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5节
世说·女相gl 作者:欢喜莲
第25节
微生昂的蠢蠢欲动皆在晏子耳与商洵的掌控之中,而巫州那边也在晏子鱼的安排下以安南至陌南的海防道牵制陌南的水军动向,再没有当年晋治中一举唤起十万大军的号召力。
垣市年后渐放政,明面上是如此,但一朝重臣还是仰仗垣市与晏子鱼。垣音的选亲会,却是放手放垣宸与垣音自行主持了,垣市的重心还是在林中月北行之事上。
江心逐,晏七还是没有查到消息,入青叶王城之后,晏七与林中月交接消息之后又去查,直至三月三王猎大会举行的前三日,才有人递来了一封信,说是有人请了林中月入佤赦王的王庭中去。
师流洇看着信,倚着身子坐在桌边,轻倦道,“王庭,你一个人去?背上肩上,腿上都是有伤的,若是中了陷阱,你怎么逃?”
林中月在屋子里走了几步,眸光扫了屋内几名精壮的汉子道,“以你们所知道的,佤赦王这几年有没有与晋地之人接触?”
这几名汉子皆是朔羡族的人,夜郎族惨遭屠戮之后,外嫁姻亲族系也被牵连,存下来的,人数最众的也不过朔羡族,然而算起人数,也不过七百游牧而已。
“佤赦王共有十来名女人,除却正妻是娶的寮曳族的公主,其它的皆是掳来,或者降部送上来的。”一名汉子说来。
他人生得高大,面容精黑,眉目深邃,长发并未系辫,而是皮质抹额系住,一身狸子灰裘,抹额镶铜朔月图腾,正是朔羡族的族长之子,鹄麝。
“除却早年来北地宣扬玄道易学的晋人,还有就是林武城中前来收取货物换资的行商,青叶城中并无晋人往来。林临泰执掌林武城之后,与北地的商路几乎断了,只有一些有雄厚财力的商行大家前来,不过往往在路上都会被佤赦王一脉的亲信劫货杀人。”鹄麝道,“只有与佤赦王妃联系上的,才会有活路。”
“这么说来,倒是和佤赦王妃有关系了?”林中月回道,“她为何会对这些有兴趣?”
鹄麝眸底沉了沉,才道,“早年的时候,和你阿姆关系交好,故而对晋地文化物资都有偏好。佤赦王对王妃虽然不见好,但也不敢轻易得罪王妃,毕竟是寮曳族的支持,佤赦王才在王猎大会之后一举保到了如今。”
林中月眸底闪了闪,望着桌上的信,沉吟片刻道,“有没有可能,是王妃写了这封信?”
“或有可能。”鹄麝道,“王妃有两子,今年都会参加王猎大会,或许,会为了两子,以颂雅公主交情与狼主你交涉一二。”
“青叶王宫,你们应该有人在里面,方便探查一二么?”
鹄麝摇头,“这些年,对夜狼族一系监察甚严,我们的人,只能进了外王城,内城根本进不去。”
“这封信,信纸不是新纸,而且有沉郁的靡香,香是五年前陌东那边儿兴起的一种调鲸香,在北地出现,怕是真只有她能用了。”
师流洇晃晃信纸,“如果是她,那我倒是安心一些。她肯定有求与你,但也只是仅仅利用而已。有什么条件,你可以先答应,摸摸底,回来再说。”
林中月见师流洇出言,便不再拒绝,点头应下道,“鹄麝,你们联系的人一共有多少?”
鹄麝沉道,“几个部族算起来,加上散牧未归顺的,共有近万人,王猎大会只能进去两千人。”
“王猎大会单是佤赦王的人就有五万镇场,不消说左右两王的兵马,一共会有近十万人,两千人对十万人,悬殊实在太大。”师流洇补充道,“看来,你是不得不进王城这一趟了。”
“你的意思是要寻求同盟了?”林中月望着师流洇。
“权者,这是再自然不过的选择。”师流洇牵唇笑来,起身将信递给林中月,清冽道,“你去,我在外城接你。”
入夜时,林中月按照信中的地图潜入了青叶王城。
果如安排,一切都很顺利,及至落入一方华丽庭院,信纸上的靡香浓郁而来,便知是到了。她贴着廊影,渐行渐深,华丽屋舍廊门转过之后,眼前是一方独立的庭院,很有晋地的风格,细致而静雅。
庭院中,雕镂的园亭帷幕放下,独影阑珊地映折出来
“狼主,果真有胆识。”
亭中阑影低叹而来,音底轻轻,几分倦然,几分疏离,还有的,则是一声说不出的怅然。那斜过来的眸底,遮掩在帷幕之后,因着看不清轮廓,反而更簇亮了眸底盈色,与那一身轻漫拢下的紫衣流襟更为相衬相携,高贵见雅的让人忍不住膜拜。
声音并不年轻,林中月试探道,“王妃有心召中月来,想必不是为了夸赞。”
佤赦王妃眸底转回,端坐金案之后的曼妙身姿捻袖举了一杯金酒,一举一动,无不媚致生懒,偏生又舍不下那高贵之相,当真有一种两生极致的感觉弥漫在林中月心底,让她更加难以揣测其心。
“你得了你母亲三分颜,脾性倒是一点儿都不像,唯独骨子里的狼性,还是在的。”
佤赦王妃饮酒放下,似乎无意召林中月过去,疏离淡道,“一骑独闯,是她当年为了林临越闯入林武城的事。如今你归来,想以夜狼族的身份独闯王猎大会,可想过,你死后,夜狼族便是真的灭了?”
“狼者孤性,唯独对族中尊爱团结,只消中月还在,夜狼族的骨血便在。”林中月按剑而应,“王猎大会,是公平一战,即便中月真的走不出去,佤赦王激起的不忿之心,终会在草原上回荡。”
佤赦王妃轻笑一声,见而见叹,“中月,你承得是林家之名,可还记得族中之名?”
“我林中月只有林家之名,夜狼族狼主之责。”林中月不知佤赦王提及此事,是何意义。
“你母亲怀孕时,为保你,不得不南下。”
佤赦王妃眸底转回,透过帷幕再度看向林中月,不再是审视,而是别有温漾,“我曾劝她,让她来王城,由我护她。她明白一路凶险,还是信任了林临越。晋朝皇帝赐名时,我便知道,她不会再如少年时的约定,为你取名。可我的两个儿子,用得还是她取的名字。赫尔吔,赫尔赞,你,本该叫颂尔冸的。”
“王妃既与母亲交好,为何还会让瓦舍瓦灭我狼族?”林中月听得颂尔冸三个字,心头有几分明白,应该是佤赦王妃当初与母亲颂雅约定为她取的名。
“草原的骨头,自该留在草原之上。”佤赦王妃淡道,“她要与晋地结盟,是当初垣市都做不到的事。即便垣市护了几方部族,但骨子的血性让他们保持着自己。不归附佤赦王,也不会随了晋朝,这就是草原的骨性。颂雅为了你,想与晋地结盟,族中虽应,但佤赦王不能应。如果你真能在王猎大会上斩了王首,依凭现在的夜狼族,你也掌不了王权,只会让自己陷入左右两王不死不休的围猎中。就算掌了王权,也不会有人听你所命与晋言好。以军为立的青叶之地,兵者见重,非青叶可养,你还是要率兵南下,届时,两难之地,你如何选择?”
“青叶兵重难养,自来是患,南下夺命,为的也不过是活命,为何不能言好,结盟相商?”林中月踏前一步道,“商路断的这几年,青叶铁器越来越匮乏,不得不再往北行掠夺,可那边是比青叶还要艰难的罗赦国,经得起几次的肆意掠夺?”
“小国不争,沦为奴隶便是奴隶,哪有什么必要存之?”佤赦王妃冷漠道,“中月你还是将人命看得过重了。”
“人命不为重,还有什么可为重?”林中月反驳道,“北上掠夺丧命的青叶将领,便不是人么?”
“如何将我高贵的青叶与低贱的奴隶比之!”佤赦王妃冷寒见叱,“林中月,我邀你来,是不想你无谓送命!若颂雅与我同嫁佤赦王,如何还有灭族之事!”
“多谢王妃怀心,中月领之,既然言谈不合,中月这就告辞!”
林中月行礼便退,不料帷幕中飞出一个东西,她转腕接过,发现是当年夜狼族狼主的银狼抹额,一时惊怔抬眸,只听佤赦王妃开口讲来。
“我留了这么多年,该是还给你。你要去,我不拦你,你既然想以夜狼族的狼主身份死,那我成全你。”佤赦王妃轻言冷冽,“但若你还能活着,就趁早回晋地,北地的事,你再莫要插手!即便你活着,我还是会于青叶公布,你已经死了!”
林中月握紧银狼抹额,冷道,“看来王妃此行,是有心让中月入王猎大会,以此彻底断了夜狼族的外系,让他们再也无法寄托希望么?”
“对!”佤赦王妃起身,拂袖而立,背对林中月道,“一个人的人心不在草原之上,天浴湖的纯净也接纳不了她。一路放你们过来,是我想让你死在王猎大会上,自此,青叶部族,可彻底统一。”
林中月心下彻底冷寒,径直一行礼,“王妃为青叶做到如此地步,中月难以比及,但中月既有夺王之心,不论生死,王猎大会必不退让。”
林中月说完,转步退了出去。
佤赦王妃一拂袖,转身扯落了一方帷幕,盯着林中月远去的方向,露出了一张保养得当,清滟端庄而又无比威严高贵的脸来。
颂雅,我这样以死都断不了她既赴之心,你不要怪我。
☆、生杀场
三月三,草原上,寒风依旧冷峭。
青叶王城主持王猎大会的五万军马已经先行在城外的围猎场上部署完成,一早到的左右两王军马也在午时抵达。
军阵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围猎圈,各部散众为军阵圈在内部,只有往南的缺口军力薄弱,林中月与一行人换过行甲,带着晏七调来的不足五十人的龙辰卫,出了朔羡族的营地,往王猎中心的围场行去。
午时祭过长天王之后,各方部族的出猎人马已经齐齐勒马而列,林中月系着银狼抹额出现,让围聚在她身边的两千人马尽数抚胸行礼。
林中月鞍后执着夜狼族王旗,一身夜狼族玄甲,眉目凛射当场。
王驾远在北首,隔了数百米的距离,几乎有些看不清人的轮廓,她与换了玄甲在身的师流洇对望一眼,缓眸转望围猎中心栅栏里圈住的数百头猎物,豺狼之姿,一眼可见。
“今日猎的是人,流洇小心。”
听林中月肃声淡言,师流洇清浅冷伐一笑,远远扫视着王驾那边,“猎物而已。”
午时三刻,有将士将当中的栅栏射开栅门,一时数百豺狼倾尽而出,王驾之行,以及围猎的各部各族号角声响,扬旗呼喝,催马冲了出去。
林中月并未下令,及至看到王驾那边的玄金旗号正是出列,才一催旗号,冲了过去。
所谓王猎大会,一是猎物,一是猎人。
猎物者,尊王而行,猎人者,无论部族之间有何仇恨有何干戈,皆可在此进行殊死较量,一旦过了王猎大会,便不会再有此机。
可以说,王猎大会,完全是一场私人恩怨的搏命场。
晏七策马在侧,长剑早出,与龙辰卫开辟了一道通往王驾的血腥之路。
林中月与师流洇并骑而行不过百米,便彻底冲入了血气之路,而各部各族的私人之势也在暗斗展开。
银索荡开长戈时,师流洇眼尖,叱道,“往中间去了。”
林中月如何不明白,当先起势,足蹬马鞍,纵跃一剑,直刺前方阻拦的一方将领,血溅飞红时,反蹬马鞍,又落回自己的马上,一勒马绳,左右斩杀,径直突了过去。
林中月的斩杀之势,惊慑了旁人,不消片刻,便有其它部族悄悄让开了道,晏七与其汇合,一同奔赴当中之时,并马言道,“世女,入了包围圈!”
林中月一听,回头一望,远远往王驾座处看了一眼,心头已是明白,佤赦王妃果真是有心放她进来的。但其势如此,已经没有回头路,她长剑翻转,催马急速贴进王驾行猎的行伍。
师流洇见此,勒马跟上,贴进行伍时,林中月再度纵身一剑而入,就看王驾行猎之中突来一骑彪悍黑马,倒提的长·枪已然如蛇钻出。
纵使未着鹰盔,师流洇还是从那双冷冽静眸之中看出了是他。师流洇心下焦急,蹬身而起,银索一缠林中月腰身,硬生生地将她牵了回势,一并落在了林中月的马背上。
长·枪落空,鹰盔青年贴马护在王驾行猎之后一威慑见猛的汉子身旁。那汉子头着金带,显然地位不俗。但见其凛眉不屑之势,林中月眸底见狠,低道,“流洇,你缠住青年,我去杀他身后之人!”
随言之中,两侧涌来的护卫皆在并行疾驰当中刺马当来。
师流洇银索见巧,人蹲在林中月背后,已经变幻数次身法,击退来势。
“你只管往前!”
师流洇银索再出,一勾护卫颈项,人借力翻出,落其马背,短匕横出,贴着玄甲缝隙,扎入了护卫喉底,然避势不急,被一短刀划破了小臂。
师流洇咬牙忍痛,人再度跃回林中月马上,横索绷开,“走!”
林中月心中难忍,但当此势再不能犹疑,一踩银索,长身一剑纵横而出,直扑鹰盔青年身后的金带汉子。岂料身形方展,那鹰盔汉子已经踩着马鞍直扑一枪而来。
“再走!”身后师流洇低叱传来,银索缠上长·枪,竟扯得横枪一索并马同行。
林中月避开一枪,一剑洞穿金带汉子身旁护卫的背心,翻转剑柄,退其坠马,一夹马腹地径直再起剑势直追金带汉子。
金带汉子凛眸而来,抽刀直劈。
林中月足挂鞍带,侧过一击,反转马腹,一剑刺入金带汉子座马腹下,顿时马跌而滚,金带汉子跟着滚出乱马之下,狼狈为人扶起时,已是挨了数下马蹄。
林中月不管不顾,再起身形,连斩数马护卫,一路血拼之时,而后风声传来,即时纵马躲避。便见师流洇一缠风声,乱发狼狈地落在一无人马上。
风声寒枪一绞银索,霎时带得师流洇险落马背,但看她短匕硬扎马腹,一勾林中月伸来的手,反身落在身后之时,扑倒的马瞬时带得那鹰盔青年座马也跟着扑倒。
青年长身而起,绞动银索,带起方是落下的师流洇扑空而去,为青年肘提而来的枪柄重重砸中胸腹。鲜血扑洒,林中月心肝俱裂,纵身扑过,将师流洇揽入怀中。
岂料,师流洇一托林中月腰身,竟是拼着力竭之势,硬将林中月送出!
林中月心头霎时明白,长剑捏诀起势,一剑几如电光影化,直扑收势不及的青年。
青年猝不及防,左臂为林中月一剑洞穿,反削的力道径直破骨而出。林中月一剑为中,却被青年反掌时机,单·枪·刺来。
林中月只觉腰侧火辣一疼,人几乎被刺穿。她一握枪身,落在并行马鞍之上,反手一剑再出,径直刺向青年颈项。
青年倒翻身形,一撤枪柄,岂料林中月早有所算,握紧枪身跟追而上,硬是拼着腰间伤势再深的境况,追进青年的马上,剑尖倒转直下,刺穿了青年的颈项。
这一剑,冲势极深,径直透过青年颈项刺进了马腹。林中月随着马倒下,劈断左腰洞穿的长·枪,反手硬生生地扯出枪刃,转头就去找师流洇。
乱马之中,林中月贴地躲着一地乱蹄,终是蓄了力,一勾快马鞍带,纵跃马背劈了鞍前护卫下去,勒马再劈欺近来的长剑刀劈,长声叫喊,“师流洇!”
可茫茫所见,尽是涌来的玄甲护卫,哪还有师流洇的影子?
☆、平王势
林中月的的叫喊湮没在震耳起聋的嘶声里,晏七领着龙辰卫冲来,皆尽一身血茫,她心下焦急,乱军之中几乎失了心神。
长剑转腕便杀,直扑方才师流洇失落之地,晏七也同策而来,两行片刻汇合,当是让出一方安全之地。一时再放眼而观,却是围困当场。
林中月血目呲红,盯着金带汉子的位置,纵马冲了过去。晏七一转手中剑,与一行龙辰卫打过暗示,一同跟了上去。
龙辰卫见狠,少有人能挡,然北地青叶最是彪悍之人,血气拼上之时,林中月再忍不了手,长剑数次翻砍,豁口折裂,终是再撑不住力劈,铿然一声断裂。
马刀横劈而来,林中月仰身,断剑贴着青叶甲士腰间刺了进去。便在这时,又是一方长戈径直割刺再上。林中月滑下马鞍,军马再扑而倒,她一连翻滚扑走,顺势抢过一匹空马再上,岂料对方甲士早有预料,斩马同时,数方长·枪同时刺来。
林中月按地撑起,腾跃滞空一踩长·枪,拧腰落至一甲士后鞍,肘击撞了他下去,岂料此势牵动腰伤,她眼前一黑,抓不住马鞍地跟着跌了下去。
乱蹄踩来时,林中月以为就要命丧于此,眼前再有银光闪来,银索清脆撞击之声,霎时让林中月清醒,一拽银索,借着再熟悉不过的内息契合之法,配合着师流洇的缠绕攻守,接过短匕橫削了一马颈项,霎时后马撞来,滚倒了一片。
林中月落在师流洇身后,同骑而出,整个人几乎伏在了师流洇背上。师流洇转过眸来,嘴角沁血,眸底却是闪亮,高举一方头颅,正是那金带汉子,高喊道,“青叶王已死!”
场中一时安静,护卫甲士瞬间冷寂,随而爆发出极为慑人的震吼。
晏七见状,立时冲来,低道,“不是佤赦王!看来是佤赦王有心让这左赦王来送死!”
林中月心下明白,“佤赦王妃早有思忖,看来不仅想利用我稳固青叶,还想除了左右两大王的势力。”她眼前有些泛黑,揽紧师流洇的腰身,“晏七,给我剑,你们反冲出去。”
晏七扔过剑来,反抽马刀,一声低喝,转马便走。
林中月接过剑,一贴师流洇耳后,轻道,“流洇,若我死了,你求佤赦王妃,带我尸身回去,亲手交给姑姑。她,肯定会应的。”
师流洇听言,一催马,径直往青叶王座冲去,“好!”
两人一骑同出,林中月直立马鞍,长剑不时借师流洇银索同息同出,一招两力,直刺冲杀之后,又在师流洇巧击夺马的冲势下,不消半住香时间便冲到了王座驾下数百米之外。
场面变化急快,青叶诸部蠢蠢欲动,皆尽扬声高喝。正待这时,王驾之处却是传来一声号角,围攻而来的甲士放慢速度,收兵让路。
王驾之处,随来一玄甲将士用着蹩脚的晋语道,“上来。”
林中月与师流洇互望一眼,不敢怠慢,策马行至王驾之前,师流洇先下马,扶着林中月下来,见其腰间血流涌出,扯过衣襟割裂便是裹上。
如此相携走至王驾前,解下长剑银索,方是踏进了王帐中。
王帐内布置奢华,放眼而观,尽是晋地王郜之物,佤赦王五十来岁,眉目深邃,头顶金带,鹰翅甲盔,见此,师流洇看了林中月一眼。
佤赦王妃端坐佤赦王身侧,林中月适才看清了她一张眉目,不遑师流洇的眼眉比其多了自来顾养的贵气和威严。
“夜狼族的后人,果然不同凡响。”佤赦王饮了一盏酒,眸光直视着林中月,以佤赦语道。
师流洇听不明白,看了一眼林中月。林中月脸上没有血色,瘫在地上,歪靠在师流洇肩头,以青叶的通用语回道,“只可惜,杀不了你。”
“你杀了左赦王的确是我的目的,但你杀了赫尔赞,我不会放过你。”佤赦王眸底如刀,一拍金案,怒道,“放你进来,是要让你亲手死在她手下。”
林中月顺着佤赦王的目光看向佤赦王妃,见其案下坐着一名青年,冷冰冰的眸一转而来,林中月心中一惊,握紧了师流洇的手。
原来,这青年和她方才斩杀的青年拥有着一样的眸子!
“赫尔赞和赫尔吔一胞两子,皆是我的孩子,由赫尔吔为弟弟报仇,再合适不过。”佤赦王妃平静无澜,眸底转向赫尔吔。
赫尔吔锐眸一抬,正待出手,佤赦王忽地抽出腰间金刀,拍在案上,“你的孩子,你来动手!若你因她是颂雅的孩子而手软,你让赫尔赞如何魂安!”
佤赦王妃淡眸敛下,捻袖伸出纤长的指尖,描摹着金刀鞘上的金鹰,忽而薄挽唇角地一笑,眸底斜来,不过三丈开外地望着林中月。
“中月,我曾经很想保你母亲的命,很可惜,我没能保住。”佤赦王妃抽出金刀,“这把刀,杀过的人不多。你母亲,是其中一个。”
林中月听此,按压的心绪再忍不住,一个纵身扑去,却是为赫尔吔急快的身形拦下,双臂一格,径直把林中月压在了地下。
她抬头一望,喉底已经压不住血气,迅速地沁出了嘴角。
师流洇惊急,人方是要动,一条人影晃在身前,却是一身华贵难掩的女子,手持短匕地抵在了她颈项。
“江心逐,果然是你!”
“你,果真是想趁此机杀了尔赞,让尔吔登位!”
师流洇惊怔之际,却听佤赦王难抑痛楚的压抑挣扎之声,一眼望去,却是佤赦王妃手中的金刀刺进了佤赦王的心口。
王帐中的惊·变霎时吓坏了在堂的所有人,立时抽剑而出,防卫待动。端正右列的一名中年悍将安静饮酒,放下酒盏时,才淡言道,“佤赦王为夜狼族狼主所杀,左赦王,赫尔赞俱都不在,你们,还想闹什么?”
佤赦王勉强撑着一口气,推开佤赦王妃,拔出金刀便往那悍将刺去,岂料伤在心口,如此拔刀,又怎抵得住悍将长刀精准!
佤赦王的头颅被割下,被悍将提在手中,鲜血淋淌,顺着地毯蔓延到了林中月下颚,让她愤恨难抑地转望佤赦王妃,“你!”
佤赦王妃淡扫一眼帐中剑拔弩张的局面,收衣拢发,起身道,“佤赦王已死,夜狼族狼主也死,承位者,只有赫尔吔。你们,还不跪拜新王么?”
赫尔吔一听此言,双臂放开林中月,一扯轻甲,按剑登位,放眼平视,眸底的阴冷尖锐,几如当时月光之下的一双狠眸凛厉。
林中月一扑而起,却在江心逐冷清玩味的音底中停了下来。
“师流洇陪你至此,还能带你尸身回去。你若想她现下就死,大可一动。”江心逐将短匕交给一名甲卫,人拢在华贵的高领之下,一张轻俏的脸,衬着女儿家的散发,更见惊艳。
她款步转过林中月身前,暗噙得意道,“是不是,很不解?”
“江心逐,你背国!”
“背国?”江心逐笑意更深,走到赫尔吔身边,一握赫尔吔的手,“我是佤赦王赫尔吔的妃,为青叶一国,何谈背国?”
当此一言,提着佤赦王头颅的汉子跪下道,“天佑青叶,右赦王图西索见过赫尔王。”
右赦王一跪,帐中的人一愣之下,也皆尽跪下,赫尔吔挽着江心逐的手,冷道,“颂尔冸,母亲放你,我不阻拦,但右赦王要你命,是因图忶。你提着父王的头颅出去,能不能从这军中走出去,看你本事。至于心逐,她是我青叶的人,不会回晋。若要再见,必是战场之上。”
“中月,走!”师流洇见甲卫收了短匕,冷静叫道。
林中月看了江心逐一眼,“江心逐,再见之时,必是你死我活之局。”
“是么?”江心逐笑笑,“难道你不知我江家断命最是精准么?”
江心逐轻谑见深,眸底冷寒,讽刺道,“林中月,今日你可以活着回去,回去告诉垣市,她垣家不换,我江心逐不平!”
林中月嘶吼切齿,正待拼命,却是为师流洇从后抱紧,死命揽着。
“中月,走吧。”
佤赦王妃眸底威严,“我能为你母亲所做的只有这么多了。虽然是我利用你,但你很清楚,你此行北上,本无胜出的可能。你为夜狼族在十年一会的王猎大会上做到如此地步,足够尽心,无愧你夜狼族之责。至于其它族系,你最好让他们归顺。你无法北归,又不能将他们带去晋地,而如今,在赫尔吔和心逐的领导下,青叶只有一王,再不会有分离之心。”
“江心逐!”
林中月再度嘶叫,却是被冷静过心的师流洇搂紧在怀中,紧紧按住了头,沉静言来,“既然你们放过中月,我也不得不帮你们。佤赦王的头颅我带出去,帮你们完成此计。”
右赦王提起佤赦王的头颅,缓步走来,“我只出百人队追击你们,走得出,便是你们的命。”
师流洇听不懂,冷漠接过佤赦王的头颅,带着林中月便往外走。
师流洇接过银索长剑,带着林中月上马,银索勾起佤赦王的头颅,回身勒马看了一眼江心逐,忽地挽唇轻笑了一息。
江心逐察觉不对,但为时已晚,师流洇拍马走后,一纵见深,不消须臾便冲入场心。
右赦王追入的人马跟上,已经来不及阻止林中月高举佤赦王的头颅呼喊。
“王妃刺杀佤赦王,诬陷我夜狼族!以我夜狼族骗杀左赦王、赫尔赞!晋女惑王子,乱青叶血脉,罪当其诛!”
林中月以青叶语言高声呼喊,几乎在场之人皆尽听到,一时牵惹起不明骚乱。
下了围猎场,是生是死,以技论断,但佤赦王未下场,会见一身是伤的林中月两人后,便是被人提了头颅出来,如何不叫他们心慌惊慑?
然而每逢王猎大会,必有要事发生,惊然之后,有人上前确认是否为佤赦王的头颅。得到确认之后,骚乱便彻底起来了。
右赦王的队伍早已追出来,而朔羡族的两千人也动了行迹,场面大乱下,林中月将佤赦王的头颅往人群中丢去,伏在师流洇背上,一转长剑护驾而行,直往朔羡族那边的人马汇合。
江心逐看着场中乱景,唇角轻轻翘起,与佤赦王妃道,“师流洇是个随性之人,倦然不拘,却是为林中月做至如此,倒是难得。不过,她和晏子鱼一样,一旦失了心中秉持,只怕再难有心支撑。明州那边,快要乱起来了。只要明州一乱,南下再迫垣市,晋地必是青叶囊中之物。”
“青叶远比晋地兵力强盛,若非明州重防震慑,垣祯在时,便可驱马南下。”佤赦王妃淡道,“有你在,再消半年,青叶必可南下。”
“南下之势,不可凶猛,垣市活不了几年。等她死了,晏子鱼无心,晋地无人可主,才是最好的时机。”江心逐稳定在握,远远看着林中月一骑快要冲出突围圈,讽刺道,“只可惜,王妃要放林中月回晋,来日艰难,勿怪心逐。”
佤赦王妃一看江心逐退回帐中,眸底滑向林中月远去的背影,心下想起的,却是颂雅的影子。
她面上沉静,心中却是讽刺狠道,“江心逐,你也不过一棋子而已。用你,不用你,不过我一念之间,青叶之贵,为晋染指,便是林中月的下场!”
☆、春尽雪
作者有话要说: 快结束了
三月初十,春武考临近末声,垣市在武校场看了几眼,因着早内定了墨槑族的继承子,墨昀,场面上的事情没什么悬念,垣市也懒得费心,人愈来见乏,索性先退场了。
回到长阙殿,见晏子鱼不在,便寻往偏殿。
本是为她设立的议事殿,现下却被晏子鱼完全撵了出去,弄得她像一个没什么事情的闲人。她心中倒没什么委屈,只委屈晏子鱼把她的事情都担了,每日忙得像是原地打轴儿转的陀螺,谁来了,都要拨一拨,动一动。
方要拐进殿中,见到经久未见的晏七出来,垣市迟缓脚步,招了手让她走到一旁,问道,“北地的事?”
晏七心头苦恼,一番话,不知怎么说。
垣市看来是个不介意的脾性,根底里到底是和晏子鱼一样的算计心性,虽不多见处罚,可真生起气来,那是任谁也讨不了好的主。
垣市见晏七面色犹豫,眸底敛沉,加重语气道,“晏七,你知道,有些话我从你家主子问来,原本简单。但她现在顾我身体,有些事情总是自己担下,她早年也受过伤,你很清楚。事情多了,人总会垮的。”
晏七听言,跪道,“殿下,晏七一年未见家主,的确清减消瘦,还请殿下劝劝。”
“你把事情说来,我便可决议处置,才不会累着她。”垣市淡道。
晏七明白,讲道,“世女和师大人王猎大会一行,甚是惨烈。可其中之事,却是中了佤赦王妃的设计,此计到底是佤赦王妃还是江心逐所谋,难以料定。佤赦王为佤赦王妃亲手杀死,据说当年夜狼族灭族之时,世女母亲也是为佤赦王妃亲手所杀,但一会之上,佤赦王妃不仅将夜狼族王带归还,更是有意放过世女南归。因此,依晏七所看,佤赦王妃并未诚心接纳江心逐为赫尔吔的妃。”
“为妃?”垣市侧首疑问,“她这是要借青叶的兵么?”
晏七眸底一沉,抬头望着垣市道,“殿下,江心逐出现,龙辰卫便有了目标。我与世女归返北林城之后,留下的龙辰卫传来消息,说是……”
“说什么?”垣市轻咬冷寒,“说我活不了久,是么?”
“殿下身子日日见差,若此消息泄露出去,朝中必定不稳。”晏七红了眼眶,“江心逐年夜在北地出现,随后消失三月,再出现便是青叶王妃,又言明州将乱,足可断定其有奔赴明州谋划。如今明州郡主因亲上京复朝,明州只怕是真的要出些事端了。”
“江心逐有断命之法,只怕谋划的不止这些。”垣市细细磨着晏七的话,心下渐渐捋清了一条线,轻道,“是不是,她想要的,是我垣氏一脉?”
“殿下所料精准。”晏七颤声不敢再言。
垣市立在廊下,望着愈加阴沉的天气,沉默良久,才道,“你去吧。”
晏七无声而退。
垣市转首回身,便见晏子鱼立在殿门,静静地看着自己。
见晏子鱼眸底清醒,人到底还是显了疲态,垣市几步走过去,捉了她的手捂进大麾里,低道,“晏七的话,我都问明白了。”
晏子鱼又静静看了一会儿垣市,蓦然一低头,抵在了垣市怀前,一转难舍地贴进垣市的颈项,自大麾下环住垣市的腰,不说话地放任了自己的疲倦依靠。
垣市回揽着晏子鱼,任由温顾随漾。
“应是最后一场雪了。”
晏子鱼挨在垣市怀中,望着垣市身后阴沉的厚云渐渐飘落了雪花,退开身,牵着垣市往里间走,“明日连华抵达京中,后日,垣音的事情也能定了。”
“子鱼。”垣市轻轻叫了一声。
晏子鱼听垣市音底不同寻常,侧首迎上垣市,便见垣市温笑盈然,再度轻轻问了一句。
“若我非垣市,非姓垣,是不是当时的你,会一直选择祯哥哥下去?”
晏子鱼定住身形,一紧垣市的手,认真吐了一个字。
“是。”
“若我放弃垣氏,你会不会跟我走?”
垣市笑意有些勉强,明知晏子鱼的答案,心头还是未能避免被割裂的一瞬痛楚。
“你放弃垣氏,可垣氏还在,无论你走多远,都还是在这片土地上,我还是会选择保垣氏。”
晏子鱼一托垣市几乎强忍颓然的脸,轻道,“阿市。你为天下所缚,偶有任性应该。原谅我打破你的孩子话,可我没办法欺骗你。所以这些话,都不过是未曾发生的某一种虚妄,真实的,是你还在这里,是你还在我可以碰触的地方。”
垣市抿唇,捉紧晏子鱼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才道,“江心逐的事,我有了打算。”
“如何打算?”
“这天下,我让!垣氏让!”
垣市一语肯定,眸底再聚清寒,“明州拘太久,始终不是好事。她江心逐既然无视民生而举兵祸国,那我便要看看,当真到了我垣氏退朝之时,她有什么理由去面对造下的生死杀孽!”
晏子鱼即可了解垣市用心,“你是看准了江心逐只是一时误心了?”
垣市回神过来,笑道,“果然还是子鱼了解我。另外,我是真的累了,不想再理这些事。天市之景,是父皇期许我太厚,不过,我可以完成一件事,促成天市之景。”
“你是想让连华来着手了?”
见晏子鱼彻底了然,垣市不禁搂着晏子鱼转了一个小圈,立时被晏子鱼按住,不敢再闹道,“我在明州试探过连华,加之她已经迎娶微生清和,足见她不是为了自己的自私之人。她虽不是你我这般精透算计,可是她有明州之心,明州之兵,加之微生清和此人有几分张萂的脾性和算计,只是疏于处事,有她在连华身边理事,只会让连华越来越好。”
“所以,打明州回来,你就是这么打算的?”晏子鱼心底的疑团渐渐解开,不由在心底怨责自己竟是什么都没发现。
“不尽然。”垣市浅道,“还是有几分江心逐的原因。最重要的,是我的私心。我想娶你,想让天下承认同性姻亲的存在,想与你,同行闹市,以嫁娶之名,不惊我,不异你。”
“那成亲那夜,你所说的,其实只是这件事?”晏子鱼算是彻底服气,这个人,果真是从小算计她到大的。
垣市浅然笑笑,“我的愿望很简单的,是子鱼你,想得太过复杂了。天市之名,自来不是一个人承担得起的,我垣市心小的很,只想容纳子鱼你一人。”
晏子鱼无奈,但所有的事,现在想来,的确是她太过执手为重,自来不似垣市看得更加透彻清楚。她拉着垣市在地塌边缘坐下,凝眉而视的,是似水一般的温柔。
“战事要起,我也不知还挨不挨得住这几年。”
垣市先是开口,几分轻俏的顽皮道,“与连华通个气,要是明州那边真出事,无非也是兵权之举。只消明州军能够出明州,很多事都会变得容易。”
晏子鱼靠在垣市肩头,望着殿中烧得通红的炭火,片刻才道,“阿市,你既然有此打算,我也没了心,剩下的事情,我会教微生清和去周旋。至于垣音远嫁,垣宸又有子嗣,他们两个不是没有能力,你如此轻易放弃,可想过对他们公平与否?”
“与民之前,谁都无足为重。”
垣市轻言,“我只有这一个心愿,恰好又能让江心逐诛心平恨,以她工家本事,若是归附连华,才是为民的好事。”
“郭嘉此子,未必不如她!”晏子鱼还是不愿在江心逐的事情上轻易放弃,“为了她,你要换垣氏,我始终觉得亏欠。”
“子鱼,难道你还想不明白,是我不想见你太累。”
垣市握着晏子鱼的手,“这几个月,你是用着怎样的心在拼尽全力顾着我,我怎么会看不明白?我垣市死后,依你之性,你定会顾住垣氏,这样的你,没有我在身边,能撑几年?”
晏子鱼沉默,赖进垣市怀中,轻叹一句,“罢了,都随你。”
光照十二年,三月初十,正直京畿垣音公主选定墨槑族之子墨昀,远嫁越州立府时,明州顾怀君在阴阳会的支持下,调动兵马杀进城主府,进行兵变。
同月,陌东晏子耳与商洵在漕运准备动手处理微生昂的势力,反被行至建康城的明州军反扑绞杀,晏子耳伤重而死,商洵脱困之后,直接调动府兵冲进微生昂府中,将其诛杀。事后,方是证明,此举不过是顾怀君利用微生清远的计策,为的就是让微生昂死与误杀,让晋背负不尊之名。
四月底,连华调动北线府兵一路抵达明州城外,犹豫不定的顾怀丕在当初游学到明州的郭嘉劝服,扣押顾怀君放出连商言之后,大开城门迎进了连华。
明州乱定之后,郭嘉封赏,而连华彻底掌握兵权,且把郭嘉留在身边为用。微生清和留待京中,直至连华彻底稳固明州之后,方是启程回明州。
六月底,青叶大军整合,以一月之势,迅速破开北地十城,抵达居沙关之下。战事纠结之际,径深五丈厚的城墙为江心逐逐日渐迫,同时绕行西防,自胧月关快速破防而下。
六月中旬,林中月暗夜出战,突袭之法首胜。
七月底,林中月十来日的突袭扰的江心逐苦恼不堪,久候的诱敌之计终于以自身的出现见效。却不知是林中月与师流洇商谈之后的反破之计,诱敌深入之后,林中月与师流洇两人同行同出,直刺江心逐。
江心逐躲避之下,却无法避开两人配合更加纯熟的攻守之事,乱军之中,最后以林中月一命换取赫尔吔之命结束。
然而赫尔吔的死亡,并未阻止青叶五十万大军的南下,及至围困三月的居沙关破城时,江心逐一贯的安抚政策变得暴戾,尽是下令屠城,连投降的五万军马也皆尽坑杀。
师流洇独马送回林中月的尸身时,风原京畿正是在迁都南下的路上,刚是过了泗水河。
垣市见过林中月尸身,当即呕血而昏,半月余下,方是渐有清醒,随即一意孤行要返回京畿风原,让晏子鱼领着诸臣抵达广陌小风原。
抵达广陌小风原时,垣市挥兵已在京畿风原周旋了三月,及至连华兵变的消息传来时,垣市与北门城头远见了江心逐。
质问一句,垣氏换朝,她江心逐一恨平否?
江心逐心恨难解,只道一句,垣市不死,她绝不退兵!
垣市笑举刀言,是否我自裁而死,你还会说上一句,我垣市非你亲手所杀,难恨难平?
江心逐怔然,正是失神之时,四周兵马乱撞,前方大门再开,晏子鱼一身轻甲而出,挥旗指令,丝毫不输气势。
明州军特有的明镜甲出现时,江心逐便知晚矣,慌忙退兵。
青叶二十万大军再度被阻在了风原以北,江心逐继续围站三月后,西防而进的三十万大军终于与江心逐汇合,再迫南下之势。
放弃京畿风原时,已是再一年的二月,残军渡过泗水河后,明州大军跟往南行。
垣市因军事处理,头疼愈烈,战事延绵至河南道时,她便不能起榻,晏子鱼也再未回过小风原,日日守在身旁。
连华并未依言主政,当初的消息不过是欺骗江心逐而已,垣宸为了让她出兵,不得不答应她让同性姻亲放行天下的制度。于此,连商言固守在明州的剩余二十万大军,终于沿着北防线,开始切断青叶军的北防后路,而垣音早已劝服墨昀以越州兵力北上,切入青叶大军的西防线。巫州则是联合了陌南之势,一举行兵至河南道南防线,随时准备出动。
青叶大军数来年最多侵至泗水河以北,如今过泗水河而下,如何不让南地惶惶?
然而即便四面为困,青叶大军在江心逐的机关巧术攻城之下,仍是见一城破一城,为了保证粮草,皆尽以屠城而养。
防线退至陌中的时候,郭嘉终于研制出应付江心逐机关的法子,反攻之势渐渐开展。
再一年,晋军终于在泗水河重聚,同聚之时,望着挂着青叶王旗的风原城,人人皆尽感喟。
光照十五年一月,风原京畿之地,终于在连华的带领下收复,消息传来时,垣市眼目已不能见光,只让晏子鱼念了给她听。
她心情很好,随着晏子鱼在广陌风原还未修建完成的王城里走了一段路,兴致泯然,却是没有看见晏子鱼愈发瘦削的眼底,皆是怜惜至极的沉光。
☆、独有隅
作者有话要说: 完了
“我早年在青叶的时候,与部族的首领喝过酒,他们有一个典故,子鱼可想知道?”
垣市兴致实在太好,晏子鱼扶着垣市瘦骨嶙嶙的细腕,明知她已经转了小半个时辰,该是回去躺着,还是忍不下心打断她。
“你说,我听。”
头疼之症一直查不出来是什么原因,这些年但凡她与连华布置行军之后,剧烈的头疼便会折磨着垣市,每每这个时候,垣市总不愿晏子鱼陪在身边,她不想晏子鱼也因为她受的折磨而折磨。
晏子鱼懂,起初之时,听她的话,不进去,但后来听她一个人太过挣扎辛苦,怎么也不愿放她独自一人。挨到疼痛过后,垣市几乎是沁在水里的,晏子鱼默默掉泪,数次让垣市看见,也没有力气调侃,稍稍有了力气,便是轻声轻言的道歉。
晏子鱼并不阻止垣市的道歉,她知道,只有这样,垣市才会好过一些。
“青叶的王说,我有一兽,当出。自出者,为王,牵出者,为食,系出者,为器,王食器,当屠。”垣市轻抿笑道,“当时我不明白,后来问过,才知道此言最合适权政不过。”
“与兽与人,守我者,自圣为王。为人引导者,不守我者,为人而食。为人引导者,不出其引,是为守我者用,系以器。为王用器,食器,该当屠。”
晏子鱼道,“阿市,父皇都未曾诛过老臣,你为何会想到此?”
“宸儿有自己的能力,束手束脚,不过是你我牵涉太深。”
垣市静道,“经此一战,明州不用担心,但其它人,拥兵过重,如果人人都想像明州那样独隅一方,那就要坏事了。何况宸儿对老臣自来礼遇,即便有自己的想法,也很少在臣面前提出,除非是在我面前。我行不将久,若他没了我的仰仗,你与他又少见,朝中若是为重臣把持,宸儿震不下场,日后再有子鱼一般能力的朝臣出现,若有异心,只怕很难善了。晋地经大患刚稳,有些事,现在做不得,但一定要做。趁我还在,把名头尽数归于我身上,往后,才是宸儿的天下。至于这天下行至如何,却不是你我能断的了。”
“还有一年时间。”
晏子鱼忽而讽笑一声,“我原以为阿市会把这一年时间留给我,却不想,你依旧不让分毫地算计着后事。是不是,你还会故意留几个人不杀,让我替你做下去,这样,就不会在你死后,随你走了?”
“子鱼自来聪慧。”
垣市立定,无神的眸底似乎想要看看晏子鱼,静静地转了转,又眯了眯眼,才牵强笑道,“最遗憾的,是这眼睛看不见得早了些。”
晏子鱼转到垣市身前,一攥垣市前襟,终于忍不住酸涩恨道,“垣市,你此生欠我,欠我一个同来同往,欠我一个白首之约,欠我一个生死……”
“生死同穴,这个,我不欠你。”
垣市抿笑,将晏子鱼轻轻揽住,磨削见尖的脸颊贴着晏子鱼渐来的滚热眼泪,叹道,“小时候,我就在想,你什么时候能够真正的放开心绪在我面前哭一场,结果,我这一生,好像一直没有等到。唯有幸的,是子鱼你终究纯粹待我,让我垣市死后拘你同穴,也不觉亏欠。”
晏子鱼静默流泪,垣市任她哭着,经久,浅道,“不过是早走一些,不是什么大事。”
不过是早走一些,不是什么大事。
第二年夏尽,垣市咽气之时,最后还是这样一句话。
晏子鱼果然没有流泪,扶棺北上,一路将垣市送进了当初就开始商建的天市陵。
陵中实在过分简单,除却必要的陪葬之礼,晏子鱼将一切都按照双人份的礼制布下,封陵时,她独自无言地在墓口站了许久,才是在师流洇的陪同下回了雉眉山庄。
师流洇在林中月死后,并未辞去,还是跟着上了战场,拼杀厉害,尽是一往无前的死绝之势。与林中月同杀赫尔王的事情,让她成为了战神一般的存在,只可惜,她只是竭力冲杀而已,并未过多的参与行军布阵。在垣市认为,她无疑是在送死,可她这样的人,即便自己在送死,终究还是有人会为了保她先送了性命,数次之后,她便不再随性而行,只是人越来越沉默,越来越与人少作接触。
战事平定之后,师流洇请辞军职,率先赶回风原整顿府学司的事务,及至晏子鱼此次扶棺北上,府学司虽然受到波及,但雉眉山庄却是完好无损。
当时撤退风原时,书籍来不及全部运走,垣市最后留下了一千人,与青叶大军依靠雉眉山庄的机关巧术死斗半月。
江心逐自然了解雉眉山庄的结构,即便是这样她还是低估了这一千人的战斗力,迫庄之时,她看着守护得完好无损的书籍,第一次没有下烧毁的命令,并且派人驻守了此处,严防青叶军的破坏。
对于此事,垣市还亲自写了信谢过江心逐对书籍的保护,江心逐也第一次没有对垣市动恼,写信回言时,只道你垣市死后,我再行南下,还是不会损及此处。
垣市听罢回信,笑得开心,夜中倒是睡了一个好觉。
再回雉眉山庄,晏子鱼与师流洇都很沉默,垣市和林中月的离去,的确是如江心逐所言,两个人皆尽没了心骨。
“当初的著述之言,流洇可还记得?”
晏子鱼先行问道,顺着过往的路,踩着战时的损坏斑驳,心头愈发搅成一团,只是垣市死后,她已经习惯这样的纷乱痛楚,渐行克制之后,再难有表现出来的时候。
师流洇想了一想,“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晏子鱼回首看了看师流洇,试探道,“流洇你,是不是太过随性了一些?”
第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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