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节
[综]权奸复国的可行性报告 作者:生煎包大战小笼包
第11节
种师道身在行伍,这话听来自然是痛快淋漓,即刻放声大笑。“慕容,慎言!这话若是教朝堂上的相公们听到,可不好收拾呀!”待笑过一阵,又黯然叹息。“夏国坐大,终究是我大宋将士无能,未曾除此祸患为君父分忧。”
种师道这般自责,慕容复只嘿然一笑,神色间尽是冷哂。
反而是苏辙生性敦厚又博古通今,低声劝道:“真宗皇帝在位时便已赐夏、绥、银、宥、静五州给赵保吉,后来灵州失陷裴济裴大人殉城……”那个时候种家先祖种世衡也不过是总角之年,苏辙摇头感叹。“此事与种小将军无涉。更何况,李氏在此地经略多年,我大宋早已失了先手。”
苏辙在慕容家住了大半个月,慕容复一向待他恭敬无有不从。哪知这一回,他竟出言反驳:“李氏趁着唐末中原大乱窃据五州之地,自知名不正言不顺,向来只敢以一方藩镇自居。太祖皇帝雄才大略,因大宋初定国力未复,方才许其世袭。只待来日方长,推恩李氏子孙,则五州之地不战而取。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太宗皇帝不知兵事偏又好大喜功,继位后推翻太祖皇帝之策将李氏亲族内迁汴京,却又跑了李继迁。之后,李继迁在宋辽之间左右逢源,取回五州之地又出大军包围灵武城。太宗皇帝派五路军伐他,皆大败而归。大宋与李继迁之间的君臣名分早在李继迁首次叛宋时便已不复存在,所谓的真宗皇帝割五州之地、李继迁后又向大宋称臣改名赵保吉,只是另一块遮羞布罢了。直至李元昊自立为帝,其所占夏、银、绥、宥、静、灵、会、胜、甘、凉、瓜、沙、肃数州之地尽是自我大宋窃取。”
苏辙下意识地跳过了慕容复对太宗皇帝的诋毁,只道:“不意明石对这夏国旧事了如指掌,如此说来这五砦之地本该是我大宋国土。”
慕容复点点头,回道:“李氏本是叛贼逆臣,大宋割地许他自立本是无可奈何。如今我宋军将士用命收回故土,若再被他颠倒黑白讨了回去,可是颜面无存了。若如司马相公所言,认了五砦之地归属于夏国,那更是自打耳光自取其辱!”原本的历史中,在是否归还五砦之地给西夏的这件事上,苏辙是上疏支持司马光的。可现在,慕容复显然绝不会让他这么干。
种师道来见慕容复,本是向他讨主意的。不想只这五砦之地的法统之争就得这么追根溯源又臭又长,他听得头晕目眩,不由叹道:“当初就不该割地给夏国,以致如今这局面!”
宋真宗生性软弱,澶渊之盟若非宰相寇准力排众议逼迫真宗亲征,只怕那时北宋就已变成了南宋。他割让五州之地造成既成事实,也是不想再起刀兵,用百姓田土换他自个平安罢了。之后,他的儿子仁宗皇帝有样学样,又认了灵、会、胜、甘等数州归属于夏,以至于这大义名分竟归了西夏,方才有西夏使者理直气壮问大宋讨要五砦之地的奇葩事。
然而当着这满堂忠臣烈士的面,慕容复实在不好意思将宋太宗以后的皇帝一个个吐槽过去,只无奈笑道:“我曾听过一个故事,说的是村间一个赖汉名为阿q,一次走在田间无端被村里的恶霸痛打一顿。阿q被打地鼻青脸肿自然心中生恨,可又畏惧恶霸不敢报复,只得自嘲‘我儿子打了我!’,说了数回竟又洋洋自得,自觉大占便宜。此乃所谓,精神胜利法。”
慕容复的故事刚一说完,堂上众人尽皆喷笑,指着他连声笑骂:“阴损!刻毒!不是东西!”
待笑过一阵,苏辙忽而沉沉一叹,肃声道:“我这便去拜见司马相公,这满朝文武总不能让人当成了赖汉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国体何存?”说罢,便起身匆匆离去。
秦观见状也跟着站起身来道:“我回去翻翻史书典籍,朝会上追根溯源将这五砦之地的归属说个明白!”
种师道目送着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扭头向慕容复发问:“小苏学士真能说服司马相公?”话音未落,便见着慕容复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那眼神阴冷慑人,教他心底发毛。种师道赶紧一低头,颓丧地重复慕容复曾对他说过无数遍的那句话。“是我太天真!”
慕容复满意地点点头,悠然道:“这引经据典掉书袋子原是腐儒书生的挚爱,你一个粗鲁不文武夫就不要凑热闹了。明日大朝会,这正统之争先让文官们去辩。让种经略趁乱打打太平拳,先把这朝议打成消耗战。”
种师道想到司马光那把花白胡子,不由嘿嘿一笑。
但显然,慕容复绝不会因为司马光已是六旬高龄就轻易放过他。“待文臣们争上数日,司马相公舌战群臣、说遍天下无敌手,咱们再上些干货!”只见他随手翻开了一早摆在书案上的一幅地图。
种师道受了慕容复的指点,摩拳擦掌要将司马光打个措手不及,兴冲冲地走了。而陪他一同前来的邓百川却又被慕容复留了下来。
不明所以的邓百川跟着慕容复来到书房,沉默地在房内候了许久,方才听到慕容复以漫不经心的口吻轻声问了一句:“李延宗的家人死了多久了?”
慕容复有此一问,邓百川登时面色惨白如遭雷击,当即跪了下去,唯唯诺诺地请罪:“属下有罪,属下该死!”
一直背对着邓百川负手望着悬在墙壁上的长剑的慕容复始终没有回头,任由邓百川长跪不起。仿佛隔了许久又好似只过了一瞬,慕容复忽而冷冷一笑,低声道:“何罪之有?”
邓百川面色数变,一时竟答不上话来。两年前,慕容复安排公冶乾前往西夏为间,原计划由李延宗引荐加入西夏一品堂。哪知公冶乾唯恐李延宗一旦返回故土就会向上官告密,干脆杀了李延宗和他的家人,又以易容术顶了李延宗的身份。这件事,直至公冶乾按慕容复的吩咐首次传消息给邓百川,邓百川方才知晓。公冶乾苦求邓百川为他隐瞒,邓百川念在兄弟之情,终是应了下来。此时此刻,慕容复兴师问罪,要他坦承杀人见血是公冶乾下的手,自己只是帮忙隐瞒,他又觉得那好似推卸责任颇说不出口。
“我知道,当年我放李延宗回去,你们都以为我是妇人之仁。但即便是到了今时今日,我仍敢说一句,李延宗但凡活着一日就绝不敢背叛!”斯德哥尔摩的情况,慕容复知道与邓百川说不明白。李延宗是西夏宗室是大宋的死敌,他该死,他的家人也未必无辜。可只要一想到他之所以会被人灭了满门,只是因为公冶乾觉得留着李延宗不安全,慕容复又实在压不住这心头怒火。“我安排公冶乾留在李延宗身边,就是想给他找个帮手,让李延宗听他的命令为他办事,如此也可保证他的安全。可你们非但不领情,更加阳奉阴违隐瞒我真相!邓百川,你好大的胆子!”慕容复一声怒吼,瞬间拔剑指向邓百川。若非公冶乾官职太高引起了慕容复的怀疑,只怕邓百川会跟公冶乾一块瞒他一辈子。
邓百川死死地盯着抵住他咽喉的剑尖,连唾沫都不敢咽上一口,只觉那剑刃上散发出的刻骨寒意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冻成寒冰。邓百川亦是习武之人,就凭慕容复这一剑,他便已明了慕容复的武功已远在他之上。莫说他不敢反抗,就是敢反抗,也绝无幸理。
然而,慕容复却并不想杀邓百川。隔了一会,他便收剑入鞘,吩咐道:“起来罢。”作为一个成功的领导人,慕容复早在前世就已明白为了既成事实的损失发怒失态那是愚蠢。相反,在这损失之中所暴露出来的管理、制度及用人方面的问题才真正值得关注。两年过去,慕容复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杀过人还要呕吐的仁弱小儿了。李延宗全家死地很冤,但从一个上位者的角度来看,他们既然死了就再无价值,并不值得为他们扩大损失。
“属下不敢。”邓百川却并不起身,他从未见过慕容复如今日这般震怒。
慕容复见他不敢起身也不再勉强,返身坐回桌案后,沉声道:“公冶二哥为人桀骜,向来很有主见,他的事暂且不去说。但是你,邓百川,你是我慕容氏四大家将之首,更是我慕容复的左膀右臂,结果连你也对我阳奉阴违当我如黄口小儿般随意糊弄!邓百川,你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我这个公子爷?你们兄弟四人,我慕容复究竟还能不能差遣能不能信任?”
邓百川方才为了兄弟义气不肯说出实情,可眼下见慕容复把话说地这般重,他却再不敢有所隐瞒,赶忙道:“公子爷,我兄弟四人对公子爷对慕容氏赤胆忠心,天地可鉴!李延宗全家被杀之事,待属下知晓已无可挽回。二弟害怕公子爷治罪,苦求属下为他隐瞒,是属下一时糊涂……三弟、四弟对此事毫不知情,请公子爷明察!”
“嗯……原来公冶二哥求你隐瞒,你便从了。”慕容复不紧不慢地应了一句,音色平平辨不出喜怒。
邓百川是个老实人,听不出慕容复话中深意,只隐隐觉得这个“从”字意味深长,一时不敢答话。
“公冶二哥求你,是怕我治罪;你答应,却又是为了什么?”邓百川如此冥顽不灵,慕容复也不耐烦再与他打哑谜,干脆开门见山。“公冶乾虽说胆大妄为,可也尚且对我仍有一怕。邓百川,你却是有恃无恐待我不忠!”
邓百川终是醍醐灌顶,将头颅重重地磕在地上,惊惧地道:“属下知罪!”
慕容复轻轻地叹了口气,四大家将之间的兄弟之情他岂会不知?这种兄弟义气,他自然也是佩服的,但为了成就大事,他必须强调所有人在忠于兄弟之前首先要忠于他!更何况公冶乾行事狠辣不择手段,慕容复也实不愿邓百川等三人再与他混在一起坏了心性。“潜伏在边关负责与公冶二哥联络的人手,你全部交出来罢。自今往后,你便安心在种经略麾下积功上进,其他的事,就不必插手了!”
慕容家如今的产业越做越大,而这些庞大的产业早晚将会凝聚成一股令人瞠目的庞大力量。要邓百川安心在军伍中发展,无疑将使他在慕容氏逐渐边缘化。然而邓百川心性耿直没有那许多的阴私心计,只觉有罪受罚理所应当。“谢公子爷。”
慕容复见他并无怨色,这才又安抚了一句:“你的几个兄弟都看着你,日后行事务必深思熟虑,别再让我失望!起来罢。”
这一回,邓百川可不敢再让慕容复三催四请了,急忙站起身小心翼翼地道:“公子爷,公冶乾也是……”
慕容复将手一摆,决然道:“此事我自会与公冶乾计较,你不必过问。出去吧!”
邓百川唯唯诺诺地应了声是,再不敢多言。他本以为慕容复对公冶乾并无重话,想来也不会重罚。却不明白,上位者对有些人失望透顶,那是非但不闻不问更加要尽快舍弃。
推开房门,却见神色不定的乔峰正站在门外。乔峰武功高强,他在门外站了许久,慕容复竟都不曾发觉,更遑论邓百川。
见到乔峰出现在此,他们二人方才说话不知听了多少,邓百川显然吃了一惊,看看乔峰又扭头望望慕容复,许久才挤出一句:“公子爷……”
“邓大哥,你先退下罢。”慕容复淡淡地吩咐了一句,只管与乔峰对视。
邓百川见这二人气氛诡异,自己也插不进手,只得长叹一声,退下了。
乔峰直视着慕容复,一步步走进书房,一字一顿地道:“我今日去‘锦林楼’瞧热闹见着了李延宗,一试他的武功就发现原来是公冶乾。李延宗是西夏宗室,公冶乾要想伪装他绝非易事。除非杀了李延宗全家,‘李延宗’深受刺激性情习惯有所改变也是寻常。”
慕容复没有说话,只深深地望着乔峰。
“我本想来问你是否知情,但你方才与邓百川说的话,我也听到了。”说到这,乔峰不由自失一笑。显然,无论慕容复是否知情都已无区别。回想起两年前自己与慕容复血战沙场把酒言欢的情景,乔峰终于忍无可忍。“慕容,你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萧峰:慕容,你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七叔:咳咳,萧前辈,丐帮帮主要尽快成长,不然会给别人带来很多困扰啊!
青书:慕容公子,你可千万别一句顶一句啊!别问我为啥知道,我想静静!
慕容:你放心,我不会!我只想揍他!
萧峰:……
第56章 惊澜(上)
天微明的时候,王语嫣在众人的怂恿下敲开了慕容复的书房。“表哥,该上朝了……”
正仰躺在摇椅内的慕容复霎时一惊而醒,赶忙低头拭了拭眼角,起身回道:“知道了,你先出去罢。”
纵使他动作再快,王语嫣也已看清了他眼底的一抹暗红。她在立在原地沉默了一阵,忽而轻声叹道:“表哥,算了吧。”昨日傍晚,乔峰忽然出现,与慕容复大打出手。这两人的武功本是旗鼓相当,斗上半宿也难分高下。直至自相府赶回的苏辙上来劝架,这原本雕梁画栋的慕容府已被毁了泰半。乔峰大骂着“心狠手辣不可理喻”摔门而去,慕容复则将自己锁在书房整整一夜。两人争执的缘故,王语嫣早从邓百川处得知。想到昨日那一战,慕容复出了杀招最终又生生收回,王语嫣心中更是万般不忍,不由补上一句。“人与人之间,纵然志同也未必道合,算了吧。”
慕容复见王语嫣故作老成,不禁微微一笑,上前拧了一把她的面颊,调笑道:“小小年纪,哪来那许多的感慨?表哥心里有数,玩去罢。”
然而王语嫣却不为所动,一双水润明澈的双眸只定定地望着他轻声道:“我虽年幼,却也还记得当年表哥迁就姑妈迁就地有多辛苦。如今,我只是不想表哥方脱离苦海又重蹈覆辙。”
慕容复心下一顿,王语嫣不愧是他一手带大的贴心小棉袄,只一句就已说中折磨了他整夜的心事。然而乔峰与母亲终究是不同的,他在心中默默地反驳,可紧接着又如条件反射般地想到,与另一个时空的母亲却又有着异曲同工之处。“知道了,知道了!”他无力地挥挥手,拉开房门急不可耐地试图逃避这个话题。“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他连不添乱都做不到!”王语嫣没有再追上去纠缠这个话题,只是在慕容复的身后又狠狠地补上了一刀。
慕容复直至换上官服上了马车,方才松了口气,扭头望向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的风波恶:“我交代的事……”
“公子爷尽管放心,待消息到手,随时都能开工。”风波恶急忙答了一句。
慕容复点点头,在心底偷偷感叹了一声:总算有个省心的!
刚钻入车厢,苏辙已然叹道:“我未曾见到司马相公。”
慕容复点点头,不予置评。司马光性子执拗,能让苏轼也吃上几个时辰的闭门羹,气得苏轼直呼“司马牛!”,对着小苏学士自然更加不用客气了。但这对慕容复显然是件好事,更便于他布局引司马光入彀。
元祐元年正月初二,满朝文武就五砦之地的归属开始了旷日持久的辩论赛。辩论伊始,火爆的章惇便率先登场,上奏官家、太后“妄议割地者皆无见识的不逞之徒,当斩之。”,又力邀司马光与他决斗。然而,哲宗皇帝年纪幼小,无人在意他的主张;高太后一向看新党不顺眼,置若罔闻。至于司马光,他德高望重更是直接当章惇不存在,转而向高太后侃侃而谈自己的主张。而与此同时,“锦林楼”的唐老板一纸诉状将在“锦林楼”醉酒闹事的五名西夏武士告上了开封府。
正月初三,一份名为“传单”的新型印刷品迅速攻陷汴京市场,由于售价低廉、用词平实、消息劲爆,不少识字的汴京百姓都乐意花两文钱买个新鲜,顺便关心一下大朝会的动向。而这首份传单列明的消息标题是:“地小而信大,司马相公坚称归还五砦乃国之信义!”这个年代,仁义道德仍是教化万民的主旋律,虽说归还敌国国土之事看起来匪夷所思,但若是在“仁义”方面说得通,百姓们仍是安然接受了这个说法。更有一些读书人交口称赞:“司马相公不为利益所动,真信人也!”
然而,不等这股为司马光鼓吹的热度成为潮流,正月初四的传单又已泛滥。这一回,传单上印刷的标题则是:“夏国之前世今生,五砦之地原为华夏故土!”转载苏辙在朝堂上的奏对,深入浅出地说明了近百年来夏国窃取大宋国土的始末,朝野为之大哗。
初五,慷慨的哲宗皇帝见双方辩手已说得口干舌燥,开恩休朝一日。可是朝堂没有消息,却不代表市井没有消息。“锦林楼”唐老板的状纸开封府借口没有管辖权竟被退了回来,换句话说,他那个耳光算是白挨了。五砦之地对汴京百姓来说或许太远,终究无足轻重,但“锦林楼”唐老板的遭遇却不得不令他们胆战心惊。连薄有资产结交名流的酒楼老板对夏人而言都是开口就骂抬手就打的野狗,那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岂不是连狗都不如?再想到朝堂上司马相公一力坚持归还夏国国土,百姓对朝廷的软弱一时极为愤慨。
初六,辩论赛战火再起。御史中丞刘挚翻出了真、仁二帝时的诏书,力证五砦之地早已割让。隐忍数日的种谔终究忍无可忍大闹朝会,痛骂刘挚绥靖软弱实乃国之大贼。依他之言不若退还大宋所有国土于六国,大伙一起向周天子称臣。由于朝会上发生了暴力事件,哲宗皇帝不得不再度宣布休朝一日。
初七,“猛种谔痛殴贼刘挚,烈章惇仗义助拳。”的传单大卖十万张,更有不少走街串巷的货郎瞅准里面的商机,大量收购传单转销汴京周边洛阳、江宁等地。至于汴京城中的百姓,在看过传单之后去“锦林楼”听一段《说岳全传》的评书已成为了新的时尚。
初八,司马光上疏近期广为流传的传单一物妄议国是妖言惑众有辱国体,请求官家下令取缔并抓捕涉案人等严刑拷问,又进言若不归还夏国土地,夏国必要以武力生事。一旦战败,则其耻更甚于今。种谔当殿表示愿提一军兵马,为官家镇守边疆,除西夏之患。结果却又被司马光翻出元丰五年的大败,直斥种谔穷兵黩武劳民伤财。左谏议大夫安焘力谏:“自灵武而东,皆中国故地。先帝有此武功,今无故弃之,岂不取轻于外夷邪?”满朝文武皆以为然,唯文彦博力撑司马光,太皇太后也被司马光说动。
初九,开封府差役全城大索贩卖传单的货郎,引发百姓反弹,自发掩护货郎逃脱。大乱之下,不少百姓更聚众冲击开封府,大骂开封府尹蔡京“对外如羊,对内如狼。”当日,汴京城所有酒楼同时说起了《说岳全传》的评书,汴京百姓哪怕是站着喝茶也要听岳王爷吼上一句:“还我河山!”方才安心。自此,朝堂与乡野的舆论走向已是水火不容。
初十,朝议未开,太学生已群聚于宫门外,上书请求司马相公振汉家民心,扬华夏血性,守土安民,泽被天下。右谏议大夫梁焘怒斥太学生风闻言事不知轻重,令禁军索拿生事的太学生。此举更是引发众怒,太学生马涓振臂一呼“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大举冲击禁宫引发混乱,致使当日朝议未开。
之后数日,太学生皆于宫门外长跪不起,齐声诵读《六国论》,声震殿庭。不少汴京百姓闻讯而至,竟与太学生同跪。更有各地官员的奏折纷至沓来,回禀“归还五砦之事乡野皆知,学生百姓皆上言反对。情势危殆,稍有差池,必将不可收拾。望官家、娘娘顺应民心,勿弃国土。”
自此,慕容复与司马光这场舆论战已以司马光的全面失败而告终。民心难违,这个时候谁若再妄议割地,必将以“汉奸”之名被钉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正月十五,沉默数日的哲宗皇帝终于明旨于请愿的太学生,言道:“百姓不弃大宋,则大宋必不弃百姓。”,再不提归还五砦之事。请愿的太学生闻讯皆放声大哭,高呼“官家圣明”。
朝堂上,太皇太后一声长叹,向面色黑沉的司马光劝道:“司马相公,民心所向,不可不察!”
司马光为官多年,从未见过如此棘手的情形,不但朝堂内反对割地的奏折如雪片般飞来,朝堂外更是群情汹涌,谁敢轻言“割地”二字必遭群起而攻之。更有甚者,家中仆役回禀“锦乐坊”编排的《说岳全传》,里面的奸臣秦桧容貌装扮竟与他仿佛。这几日他出入相府,也总见着门口墙角有人偷偷扔的石头、菜叶等物未曾清理干净。回想汴京百姓拉着他的袖子请他留在朝堂匡扶天下只在半年之前,谁料民心易变,今时今日他竟被指为卖国贼?想到自己一世英名落得这般下场,司马光不由心中惨然,只低声道:“娘娘,归还五砦之事本是微臣首倡。若是娘娘驳臣此议,臣请去臣尚书左仆射一职,以安民心。”
司马光此言一出,高太后登时蹙眉。当年她的儿子神宗皇帝迷信王安石坚持变法,三朝元老韩琦上疏反对。那时,高太后便曾劝过儿子“兼听则明”。哪知王安石竟以辞官相要挟,逼得儿子不得不在韩琦与他之间选择了他。自那时起,高太后便深恨王安石恃宠生骄惑乱朝政,更由此对变法一事深恶痛绝。想不到今日,她所倚重的司马光竟与王安石一个手段,这无疑已令高太后心中不快。然而,高太后毕竟老成持重,只好言安抚司马光道:“卿之才干,哀家知之甚深,辞官求去一事,爱卿不必再提。”
哪知司马光却不依不饶,固执言道:“臣忝为尚书左仆射,上辅君王下安黎庶,如今区区五砦之地便不可定夺,宰相一职名存实亡,他日朝中大事微臣实有心无力。与其虚摄其位形同木偶,不若求去。”
司马光此言一出,朝堂上立时一静,便是暗恨司马光要挟的高太后也深以为然不免心生踌躇。隔了一会,只听高太后朗声道:“宰相一职,事关重大,且容再议。”
眼见高太后如己所愿使出了拖字诀,司马光终于不再相强,默默地退了回来。舆论战一事,司马光虽一无所知,可他宦海沉浮数十年却识得“观风”二字。所谓时可则进,时不可则退,当年神宗皇帝厉行变法,司马光躲在洛阳亦是牢骚满肠,然而纵使他所列席的洛阳耆英会在士林中影响甚大,神宗皇帝也一样拿他无可奈何。反而是他的至交好友苏轼才写了几首酸诗就差点丢了性命。究其实质,正是因为司马光识险恶知进退。
这次夏国上疏请求归还五砦一事,自传单一物崭露头角起,司马光便已隐隐发觉这百姓物议好似有人幕后操纵。不但朝议内容传播甚快,汴京百姓与太学生的反应也似早有布局,就连走街串巷唱莲花落的乞丐们的唱词都如出一辙。自传单兴起、市井传唱《说岳全传》,直至太学生请愿、各地官员上疏,这一环扣一环,精妙地无懈可击。至于“对外如羊,对内如狼”与“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这两句话更是非同凡响,若非有人幕后组织教唆,绝不会这么快便哄传天下人所共知。以上种种,已令司马光深信在这些被愚弄的百姓身后,还有一个看不见的阴影在操纵着一股庞大的力量向他施压。司马光也曾试图揪出这个播弄是非之人,然而他上疏请求索拿售卖传单之人拷问线索却又犯了众怒,不得不作罢。
时至今日,司马光自知已失了先手,然而他深谙天下人心。所谓百姓易欺,别看如今这割地之事闹得满城风雨。但只要拖上几日,待风声一过,五砦之地终究要被百姓抛诸脑后无人问津。届时再提割地之议,有高太后的全权信任,则必然仍是他大获全胜。
作者有话要说:王语嫣:人与人之间,纵然志同也未必道合。
导演:王姑娘,宁拆十座庙,不毁一cp啊!
萧峰≈慕容:……
第57章 惊澜(下)
司马光以官位要挟高太后已是一个不错的格挡,可惜,他遇上的是博古通今的权谋大家慕容复。满朝文武见司马光请辞,俱以为他这是俯首认输,唯有慕容复一眼便看出他是以退为进。当下以密音传入之法向种谔言道:“种经略,拦住他!”
种谔虽不明所以,但仍是凭着对慕容复的信任跳了出来嚷道:“官家、娘娘,臣有话说!”
“种爱卿有话不妨直言。”这一回,不等高太后发话,小皇帝哲宗已然抢先许可。
“谢陛下!”种谔抱拳一礼,依着慕容复以内力传入他耳中的话语大声复述。“司马相公的话,微臣听明白了。无非是官家、娘娘若是什么都听他的,他就接着干这宰相;若是不肯听,那他就要辞官。依微臣之见,司马相公这宰相当真做得风光,连官家、娘娘都要看他脸色,满朝文武没了他司马屠户,大伙都要吃那带毛猪,微臣佩服啊!”
朝堂之争好比商场谈判,绝不能让对手带跑了自己的节奏。之前,司马光欲凭个人威望碾压朝堂文武,尽快促成割地之事。慕容复便要想方设法打乱他的节奏,将这场道义之争打成持久战,以天下民心碾压司马光的个人威望。如今,司马光要以拖字诀延迟朝堂决议,以图后算。慕容复便要惹怒司马光速战速决,迫使高太后今日便下旨不予归还五砦。
有此缘故,种谔这番粗话刚一出口,满朝文武已迫不及待地放声大笑。
尚书右丞吕大防与司马光乃是至交,他虽不认同司马光之议,却也不忍见种谔如此出言嘲讽,即刻呵斥道:“种将军,君前岂容浪对?上下尊卑有别,你如此编排当朝宰相,心中可有‘规矩’二字?”尚书右丞掌辩兵、刑、工三部官员之仪,由他出言纠正种谔言行也算是职责所在。
种谔显然明白这个道理,也不与吕大防争辩,只高声上了一早准备好的“干货”。“微臣常在军伍是个粗人,那些文绉绉的道理微臣不知!但微臣守边三十载,自信若论宋夏两国边事,无人能比微臣更为老道。五砦之地虽说利小,可一旦割让则攻守之势立变,自通远至熙州皆难驻守,我大宋实际让出的土地将远甚五砦。另有通远至熙州并无天然险要,若要驻守需增兵十万并沿途筑城防御。这十万士卒年年月月人吃马嚼,靡费资财几何,就请度支司的相公们自个去算罢!”
元丰五年的宋夏之战宋军虽说大败,但种谔却仍是以他的一连串反对徐禧计策的上疏以及最后那神来之笔的救援永乐,抵定了他西边战神的威名。以至于如今他放言谁若轻言割地,必得增兵十万竟无人能反驳亦无人敢反驳。
隔了许久,唯有御史杨畏跳出来道:“元丰四年之前,我大宋未曾占据五砦之地,边关依然固若金汤。如今纵然归还五砦,也不过是恢复旧观,何以自通远至熙州皆不可守?种谔,你君前浪对欺瞒圣上,该当何罪?”
杨畏自以为得计,却不知这一问正问到种谔的专业领域。只见他当场翻出了边关地图,自军事防御的角度为满朝文武实实在在地上了一课,何处需建城、何处要增兵,若有敌来犯又该如何应对,俱是了如指掌。一课上罢,武将们俱叹受益匪浅,文臣们却各个如坠云里雾里。哲宗皇帝虽不知兵事,但少年心性好武慕强,仍是由衷赞道:“种将军老于兵事,不愧为我大宋股肱!”
种谔心中得意,却仍是努力做出一副沉稳之色,抱拳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司马光见不得种谔这猖狂模样,当下不屑一顾地道:“江山之固,在德不在险。大宋国土辽阔,五砦之地归了我朝利益不大,夏国若失去则损失极大。若我朝送还五砦弥平兵祸,夏国也必然以仁义相报答。”
种谔闻言登时放声大笑。这一回,他再不用慕容复教他如何应对,只向哲宗与高太后言道:“若是官家、娘娘深信我大宋与夏国乃是兄弟之国,将天下太平的愿景寄托于夏人的‘仁义’,则微臣再无话可说。莫说五砦之地,便是将汴京城双手奉上结夏国之欢心,也是应当!臣请卸甲归田,告老还乡。可倘若大宋视夏国为腹心之患,必欲除之方可安天下,臣请杀了这献媚蛮夷窃据我大宋宰相一职的狗汉奸!”
种谔此言一出,登时满殿哗然。只见司马光面色青白,忽然脱冠摆在一旁,跪地向哲宗与太后拜了三拜。宋时传统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群臣殿上奏对也只需作揖为礼,此刻司马光堂堂宰相行此大礼,众人一时俱是不知所措。哪知,待司马光站起身来,竟一头向殿中蟠龙玉柱撞去。
“相公,不可!”
“司马相公!”
“快拦住他!”
殿中文武见此情形,立时鼓噪起来。更有不少与司马光相熟大臣嚷了几句后又恍然回神,急忙追出队伍试图去拽司马光。
然而司马光乃文臣之首,距离殿中那根蟠龙玉柱颇近,这个时候再要驻守殿门的禁军赶上来阻止他自尽,终究晚了一步。眼看司马光将要血溅当场以证清白,几个老臣已万般不忍地闭上了双眸。
却在此时,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个绿色的身影一闪而过,挡在了司马光的身前。
司马光一头撞入那人怀中,他求死不成,这死志便已去了数分,只含泪道:“慕容探花,你何必拦我?”
慕容复被司马光撞地胸口生痛,更加被他求死的行为唬地冷汗淋漓,一时竟答不上话来。一直以来,慕容复所见识过的争斗无不是以消灭敌人为最终目的,为了达成这个目标甚至可以不择手段泯灭人性。想不到今日却让他亲眼看到,原来还有一种争斗可以让人心甘情愿地为自己心中坚持的道义牺牲性命,虽然这道义也是错的。慕容复怜悯地看着他,轻声道:“司马相公既然连死都不怕,又为何对夷人这般软弱,无端遭人耻笑?”司马光在史书上的地位煌煌犹如日月,慕容复对他的敬仰之情不下于苏轼。若非不得已,慕容复也不愿担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出手对付他。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到了这个地步,慕容复必得让他活着低头而非成为一个死掉的胜利者。
有慕容复出手阻拦,同样站在文官队伍之首的文彦博与吕公著都已追了上来,两人一左一右扶着司马光劝道:“君实,轻抛此身易,肩负天下难啊!”
惊魂甫定的高太后也出言劝了一句:“司马爱卿,汝之忠心哀家心知肚明,市井村言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司马光苦涩一笑,颤巍巍地推开文彦博与吕公著,整理衣冠向殿上的哲宗皇帝与高太后深揖一礼:“官家、娘娘,五砦地处偏僻,我朝若占,则何以养民、何以实边?先帝收复五砦固然风光无限,然则经营这五砦之地每年耗支不下三百万贯。长此以往,国家赋税日重、百姓负担日重,岂非作茧自缚?”
司马光话音方落,慕容复的目光不由微微一沉。史书记载,大宋经略五砦的大部分资金来自青苗钱息、助役钱和宽剩钱。而这些俱是新法所出钱息,是司马光拼死也要废除的东西。新法一除,经略五砦的资金立时无着。未免有人腹诽旧法不如新法,这解决不了的问题,也唯有让问题消失。或许,这才是司马光一力坚持归还夏国土地的真正原因。明朝时因为党争,文臣可以将武将的大胜说成大败,那么宋朝时因为党争,文臣将武将打下的土地随手送人也就寻常了。想到这些,慕容复的心逐渐冷硬了下来。
种谔一介武夫,不知司马光表面坚持归还五砦,实际剑指新党,只冷哼着道:“五砦之地并非我西军的终点,反而是我朝经略西边的桥头堡。只待有朝一日平灭夏国,每年度支的军饷自然减少。”
“有朝一日却不知是何年何日?”司马光等的就是种谔这一句,即刻反诘。“某虽不知兵事,却也知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元丰五年一战,我朝大败死伤枕藉,纵使种将军百战百胜,有将无兵怕也打不了胜仗。我大宋子民的鲜血难道就要一代代地耗在西边,直至耗尽我汉家元气么?”
这一回,连种谔也答不上话来。宋朝先天不足,冷兵器时代没有好马要打胜仗,只能用人命和银钱去填。而这些人命与银钱终将转嫁到百姓的头上,给百姓带来深重的苦难。
“娘娘,这五砦之地如今已成了烫手山芋,留在我朝则空耗我朝国力。不若做个顺水人情还予夏国,这也是圣天子哺育四夷的仁义之举啊!正所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微臣言尽于此了!”司马光最后躬身言道。
司马光说罢,大庆殿内一片死寂。过了许久,高太后方叹息着道:“司马相公所言老成……”
“官家、娘娘,臣有话说!”不等高太后将这溢美之言说完,慕容复已百般无奈地自己站了出来。种谔中了司马光的计,苏辙的为人定不会与他合谋作假,慕容复是再不能站在幕后了。“司马相公谋略过人,可他却忘了天下民心。自太宗皇帝下令救援灵武起,西边的百姓便箪食瓢饮以迎王师,王师若败则百姓一路相随,若不能随同王师返回故土便放声痛哭。时至今日,仍然如此,可见民心在我。今次夏国奉上国书讨要五砦之地,朝廷尚未答复,天下百姓已群情汹汹皆出言反对,可见天下百姓守土之心。这种情势下,若朝廷轻言弃土,则必然百姓离心将士血冷,官家、娘娘不可不察!须知,得民心者得天下啊!”
司马光想不到慕容复虽出手救他性命,可却在这个关键的时刻横插一手,不由恨声道:“慕容复,你区区八品官,懂什么家国大事?治国,凭的可不仅仅是一腔热血!”
慕容复闻言不由一声冷笑,一字一顿地道:“我这个八品官不懂家国大事,想来天下百姓更加不懂,竟为你所欺推你任宰相。依司马相公之见,五砦之地难守便弃了五砦,来日熙州难守再弃了熙州,怕是终有一日连汴京也要弃了。你这弃土卸责的宰相,当得未免也太容易了!”
被高太后当了十多日隐形人的章惇听了慕容复这番话不由大起知己之感,当下朗声笑道:“司马君实,村夫子罢了,能有什么本事?”
“你!”司马光怒指慕容复,他一早便知慕容复与苏轼的师徒名分,当他是半个自己人。如今见慕容复公然反水,司马光不免又气又恨。
慕容复既已与司马光撕破脸,那便是打蛇不死反受其害,连看都不看司马光一眼,只躬身向哲宗皇帝与高太后言道:“官家、娘娘,司马相公要把持朝政当那卖国求荣的一言堂,我却不愿如他所愿做他手中的牵线木偶,烦请史官记上一笔,割让五砦之事,国史院编修慕容复坚决反对!也好教后人于百年之后亦知我清白!”他向殿上哲宗皇帝与高太后深揖为礼,扬声道。“区区八品官,不配留在殿上左右国事,微臣告退!”说罢,便拂袖而去。
章惇不顾高太后脸色难看,不管不顾地道:“知枢密院事章惇,区区从二品官,不配留在殿上左右国事,微臣告退!”
种谔也有样学样,深揖一礼道:“文州刺史种谔,区区五品官,亦不配留在殿上左右国事,微臣告退!”
有这三人带头,眨眼间,满殿文武竟走了七七八八,最后仅剩下司马光、文彦博、范纯仁等数名大臣极其党羽还留在朝堂之上。
一向如木偶般坐在殿上的哲宗皇帝忽而轻叹一声,低声诵道:“思厥先祖父,暴霜露,斩荆棘,以有尺寸之地。子孙视之不甚惜,举以予人,如弃草芥。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司马相公,朕今日若弃了五砦,夏人能让朕有几日安寝?”
“官家……”司马光听年幼的小皇帝神情忐忑地发问,登时面色惨白,片刻后又陡然转为赤红,好似给人劈面打了两个耳光。
不等司马光答话,哲宗皇帝已颇为厌恶地瞪了司马光一眼,尖声质问:“有朝一日,夏人来攻,你除了弃土还能有什么主意?史官,给朕记下,割让五砦之事,朕坚决不从!退朝!”
老迈的司马光目送着哲宗皇帝起身离去,终是支撑不住,猛然喷出一口血,昏厥在殿上。
作者有话要说:
司马光:五砦为啥一定要割,其实主要就两个原因。第一,凡是新党支持的,我都要反对!第二,主要还是没钱!tt
慕容复:你要钱你跟我要啊!
第58章 三观不合
正月十八,朝廷正式下旨申斥夏国的无理要求,言明五砦乃华夏故土,大宋绝不会因为任何理由轻弃国土。与这道旨意同时下来的,还有朝廷对请愿太学生的褒奖,以及对连日来安排表演《说岳全传》评书的几家酒楼的表彰。而就在汴京百姓扬眉吐气欢呼胜利的同时,高太后却又悄悄派了一名内侍来到了慕容府。
慕容复面无表情地听完了高太后对他“殿上失仪、不敬上官”的斥责,包了一个大红包恭恭敬敬地送走了那名内侍,扭头便吩咐风波恶:“准备一份厚礼,我明日去相府请罪。”
传单一物虽说在太学生上书请愿后便绝迹江湖,但有朝廷官员在风月场所指点江山,汴京百姓还是很快就知道了慕容复在朝堂上怒骂司马光不配为相的壮举。有人夸有人骂,慕容复霎时成了风云人物一时风头无两。如今太皇太后有懿旨,也算是为慕容复的行为盖棺定论。风波恶心中颇有不服,又唯恐慕容复不快,听慕容复有此安排不由道:“太皇太后无礼护短,公子爷又何必委屈自己?方才那内侍不也说了么,官家其实对公子爷仗义执言大加赞赏。”
慕容复侧目望了苏辙一眼,摇头道:“这是两回事,不可一概而论。老师与司马相公原是挚交,我身为晚辈将长辈气病了总是不该。若不上门请罪,待老师回京就该为难了。”
慕容复提起苏轼,风波恶便知再不好相劝,叹了口气,默默地下去准备了。
却是苏辙十分感动,上前提点道:“明石,司马相公性子执拗,明日……唉!你是后学末进,侍之以恭罢!”
慕容复点点头没有说话。在他看来,若说王安石是以省长之资勉强任了总理职务,以致目标正确却举措失当;那么司马光便是以教书匠的能耐挑战一国总理,结果凡事只会照本宣科而毫无政治智慧。至于性子执拗,读书人性子执拗尚可说是有风骨,官至宰执却仍性子执拗不听人言,那只能说是不成熟。是以,勿需苏辙隐晦不明的提醒,慕容复便已料准了明日前去必然是领一碗闭门羹了事。之所以明知结果却仍坚持要去,不过是给高太后也给司马光一个台阶下罢了。
而事情的发展也果然一如慕容复所料,在慕容复递上名帖之后,相府的仆人木着一张脸将他领到了外堂,任由慕容复枯坐了两个时辰也不见有人过问,更别说奉上茶点。直至两个时辰之后,司马光的死忠刘挚方不紧不慢地自内院缓步而出,冷淡言道:“相公身子不豫,今日不便待客。慕容大人,请回吧!”
慕容复不慌不忙地将已运转了数周天的内力收于丹田,吐纳起身。“如此,下官便不打搅了。”又指着桌上的礼物道,“些许薄礼,正合司马相公所用,烦请刘大人代为转交。”
刘挚看也不看那礼物一眼,冷笑着道:“相公素来清正,不屑鬼蜮伎俩。这些礼物还请慕容大人带回去,勿害了相公的名声!”
刘挚如此奚落,慕容复却仍不动声色,反而躬身一礼道:“是下官考量不周,谨受教!下官告辞!”说罢,便拎着礼物扬长而去。
大朝会之前,刘挚与慕容复少有接触对他印象不深。大朝会上,慕容复跳出来痛骂司马光,刘挚也只当他是个急于出名的狂徒。但慕容复今日的表现对刘挚而言显然太过反常,刘挚一时竟有些看不透他。回到内院书房,司马光披着一件长袍正坐在桌案后翻看青苗法的条目。见到刘挚回来,司马光合上书册出言问道:“人打发走了?”
“走了。”刘挚应道。
司马光点点头,正欲继续埋头青苗法却见刘挚神情踟蹰,便又问了一句:“有何不妥?”
“相公,这慕容复下官竟有些看不透他。”刘挚躬身回道,“大朝会上他对相公出言不逊,下官只当他是不知天高地厚被人当枪使了。可倘若他当真头脑简单,便不会枯坐几个时辰仍礼数周全。”朝野内外对他赞誉颇多,如果真是个被人利用而不知的笨蛋,现在怕是仍沾沾自喜,更加不会来请罪。这一句,刘挚却隐下了没提。
司马光沉吟了一阵,忽而嘿然一笑,低声道:“苏子瞻收的好学生!”这幕后操纵之人会不会就是苏子瞻?司马光的脑海里迅速浮起这个念头又很快自行否决。司马光自认十分了解他这个老友,苏轼天真烂漫于权谋一道向来一无所知。“不必理会慕容复,他既是苏子瞻学生,就待苏子瞻回京由他亲自料理!当务之急,一是废除新法,二是挖出那操纵言论的幕后之人。”
“是!”刘挚赶忙低头应声,也不再多言。
吃了闭门羹回来的慕容复也绝口不提此事,一切如常地过问了有关印刷传单黑作坊、与马涓结交的暗线以及煽动百姓冲击开封府的带头人等等一应收尾工作。然而他却并不知道,正是因为他的一切如常,才令众人愈发胆战心惊。
正月初一那晚慕容复与乔峰大打出手,这是所有与慕容复相熟的人有生以来头一次见他发那么大的脾气。那夜之后,慕容复又将全副精力都扑到了朝堂上,绝口不提“乔峰”二字,教大伙想劝解两句也没了由头。沐浴在慕容府愈发低沉的气压之中的众人眼见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不但乔峰再不上门,连慕容复也越来越平静。大伙不知他究竟是彻底放下了此事,还是在憋着气等着下一次的大闹,每一日都过得提心吊胆心力交瘁。最终与慕容复最为亲近的王语嫣率先投降,吩咐邓百川去请种师道帮忙开解。
两日后,即将返回边关的种师道在大伙的殷殷期盼下踏入了慕容府,被感激涕零的风波恶请去了书房。这个时候,慕容复正在书房内会见“锦林楼”的唐老板。
“这次的事你做得很好!”两人方一照面,慕容复便开门见山地为唐林近日的成果先定了一个基调。“我向来不会亏待实心为我办事的人,你应得的奖赏我已着人送往府上。另外,我再给你‘锦林楼’与‘锦乐坊’各一成股份,可传于子孙。”
慕容复给唐林的工钱颇为可观,所谓奖赏唐林并不十分放在心上。但“锦林楼”与“锦乐坊”在汴京城已打出名声又得了朝廷的嘉奖,可以说是两个下蛋的金鸡,慕容复给他股份这才真正让他喜上眉梢心悦诚服。他急忙弯下腰,诚挚地道:“多谢公子爷!唐林受公子爷赏识方有今日,定为公子爷赴汤蹈火!”
慕容复轻声一笑,低声道:“赴汤蹈火大可不必,踏实办事足慰我心。先前吩咐你为分店开张培训人手,事情办得如何了?”
“公子爷,为了西夏武士一事咱们已与汴京城的几大酒楼签订协议派人手过去说评书唱昆曲,这已分去了不少客人,若是再开分店……”汴京城是天子脚下,开分店能不能有如汴京城一般的好生意唐林却不敢打包票。他唯恐开了分店却盈利不佳,慕容复便要怪罪于他,是以能拖就拖。
不等唐林把话说完,慕容复便敲了两下桌子沉声道:“评书昆曲俱有教化之功,‘锦林楼’与‘锦乐坊’三年之内必须在各地州府开满十家分店,至于那些比较热闹县城则开设茶馆同样安排说书人。同时,鼓励别家梨园子弟前来学戏,以他们未来三年演出收入的百分之十折算学费。你若办成这些事,这些分店的所有盈利每年我给你百分之五。唐林,我对你寄予厚望,你切莫让我失望才是。记着,我只看结果,不问原因。下去罢!”
慕容复如此雷厉风行又深谙人心,唐林再不敢打着小算盘推诿拖延。只见他挂着满脸的汗珠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老老实实地躬身称是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直至唐林退出书房,慕容复方端起了早已摆在一旁的茶碗。“阿碧,让风四哥拿我的名帖送去诸葛府!”刚把茶碗里的茶水喝完,他便匆匆起身拉开了房门。“告诉诸葛大人,我有要事要与他商谈,请他……种兄,你怎么来了?”哪知刚一开门就看到种师道正站在门外。
一直守在门外的阿碧轻轻应了声是,满腹担忧地望了种师道一眼,默默退下了。
种师道则含笑走进慕容复的书房,随手关上房门。“我明日就要启程回米脂了,临走之前来看看咱们日理万机的慕容大人。”
慕容复哑然失笑,无奈道:“你专程前来就是为了打趣我?”
种师道没有答话,拿起了慕容复摆在桌案上的一张便签,低声念道:“见诸葛正我,设六扇门;接老师,办接风宴;开书肆,办报纸……看来的确很忙,只是……是不是应该多加一件事?”他放下那张便签,直视着慕容复的双眸一字一顿地道。“与乔峰讲和。”
慕容复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猛然转过身去,僵直着身体望着对面的墙壁。隔了许久,久到种师道以为慕容复会开口请他离开,慕容复终于有了反应。只见他慢慢握紧拳头压在桌案上,好似已不堪重负却仍凭着毅力苦苦支撑,不愿寻求任何的依靠。慕容复从未有一刻忘记乔峰,忘记那晚与乔峰的争执。他只是有意识地封闭了控制感情的右脑,选择用理智的左脑去处理更为紧急的事务。
见到慕容复如此情状,种师道知道哪些插科打诨的废话他是不必再说了。“咱们三个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交情,这两兄弟哪有隔夜仇的?无论何事,吵也吵过了打也打过了,你还差一点杀了他,闹完了就讲和吧!”
慕容复吃力地摇摇头,轻声道:“我不会,我没有……没有想过要杀他。”
种师道走上前勾着慕容复的肩,了然道:“我知道,你那天晚上是气狠了。但是李延宗的事……”
慕容复幽幽地出了口气,苦涩道:“不,这与李延宗无关。”
“你派公冶乾去夏国做什么,你不说,我就不问……”
“不!这与公冶乾一样无关!”不等种师道把话说完,慕容复便已忍不住再度打断了他。“我是不是心狠手辣冷血无情我明白,由始至终,不明白的人是乔峰。种兄,你不知道他……你不知道他……”慕容复再也说不下去,只沉默地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双手发愣,全然地无可奈何无计可施。
原著中的乔峰是个什么样的人?顶天立地大义凛然,所作所为无愧于古君子之风,这样的人是无私的。当这种君子为心中的义理赴死的时候,他的心是从容的,甚至他会为牺牲自己的性命而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灵魂的崇高并为此自傲。可与此同时,现实的荒谬也总是在此。这几乎所有人眼中所谓崇高的牺牲,往往是没有价值的。要争取多数人的幸福,为道义慷慨赴死一无所用,唯有放下道义不择手段,才有可能扭转局面成就大业。《道德经》有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那是因为对天下的大爱不需要有仁。但这些,那些仁人君子往往做不到,要他们抛弃仁义远比要他们抛弃性命难得多。这样的人,从另一个角度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自私?
慕容复与乔峰的争执,真正的矛盾点不在于公冶乾杀了李延宗全家一事慕容复是否知情,不在于慕容复对李延宗全家的死是否无动于衷并且对公冶乾毫无惩处,甚至也不在于乔峰有没有认定慕容复已性格大变冷血无情。究其实质,他们俩根本就是三观不合!当乔峰认定道义远比一切更重要,并且身体力行的时候,慕容复却早已认定目标远比一切更重要。而这一点,乔峰甚至至今仍毫无意识。
慕容复不知道怎么说,不知道能跟谁说。他的心智已足够成熟,不会哭哭啼啼地强求别人的“理解”。他只是不想这辈子的下场会如上辈子一般,被指证为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然后被心安理得地杀掉,而动手的还是他的至亲之人是他要维护的目标。慕容复也知道,语嫣的话其实是对的,道不同不相为谋。但是若非苏轼与乔峰,慕容复这辈子绝不会放弃享受人生,转而为自己定下“拯救大宋”这个看似幼稚可笑却注定要让他耗尽一生心血的目标。如果,在一切才刚起步的时候,他就必须舍弃乔峰,或许在不久的将来还要舍弃苏轼,那么他累死累活机关算尽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此时此刻,慕容复竟忽而想起了前世曾看过的一句话:你我之间本无缘分,全靠我死撑。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导演,说好了不虐的!
导演:年轻人,虐不虐是比较出来的,乔峰现在比你虐多了!
慕容:知道他过得不好,我就安心了!
乔峰:……
第59章 枭雄之路
慕容复并不知晓,就在他与种师道说话的同时,邓百川去见了乔峰。阻止朝廷割让五砦一事,丐帮帮众也曾出力,是以慕容复吩咐风波恶送上十万贯表示感谢。邓百川得知后,自告奋勇揽下了这差事。
见到乔峰时,乔峰正与蒋长运一同在城郊的一个小酒馆喝酒。待邓百川禀明来意,对慕容复满心不满的蒋长运不等乔峰发话便已忍不住冷笑着道:“回去转告你家公子爷,咱们丐帮高攀不起他这位朋友……”
“长运!”乔峰见蒋长运的话不客气,当即出言喝止了他。“大宋亦是我丐帮的父母之国,为家国出力,本是理所应当。慕容公子的好意,丐帮心领了。”
邓百川也知道乔峰不会收,只是他更加知道自家公子爷行事向来独断专行,从不给人拒绝的机会。“好教乔帮主知道,这十万贯不是小数目,我家公子爷早已命人送往丐帮杭州总舵。”
邓百川此言一出,蒋长运即刻摔了碗,正要起身大骂,乔峰却又伸手拦住了他。“如此,就替我多谢你家公子爷了。”
邓百川见了乔峰这副强压怒火故作平静的神色,不由轻轻一叹,低声道:“乔帮主可否请在下喝碗酒?”
乔峰诧异地抬头看了邓百川一眼,片刻后,他扭头吩咐蒋长运:“长运,你先回去吧。”
蒋长运果然不高兴,可显然又心知肚明劝不了乔峰,拿眼瞪了邓百川半天,邓百川却只一脸无辜地回望过来,半点也不动气。蒋长运心中无趣,只得重重地踩着楼梯骂骂咧咧地走了。
乔峰无奈地摇摇头,随手翻出一只大碗为邓百川满上。“邓兄,坐。”
“多谢。”邓百川爽快地将那碗酒一饮而尽,又默默地剥了几颗花生米,这才长叹着道。“我看得出来,我家公子爷视乔帮主犹如手足兄弟。”
乔峰的眼中闪动着自信的光芒,微笑着道:“我从不怀疑这一点。”
“两年前,二弟受公子爷之命前往夏国为间。公子爷的原意是以李延宗为二弟的引荐人,他从未想过要杀李延宗包括他的家人。李延宗全家的死是二弟自作主张,而我为了兄弟义气向公子爷隐瞒了此事。”邓百川又道。
“这些,我也都知道。”乔峰眉头都不动一下,干净利落地喝干了面前的大碗酒,又开封新的一坛为自己和邓百川满上。
“公子爷是慕容家的遗腹子,由我们兄弟四人看着长大,武功也由我们兄弟所传授。是以,纵然公冶乾做错了,公子爷也很难出手处置他。”邓百川深吸一口气,咬牙解释了一句。
这一回,乔峰的神色却有些不置可否,他没有再答话只是又喝了一碗酒。
邓百川却好似有些急了,俯身道:“乔帮主,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况且,李延宗终究是异族,我家公子爷与你才是生死相交的兄弟!”
乔峰哑然失笑,摆手道:“我并非拘泥之人,也从未想过要取慕容的性命为李延宗全家复仇。我只是……没想到慕容竟然会走这条路……”
邓百川心中有鬼,听了乔峰这语焉不详的话语不由暗生惊骇,赶忙问道:“乔帮主以为我家公子爷走的是什么路?”
乔峰深深地看了邓百川一眼,一字一顿地道:“枭雄之路。”心无挂碍、冷血无情,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是谓枭雄。
邓百川心头一紧又一松,只笑道:“想来乔帮主是希望我家公子爷成一大仁大义的英雄?”然而古往今来的英雄往往都是旁人手中的工具,唯有枭雄才有问鼎天下的机会。
乔峰长叹一声,黯然道:“我知道我不该怪他。慕容原本只是闲云野鹤,若非因为我与苏学士,他如今仍自由自在。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他明明……曾比谁都更有悲天悯人之心。”只见他低头沉默了一阵,忽然又正色向邓百川问道。“慕容出海两年,杀过很多人么?”
邓百川想不到乔峰竟会突然提起这个,即刻无措地呆住了。半晌,他方恍然回神,不甚有把握地答道:“这两年我一直在鄜延军,海外的事也并不十分清楚。只偶然听三弟提过一回,公子爷平灭了一个不臣外藩,应该是杀过不少人罢。”
乔峰的眉心狠抽了两下,满是困惑地道:“为什么会是这样?难道以前的他都是假的么?”不等邓百川答话,乔峰却已轻轻摇头。不,不会是假的。我能感受到,他的情义,是真的。又或者,我根本就不该劝他出山?
邓百川小心翼翼地盱着乔峰不敢多言,他唯恐说错一字半句,引得乔峰愈发怀疑公子爷的动机。
乔峰前思后想也不明白,万般思绪最终只归于一笑。“原来我并不如自己所以为的那么了解慕容……”
乔峰这句感叹,却是说得邓百川心有戚戚。“公子爷的心思,一向藏得很深。若非那晚亲眼所见公子爷勃然大怒与乔帮主大打出手,我亦不知原来乔帮主在公子爷心中这般重要。”
乔峰闻言简直跟见鬼了一样瞪着邓百川,许久方幽幽冒出一句:“他那天差点杀了我……”那夜上门去寻慕容复,乔峰只为核实真相,并无问罪之意。然而当他在书房外听了慕容复与邓百川的一番话,他才猛然意识到原来他的好兄弟慕容复竟已变了那么多。
“如果公子爷真想杀你,今日我就不是坐在这跟乔帮主喝酒了。”邓百川轻叹着道。那晚公子爷与乔峰的交手他看得分明,乔峰固然未曾下过杀手,可公子爷那招“流星赶月”也同样在最后一刻凝枪不发。
“邓兄,英雄的心中尚有情义,枭雄的心中却唯有胜败。我只怕终有一日,他那一枪会刺将下来。”乔峰猛灌下一碗酒,逼视着邓百川追问。“他纵然要杀我,我也未必怕他!只是你扪心自问,那个时候的慕容,还是慕容么?”
乔峰眼神犀利面无余色,邓百川一时竟不敢与他对视,只得微微转过脸去。仿佛再不避开,便连自己的心肝脾肺都要给乔峰看穿了。这个时候,邓百川竟忽而想起了主公生前曾说过的一番话,这番话在主公过世之后他更数次见夫人对公子爷提及。每每说起这番话,夫人俱是声色俱厉。主公说:“除了中兴大燕,天下更无别般大事,若是为了兴复大业,父兄可弑,子弟可杀,至亲好友更可割舍,至于男女情爱,越加不必放在心上。”那时,邓百川从未觉得这番话有甚不妥。复国之路如此艰难,若非心无旁骛,怎能成事?直至一年前,他老来得子,怀中抱着那娇嫩的婴孩,再回想起当年那个喊着他“邓大哥”逐渐长成的公子爷,心中总是五味陈杂不可辨数。
“……公子爷是遗腹子,更是慕容家的唯一血脉,夫人盼着公子爷成才告慰先祖,生前待他极为严苛。那个时候,公子爷每日四个时辰习武、四个时辰读书、四个时辰休寝,自年头到年尾,从未有一日游戏。有一次,公子爷抽空为表小姐画了一张画哄她高兴,结果那张画被夫人发现,请家法把公子爷打得皮开肉绽死去活来。公子爷伤势未愈,夫人便借口公子爷尚有余力,又加了不少功课。那时我不知轻重,非但没有从中劝阻,反而一力支持夫人。直至我的孩儿出世,想起公子爷那时的功课……”邓百川摇摇头,苦涩地道。“我竟是心疼起了儿子……那时总觉得公子爷虽孝顺,可与夫人却并不亲近。如今才明白,如今才明白……”这些话,邓百川从不敢与慕容复说,更不能与几个义弟提。不知为何,今日竟说与乔峰。
邓百川说得艰涩,乔峰更是听得满手冷汗。乔峰如今的武功在武林之中即便算不得是天下第一,也已是傲视群雄。他能有这般了得的身手,自幼而今出过多少力流过多少汗,只有乔峰自己心里明白。而慕容复不但武功与他相当,文采技能更加远胜他这个鲁莽武夫。要有这样的本领,慕容复又下过多少苦功?可即便如此,慕容的母亲仍然对这个儿子不满意,竟然想要杀他,或者,至少是以威胁要杀他而逼他更加用功。“原来如此!我只是意外,慕容长大成人之后居然只是选择隐世不出,而不是一把火烧了燕子坞。”再想到这些年来慕容复待自己与他身边亲友的情意,乔峰不由满是懊悔地叹息。“其实慕容原本天性温柔与世无争,我果然不该劝他出世!”
“乔帮主何出此言?”邓百川惊问,他虽懊悔当年对慕容复逼迫过甚,可也明白男儿丈夫要干一番事业必得吃得起苦受得起累。更何况,公子爷要干的是立国兴邦的千秋伟业,愈加要受非常人所及的苦难。
乔峰见邓百川仍不明白,不由一声冷笑。“我知道寡母向来要强,我只问你一句。慕容的母亲生前,慕容可曾凭自己的意思说过一句话、走过一步路?”
邓百川被乔峰问地一怔,隔了半晌方辩白道:“这天底下哪个当儿子的不是这么过来的?纵然夫人生前待公子爷过分严苛,本意也是为了公子爷好!”
见到邓百川至今仍理直气壮,乔峰气急反笑,几乎即刻便要反驳一句:天下父母待儿子纵然再严苛,也总不会要害他性命!然而话到嘴边,他又瞬间意识到慕容复定然不愿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他紧紧闭了闭眼,生生忍了下去,只无奈道:“难道你们从未注意,但凡慕容办起正事,他便……他便……”这一刻,乔峰的思绪竟是无比地清晰与冷静。与慕容复相识以来的各种片段纷至沓来,多年来总隐隐感觉蒙在慕容复身前的浓雾终于彻底散去。夏国军营里的那场大火、与苏学士把酒言欢时的那两个故事、正月初一那天晚上的争执打斗,还有多年前他被噩梦惊醒的那一刹那,这与平日里的他简直判若两人。可是这么多年过去,竟从未有人发觉不妥。
“他便什么?”邓百川胆战心惊地发问,他的心其实并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不知为何,见到乔峰这副又愤怒又怜惜的神情,邓百川总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似乎是错了,而且是大大的错了!
乔峰疲倦地摇摇头。“你们将他逼到这个地步,居然还敢说是为他好?怪我,怪我!他当我是兄弟,我却令他的处境雪上加霜!”说罢,他再不理会邓百川,随手丢下几枚铜钱匆忙离去。
乔峰走地突然,目的地却是十分明确,正是慕容府。他身负武功脚程极快,赶到慕容府时种师道竟还没有离开,正提着一柄长枪在庭院里练枪法。乔峰双手环胸看了一阵,忽然出言道:“慕容这一枪不是这么出的,腰手眼成一线,出招要更刚劲勇猛才是!”
猛然听到乔峰的声音,种师道顿时右手一松,这招“流星赶月”立时成了“星月齐坠”。他扭头看了乔峰一眼,许久方讪笑着道:“乔兄何时来了?”
乔峰走上前来,右足踩在枪杆上一拨一撩,便将那柄长枪接入手中。“种兄何时也对枪法有兴趣了?”
“刚与慕容聊了一会军中阵列,枪阵威力极大,纵使单打独斗也十分了得,这才……”种师道小心翼翼地看了乔峰一眼,确定他并未动怒这才良心发现地补上一句。“是我缠着慕容教的。”
“慕容呢?”乔峰果然不在意,只管问慕容复的去向。
“在书房呢,说是想起几个有用的阵列,准备写下来让我带回去给叔叔研究。”种师道回道。见乔峰抬腿就往书房去,他赶忙追了上来。“乔兄,乔兄……”
不等种师道把话说完,乔峰转手将那柄长枪又推入他怀中。“好好练,别辜负了慕容的一番心血!”
在书房内埋头事务的慕容复见着乔峰忽然出现显然也十分意外,他慢慢地自桌案之后站起身来,沉默地望着对方。
乔峰大步走上前来,随手翻了翻慕容复的桌案。《全唐诗》的整理工作只开了个头,秦观找了人手散往各地收集唐诗,列了清单来要钱;在山东大炼钢铁的宗泽也写了书信来探讨炼钢技艺,接着委婉表示这研发经费略有不足;毕昇的后代子孙已寻到下落,正准备邀请他们前来汴京,路费和给毕昇家人的安家费总要事先准备;远在上海镇的包不同同样来信汇报上海镇的建设进展,索要第二期的工程款;明州的范老板也传讯过来,说是慕容复订购的大船已完工随时能下水,这尾款也该结一结了……再一翻慕容复摆在面前写了一半的各色阵列,扫一眼桌边的日程表,乔峰不禁失笑。跟眼前这些千头万绪的大事比起来,一群已死了两年的夏人,的确没有半点分量。
“慕容……”乔峰凝望着慕容复的双眸,他心中有千言万语想倒出来给慕容复听,可最终竟只能挤出一句。“你若不想干了,我陪你笑傲江湖;你若还想继续,让我帮你!”
作者有话要说:
注:慕容博的那段话,这么变态,肯定不是我这么心地善良的人儿说的!所以,出自原著!o(n_n)o~
乔峰:慕容,让我用咱们的兄弟情义弥补你的心灵创伤!
慕容:我没病,谢谢!
乔峰:你敢说你的童年过得很好?
慕容:我是成年人了,一点小小压力不会让我崩溃。
乔峰:所以,你妈也没想过要杀你?
慕容:那都是上辈子了,早过去了!
乔峰:你果然病更重了!
慕容:……
第60章 赏罚之道
公冶乾万万没想到离开大宋前,他居然还能再见一次慕容复。当然,这次的见面却并非他所期待的,因为他是被人打晕了绑来的。
公冶乾自黑暗之中恢复意识时首先见到的是堂上摇曳的烛光,他活动了一番酸麻的手脚,慢慢爬起身来,注意到自己如今身处之地是一间极大的石屋。
石屋的四周没有门窗,只有屋顶留有一处天窗,清冷的月色斜斜地漏了进来映在一旁的墙壁上。由于采光不佳,石屋四周又点上了几根巨大的蜡烛。然而石屋毕竟太大,区区数支蜡烛仅是有聊胜于无,石屋内虽不至伸手不见五指,可也绝谈不上灯火通明。反而那微弱的烛光在寒风的吹拂下拖曳出数个变形的阴影,映得整个石屋很是阴森可怖,压抑地教人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空荡荡的石屋内,只有一把椅子而别无他物,四周的墙壁极厚,房顶莫约有二丈高,公冶乾相信他纵使在房内喊破了喉咙,外面也听不到半点声响。
公冶乾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见一处墙壁缓缓移开,竟是慕容复带着邓百川与风波恶二人出现了。而在这三人的身后,还跟着一名身材高大肤色黝黑的昆仑奴。
公冶乾见了那昆仑奴立时一怔,随即又是屈辱又是愤怒地质问:“公子爷这是何意?”原来正是此人带着四名黑衣人偷袭于他,那五人单打独斗俱不是自己的对手,可一旦组成阵势竟只用了十招便将他打晕。那五人虽各个蒙面,但公冶乾却认得他们特别高大的身材及黝黑的肤色。
眼见公冶乾态度不恭,邓百川与风波恶俱已微微皱眉。慕容复却不为所动,神情自若地坐上主位,向公冶乾道:“泰山是我在注辇国收揽的武士,一直未曾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
慕容复话音方落,这个被称为“泰山”的黑人武士便跪倒在慕容复的身前,以唇触碰慕容复足前的地面,以一种极为拗口的语调朗声答道:“小人的性命是主人所救,主人又助我王平灭叛逆,小人的性命与荣耀俱属于主人!”注辇国的战士以弓箭与长矛为武器,向来英勇善战、视死如归,慕容复是以帮助他们的王子夺取王位为条件,得到了一百名注辇国战士的忠诚。这些战士俱是黑色人种出行十分惹人注目,慕容复只留了三十人在身边暗中护卫,剩下的七十人则尽数拨给了苏迈使用。由于慕容复行事低调,这些人的存在暂时只有曾跟他出海知道注辇国一事首尾的风波恶知晓。
慕容复漫不经心地挥挥手,命令泰山退下了。公冶乾见气氛沉凝,邓百川与风波恶俱是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说一个字,他终于醒过神来,勉力平了平心气,低声道:“不知属下所犯何罪,恶了公子爷?”
慕容复见公冶乾终于意识到形势强弱,亦是轻轻一笑,随即便正色道:“公冶二哥,复官生父早亡、母亲一介女流,若非公冶二哥用心教导,复官不会有今日。”
公冶乾闻言不由微微一愣,万料不到慕容复无缘无故居然会提起这些。隔了半晌,他方躬身回道:“公子爷言重了。”
“言重,不如公冶二哥待我恩重。”慕容复轻声道,“我的拳法是二哥传授,慕容氏的家业,托赖二哥苦心经营保全,二哥待我慕容家的确忠心耿耿。”
公冶乾眼眶一热,回道:“原来公子爷都还记得。”
“为了我慕容家的复国大业,二哥孤身潜入夏国为间,不知经历了多少险恶。这次为保全五砦之地,二哥与我合谋做戏,怕也恶了讹啰聿。”慕容复跟着叹道。
公冶乾将手一摆,哑声道:“只要公子爷大业得成,属下这点险恶又算得了什么!”
公冶乾语出至诚,哪知慕容复却并无兴趣与他演一场君臣相得,反而问道:“二哥待我的恩义,我一直铭记在心。这些年来,复官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够,亏待了二哥?”
公冶乾又是一愣,忙道:“公子爷何出此言?公子爷待属下犹如手足兄弟!”公冶乾心里明白,慕容复待他们兄弟几人从来客气有礼,不但从未亏待过他,反而在入了商途后给了他不少钱财。如今,以他的财富虽说不上富可敌国,但吃喝玩乐享用一生却是无忧。潜入夏国为间虽然危险,但慕容复也派了不少人手为他助力,公冶乾自信即便被识破,他也能安然返回大宋。便是这回做戏,慕容复也着人送来了不少金银珠宝,用以贿赂讹啰聿。
慕容复点点头,又道:“母亲过世后,你首次违背我的命令,杀了桂妈妈全家,我念在往日情谊只罚你抄经了事。我入商途,你同样诸多不满,但这些年来慕容家行商盈利,该给你的分润,我并未少你一分一毫。元丰四年我们去西军一观战局,你更处处与我作对,直至打赌输给了我,方立下誓言唯我之命是从。这些事,我可有一言半句诬陷于你?”
公冶乾不知慕容复为何忽然翻起旧账,可见他神色冷然不怒自威不禁满额冷汗,急忙跪倒在地,艰难地唤了一声:“公子爷……”公冶乾深知慕容复性情坚忍说一不二,他要算账,怕是谁也拦不住。
慕容复却无动于衷,只冷声发问:“当日的誓言,你可还记得?”
“公子爷!”公冶乾又喊了一声。
“说!”慕容复一声怒喝,打断了公冶乾将要出口的哀求。
公冶乾口舌焦灼汗如雨下,许久方干涩地道:“属下曾……曾立誓,从今而后,唯公子爷马首是瞻,若有丝毫违令,犹若……犹若……钢刀两段。”
“很好!”慕容复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斜倚在椅内缓缓问道。“我现在问你,李延宗何在?他的家人,是我要你杀的么?”
公冶乾再答不上话来,只以头触地,原本干燥的地面立时显出一圈浅浅的水印。
立在慕容复身侧的邓百川与风波恶正要下跪为公冶乾求情,慕容复已然一挥手阻止了他们,厉声质问:“公冶二哥,这些年来你一再违我之命,想是我才具不足,不够资格令公冶二哥奉我为主为我效忠?”
“属下不敢,属下不敢!”公冶乾连声道。
“不敢?”慕容复只一声冷笑,“公冶乾,这些年我对你是不是有功必重赏,有错却从来一笑了之?”
公冶乾沉默良久,最终缓缓迸出一声:“……是!”
“然而我处处宽仁,你就处处违令,连自己立下的誓言也可当放屁。你来告诉我,事到如今,我该怎么做?”慕容复又道。
公冶乾心下惨然,过了很久,他才自喉间挤出一句:“公冶乾,死罪……死罪!”
他此言一出,邓百川与风波恶再按捺不住,同时跪倒在慕容复的面前求情。“请公子爷开恩!”风波恶不知前因,神色尚有些懵懂。邓百川却已急得两眼发红,他如何也想不到公子爷所言自会与公冶乾计较李延宗一事令他不必过问,竟然是这般厉害。
“公冶乾,你是爹爹留给我的股肱,本该是我兴复大燕的最大助力,难道我就忍心自折臂助?”慕容复却充耳不闻,全不将邓百川与风波恶的话放在心上。“可你屡屡不听号令阳奉阴违,再不处置,我何以服众?”他随手丢出一柄匕首,最后言道。“公冶乾,你自裁罢!”
“公子爷!”邓百川惊叫着扯住慕容复的衣袍,“公冶乾只是一时糊涂,请公子爷念在往昔情谊……”话说半截,邓百川便再也说不下去,只因慕容复半分也不理会他,清冷犹如寒冰的眼神只平静地望向公冶乾,眼底没有丝毫的情绪,仿佛他已经是个死人。
风波恶这两年跟随慕容复闯荡七海,却是比邓百川等人更了解慕容复。他深知慕容复的决定不可改变,但他与公冶乾情同手足不能不管,又自知不会说话,干脆重重地叩首希冀慕容复能稍稍心软。
公冶乾的面色已是一片惨白,一切杂乱无章的声音都缓缓远去,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了他自己和眼前的这柄匕首。或许,还有那双在远处居高临下望着他眼睛。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冷酷、绝情、洞彻,仿佛只一眼便看穿你的所思所想,教人无可抵挡无处可逃。
不知过了多久,公冶乾艰难地呼出一口气,伸出手紧紧握住那柄匕首。他抬起头,惨淡地望了邓百川与风波恶一眼,低声道:“大哥、四弟,公子爷以后就交给你们了!”说罢,也不待二人有所反应,抬手向自己的心口扎去!
“二弟!”
“二哥!”
邓百川与风波恶同时哭喊。
电光火石之间,原本安坐在椅内的慕容复忽而身形一闪,落到了公冶乾的身前。只见他紧紧扣住公冶乾的右腕,又将他的左手死死摁在地上。明亮的烛火下,银色的刀光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圆弧,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公冶乾的左手食指瞬间与手掌分离。
做完这些,慕容复随手将自公冶乾掌下夺来的匕首扔到一边,缓缓道:“公冶乾,你该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机会!”由始至终,他的神色始终平静如常,仿佛方才砍下的不是公冶乾的手指,而是一截萝卜。
公冶乾倒也硬气,哆嗦着摁住断指处,连呻吟都不曾漏出半声,吸着冷气艰难吐字:“谢公子爷!”他只暗自庆幸方才未曾别有他念,以慕容复如今的武功,要杀他就好比碾死一只蚂蚁!
“罢了!”慕容复长叹一声,“自今往后,潜伏在夏国的人手直接与我联系。公冶乾,你好自为之!”说罢,慕容复再不看公冶乾一眼,径直拂袖而去。他可以杀公冶乾,但却不愿因为公冶乾的死而使另外三名家臣与他离心离德。
慕容复一走,邓百川与风波恶二人便扑了过去,手忙脚乱地扯下袍角为他包扎。
“大哥、四弟,我无事!”公冶乾痛地面色青白,却仍努力挤出一丝笑意。虽说十指连心,公冶乾的心智却并未因疼痛而混乱。他知道公子爷将潜伏夏国的人手收入手中,并非为了防备他滥杀无辜,而是为了防备他叛变。
风波恶咬着牙不说话,邓百川却叹息着道:“二弟,公子爷雄才大略赏罚分明,眼里容不下一粒沙,你……”
公冶乾面色一变,半晌方道:“大哥,我知道了!”他低下头,悄无声息地掩去了心中暗暗滋生的一点恨意。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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