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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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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说·女相gl 作者:欢喜莲

    第3节

    “不必说了,你只需记得晏姑娘今日不曾到过凤翎殿便是,否则……”章公公一拢袖,寒意森森道。

    “奴婢明白。”

    “你去吧,待会儿该跟哪儿跟哪儿就是。”

    待降青走了,章公公将手从袖中拿出,请了晏子鱼到一旁,低道,“姑娘是还有话说?”

    晏子鱼笑笑,“方才怕的紧,确实忘了一件大事。”

    章公公一扬眉,“想不到姑娘还有怕的时候?”

    “人有七情,生杀大权搁别人手里,自然是怕的。”晏子鱼也不忌讳,无视了章公公微微一蹙的眉心,续道,“子鱼既然决定要活,那就得活得好看一些。出宫之事,方才没考虑周全,皇上肯定会为难公公了,故而子鱼才留了一留。”

    章公公眸底一闪,摇摇头,“说不上为难,为人臣子,定然要为君王解忧。姑娘既然留下,可是想到了法子?”

    晏子鱼点点头,“为今之计,只有让晏家全然出宫,子鱼出去的名头才名正言顺,也不会太过影响阿市。”

    “你打算怎么做?”章公公愁道,“你祖父实在太倔强,王女都不曾劝动。”

    “如今不一样。”晏子鱼冷然笑了一笑,眸视远方,“祖父现在眼中只有一个垣祯,可垣祯毕竟不是前夏之人,纵使祖父搬动前夏之辈,为的也不过是与阿市一拼而已。要是把前夏宗亲拉进来,祖父定然会想了法子保全自己,待到前夏成势。”

    “你的意思是?”

    “我去劝降,一是以自己今日一言触怒皇上为由,二来则是借垣祯姻亲之事将前夏宗亲拉进来,而后以替垣祯选妃的名头外出入广陌,祖父定然不会有疑。”

    章公公点了点头,“此法倒是有些可行,而且晏家也可名正言顺的出去,正面调动前夏旧臣的话,对方暴露的马脚也多。但若真的把前夏宗亲拉进来,是不是有些行险?”

    “当然是险着。”晏子鱼侧首一笑,“所以,我得亲自去选这个人。”

    “明白了。”章公公面上应道,心底却犯嘀咕,这丫头看得实在太远,也不知是好是坏了。

    “那你要我做什么?”

    “让皇上不要顾虑太多,子鱼所做的,将来,未必是坏事。”晏子鱼恭敬行了一礼,“另外,让皇上和阿市争吵的时候,不要太狠了,阿市她,很在意皇上。”

    章公公点了头,“这个自然。”

    “还有,若是待会儿我被鞭打的太狠了,一定要拦住阿市,我怕她……”晏子鱼抿了抿唇,“乱了局。”

    章公公深深看了晏子鱼一眼。

    晏子鱼笑笑,“她总要吃些苦头的,虽然,我并不想。”

    晏子鱼再行一礼,转身走了。

    章公公看了晏子鱼背影一眼,忽地一蹙眉,“来人。”

    有旁的小公公立时跑来,章公公低道,“找几个嘴碎的传个风儿,说皇上要赐晏家姑娘一杯毒酒。”

    那小公公低头一应,急急忙忙跑出去了。

    自垣市封皇太女,晏子鱼每三月入掖庭受罚已成惯例,她走的慢,自是知晓皇城虽大,宫廷却小,早间儿的一句话,只怕此间已然传遍了宫廷。

    与垣市厮混一些时候,又在凤翎殿待上几个时辰,回到掖庭已是夜间,她踏入经垣市照顾,夜间也敢放肆点灯的庭院,一时还真有些恍然失笑。

    迎面撞上妇孺,为首的是她的娘亲宋氏,此刻揽着晏子康冷眼冷瞥,倒是为乳娘抱着的晏子叔张着小手想要她抱抱。

    她对着宋氏行了礼,才敢上前抱了一宝晏子叔,不同于晏子康的早就能下地行走,晏子叔快满三岁,都还是要人扶着才能走几步。她心底揪了揪,此次出宫的建议,多少有些私心,可也是唯一能正当的名头,不管怎么样,她此生到底还是束缚在晏家的,晏家过得不好,她也不能。

    想到此处,她冷了冷心,将晏子叔递回给乳娘,转头往供着晏氏一家男丁的灵堂走去。

    晏闻山早就搬着椅子坐下,膝面绷着沾了水的布条,湿迹潸潸地搭在褐色的衣袍上。经过三年的私下照顾,他精神气好了许多,须发打理的整齐,此刻端然一坐,还真有几分家主的凛冽。

    晏子鱼先行了礼,才往一排排的灵龛前跪了下去。

    无声无言,鞭打已然到来。

    十三声鞭响,是晏家死去的一十三口男丁,再来两声,代表的是晏闻山,以及晏几声的额外两鞭。

    堂中安静,只有晏闻山的喘息,以及晏子鱼早已习惯鞭笞之后,压抑的嘶声嘶气,她早挺不直背脊,双手撑在地上,豆大的汗珠砸在地上,滩成了一片。

    血气和汗气混杂,腥腥气气,晏子鱼强撑着意识,一点儿一点儿地挪着快断掉撕裂的身体,面对着扶着椅子扶手喘气的晏闻山。

    “祖父,归降吧!”

    晏闻山眸底瞪大,几如铜铃!

    一鞭子就甩到了晏子鱼肩头,晏子鱼身子一塌,差点儿撞到地上,她勉强跪正,再次道,“垣祯势起,您若还在掖庭待着,对他再无益处。”

    晏闻山似是接不上气,声音都撕哑了,“好,好一个晏伊!你不仅自取名讳,还来剥晏家的骨头,当真是要叛出晏家么!”

    “皇上要杀了我,我还能归了何处?晏家不容我,我还要归于何处?”

    晏子鱼惨笑,“早间的事,你们应该都知晓了,皇上是什么人?皇太女又是什么人?怎会容我一介掖庭罪女,玷污皇室?”

    “你,当真口出狂言?”晏闻山言语虽气,但已减弱了责难,“早就劝过你,如今倒好,徒然惹来一死,你又何必?”

    “是我不知礼,不知情,明日定有毒酒赐下,子鱼不愿拖累晏家,惟愿保全晏家。”

    晏子鱼叩首,“垣祯待我好,是我不知情,现在明白,已然晚矣。只望垣祯不计前嫌,能够帮助晏家脱离掖庭,但也需得祖父先开口归降,垣祯才有机会上表呈情。”

    晏闻山眉眼一瞪,鞭子已然甩了过来,一连三鞭彻底打得晏子鱼摊在了地上,角落里忽然冲出一个人影,不是垣祯,还是谁?

    他小心扶着晏子鱼,对晏闻山道,“先生,子鱼说得不无道理。垣祯如今非同以往,这一切都归功于先生,但身份不同,垣祯也就不能再同往常那般时时往来掖庭。先生若是出去,一切就方便可行的多。”

    晏子鱼无力,挨在垣祯肩头,弱道,“祖父您的仰仗来自何处,自该明白,降与不降,对垣祯,对晏家,您也该思量清楚了。与其耗在这无法施展之地,您为何不摒弃一时之名,成全百世之名。”

    “子鱼无知,自该受罚,明日毒酒赐死,自与晏家无碍,但若有牵连,子鱼万难安心!”晏子鱼伏地再叩首,“子康子叔还小,您总要顾及晏家的最后血脉才是。”

    “都是你这孽障害我晏家,害我声名!”

    晏闻山徒然一叹,布鞭高高举起,正待打下,垣祯却护在了晏子鱼身前,挺身道,“子鱼说得对,成王败寇,百世之名都为王者所书,先生何必顾忌一时之名!只消先生今日成全,垣祯在此一诺,定不负先生百世之名!”

    “你让开!让我就此打死了她,明日抬着尸体过去,想来皇上也不会牵累我晏家!”晏闻山一推垣祯,垣祯却岿然不动,正待凛眉呵斥,院外却传来一声冷叱!

    “你打死了她,本宫就让你们晏家尽数陪葬!”

    垣市凛踏而来,一步跨进殿中,青衣长剑,赫然而冽!

    ☆、归降

    宫里什么事儿都传的快,但该传什么,不该传什么,都自有自的规矩,都知道一句话,有时候惹来的就是掉脑袋的事。

    垣祯听到晏子鱼那一句话的时候,正在和人商议劫贡的后事怎么处理。

    来人张茂,是前夏最早投诚晋的一批人,但当时投诚的是他的父亲张正,张正早已归田,为的就是把前夏的这一点儿根种不动声色地转到张茂身上。

    张茂的确不大看得上垣祯,尤其是看到他为了晏子鱼一句话吓白了脸,就知道此子雄心是有,但未斩断情根,那一句话若惹得晏子鱼就此赐死,与垣祯倒是一件好事。

    “平王勿燥,此事涉及皇太女,与我们正是大好机会。”

    垣祯心烦意乱,听到张茂此言,心底就更燥。

    自垣市封皇太女,他和晏子鱼几乎就没私下见过面,最后无法,只得趁晏子鱼的每三月受罚而去偷偷看上一眼。

    垣市接晏子鱼回去的早,他为了多看晏子鱼一眼,只能忍受着心头难忍的绞痛,亲眼看着晏子鱼从头受罚到尾。

    那一鞭一鞭打到最后,往往他自己也如临场在身,一场罚下,他摊跪在地上,大汗淋淋。

    不是不知道她对自己敷衍,但今日听到那一句话,垣祯彻底裂了心,同时,也替晏子鱼担心,父皇的容忍是有限度的,这一逾矩,晏子鱼恐怕,难活。

    “不管是什么机会,本王只要她活。”垣祯冷冷压着音底道。

    张茂戚戚看了垣祯一眼,“平王,您若要救她,只怕会让人失望。”

    垣祯一听,强硬的气势一下子没了,“为什么?她是晏家的人,晏闻山为本王筹谋,难道就不该救一救么?”

    “且不管这一消息的真假,皇太女与晏子鱼同居同食三年已是事实,这样的一个人在皇太女身边,何况还是个女人,皇上肯定会不允许她过分放肆。一句话,打破了微妙的平衡,坐拥了某种事实,皇上杀她,为的不过是断了皇太女的念想,这一断,不管真假,皇上与皇太女的关系必然有所嫌隙,正是您亲近皇上的机会。”

    张茂又道,“此女晏家出身,皇上数次放过晏家,至这一次,恐怕再难容忍晏家继续下去,既如此,对晏家,您面临两个选择,一是劝降,二是放任杀之!”

    “杀之?”垣祯茫然,“本王至今,皆是晏先生的功劳,怎可放任杀之!”他眼眉一凛,一掌拍在案上,怒斥道,“张茂,你好大的胆子!”

    张茂不疾不徐,一撩衣袍跪下,拱手道,“晏家的目标太大,晏闻山的一举一动,皇上想不清楚也难。容忍晏闻山对您的帮助,允许您的势力渐长,不过制衡而已。晏家这一块石头,若滚得太偏,平王您自然讨不了好处。何况晏闻山脾性倔强,口不择言,对王女之死尚且破口大骂,何曾从心底尊敬过您来?即便晏家出来,与您来讲,都不再是帮助,而是累赘!”

    张茂叩头,心底暗想,“晏闻山放出来才是大患,一是垣祯不可用,微生家迟早会取而代之。二来,晏闻山出来,一切事情都要过晏闻山的手,届时他再不能第一手掌握垣祯这边的消息。如此一来,对他,对他背后的前夏微生家来看,失去对垣祯的掌控,才是他们前夏微生家重新走上顶端的最大阻碍。”

    垣祯面色挣扎,低道,“劝降,劝降,本王去劝降!”

    “您拿什么劝降?”张茂直起背,“晏闻山最大的用处,就是帮助臣等与平王之间衔架一座桥而已。论才论势论将来,晏闻山都无可用之处!如果您非要因一介女子救下晏家,一来令臣等失望,二来,不免让皇上也觉您不过和皇太女一般无二,为一介女子失了大志!”

    “大志!大志!什么是大志!”垣祯一挥袖,“你出去,滚出去!”

    张茂起身,行了一礼,走出庭外。

    垣祯的确让人失望,可除了垣祯,他们还有什么选择呢?

    垣祯一把扑翻了案桌上的东西。

    什么是大志?他二十岁了,及冠之前都是为元帝无视的,及冠之时,元帝亲手为他加冠,方有始来的正视了他一眼。

    “垣祯,自今而后,你就是大人了,是垣家的男子汉了,要保护好你妹妹。”

    他眼中自来只有垣市,连及冠之时,都未曾期以盼过自己,一句嘱咐,却是要自己去保护垣市!

    垣祯是恨的,他以为晏子鱼能够抵消这种恨带来的痛楚,却想不到自己的第一次求人,反而就此将晏子鱼送了出去!

    垣市的命真是好啊,得什么都如此容易,而他,只有一次一次委曲求全的去祈求,然而,晏子鱼眼下的一条命,他却不知道该去求谁了……

    求不了,那就杀吧。

    他得不到,垣市,也别想得到。

    他以为可以狠下心,可见到晏子鱼被鞭笞成那样,心头的痛绞令他整个人几欲疯狂。

    晏子鱼口中的劝降之意,正中他的下怀,他扑出来,一同劝之,但晏闻山的死倔是如此坚决,竟狠得下心打死晏子鱼!

    垣市赶来,他松了一口气,无法去猜测细想垣市将前面的话听到了多少,但总有一日,他们会面临彼此的命运,临早一点听到,有何不可?

    “垣市,你害了子鱼,害了她!”

    垣祯先行发难,“你是天之骄女,你应有尽有!你是未来的君主,你就应该明白,你不可能拥有最简单的情系欢喜!子鱼她真心待你,可她是罪臣之女,无权无势,无平等之身,她无法站在你身边,你为什么不放过她,也让父皇放过她!”

    垣市冷眸一蹙,“祯哥哥,我垣市待你,是如何真心,你看在眼里,明在心里,可你,不还是不接受垣市么?我垣市是天之骄女,是父皇的无尽宠爱,可正因此,垣市才无法拥有一份纯粹的欢喜之心!子鱼她真心待我,是除却父皇之唯一!我垣市若连她也保不住,何以保天下人!”

    “今日掖庭的话,本宫权当没听见,降青,带子鱼走。”

    降青从垣市背后绕出,对垣祯跪地行礼道,“王爷,交给我吧。”

    垣祯不舍,侧首看了看晏子鱼,晏子鱼却勉强推了降青的手,仰首望着垣市,“阿市,君以何立?臣以何立?民,又以何立?”

    垣市一蹙眉,泪珠儿就滚了下来,嘶声强撑着气势,“你若平常与我说,我随你理论,但此刻,让我眼看你一身是血的论道,你就是在挖我的心!”

    晏子鱼也落了泪,“阿市,论不论,子鱼现在都站不得你身边,你,放过我吧。”

    垣市愣然,全然不相信晏子鱼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挂在睫羽的泪珠儿啪嗒地掉成了串。

    “你,不信我?”

    晏子鱼摇摇头,“阿市,你以画描我,可知画中人,是你所想,还是我所立呢?”

    垣市身子不稳,手中的剑哐地掉在了地上,一连退了数步,直至绛红稳住了她,才睁着一双墨瞳,百般酸楚难忍地望着晏子鱼。

    不舍,不信,还是失望?

    晏子鱼静静地望着垣市眸中的变化,强撑的冷静开始一点儿一点儿的坍塌,就在她快撑不住的时候,殿外有人尖吊了嗓子。

    “圣旨到。”

    章公公进来,看见这一地的阵仗,心底叹了叹气,圣旨拈来,咳了咳声气儿开始准备宣旨,不想一直静默无言的晏闻山突地从一片跪地的人中直起了身。

    “公公且慢,晏闻山有事先禀,还请公公禀过皇上之后,再来宣读圣旨。”

    “哦?晏大人自来清傲,怎地到了这关头上,就有事儿说了?什么事儿还是等圣旨宣了再说吧。”章公公一幅不打算理的模样,眼皮儿搭下,“奉天承运……”

    “公公!晏闻山,愿降!”

    ☆、放手

    “李林道,你还敢说朕的这个女儿没什么脾气?”

    元帝从殿里走来,左手上裹着白绢,对李林道晃了晃,眼眉里一片骄傲,道,“阿市不是不发,一发,则无人可挡。”

    李林道随着元帝走往殿外,一君一臣,就在夜间的凤翎殿外散起步来。

    “午间被降青匆匆吵醒,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原来是一言之祸。”

    李林道正色道,“外面传的话为皇上掐断了大部分,唯独只流了那么一句出去,到底是试探,还是真的想杀了她?”

    元帝负手缓步,不掩兴致道,“晏子鱼为阿市以劫贡做的局的确很不错,除朕,除你,就只有阿市和她,以及朕的一只耳目听过此言。此言之中,林道你一定明白,朕一开始忌惮的是什么。”

    “应该是那一句晏子鱼站在长公主的角度去想之言吧。”李林道失笑道,“有情人之间,此番说来,再正常不过。”

    “但阿市不是常人,晏子鱼她也不是。”

    元帝道,“若是单纯情动还好,姑且算个无心之失,所以朕拿她来试试,不算过分。岂料这丫头心思深,一句话说来,已经知道犯了大忌,忙不迭地嘱咐降青一番,还把你拖过去,为的就是拖住阿市,生怕阿市见到她什么惨模样来。”

    元帝侧首,认真地望着李林道,严肃道,“你说,这样的人,朕该不该杀?”

    “以其心算之深,的确该杀。”李林道点头,“但这样的人,早为长公主所揽,是公主之幸。”

    元帝哈哈一笑,“的确阿市之幸,故而今儿阿市为她划了朕一剑,朕也不恼!阿市是王姐带出来的,便是你也扭不了她几分克己的性子。她生为长公主,以子生池水所生,除却朕,包括你们,最初之时,待她都不是诚心。她聪慧,方是知事,就明白了其中道理,自此言词做事都很小心,不罚不怨不多言,甚少与人亲近。然而她看似过分的为善之下,一直藏有一股不甘。久而久的,不知是为善磨平了她,还是她事事见多,惜命惜人惜起事来,一点儿该有的锐气都不曾有!早间说她一脚踢翻了人,朕还乐了一乐,谁知立马就敢为了晏子鱼刺了朕一剑,朕真的开心,也很心痛!”

    元帝叹了口气,“晏子鱼不该杀,也的确该杀!朕也的确动了杀她之心。但朕很怕,很怕晏子鱼一死,阿市她,不知会变了怎般模样。”

    “皇上为父为君,考虑的方面不算错,但长公主毕竟有她自己的路要走,皇上把路铺的再好,也得长公主走上去才是。”

    李林道沉吟道,“晏子鱼今日一番考虑,的确震慑了林道的心。她小小年纪,考虑的不仅是长公主所虑,而是君臣民的三者之衡,这样的人,不是祸民之人,只要不祸民,她居于何位,都是幸事。”

    “朕今日放过她,也是因她一句无论阿市是君还是民,她所居之位都是臣,所居之事,皆是为了阿市好。她将三者关系明白的很透彻,以臣居于中和,所以,朕想放手让她试试。”

    李林道彻底松了一口气,“晏子鱼一放,公主也得放。”

    “嗯?”元帝看了他一眼。

    “公主今日这一剑刺出去,心底已有所立,日后便不会再束手束脚,皇上您压轴的筹码可以让公主试试接触了。”

    李林道一扬眉,“至于她身边儿那些只拿钱财不办事的人,得让她自己下狠心给废了,否则,拖垮的不仅是她,也还有朝中的风气。”

    “这事儿早该这么办了。”元帝压低眉,凑到李林道跟前儿道,“那朕是不是该再克扣阿市她一点儿银钱,凑一把火候?”

    李林道对元帝忽而来的孩子脾性无奈,摇头道,“工商民道生,广陌的事,还是得以商制商,掘了广陌的根本才好。”

    “话是这么说,可人实在难找,门阀家族,寒士难荐,广陌那边儿或有奇才,却难得在风原一见,愁也愁也。”元帝皱皱眉,“咱们转了多久了?掖庭那边该完事儿了吧?”

    正说着,有小公公前来禀报,“皇上,晏家,愿降了!”

    元帝斜眉一看李林道,转回去,故作正经儿道,“临死了来降,朕不稀罕!打回去,按原旨赐死。”

    小公公一愣,跪在地上不敢走,元帝瞪他,“你还不去传话儿?”

    “不是!”小公公一叩头,“是晏大人说,若皇上不纳降,他也用不着皇上赐死,他们晏家自个儿自尽了事,还请皇上把旨意收回去!”

    “这是为何?”元帝讶然。

    “晏大人说,赐死和自尽不一样,这赐死之过来的是晏家姑娘,是晏姑娘一人之祸,折辱门风。皇上若嫌晏姑娘一人之死不够出气,他们同死皆可,但晏家一门,决不能死于此旨之下!”小公公抖索说完,趴在地上不敢动。

    元帝乐了,转头对李林道讲,“瞧瞧,瞧瞧这老东西,本事没几分,脾气硬是大得不得了!”

    李林道捻须也乐,“都说我李林道重士族门面,与晏老儿一比,却是比不得。我也不能比,一比,倒真显低了我去。关上几日,一应礼待都给撤了,断了外间联系,让他看看小孙子受了什么苦,磨磨脾气,再给撵出去。”

    元帝一听,转头对小公公道,“可都听见了?”

    “听见了。”小公公连忙跑了出去。

    “子鱼那丫头一身是血的,你也舍得关?”

    元帝咬趣,刻意笑道,“当初还是你给朕说这丫头不错,朕一看,的确不错,就放任了下来,现在可好,两个都要顾上了。”

    李林道拉长了胡子,摇头长叹,“长公主起初并不明白自己怀的什么心,这情动之深,的确是和晏子鱼后来相处才得来的。且不论晏子鱼当初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接近平王和长公主,但长公主能令晏子鱼这样的人真心相待,也足以见我们长公主的本事,我不过是恰好推了一把而已,不过……”

    “不过什么?”元帝问。

    “皆是皇上您占了便宜啊,我李林道可什么也没落着啊。”李林道一吹胡子,“所以关一关,我心头也就平衡平衡了。”

    “好个李林道,竟敢欺朕垣家的人!”

    “哎?”李林道见元帝一把捉住自己的手,双眸暗闪了得意,不禁笑道,“皇上自己都认了,那后面的事,就由得她们自己折腾去吧,我们这把老骨头,是该放手了。”

    元帝捉着李林道的手往殿里走,“你连子鱼一同关上,是压下晏闻山的最后一点儿不甘,晏闻山自此废了,晏家,要换人了!晏家的人一换,垣祯那边,朕就不担心了。”

    “皇上开心就开心吧,扯着我作甚,我一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啊。”李林道被拽着走,纵使再精神,也架不住元帝的精神头儿啊。

    “朕要放开喝几杯,你不准跑!”元帝杨臂一呼,“来人,拿酒来!”

    ☆、天命

    章公公拦住垣市,任由宫里的禁卫将掖庭里的一干人往天牢押去,纵使垣祯脸忿不耐,也无法抗旨,何况还有章公公坐镇,他和垣市都没有办法。

    垣市无法相信晏子鱼会让自己放手,早前儿一句‘我,心底有你。’还如搁在耳际,嗡嗡鸣鸣的让她站不稳身子。

    晏子鱼被架着往外走,血迹潸潸地拖在地上,她何曾吃了这样的苦?

    每三月的受罚是垣市无法拒绝晏子鱼的,她懂她,懂她心底向往宫墙之外,可根本,是逃不开晏家的。她骨子里的东西,是晏家的,不管她自己知不知道,都是晏家的。

    垣市不拒绝,但每次晏子鱼挨完鞭笞后,都是她亲自接回长阙殿的,立时得到太医的救治,就连背上的伤,也都是用上好的冰肌膏给调养的。三月一罚,时日不短,即便有上好的冰肌膏,晏子鱼的背上还是层次交错了许多淡而浅的痕迹。

    她没有办法不心疼她!

    一把甩开章公公的手,她提起剑,要往过冲,却被章公公大步一错再次拦了下来。

    “殿下,晏姑娘的话,您仔细听听的好。”

    垣市愣了一愣,心下有些明白过来,不敢再看地上的血迹,开始往凤翎殿跑。

    元帝开心,多饮了几盏,李林道见垣市跑进来,正要退下,垣市却一扬剑,冷冽道,“事情不说清楚,谁也不准走!”

    元帝听着,挑挑眉,按着案几边角儿,微醺着眼看着垣市,“阿市,虽不正朝堂,但你今日两次执剑进殿,朕是要罚你的。”

    垣市端正跪下,“父皇,阿市不信,不信一句话就能要了人的命!儿臣一来,听见的就是章公公的一杯毒酒之言,您应的干脆,要阻儿臣,儿臣错伤您,是儿臣之错,儿臣认罚!但先生是臣,他不该欺儿臣!他明知子鱼有事,却欺瞒儿臣,不仅欺瞒,还故意拖着儿臣不走!欺君瞒上,他,该不该杀!”

    元帝见李林道已经跪下,心下也不大舒服起来,坐正了身子,捏着酒盏道,“论君,阿市,你还不是。生死之言,得由朕说了算。晏子鱼该不该死,李林道该不该死,都不该由你来决断。你若想决断生死,坐到父皇这个位置来。”

    元帝轻轻拍了拍身下的位置,“你,敢么?”

    垣市一怔,肩头一塌,再没有方才的凛冽,“父皇,儿臣生下来,就被寄予了太多希冀。可纵有‘天市’之名,儿臣也不过一介不正阴阳之子,旁人嫌我,我何以为立?”

    “不正阴阳?”元帝大怒,一甩手中酒杯,“你是在怪朕了!那你喜欢晏子鱼,又算什么!”

    垣市肩头一颤,翻到在地,迎着元帝青筋崩起的颜,颤道,“儿臣是喜欢她,可不想置天下不违,一介君,臣不服,民不服,不为立!垣市知事,故而克己不敢放肆,垣市知恩,故而尊父皇教导,垣市知情,可垣市护不了她!克己换来旁人不尊,尊父皇之教,仍有人不服儿臣皇太女之名,垣市若置不尊不服之境,空有帝名,何用,何用!”

    “好一个知事知恩知情!你与晏子鱼厮混三年,竟是将晏家的迂腐道理学了一个完全么!”元帝气极,一拂袖,挺身站起,怒吼道,“晏子鱼该杀,该杀!”

    “父皇!”垣市泪目纵横,抱着元帝的腿哭道,“儿臣听您的话,只要您不杀子鱼,儿臣什么都听!”

    元帝见垣市动情至深,心下也累,颓然坐在榻上,叹道,“垣市,你果真是太小了,虽有识人之明,终究不及……”

    终究不及晏子鱼看尽天下本存之势!

    “你只告诉朕,若你不是皇太女,那晏子鱼,可还会喜欢你!”

    元帝一句话,彻底将垣市浇了个彻底的透心凉,她即便厌恶自己的身份,可从未想过剔除这一身身份之后,她何以立于天地之间。

    若非她当时受尽宠爱,垣祯不会来求自己,晏子鱼也不会来照顾她,她也看不到晏子鱼的一身肆意不拘,她与她,根本就不会有所牵系!

    “若你非帝,晏子鱼,一介名臣之后,心思机巧算深,何以看上你一介被宠坏了的孩子!”

    元帝低言,“人生而在世,有其命定之路,若非此命,引不来他命相系,她与你,有何干系?阿市,晏子鱼非常人,你若不值得她所系,她,定不会留在你身边,你明白么?”

    早间晏子鱼说的话,垣市忽然明白了。

    万物皆可引,但若自身不值得引系,谁也不会留在你身边,谁也不会尊你,服你,这就是晏子鱼以她的位置所看见的。

    晏子鱼心底有她,在教她引她,当然,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她将来要走的路上。晏子鱼看得远,看得深,看得远非自己此刻能及,若她不能比及晏子鱼,纵使晏子鱼活着,也总不会留在她身边。

    垣市一下子彻底明白,慢慢松开了元帝的腿,认真地叩了一个头,“儿臣受教,但仍恳请父皇放过子鱼。”

    元帝见垣市眸底平静,知她已然想得明白,放缓了声,温和道,“阿市,是父皇不称职,未曾想过你会如此想自己,但你放心,朕不会伤害子鱼,至于她此去还回不回来,却是要看你自己了。她早间的话你听得清楚,她也说得清楚,朝堂的事,根底简单,但盘根复杂,人心也复杂,你若静不下心,狠不下心,那么失去的,不仅仅是你自己的所有,还有民与臣的所有。这,就是你,作为‘天市’之名的责任。”

    “儿臣明白。”垣市转头,向李林道也叩了一头,“先生宽宥,垣市冲动,失了心智,还请先生责罚。”

    “殿下请起,正如皇上所说,林道也是此言。世间所命,当有其定的位置,不管三六九等,皆有其作用,缺一不可,纵使有缺而可活,与旁人,与一体之命,终究负累,走不长久。”

    李林道欣慰道,“即便有三六九等,也需得互为尊重,晏子鱼有她的选择,您需得尊重与她。”

    “垣市懂了,日后,会克己之责,不负父皇,先生所望。”

    ☆、晏家之主(一)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扯的比较远,后来想想,为民者,侧耳无心,也是一件好事,随便看看吧~

    反正,我是最喜欢‘侧耳无心’这一句啦!

    至于‘信’之一字,才是误差最大的点,就不深扯了~

    晏子鱼在天牢里醒来,后背火辣辣的疼,晏闻山坐在旁边,满目沧然,好似整个人都被抽尽了魂,再也没有那股自来秉傲的精神气。

    晏子鱼动了一动,适应了撕裂的疼痛后,慢慢跪坐了起来,整个过程中,晏闻山一直张着一双沧浊的眉目,躲在乱发遮掩下,直直地勾着晏子鱼。

    好在,没有上锁。

    晏子鱼不知怎么就想起了这一点儿别扭事,心底喟叹自己毫无所感,面对眼前的老人,连最后的可怜之心也不再有了。

    “你说,劝降,是不是算计好的?”晏闻山很直接,直接到晏子鱼茫然无所觉的脑子里一下子撕开了一个口子,渐渐地涌进许多人来。

    “是。”晏子鱼没什么所想,直接应了。

    晏闻山瞠目一怒,“你!”

    “祖父,子鱼在掖庭为了活得好一些,做过不少见不得人的事,依您看,子鱼,还配姓晏么?”

    晏子鱼不能挺直背,无力地倚在冰冷的墙壁上,纵使临夏,深夜的寒,还是在牢房里湿重的弥漫着,渐渐凉了她半个身子。

    晏闻山动了动唇,最终没说什么出来,胡须颤抖,他,竟然落了泪。

    晏子鱼跟着酸了眼眶,强忍着泪意,道,“我晏子鱼,终究是晏家的人,自幼虽不曾为您教导,但父亲,还是疼我几分。他多少秉持了您的性子,刚正不屈,否则,不会以自尽为最后的了结。”

    “几声最得我性,是个好孩子。”

    晏闻山眨了眨眼,指尖捏着眼窝抹了泪,红着眼望着晏子鱼,“你一介女子,敢在掖庭为晏家,为子叔争上一争,本是难事,但你做到了,也引起了垣祯的注意,为何,为何还要去招惹垣市!她一介女子,能成什么大器!”

    “祖父,您在晏家把持惯了,难道,就忘了晏家之外的天地么?”晏子鱼低低笑了一声,颓然惨白的脸,像是一张迎光而透的白纸。

    “前夏末朝,君不早朝,以长生为嗜,丹药为食,玄道兴起,为此扼杀的性命还少么?这样的君王,听不进臣言,连您也遭罢黜,若非柳州王女一力挽澜,北迁风原而镇青叶,广陌的小朝廷,还能安然?”

    她短短接了一口气,似是扯到背后伤痛,轻轻咧了嘴角,维持着勉强的端正,“女子之身娇弱,男子不能撑大厦相护,反怨女子出闺霸占江山,您说,男子的一张脸,该往何处放来?”

    “前夏将倾,的确是柳州王女一力扶正,这一点不可否认。”晏闻山冷静道,“但她迁军北上,以兵祸要挟,渐渐把持朝政,不正之举也不可否认。”

    “那依您当时看,夏还有谁能当大任?”晏子鱼眼前有些泛黑,但她还不能倒下,与晏闻山难得清醒一谈,她不想放过机会。

    “广陌早在夏时已经出现各地把持之状。除却如今广陌东柳州的小风原,西南两地,哪一个不是各自盘算着自己的打算?饕餮之口觊觎中原之地,谁不想趁机起势?若非柳州王女先行北上镇守,夏朝内部已然先行分裂四散,何来这数十年的安然度过?难为她不争权势,知道你们看不过她和皓皇之事,虽名皓皇,却以下嫁之举摆放自己于臣位,她所顾及的,可曾只有一个皇位?”

    晏子鱼讽笑一声,“她手下一堆战将,那个不是可起兵雄霸一方的好男儿,为何服他,祖父你可曾想过?论眼见,按道理,你们这些文臣最该见远不过,可到最后,却是输于战场之人,您可知道是为什么?”

    “为何?”晏闻山见晏子鱼冷汗潸然,心口堵了一堵,可让他放下身份去接近,那断然也是做不到的。

    “因为他们见尽人间争战,最知人间惨祸,若非兵甲在身,职责所在,我想,他们不过是想安稳回到家中,吃上一口热乎饭。”

    晏子鱼身子往下滑了一滑,散发遮尽了她的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明俏闪亮的眸子,直直望着晏闻山,“人间最暖不过小团圆,家有所依,人有所怀,若能自矩做到此举,未必需臣,未必需君。柳州王女最大的魅力所在,或许是她并未将自己当成一个高高在上孤立的王者,不过是一介努力归家的女子。”

    “夏是她的家,她在努力维持这个家,与你们眼中,却成了一介窃国之贼。祖父,你若能出去,就站在风原的城头看一看,看看眼下的风原之地,看看那些民生之颜,比之当年,可有差别?”晏子鱼自嘲一笑,懒懒低了眸,不再看晏闻山。

    “我想,应该不会有什么差别吧……”

    “如何会没有差别!”晏闻山低叱一声,“他们该恨,该恨垣容!恨垣祁!”

    “那是您在恨。”

    晏子鱼轻言道,“世行艰难,最直接可见的莫过于民生百姓。他们的一生,最远的,不过是脚下所行之地,最近的,也不过是脚下之地,因此束缚其中,也是常理。他们之中,可见王者,少之又少,有幸接近王者,更是凤毛麟角,但他们,为何相信一个他们从未接触,从未亲眼见过其面目的人呢?”

    晏闻山心头震撼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着晏子鱼。

    “那都是作为臣子,作为地方最接近百姓民生的父母官在传达,传达着一个王者的思想,行举……可那样传达出去的王者,就是真正的王么?”

    晏子鱼言辞渐渐冷冽起来,“不是!耳所眼见,及至心见,都有不同的差别,更不消说经过重重耳际,重重眼界,重重心见!所以,民生所在,他们不会真正的去管王到底是谁,到底又是怎样的一个人,他们只相信他们所眼见所心见的一切!即便王有心,王有诚,但王不是神,他无法做到一个人与万象百姓有系,所以王才会有臣,以臣为眼,以臣为耳,以臣为心,去纵横表达王者的心与诚!”

    “一国有误,最误的,是臣!”

    晏子鱼忽地撩起眼皮,再度直直地看着晏闻山,眸底精亮,“作为能够上接王相,下接百姓的臣,他们最该明白王要什么,民要什么,上为国民,下为明君,这才是作为臣子,最该做的事!”

    “夏王无道,臣不谏不言,无视百姓生死,奉其行执其令,臣,才是当世之屠手!以此而观,祖父,您认为,您还担得起‘名臣’二字么?”

    晏闻山彻底怔然,脑子里无法去思考什么,过往一片片涌来,他竟真的无法看清自己曾经做过了什么,难道他忠于夏,竟是忠错了么!

    “您的本心没有错。”

    似是能猜到晏闻山所想,晏子鱼放下眼,淡道,“错的只是,您行错了手段,以至于在自我之执上越走越远罢了。”

    “君是人,臣也是人,人活着,无非是为了人好,人众从众,少有人能彻底明解自我,故而才需要有人作为他们的一盏灯,带领他们走向更好的路。这一条路,如世间的每一条路,都无比艰难,有人想往左边走,也有人想往右边走,渐渐分道,渐渐各为所向,渐渐的,每个人都认为只有自己见到的才是最好的。”

    天光渐渐放亮,晏子鱼仰了仰脸,望着那一窗浅浅喑蓝,轻轻低语,像是和梦中的人在说话一般。

    “既然见到好的,那就想要分享,想要别人认同,想要别人接受,一切的一切,都朝着美好的方向发展。人越来越多,道路也越来越拥挤,有人汇到了一处,见到对方身后的人,和自己身后的比了一比,便开始劝说,‘我身后有这么多人都赞同我,我才是最好的!你得顺从我啊,才能活得下去啊。’”

    晏子鱼低低说到此处,轻轻笑了一笑,像是见到十分可爱有趣的事情,轻敛而淡然,“有些人就想啊,我以前没跟着你,我也能活得下去啊,我凭什么就要听的你呢?”

    晏子鱼放下眼,平静而清澈地望着晏闻山,似乎连背上的伤痛也不在了,眉目舒展,抿唇轻道,“祖父,若我离了晏家还能活,那我,为什么就一定要听你的呢?”

    晏闻山张了张口,喉咙底处干涸地哑了几声,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万物万事,无非是为了活着,所思所想,所立所行,皆不过是为了活着而已,以怎么样的方式活着,站在什么样的阶层活着,皆有天命,皆有所归,皆有…所依……”

    晏子鱼伏地一叩首,“若您信我,就把晏家,交给我吧。”

    ☆、晏家之主(二)

    晏闻山沉默,晏子鱼,年仅十二岁的晏子鱼,竟比他们活了几十年的人还要通透?并非没有以十二之龄客居上卿的先例,晏闻山还是想不明白,也不甘心,但他开始平静。

    “你既然想摆脱晏家,却让我把晏家交给你,是为何意?”

    “晏家,出于不出,落在祖父手中,无非都是一个结局。”

    晏子鱼淡道,“不出,于晏子鱼有玷污皇室之名,当死;出者,有私下结党之名,亦当死。前夏已经自行联系上垣祯,祖父认为,他们还需要您出去介于其中一手么?”

    晏闻山心底一颤,他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从来帝王无情,若非垣祯念着晏子鱼,碍于现在的平王身份,是决计不会在三月受罚之期来到掖庭的。

    像是默认一般,三月之期,也不会有人阻垣祯,这说明,不管是垣市,还是元帝,都很清楚自己做了什么。

    “垣祯非前夏之辈,夏一旦根基有稳,垣祯难以成势。”晏子鱼见晏闻山眸底晃动,知他已经动摇,心头说不准是难过还是悲凉。

    她正在一步,一步地拆着这个老人最后的骨头。

    “这一点,我明白。”

    晏闻山再度沉默了许久,忽然开口,“你说得对,其实我早已摒弃了做臣子的本心,否则,不会将垣祯推到一介傀儡的地步。”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是我,是我太过赍恨垣容与皓皇之事,以至于见到你和垣市,心中失了方寸,才惶惶借以前夏之势用垣祯来打压垣市,可现在细想,于民于国,前夏势起,未必是好事。是我糊涂!”

    “事已至此,唯有把垣祯变成他们不可或缺的人,这样,广陌的滔天大浪掀起来,垣家的根本,便动不了!”

    “你想怎么做?”

    晏闻山望着晏子鱼眸底的淡然闲适,似乎在说起她所肯定把握之事的时候,晏子鱼总有一种别样灵韵的闲握在心。

    这种感觉让晏闻山十分不安,恍然惊觉在晏子鱼生在晏家的十几年,他竟从未认真看过这个孩子,他,到底错失了什么?

    “广陌的浪,迟早要掀起来,与其压着,不如放任他们在可掌控的范围里翻一翻,才能让他们彻底死了心,也才能把前夏这一篇,彻底给翻过去。”

    晏子鱼言语虽淡,却别样凛冽,好似捏着一把刀,一刀一剑地顺着纹理剖解下去。

    “广陌现遗陌东小风原,陌西与河南道衔接的中南道,陌南巫州,虽无陌东临海之广,但巫州狭口,因为更接近南海诸国,反而兵力更重。陌中衔接四地,却如当初夏为诸方觊觎一般,时时提心吊胆,突破口,还是在此处。”

    “你是想以姻亲为系?”晏闻山抬眼看了一眼晏子鱼,道,“垣祯及冠时,已经取了一房没有什么权势的侧妃,正妃的确还空着。”

    晏子鱼轻抿一笑,冷冷疏疏,一分薄屑。

    “我心中只有垣市,不论私心还是大势,垣祯都必须娶前夏之亲。一来,可在广陌势起时保其一条命,这是我给皇上做过的承诺。二来,留嗣。此嗣若留,是为晋夏之后,广陌再想闹,于权,定然是闹不起了。既然无权,那么任他钱财商脉再横,不过徒然而已!”

    晏闻山算是彻底想明白了自己这个孙女的打算,惊道,“那你,是势必要帮垣祯把广陌的势头给掀起来了?那垣市,岂不是会……此事!皇上知晓么?”

    晏子鱼敛眉,眸底挣扎地滑了一滑,不动声色道,“我也是与皇上谈过之后才这样打算的。如此打算,于天下大势,才是最好的方式,否则,真要动起干戈,最惨的,还是百姓。”

    晏闻山沉了沉语气,“你让我退下来,是想亲自接近前夏的根本?”

    “是其一,其二,比起祖父,我有垣市所系,不管是他们一味支持垣祯也好,还是日后倒戈相向与垣市,我都是不错的桥梁,这就是成事者,与行事者的区别。”

    晏子鱼翘翘唇,眸底疏离而敛,轻然而叹,“至于阿市,她心太善,如果能够以我让她狠得下心,当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晏闻山紧紧盯着晏子鱼,“你就这么肯定垣市会是一个好君主?”

    晏子鱼扬眉,似是提及垣市,她也就顺而想到了垣市,眼角眉梢流淌出自然的欢喜,微微侧首,看似心神游离,实则全握心底之根,无比肯定骄傲地翘唇道,“阿市心善,明澈不扰,识人精准,唯差的,是一见万象的取舍,若能断心头之肋,自是最合适的君王。”

    “心头之肋?你……”

    晏子鱼笑,眉梢欢喜不减,一抹少女的轻俏意气终于透过重重沉霭,清晰而愉悦地流淌在了古井一般难猜的眸底。

    “君王之侧,不差美人,差的是,与之比及高低的辅佐之臣。我晏子鱼,若以色侍她,于她,是贬低,于我自己,也是轻贱。”

    她盈盈一转眸,笑意撩眉,“当然,以色侍之,也是一件乐事。”

    “你想清楚了?”

    晏闻山见她欢喜如斯,全不作假,心底也明白自己的确是老了,无论是心机筹谋,还是取舍权衡,甚至是对自己的苛刻以待,他都明白自己再也做不到晏子鱼那样纯粹!

    “若非清楚,子鱼何以令祖父愿意将晏家交给我呢。”

    晏子鱼伏地,非简单一叩首,而是正礼三行,复叩三次之后,诚挚道,“还请祖父成全。晏子鱼此生归于晏家,也只当归晏家。”

    “你若归晏家,垣市不能下嫁,你和她此生,定没什么好结果。”晏闻山无奈,冷戚戚地嘿然一笑,瞠目瞪着晏子鱼,“于此有慰,于此有慰啊!”

    晏子鱼听晏闻山此言,语调轻淡,不轻不重道,“祖父有慰,子鱼也安。至于阿市和子鱼,未来如何,连子鱼也不能断之,祖父何以明之?”

    晏闻山一听,气得心口直疼,指着晏子鱼半天只抖着一个词,“孽障,孽障!”

    ☆、晏家之主(三)

    一日一夜,再到天明,分明就是过了一场梦。

    明明眼前还是阿市青衣长剑的俏然模样,转眼的,自己就只能望着冰冷的墙壁,趴在腐草味道沉重的席榻上,一点儿一点儿地想着梦中,还有什么算漏了。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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