!方才口口声声要娶我妹子,当着她的面你竟还要来抱我,简直为老不尊!”
公孙止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冲口而出:“我几时想去抱你……”忽地回想起方才刀剑合围,李莫愁正是从那合围之势中冲出去,他张臂环抱,岂非就是不顾凶险,迫不及待地去扑一个女子?他急忙解释道:“李妹,你可莫听她……”
他话未说完,李莫愁刷刷刷三剑当胸刺来,他闭口不言,左手金刀猛砍猛劈,右手黑剑伺机而动,刚柔相济,攻守兼备,瞧来竟然是他声势胜过李莫愁。李莫愁则换了一种剑法,再不是方才全真剑法沉稳凝练,而是身法飘渺,来剑无影。
李莫愁吃过一次亏,便不再去等他成合围之势,凭借灵动的身法,每每在他招式尚未成型之时忽施干扰,硬生生撕开他的防线,叫他防不胜防。公孙止到底只是在家练武,招数虽然厉害至极,却比不得李莫愁日日刀头舔血,只知一招一招使下来,不知临机应变。李莫愁的剑法之中却夹诸多别的招式。她既然凭借身法灵动闪避了大部分招式,剑招中的防招越发地少了,使出来的尽皆是各家各派武功里挑出来的狠辣家数,公孙止的破绽虽然一闪即逝,累积下来身上却添伤不少,他连连叫喊,气急败坏,李莫愁仍是气定神闲,围着他不断寻找破绽。
金轮法王摇摇头,听那尹克西道:“这姓公孙地如此不济,这一套左刀右剑声势浩大,瞧来也是破绽绝少的严谨武艺,却给人轻轻巧巧地破去了。”
□□子阴阳怪气地说道:“千里之堤,溃诸蚁穴,这婆娘着实厉害。如非对刀法剑法都有深刻了解之人,难以做到这一点,我这使棍子的做不到……嘿嘿,你这用鞭子的也做不到。法王嘛……嘻嘻,我瞧你用的大铁轮子,想来也是做不到的。”
金轮法王哼笑一声,并不受他激将法所激,心底却暗自观察,默想如若是他对阵这公孙谷主,该当如何应对。
公孙止忽地又大喝一声,猛地左刀右攻,右剑左击,黑剑本来阴柔,此时突然硬砍猛斫,变成了阳刚的刀法,而笨重长大的锯齿金刀却刺挑削洗,全走单剑的轻灵路子,刀成剑,剑变刀,当真是奇幻无方。李莫愁一时未查,躲闪不及,险些给金刀挑中,不禁有些狼狈。
马光佐叫了起来:“喂,糟老头子,你这般乱七八糟,搅的是甚麽古怪名堂?你……你……你可越老越不成话了!”
这人是个浑人,本是忽必烈帐下食客之一,跟随金轮法王等人一路循着老顽童而来,被谷主留下来参加婚礼,谁料婚礼不成,竟看了个大热闹,
公孙止怨毒的眼神当即瞟了过来,他不过四十多岁,兼且面貌英俊,举止潇洒,向来颇为自负,今日在两个他大有想法的美人面前,给这浑人“糟老头子长,糟老头子短”的叫,他如何不恼?待要教训这浑人,却苦于空不出手,当下只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先将大美人拿下再说。
他已看出李莫愁给他的刀剑错乱杀了个措手不及,一时险招连连,几回险些得手,需得趁她还未回过神来,趁乱分出胜负,否则这大美人招数身法刁钻诡异,时间一久,未必能胜过她来。
小龙女捏紧了左手,一番心思已全在李莫愁身上,见她遭逢险境,不由得叫道:“皓腕玉镯!”
李莫愁当即抖出一剑,剑身近剑柄处锁住砍来的黑剑,霎时与公孙止拉进了距离,金刀便刺她不到。
听得小龙女又喊道:“盘花易绾!”
李莫愁立刻出剑绕到背后,只听刀剑交鸣,这一剑只出半招,便为她挡下黑剑,后半招正好抹向公孙止颈间,公孙止大为惊骇,当下也顾不得什么刀法剑法,举刀将这一招挡住。
只两招李莫愁已懂得小龙女的意思,刀法大开大合,展开手臂方能施展,是以贴身肉搏便得解刀法之围。剑法施展于方寸之间,在近距离里,破其剑法便能直接造成威胁。她当下便按小龙女所喊,一招一招地使将出来。
小龙女最熟的招式皆出自玉女剑法与全真剑法,此时苦于没有武器,否则哪容公孙止频频出手,早已抢上前去保护李莫愁了。
公孙止见李莫愁的剑法一变,与先前诡谲狠辣不同,这两招剑法气度从容,风姿绰约,虽不如之前刁钻,他仍是大感不易抵挡,耳边长剑断发,得亏后退及时,才捡回一条命来。
第 99 章
99
两人默契是一等一的好,只消几招,李莫愁便明白她是何意,只听她起头一字便知她欲自己使何招式。她回头冲小龙女一笑,示意嘉许。小龙女见她脱出困境,亦以微笑回应。
公孙止醋意大盛。他将小龙女带回谷中之后便使尽浑身解数也没见她怎么笑过,心中颇解周幽王之忧。哪知这奇怪的女子能引得她三番五次开怀而笑,实不知是有什么魅力。大美人留不得,小美人的魅力便要大打折扣。无论结果如何,都肯定远不如起初大小通吃完美。想及此处,他不由得心灰意冷,手中招式慢了下来,一时又叫李莫愁占了上风。
她凭玉女剑法而反败为胜,心中便担心起小龙女来,耳听她低声所述皆与自己所思一致,不由得百感交集,朝她深深望了一眼。蓦地指尖一疼,心口似给大铁锤砸了一下,脚下一个踉跄,岔了一口真气,那黑剑却迅猛地到了面前。
李莫愁举剑硬挡下这招,胸口气血翻腾,触动内伤。脚下站立不稳,几乎被这怪力掀翻。她向后急退,仍因手上无力而被击飞了武器。
“师姐……!”小龙女忽然飞身而起,长索卷住剑柄。
公孙止哼笑一声,刀剑齐出,作势扑来,似要将李莫愁刺个对穿。李莫愁气息尚未调匀,眼睁睁看他冲到跟前,手中已捏了几支玉蜂针。她全神贯注瞧着刀剑的轨迹,从中找出一线生机。
她向后猛退两步,欲突进之时,忽有一柄长剑横在她面前,一个白色背影将她挡下来。小龙女用剑接下黑剑的猛击,另一只手却抓住金刀,显见十分用力,却一步不让。
众人惊呼,那金刀上带着锯齿,锋利异乎寻常。莫说是血肉,斩在手上便是要骨头也割断了。公孙止欲收回手来,刀刃给她死死抓住,竟挣脱不得。
公孙止狞笑道:“我还当有人管我的闲事……你叫她师姐,她是你师姐啰?哼……她的情花毒未解,你们就是出去又有什么用?李妹,绝情丹只有一颗,她若抢了去,杨过那小子可没救了!”
李莫愁低声道:“龙儿莫急,你亲眼见我服下了解药的……倒是你,到这时还想离间我们?你自己丢了解药,竟狠得下心来拷打自己的亲生女儿,你可想过绝情丹到底去哪儿了吗?”
她声音太大,又牵扯到了内伤,咳了两声,未及再言,小龙女已趁这间隙凭一把铁剑,半双金丝手套与公孙止斗了起来。
她内功本不及李莫愁,亦没那份临敌经验,再者瞧上去十分年幼,来谷中之后一直在养伤,公孙止以为她的武功不过比他女儿稍高一点。谁知她出手便是拼命的架势,自己会不会受伤,更是全然不顾,公孙止实未料到她这等作风,一时手下留情,偶尔还一两剑,也是点到辄止,是以立刻落了下风。
李莫愁岂肯让小龙女涉险,不禁叫道:“龙儿,快回来!”
小龙女答道:“师姐且先包扎疗伤。”
其后不管李莫愁如何叫喊,她也抿着嘴唇不应,一双眼直盯着公孙止,脸上毫无表情,在清晨澄澈的光中,透出隐隐的杀气。
公孙止心中唏嘘,小龙女的眼神从未在他脸上停留过这么久,他当是不止一次地盼望过这一双美目为自己停留,不意这一刻来临之时,却是这般剑拔弩张的场景。
不若李莫愁只得单剑一柄,金刀黑剑之中需得闪过其一才能得保平安。小龙女这一只手套刀枪不入,合以诡异轻功,踏入两招合围之中。手按金刀,剑刃贴身刺出,逼得公孙止连连后退。
公孙止气急败坏:“你这便要杀我?”
小龙女手中招式越发精妙飘忽,毫无章法可寻,想到哪一招使哪一招,上一式还是玉女剑法,公孙止觉得见过,下一式又变成了意境完全不同的剑法,中间又似夹杂刀法,与大美人确乎系出同门,却又全然不同。
犹豫间他已挨了好几剑,金轮法王在一旁笑道:“公孙谷主,你若还怜香惜玉,不免要做那牡丹花下的风流鬼,待她二人联手,你焉有命在?”
小龙女道:“公孙先生,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岂能伤你性命?你只要放我二人出谷,我立刻弃剑认输,向你赔罪。”
李莫愁虽口不能言,心中却怕公孙止假意放人,骗得这小孩儿当真弃剑,到时可当真只能靠冰魄银针杀出一条生路了。
幸而公孙止并未有这等打算,只是手中招式越见凌厉,他一两招漏过,渐觉小龙女出招多是点到辄止,不下重手,便没那么担心,下手放开来,形势又有逆转。
李莫愁忖道:“这傻孩子怎如此耿直,你说不会杀他,他还会有所顾忌吗?”
果见公孙止攻势渐急,少了许多顾及,口中呼喊声越发急促。她全神贯注地盯着公孙止,恐他还有更阴毒的手段来对付小龙女。
随着他出招越发不知收敛,李莫愁心底的怒火越是炽盛,心道我们祖师婆婆立下的好规矩!世间男子多负心,能不伤女人性命已是难能可贵,肯为你而死的更是凤毛麟角,满地死的不过是公孙止这等奸邪小人。
她手中扣着一把玉蜂针,还是英雄宴时小龙女所借。猛见小龙女回过头来,喊道:“师姐当心!”
李莫愁心中奇怪,急道:“你自己才要当心!”
突然间一个极轻微的声音自背后传来,像是鞋子踩了石头一般。李莫愁头也不回,手向后甩去,却又听到铁器相碰。她就地一滚,头顶罩下一网,而玉蜂针尽数被吸到了网边。
几人凌空随网落下,与方才她身后那人一道组成犄角之势,将她围在核心,手无寸铁。
玉蜂针以九成黄金与一成精钢所铸,故虽细如牛毛,然而较之铁针更加沉重。那渔网边必然是有磁石一类可吸铁之物,才将玉蜂针吸了过去。
李莫愁的内息尚未完全调匀。此时强行起身,左手里的玉蜂针已交到右手,寻了个间隙,绕到那落单一人身后,赶在他进阵中之前一把按在他肩上。
第 100 章
那人手中本握一把九环刀,自己亦是谷中使刀的一流好手,料想李莫愁伤势发作不足为惧,不料一招未出,刀就落到了地上,手臂麻痒无比,一挠之下更是痒进了心里,当下也顾不得强敌在侧,倒在地下打起滚来。
李莫愁伸足挑起单刀,一式“乳燕投林”削了一人足踝。那人杀猪似地倒地大叫,李莫愁眯眼喝到:“谁还敢来?”
她一出手便伤二人,下手狠辣,半点不容情面。公孙止方才便是下令先行偷袭,待先声夺人后众人齐上。谁料出师未捷,大部分人跨前几步,便被李莫愁眉间煞气震慑,裹足不前。
怎料就是大批人的异动遮住了小龙女的视线,饶是她涵养再好,见李莫愁被围,仍转身扑进人群之中。
公孙止就是要分化她二人各个击破,此时岂会允许她先行抽身?金刀黑剑交错追来,她听见背后风声甚急,只得转身格挡。公孙止刀剑一震,突然全变刀招,连续两招都是刚猛的刀招。
她随手还剑磕开金刀,遇人墙而跃起。哪知公孙止不依不饶绕了半圈,从旁一跃而起,金刀黑剑一同劈下。小龙女无处借力,娇怯怯的身子被直直撞了出去,正落向一丛情花。
小龙女身在半空,禁不住唤道:“师姐———”
李莫愁人在阵中,却不会老老实实等待合围之势完成,敌人动时亦是她浑水摸鱼之时,她喊完后便趁众人愣怔之时突然进攻。凭一把单刀使一半双刀刀法,转瞬又伤两人,冲出阵来正欲与小龙女汇合,忽见她飞了出去。李莫愁惊呼一声,抢上前去,叫道:“龙儿!索!”
她伸出一只手,小龙女急忙挥出怀中藏的银索金铃,李莫愁再抢一步,抓住白绸一端,斜斜向上一抖,硬把她扯得自斜上方飞去。
可惜为时已晚,小龙女脊背已压入花丛之中,枝条给压弯又弹起,尖锐的锋芒在妖娆的花丛中若隐若现。李莫愁心底冰凉,飞身跃起,接过小龙女,抱着她落在地上,轻声问道:“扎痛了吗?”
她不问倒还好,一问之下,小龙女只觉背后千百个针孔一瞬间齐齐痛起来。她疼得眼前阵阵发黑,身躯不住发抖,上牙磕着下牙,颤声道:“师姐……好……好痛……”
李莫愁跪坐下来,令她靠在自己身上,温声哄道:“乖啊,你现下什么都不要想。师姐一直在这,你莫怕,也莫慌……”
小龙女背上被情花刺中,先被李莫愁拥在怀里,心中情思激荡,引得情花毒反应剧烈。心头仿佛给人用大锤不间断地锤砸,背上也似有千根针攒刺,痛得几乎无法呼吸。可毕竟古墓派弟子从小修行,幼功非同小可,听得李莫愁叫她什么也不想,她也几乎立刻能将心头放得空空地。果然如此一来,身上痛楚减轻了许多,只得片刻,她已从几乎无法呼吸的状态回复过来,挣扎了一下,竟欲起身再战。
李莫愁伸手按住她,见她面色因疼痛越见苍白,唇上血色尽褪,本来亮如点漆的黑眸如今黯然无光,心里只怕也要疼碎了。她不禁伸出手去,轻轻捏了捏这小孩儿的脸,温声道:“你在这歇一会儿,我去将那贼杀才杀了,再回来陪你,好不好?”
“不……师姐别走……”
李莫愁掰开她抓在自己衣襟上的手,柔声道:“你破例许我杀这一次人可好?他虽救过你,这回两两相抵,互不相欠,也不必再顾虑了……你莫抓着我了……”她的声音渐冷,“掌门师妹,我告诉你,你的命是我李莫愁救的,你便是要报偿,也轮不到他!”
可惜合围之势已成,李莫愁突然袭击也不过是在围网上撕了个缺口。公孙止慢慢走过来,在三丈之外便不再前进。
“我对令妹一片痴心,你既能前来观礼,岂非一大喜事?何苦弄到现如今的局面?愁妹,吃亏的是你……”
李莫愁冷笑一声,“废话少说,来动手吧。便算我现如今无力杀你,但想叫你这辈子没法再洞房花烛……还是做得到的。”
公孙止无端端一阵恶寒。见她手中长剑一抖,往后缩了一步。忽听人叫道:“不要脸啊不要脸,说你老不修,你还好大脾气?想同娶姐妹二人也算你本事,可人家不答应,你居然摆出这么大阵仗逼人就范,你同强盗劫匪又有什么区别?”
这浑人头脑简单,不曾想过此人表面斯文,内里却净是些下三滥的手段,当即喊了出来。
公孙止脸上难看之极,心中已打定了注意,只等将李龙二人擒住,就把入谷外人赶尽杀绝。他开口对小龙女道:“李妹,你只要答应我婚事,我便放她出去。”
忽听一阵怪异的笑声,那声音初时极小,到末时极大,在这窄窄的山谷中回荡。满山满谷的树叶被这声音所激,哗哗发出震响。
“无情无义,卑鄙下作!”
此言一出,合围之阵忽然开了一条缝隙。李莫愁哪肯放过,当即冲了出去。一手长剑连挑带抹,一手玉峰针夹在指间,所拂之处断人手上经脉,狠辣非常,势作拼命。
侧翼被人进攻,阵型若不变化,自然会引起骚乱。这渔网阵自出世起就所向披靡,还从未像今日这么憋屈过。公孙止大怒着叫人递补,忽听阵中惨叫不绝,李莫愁倏尔东回,一剑指他下腹处,急速接近。他举刀格挡,脸上忽尔一痛,已叫李莫愁扇了一巴掌。不知她掌中藏了什么,公孙止抬手摸了摸脸,竟觉刺痛难当,脸上淌下血来。
李莫愁跳回小龙女身边,温声问道:“龙儿,好些了吗?”
小龙女缓缓点头,抬头道:“是我累得师姐失陷于此,我应了他便是,师姐出谷去吧。”
“你说什么混账话?我是万万不会让你一个人留在这的。”
第 101 章
她软软倚在李莫愁身上,抬起一只手来,李莫愁心有所感,深恐她心里所想所念的仍是自己,一把抓住她的手,温声道:“别乱想,咱们还可以一战,来援兵了。”
正说着,杨过箭步上来,唤道:“龙姑姑!”抬眼看见李莫愁,脚下一顿,显得极是戒备,拱手道:“李师伯。”
李莫愁点了点头望向别处,小龙女喜道:“杨过,想不到还能再见你一面。”
小龙女只当普天之下只有杨过与她两人因恋慕同性而受求不得之苦,杨过被公孙止带下去时她也以为这少年会和她对师姐的情丝一样,从此以后再无交集。不料在此时重见,她自是高兴。李莫愁心中却十分失落恼怒,恼恨自己刚才终究是会错了意。
李莫愁正欲再趁乱杀一番,杨过伸手一拦,低声道:“不忙,这谷主有得苦头吃了。”
她二人顺着杨过的视线望过去,见一葛衫老人在一绿衣姑娘的搀扶下缓缓走了进来,在一块大石上坐下。李莫愁见这少女容貌秀美,嘴角边生着一粒小痣,皮肤白皙异常,心中一动,暗想这少女多半便是“萼儿”,她与杨过二人不知如何得以从公孙止毒计下生还,这手持蒲扇的葛衫人亦不知是什么来头,于是转头去看公孙止是何反应。
公孙止一脸惊诧,耳听手下庄丁不住叫道:“是大小姐,大小姐叫你们往后退一退,”眼见女儿与杨过站在这葛衫人身侧,更感愕然不安,低喝道:“尊驾何人?”
那人冷笑道:“我和你,谊属至亲,你假装不认得我么?”
这声音不甚响亮,但以高深内力传了出去,撞山而返,过不多时,满山满谷又都似有人责问“不认得我么?不认得我么?”
金轮法王等人立在高屋上观望,听这声音,便知这是个大有来头的人物。这出闹剧在李莫愁“内伤”复发时本已接近尾声,如今又变得不明朗了。
公孙止冷冷道:“我与尊驾素不相识,说什么谊属至亲,岂不可笑?”
尹克西熟知武林掌故,见此人葛衫蒲扇,心念一动,高声问道:“阁下莫非是铁掌水上漂裘老前辈么?”
那人哈哈一笑,道:“我只道世上识得老朽的人都死光了,却原来还剩着一位。”
李莫愁微微皱眉,心道:裘千仞在十多年前第二次华山论剑之后便拜在“南帝”门下,此刻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世上真有如此巧合之事么?再者,这公孙止到底什么来头,会和裘千仞这等二十年前大有来头的恶人“谊属至亲”?
公孙止冷笑道:“阁下是铁掌帮裘千仞?只怕是旁人冒充的吧?”
那人微微冷笑,并不回答。
尹克西爱结交江湖中人,见此人内力深厚之极,有心结交,拱手道:“裘老前辈今回也是来喝喜酒的么?只怕要败兴而归了。”
那人指着公孙止道:“阁下可知他是我什么人?”
尹克西道:“这倒不知,却要请教。”
那人道:“你要他自己说。”
公孙止又问一句:“尊驾当真是铁掌水上飘?这倒奇了。”
他双手一拍,上来一名绿衣弟子,他命此人到书房取物,自己仍是盯着这几个不速之客来回地瞧。忽见杨过背后双剑古怪,不由得勃然大怒:“好啊!你这小贼,却来我谷中偷东西!”
杨过先愣了一下,又瞧了一眼那绿衣少女,从背上解下一把剑来,塞在小龙女手中,自己拿着另一把,道:“你险些将我的命窃去,我需得借点保命的东西。你放心好了,待我们出得谷去,定然还给——”
他拖长了音,眼珠一转,道:“还给绿萼姑娘。”
公孙止重重哼了一声,那弟子已将一个匣子递到了公孙止手中,公孙止打开来,“数年之前,我曾接到裘千仞的一通书信,倘若尊驾真是裘千仞。那么这封信便是假了。”
众人眼睛都随着他一齐盯向那葛衫老人,见他面上丝毫不动声色,面皮也不见红一下,只微微冷笑,一双眼睛利如鹰隼,沉声喝道:“我几时写过什么书信给你?当真是胡说八道。”
公孙止听了这说话的腔调,忽地记起一个人来,猛吃一惊,背心上登时出了一阵冷汗,但随即心想:“不对,不对,她死在地底石窟之中,这时候早就烂得只剩一堆白骨。可是这人究竟是谁?”当下打开书信,朗声诵读:
“止弟尺妹均鉴:自大哥于铁掌峰上命丧郭靖、黄蓉之手……”
不料这人听了这第一句话,猛然喝道:“什么?谁说我大哥死了?”
这人声音本来气发丹田,话声中难分男女,此时深情流露,“谁说我大哥死了”这句话中,显出了女子声气。
公孙止听出眼前之人竟是女子,又听他说“我大哥”三字,内心深处惊恐更甚,但自更断定此人绝非裘千仞,当下继续读信:
“……愚兄深愧数十年来,甚亏友于之道,以至手足失和,罪皆在愚兄也。中夜自思,恶行无穷,又岂仅获罪于大哥贤妹而已?比者华山二次论剑,愚兄得蒙一灯大师点化,今已放下屠刀,皈依三宝矣。修持日浅,俗缘难断,青灯古佛之旁,亦常忆及兄妹昔日之欢也。临风怀想,维祝多福。衲子慈恩合什。”
公孙止一路诵读,来人只是暗暗饮泣,等到那信读完,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叫道:“大哥、二哥,你们可知我身受的苦楚啊。”倏地揭下面具,叫道:“公孙止,你还认得我么?”
众人眼前突地出现一张满脸惨厉之色的老妇面容,无不大为震惊,谁也不敢开口,厅上一时寂静无声。
突然之间,一名老仆奔上前来,叫道:“主母,主母,你可没死啊。”
此人点头道:“张二叔,亏你还记得我。”那老仆极是忠心,见主母无恙,喜不自胜,连连磕头,叫道:“主母,这才是真正的大喜了。”
李莫愁愕然无语。她亲眼见到杨过与公孙绿萼二人被公孙止丢入丹房深坑之内,料想下面不是百丈深渊,便是刀剑深坑,他二人带回的这老妇想必是公孙止原配夫人,这么多年来,谷中只当没有这个人,多半也是公孙止使了毒计扔进去的,不知怎地苟延残喘至今,在这么一个大好日子找他索命。她问杨过:“这人什么来头?”
杨过道:“这位老前辈是绿萼姑娘的妈妈,名叫裘千尺……”
李莫愁道:“是了,‘铁掌莲花’裘千尺,她轻功很好的,怎地……看她手脚,怎地有些不对?”
她已细细观察了一番,裘千尺内功十分深厚,可一只右手摆在腿上,总是微微发颤,显见对手的控制力道并非很强,又不像是故事里讲的那样。
杨过压低了声音道:“裘老前辈的手筋脚筋,都给这恶贼挑断啦……”
周围颇多看热闹的乡里邻居,见有人喊出“主母”,年岁稍大些的都禁不住七嘴八舌地说起来,公孙止背后嗡嗡之声渐盛,他大声喝道:“把他们给我赶回去!”
众人愕然,只见他对裘千尺戟指喝道:“贱人,你怎地又回来了?居然还有面目来见我?”
绿萼忽然奔到公孙止面前,跪在地下,叫道:“爹!妈没死,没死啊。你快陪罪,请她原恕了罢!”
小龙女自浑身疼痛中回过神来,靠在李莫愁身上,也瞧着这一幕,只听李莫愁低声冷笑道:“这孩子真傻,杀身之仇,还能破镜重圆么?”
公孙止冷笑道:“请她原恕?我有什么不对了?”绿萼道:“你将妈妈幽闭地底石窟之中,让她死不死、活不活的苦渡十多年时光。爹,你怎对得住她?”公孙止冷然道:“是她先下手害我,你可知道?她将我推在情花丛中,叫我身受千针万刺之苦,你可知道?她将解药浸在□□液中,叫我服了也死,不服也死,你可知 道?她还逼我手刃……手刃一个我心爱之人,你可知道?”绿萼哭道:“女儿都知道,那是柔儿。”
公孙止已有十余年没听人提起这名字,这时不禁脸色大变,抬头向天,喃喃的道:“不错,是柔儿,是柔儿!”手指裘千尺,恶狠狠的道:“就……就是这个狠心毒辣的贱人,逼得我杀了柔儿!”他脸色越来越是凄厉,轻轻的叫着:“柔儿……柔儿……”
李莫愁皱眉道:“不知这柔儿是何人,能让他杀结发妻子,也算不枉……”
何沅君正是陆展元发妻,李莫愁此时不知不觉带入这第三者的角色里,忍不住便对这素未谋面的“柔儿”起了同情之心。
杨过冷笑道:“哼,公孙止是什么好人了?他自己也说了,他亲手杀了柔儿,换了自己活命的机会……”
李莫愁轻声道:“江山易感,本性难移。”
小龙女道:“这女人真的是他妻子?她真的给丈夫这么关了十多年?”
李莫愁道:“这世上的腌臜事,你原不需要知道。”
第 102 章
小龙女偏头瞧她,低声道:“这个我就不懂啦。难道这女人也是和我一般,被逼和他成亲?否则难道不该你怜我爱,快快活活地过一辈子么?”
李莫愁给她认真的眼神瞧得心儿砰砰直跳,再看下去定然要露出破绽,只得偏过头去,道:“世上之人相处,总是这样两败俱伤的多,快活到老的人,简直太少了……”
小龙女仍是瞧着她,“是了,师姐与我也曾想着要对方的命……”
李莫愁脸上发烫,小声斥道:“这怎么一样?我哪一次不是留了手的……”
忽听公孙止大喝一声:“滚开!”右脚一抬,绿萼身子飞起,向外撞将出来,显是给父亲踢了一脚。
她身子去向正是对准了裘千尺的胸膛。裘千尺手足用不得力,只得低头闪避,但绿萼来势太快,砰的一响,身子与母亲肩头相撞。裘千尺仰天一跤,向后摔出,光秃秃的脑门撞在石头上,登时鲜血长流,爬不起身。绿萼给父亲踢了这一脚,也是俯伏在地,昏了过去。
杨过怒气勃发,抢过去扶起公孙绿萼,喝道:“狗贼,你简直禽兽不如!”
小龙女也已抢过去扶起裘千尺,李莫愁跟过来,替她止血包扎。小龙女得了空闲,向公孙止问道:“公孙先生,她是你元配夫人,为何你待她如此?你既有夫人,何以又想娶我?便算我嫁了你,你日后对我,岂不也如对她一般?”
这三句话问得痛快淋漓,公孙止张口结舌,无言以对。马光佐忍不住大声喝采。□□子冷冷的道:“这位说得不错。”
公孙止脸色尴尬,低声下气,“李妹,你怎能跟这恶泼妇相比?我是爱你唯恐不及,我对你若有丝毫坏心,管教我天诛地灭。”
小龙女淡淡瞧了一眼李莫愁,视线又落在公孙止脸上,道:“我半点也不稀罕你爱我。”
李莫愁冷笑道:“你将我这小妹子打入情花丛中,却又拿我的性命要挟她成亲,禽兽不如的狗贼,你拿得出解药么?”
公孙止盯着小龙女,杨过便仗剑挡在她二人身前,亦怒目瞪着公孙止。
他望望裘千尺,又望望小龙女,最后望着杨过与李莫愁二人,眼睛在四个人之间转了一圈,心中妒恨、□□、愤怒、懊悔、失望、羞愧,诸般激情纷扰纠结。他平素虽极有涵养,此时却似陷入半疯之境,刀剑互击,响声大作,喝道:“好!咱们今天便同归于尽!”
小龙女以剑拄地,深叹一口气,道:“不必对他客气了,杨过,我们上。”
她不通世事,总不会把人想得那么坏,就算公孙止派人围堵她二人,她始终还是想着留他性命,现在明白公孙止正是大奸大恶之人,下手自是不会容情。
李莫愁正要上前,被小龙女挡在身后。李莫愁心头涌起一股酸涩之感,眼睁睁瞧着小龙女与杨过并肩而立,心道:是了,她有可并肩而战的小郎君,还要我这个师姐做什么?从前我也是希望与陆展元联手把敌,只可惜如今已不会为了他再心痛……啊呦不好,龙儿中了情花毒,杨过身上的毒也没解。这两人若使玉女素心剑法,哪还有命在?
她正欲出声阻拦,指尖又隐隐作痛,乃是情毒发作的征兆。她经这几次发作后,对付这毒已十分有经验,忙清心寡欲,痛感辄止。小龙女却已和杨过仗剑同击。
两人拿的剑几乎一模一样,黑沉沉像是两片薄薄的乌木。两人不发一语,仅有眼神凛然相交,动作却默契非常,一进一退都暗合某种节拍。杨过使全真剑法,法度严谨无比,小龙女使玉女剑法,步法飘然,丰姿绰约,从旁补足全真剑法中的纰露。堪堪挡住公孙止越见癫狂的进攻。
公孙止原配夫人出现,当着众人之面揭破旧事使他颜面扫地,此地再难久留。只待打败杨过,便挟小龙女远走高飞。他明知小龙女中了情花之毒,已不过三十六日性命,但在这三十六日之内,他要先使二人结成夫妻不可。他心中越想越邪,手中招式也越发疯狂狠辣。
但他只求击杀杨过,杨过又全用守招,小龙女从旁回护,两柄剑防得滴水不漏。数十招开外,公孙止仍毫无斩获。
李莫愁心中越发酸涩,心道:我从前将她护得这样好,不知我在这等境地里,她肯不肯这般全然不顾自己舍命护着我。又想:她已有人可护啦……一个人的命只得一条,既已决定舍给一人,哪还有多的舍给旁人呢?
她正胡思乱想着,忽听旁边裘千尺嘶声叫道:“假刀非刀,假剑非剑!“
在场之人均是一愣,不知其意。杨过目意小龙女,只听她低声道:“是了……杨过,‘山外清音’!”
“山外清音”却是桃花岛“玉箫剑法”中的招式。四人在乡间同住时,程英总用此招破快刀刀法。杨过正以全真剑法防公孙止,听小龙女这么说,恐失了节奏,故而迟迟不肯出手,小龙女催促道:“杨过!”
杨过被她一催,似是悟了什么,退步闪过一刀,手中长剑忽地斜拉而下,小龙女亦是同使此招,两柄黑沉沉的剑一同嗡嗡和鸣。公孙止打得性发,见他二人如此,知有险恶招数,手中更是加力。
此举正中下怀,两柄剑各搭一物,嗡声不绝,公孙止顿觉刀剑齐入泥潭。他并不信邪,这两个小孩加起来只怕也少他十余年功力,若非此前留手,早已将他们斩于刀下。此怪招当以力破之,便潜运内功欲将二人一举击溃。
他握得双手发白,臂上肌肉微微隆起,在一旁的李莫愁叫道:“龙儿,‘皓腕玉镯’!”
小龙女心中灵光一闪,亦叫道:“杨过,浪迹天涯!”
杨过隐隐知她二人何意,当下使出这“浪迹天涯”,凭着正宗玄门内功,剑身压开一条生路,剑尖直指公孙止肩窝。小龙女却是倏尔后退,趁公孙止注意力转至杨过身上之时,反身杀回,剑尖划至他的手腕。
第 103 章
公孙止大惊失色,侧身收剑去挡杨过长剑,立刻借力后退,慌张可见一斑。
裘千尺暗示公孙止刀仍是刀,剑仍是剑,小龙女立刻便想出以玉箫剑法来使他动作变缓,果然从中看出些许端倪。李莫愁初不明其意,见招数使出,便想起在这一招下吃的暗亏来,当即明了她的意思。细看他用力方法,刀仍是以肩带臀,剑仍是以腕带臀。宝刀根源仍是刀法,黑剑本源仍是剑法,是以让小龙女攻其手腕。小龙女经她点醒,也明白其中机关,故而要杨过刺其肩窝。公孙止果然惧他们连连后退,但随即看到空隙,展开反扑,阴阳倒乱刀法。
公孙止的剑招底子虽然仍是刀,但辅以深厚内功,刀用剑招仍然威力奇大。杨龙二人却各自顾着拆招而舍“玉女剑法”不用,失了联手之威,反而一时为他所乘。杨过压力骤增,好在小龙女指令又起,二人重新联合,将公孙止压了回去。
李莫愁暗忖这姓杨的小子武功平平,若非我被这毒拖累,早与师妹一起送这老儿上了西天……
其实杨过的武功并非平平,早已算是重阳宫第四代弟子中的翘楚,李莫愁第一次与他过招之时,还因他武功不错而起过杀心。但他仍旧弱于李莫愁甚多,也不及小龙女,在这等紧要关头,自然显得不够。
李莫愁正思考此局何解,瞄到裘千尺安坐一边,冷笑看戏,当下走过去,拱手笑道:“久闻‘铁掌莲花’裘千尺大名,在下古墓派李莫愁。”
裘千尺比黄蓉还大上几岁,因是当年天下第二大帮“铁掌帮”帮主的妹妹,武功既高,又生得美貌,在江湖上名头甚响,李莫愁随陆展元在嘉兴赌坊里听各地往来赌客讲故事,自是有所耳闻。她后来因故与二哥裘千仞闹翻,远嫁此地,销声匿迹,故事却留在听故事的人心中。
裘千尺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知我‘铁掌莲花’的名头,倒比这里在场之人都有见识一些。很好,你所图何为?”
“听说‘铁掌莲花’貌若莲花,铁掌功夫精妙绝伦,当年实在是好响的名头。”
李莫愁相貌和善,又与公孙止敌对,裘千尺本就有心亲近。她上来又将裘千尺赞了一遍,听得她心中甚是舒坦,仿佛自己威名尚在一般,看向李莫愁的目光中也大有赞许之意。
李莫愁续道:“裘前辈今日这模样,可说不上风光,难道不是来报仇的吗?”
裘千尺目光如电,盯在李莫愁脸上,俄而大笑数声,凄然道:“岂止不算风光?简直落魄之极,可怜之极……”
李莫愁微微一笑,道:“我身受内伤,无法一战。裘前辈敢带着两个小孩儿来闯这山庄,想来有必胜妙计,此时若还不拿出来,等这两个小儿败了,怕也是没什么用了吧?”
裘千尺不语,隔了一会儿,道:“我既然有必胜妙计,何至于要和你联手?”
李莫愁似胸有成竹,答道:“我亲眼见他二人从丹房落进去,前辈想来也是在那里,你自己逃不出来,只怕手脚不太方便吧……?若没有人替你挡着,公孙止这狗贼岂非动动刀,就能伤你性命?”
“哼……你倒是好心。”
李莫愁微微一笑:“不敢当。”
公孙绿萼跪在她膝盖边上,哀求道:“娘,如此下去,杨大哥也要累死了,你快想想办法呀。”
裘千尺喝道:“你住口!这小子过来之后,就不住围着小狐狸精打转,不让他吃点苦头,他还道你可有可无呢!”
“娘……杨公子与龙姑娘感情深厚,不是你说的那样!”
李莫愁听她出言编派小龙女,当即冷哼一声,暗中告诫自己现在还不是翻脸的时候,这老虔婆爱逼人娶自己女儿,那老匹夫迫师妹嫁给他,两人一般的不要脸,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若不娶你,他一个不相干的外人,我救他做什么?”
“娘,杨公子是来助你报仇的!”
裘千尺啐了一口,对公孙绿萼道:“你去弄壶茶来。”
绿萼瞧瞧母亲,又瞧瞧场中的杨过与公孙止,转身朝山庄方向跑去,谷中弟子平日多受她照顾,她既然仍是少谷主,现在也半点不敢为难她,当下让出一条路来。
裘千尺冷笑数声,忽然大声呼喝:“杨过!他剑刺右腰,刀劈项颈!”
“他剑削右肩,刀守左胁!”
公孙止的阴阳双刃虽系家传武学,但经裘千尺去芜存菁、创新补阙,大大的整顿过一番,他所使招数自是尽在裘千尺料中,不论如何腾挪变化,总是给她先行叫破。斗到酣处,蓦听得裘千尺叫道:
“他刀剑齐攻你上盘!”
这时场中三人已翻翻滚滚拆了数百招,除开小龙女气息绵长,又不是主要承受攻击的人,故而瞧着稍微镇定,其余二人皆是呼吸粗重,满头大汗,招数弱了下来。裘千尺叫破公孙止的招数,当即给二人可乘之机,小龙女攻上去朝他腿侧“足三里”刺去,却见他中招之后只不过微微一晃,远不是被打中了穴道的样子,反手提起剑柄撞在他曲池穴上,他仍是毫不在意,砍向杨过的招式丝毫不受影响。
杨过低头疾趋,横剑护背,左指已戳到了对方脐下一寸五分处的“气海穴”。杨过一指得手,心中大喜,料想敌人必受重创,岂知公孙止飞出一腿,竟向他下颚踢去。杨过一惊,往旁边急窜数尺,方知此人身并非能忍疼痛,故而对不甚重要的穴道受攻击并不在意,而是与自己那经脉逆转一般,穴道已不在原位,所以全身穴道都不怕攻击。
这几进几退固然瞧得旁边谷中弟子们心惊胆战,而□□子等众手也是目眩神驰,猜不透这场激战到底谁胜谁败。
此地在山庄门口不远处,门里乃知客亭,中蓄不少茶水,绿萼不多时就回来了,手中捧了个茶案,上置一壶,还有数个杯子。
裘千尺接过茶壶,举起双手取下了包在头顶的那块血布。她脑门撞柱流血,虽经包扎而暂时止住,却并未上伤药,此时取下包布,头顶又有鲜血流出。
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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