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节
小猫大狗 作者:风月泊
第3节
某位少爷却忽然正色:“不过,昨夜里我撞见嫂子自个出来散步了,神情恍惚地好生奇怪。诶你说,有身孕了怎么还不注意休息大半夜跑出来呢?定是我大哥那厮太蠢闷不懂得哄孕妇开心,哪里惹着嫂嫂了。”说着叹了口气,“唉,亏我昨夜误了大好时辰送嫂嫂回房,结果大哥他居然还在睡觉!真是的,床边空了都不知道,自个睡得像个死猪似的。”
……他真是您亲哥哥么。管家扯了扯嘴角,正想说什么,就听唐礼轻呼了一声:“咦?”只见他盯着池子那边看了会儿,随即指着一处墙角道:“诶,你看那是什么?”
“一张白纸?”小管家走过去。唐三少爷也急忙跟过来,绕过荷花池子后边,靠近看:“奇怪了,谁贴在这里的?之前也不见有的啊。”
想了想,一把撕下来,见手中长条形状的纸片白中透黑,边角已经腐烂,烂的地方还隐约显现出一些浅色符文。他脸上神色立即就变了。嗯,没错,根据自己多年所学判断,这必然不是普通的白纸!
某位少爷脑海中电光一闪:“难道……是有什么人在这里施咒作怪?!”
……
“到底是什么在作怪。”深山幽谷里,女子低喃了一声。摊开掌心,手里残破的白符转瞬化作烟尘散去,心头却慢慢覆上了一层疑虑担忧。她坐在房前檐下,蹙起眉。
此时雾气才刚化开,庭前院落微风习习。一片枯叶飘进轩窗,轻轻拍打在了那青色玉钵上。
叮铃地一声,细微却清脆,如幽泉滴水。玉钵中的小白团动了一下,抖抖耳朵,缓缓睁开那双蓝碧色的大眼睛。
勾月睡醒了,用爪子揉揉眼,再蓬起周身白毛伸了个懒腰,然后从清灵钵里爬出来。左右看了看,没见人影,又将目光转向门外,这才发现了外头背对着她的那抹灰白色。
她跳下桌子,脚步轻快地走出去,跟着坐在檐下。
“——喵呜~~”开口第一句竟这样不由自主地叫出了声,勾月顿住,不过很快就恢复过来,若无其事地清了清嗓子,柔声道:“早啊。”
身侧女子却没她那么好的心情,不见作出回应,只依旧用手托着下巴微微蹙着眉,目光放在远处,似在思索着什么并不美好的事情,正出神。
勾月倒是习惯了,在一旁自顾自地舔起了爪子。而后没事情做,就干脆挨近些,偷偷仰起脑袋去瞄人家轮廓分明的侧脸。
嗯……鼻子翘挺精致,肤色透亮如白玉,不错。修眉凤目,睫毛也很长,弯弯的像两扇羽翼。其实五官生得明媚勾人很耐看嘛,就是因着这人平素里性情过于寡淡,才生生将那份媚意给冷藏了。而此刻嘴角微抿着,更是显得稍薄了些。都说唇薄薄情,没准将来还真是个负心的。
某猫低笑了一声。
这时,那人幽冷的瞳眸侧移,淡淡瞥了过来。
被当场抓住的小动作的猫咪也不惊慌,从容将脑袋转向别处,甩了下耳朵,继续舔爪子。却听对方轻声道了句:“还记得我之前在耀县留下的白符么?”
咦?勾月有些意外:“怎么了?”
“被毁掉了。”
噗,不知为何很想笑。她怎么在这几个字里听出了些许委屈?就好像被谁欺负了似的……要不是因为对方一副面瘫样,某只小白猫差点把持不住要踮起脚去拿爪子拍拍人家的肩膀安慰了。
勾月轻咳了一声,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严肃:“咳咳……唔,这么快就被毁了,看来的确有问题,而且问题还不小。”
樊禅转回视线,继续看着远处不说话了。沉默片刻后,忽然将右臂轻轻抬起,听得她嘴里念了句什么,再放下时手里已经多出了把兵刃。
是一把看起来就不普通的柳刀。刀身纤直,银环乌柄。那个镶嵌在刀柄末端的银环中心还悬浮着一颗圆形铃铛,看起来相当别致。慢慢拉开墨色刀鞘,露出里头隐刻纹案的刀身,立即就见其寒芒摄人,利刃削风清哨,而那反射出来的凛凛白光好似要直直刺入人眸心一样。
勾月顿时觉得周身凉飕飕的,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冷冽的兵刃。“原来你还有兵器啊。之前对付那梦魔的时候怎么不见你用?”她问。
身旁女子已经开始眉目专注地擦拭那把柳刀了:“它需要休息。”
“呵,这么宝贝这把刀。”某猫没发现自己语气里有些酸。她走近了些想看看清楚,却不料刀柄末端银环里的那颗铃铛突然就开始嗡地转动起来,还带起了一股肃杀之意,如同在警告。
“它不喜欢你。”没等勾月开口问,樊禅已经解答了疑惑,“它不喜欢妖魔邪气。所以,你最好离它远些。”
勾月听了简直想炸毛。哼,好傲娇的刀!我还不喜欢它呢……真是跟它的主人一样讨厌!她愤愤地走到了另一处走廊的边沿,趴在木质地板上晒太阳。但想想又似乎觉得哪里不对,这把刀……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这把刀是……”
“她叫白烛。”那头女子淡声道。
白烛……勾月在脑海里反复搜索这两个字,总感觉好像要想到了什么,但又记不分明了。纠结了半天也只好放弃,于是又问:“你是准备拿这把刀去砍那个毁你白符的妖怪喽?”她不禁想起了从前自己那大哥每每要找人打架时,表情凶恶地在房门前磨刀拭剑的场景。
“不一定是妖怪。”樊禅并不知道此刻某只小白猫脑海里的的浮想,摇了摇头,缓缓道:“但根据它的感应,那座凡人宅院里有很重的尸气。”
“尸气?这样一来……那个美人孕妇住在里头岂不是有危险了?”如此倒是好玩了。她起身走过来,扬起小脸,目光灼灼地盯着樊禅道:“什么时候动身,我也要跟去。”
“这次你不必跟去。”樊禅挥手收起了刀。
小白猫眼睛一瞪:“不行!”
“我会施解应咒,你定定呆在这里,不用担心伽罗环起反应。”仙姑大人站起身,轻轻撩起一缕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却见某只猫立即紧张地靠近过来。她有些不解,想了想,便问:“你……害怕一个人?”
难得地竟是放软了语气,还带着些犹疑。
“怎么可能!”猫羞愤反驳。
樊禅垂眸看她,好似在审视。
“随你。”良久,她轻轻道了句,便拢了拢云袖,抬步走进前边一片树荫里。灰白色的衣摆在空气中划出清洒的弧度,仙气逼人。
身后的小白猫瞪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低哼一声跟上去。
……
☆、第12章 十二女骗子
空气里的淡蓝色渐渐褪去,街道上行人多了些。唐府对面酒家的屋顶上,一阵风刮过,出现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要是回去时也能像现在这般轻松就好了。”某猫想到上一次的惨痛经历,不禁感叹了一声。随后惬意地趴在屋脊上吹风,一身白毛被清凉的晨风吹得蓬松起来,远看好似一个绒软的雪球。
现在她们隐了身形,肉眼凡胎是看不见的。勾月悠然低头俯视底下景致,缓缓摇动着尾巴,倒是丝毫没有要去救助凡人的急切。
但随意张望了会儿,见身边女子还没有动身的意思,她便有些奇怪了,问:“现在不要过去么。”说着下巴朝对面方向抬了抬。
“等等。”樊禅淡淡道。
勾月这才发现身旁人一直在注视着唐府大门那儿,神色认真。于是她也定睛看过去,却见着那门前出现了蛮有意思的一幕:有个穿着淡青色道袍的女子被两个家丁模样的男人拦住了,看样子他们正在言语交涉。于是她凝神,放大了耳目感应。
“出去出去,我们唐家可不相信什么神仙道术,我们是正正经经的生意人,凭良心做买卖,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情,才不会惹上什么脏东西。”那家丁义正严辞,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姑娘你还是到别处去除妖去吧,免得待会儿人多了,街坊邻居们看见会传出什么不好听的。”
“我是邻县神隐山仙姑,难道你们没听说过么?”女道姑秀眉一挑,颇有气势。可惜不起什么作用。
另一个家丁摊手,笑得纯良无害:“姑娘,我们唐家人都来这里住了一年多了,还真是没听说过什么神隐山的仙姑。”
“喂,有人冒充你呢。”在这边听得一清二楚勾月仰起脸看身旁端立的女子,尽管故意板起了面孔,可那声音怎么听都很愉悦,甚至还似憋着些笑意。
樊禅冷冷瞥了她一眼,转过头继续注视那边。
“怎么回事啊?”这时唐家大门里传来一道带着哈欠的声音,随即见一个年轻男子出现在视野里。
“三少爷。”家丁见着来人,立即恭敬解释道:“三少爷是这样的,这位姑娘硬说自己是什么仙姑,要进咱么府里捉妖……”渐渐地语气变得犹豫起来,到最后都说不出口了,直暗道:糟了,谁不知道这位少爷最爱那些仙啊妖啊的……
果然唐三少爷眼睛一亮,“仙姑?捉妖……等等!”他走过来,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面前这面容清秀有几分正气的女子:“你说……你是神隐山的……”
神隐山仙姑,他可是听说过的,昨日出去溜达时还听那卖菜的张妈说起城北赵家近来家里出的怪事。据说那赵老爷就是去求了神隐山仙姑才得以解决的。可是,仙姑大人怎么会主动来到这里……
女子拂尘一甩,冷眼睨过去:“看来,尔等还是不愿意相信。”
“那好,本座便露出几分道法给你们瞧瞧。”她说完,扬起衣袖轻轻一扫,奇异的现象便发生了。
只见一个家丁扫把底下的那几片枯叶竟飘了起来,慢慢地上升,最后附到了一处树枝上。紧接着,叶与枝桔梗贴合,就在他们几人的注视下,那原本干枯的叶子像活了一般,一点点地舒展开来直至变得饱满,再染上青葱绿色,到最后已如嫩叶新生,完全融入了那片枝丛里了!
就像是将时光倒退了一般,枯叶返枝,起死回生。
家丁和唐三少爷顿时张大嘴巴,都看呆了。揉了揉眼睛,简直不敢相信。尤其是那两个家丁,他们还是头一回遇上这种事情。唐家向来都教导府里人不信鬼神的,以前见着那些修士道僧,都觉得是江湖骗子而已,可今日当真是受了惊吓了。
还好刚刚没行人路过瞧了去,不然可得引起风浪了!
也不知是回不了神还是不甘心,三个男人仍旧伸长脖子仰着头,一个劲儿盯着那处枝柯瞧,好似要把眼珠子都瞪出来。可那几片叶子一直好好地在那里,没有再变枯萎的迹象,风吹枝摇,眼前一花,就再也分辨不出是哪几片了。
见状,青袍道姑拂尘一甩,朗声:“哼,尔等误了本座做法驱除妖异的时辰,隐匿此地的妖物凶险更甚了!”她抬手捻了捻指,而后皱眉,摇头道:“本座心生悲悯,不愿看妖物祸乱,然尔等愚昧妄加阻拦,如今不插手也罢!”
“仙,仙姑请留步!!”唐三少爷回过神来连忙喊住人,因着过于激动连声音都变了调:“久闻仙姑大名,今日一见果然神仙风采道法高强。方才,方才是我们几个有眼不识泰山,无礼冒犯了仙姑,还请仙姑仁慈,原谅一二。”
想到之前在后院发现的那张疑似符咒的东西,他心里顿时一沉。走上前几步,深深做了一揖:“恳请仙姑出手相助,除去府上妖异!”
女子嘴角暗暗一勾,傲然扬起下巴:“叫我神隐大人!”
……
“噗。那几个凡人也太好糊弄了。”酒楼这头,小白猫忍不住嗤笑出声:“这个女修虽然能卖弄两下子,可明显道行还浅,刚筑基而已。啧啧,这些所谓修仙正道啊,不好好去修行道法,还四处行骗耍小聪明,要真遇上厉害妖怪估计得被吸干净了。”
说着用爪子拍拍身旁人的腿:“喂,神隐大人的本尊,她们已经进去了,现在我们要怎么办啊?由着她们胡来会不会惹出什么乱子,那妖怪被逼急了会吃人么?”
“先跟去看看,不用我们出面倒也好。”樊禅不理会某猫的戏谑,神色依旧轻淡。
小白猫甩了下耳朵,对她笑眯眯道:“那神隐大人请……”
“神隐大人这边请。”唐礼引带着青袍道姑进了府里,直接吩咐下人备了一间上好的厢房。
“大人尽管屈身在此留住几天,若有任何需要,随时吩咐。”他恭恭敬敬地说道,眼睛里满是崇拜向往的光芒。这会儿什么家中有妖有鬼的都被他抛在脑后了,其实心里乐得很。
啧啧,难得碰上了传说中这么厉害的有真本事的大师,抓住机会把人家伺候好了哄开心了,届时再多多显示一下自己的聪明才智慧根悟性什么的,嘿嘿,没准就能拜师当徒弟了,额呵呵呵……
身边道姑不由侧目看他,表情里的嫌弃差点要掩饰不住。她手持拂尘在庭院中来回踱了几步,煞有介事:“此地甚是怪异,但那妖物不易对付。本座的规矩想必你也有所听闻,切记不要声张出去,这几日拒绝任何访客,待本座静下心神,寻出妖异藏匿之处,时机一成熟便可布阵施法。”
“好好,大人慢慢来,不必急于一时。”唐三少爷连连应声,再次躬身做了一揖:“那一切就劳烦大人了!”
……
另一处院子里,跟在樊禅身后的小白猫在空气里嗅到了一丝异样。有点像什么东西腐烂的味道,平常凡人闻不出来,稍有修为的若不仔细去分辨也是难以察觉到的。她提醒前边的人:“喂,应该就在附近了,你感觉到了么?”
“这边。”前面女子轻声道了句。
勾月跟着走进一道长廊里。路上碰见两个丫鬟捧着糕点果盘从身旁经过时,她还坏心眼地在其中一人腿上抓了一把。
“呀!”小丫鬟惊叫一声,手中果盘差点拿不稳摔下来。另一人连忙问:“哎呦怎么了,突然这样叫,吓了我一跳。”
“方才好像……有什么抓了我一下。”她后怕地拍拍心口,回头望了望空无一物的走廊,又自言自语了一句:“可能,可能是错觉吧……”
“什么有东西抓了你一下,大白天的别自己吓自己。”身旁人嗔怪:“好了我们快些走吧,听人讲府里来了贵客了。”……
樊禅察觉到身后动静停下步子,冷然抿了抿嘴角,伸手将某只正偷乐的小白团拎走。
长廊尽头是个花园,走过那片青石板空地,面前就是一大片荷花池了。满池青碧,花开点缀如繁星,荷风穿廊,暗香阵阵,风景甚是美。樊禅抬手往虚空中一划,取出那把乌铜柳刀。
长刀出鞘,戟指捻诀缓缓抹过,那刀身上便显现出丝丝缕缕金色的纹案,像排行细密的符文。而后,刀柄端处那颗银铃就开始转动了起来,发出嗡嗡的鸣风声。
“有妖气。”她淡淡道。白烛是感应极其敏锐的神器,一旦嗅到妖魔气息,就会做出反应。
但是这次反应似乎有些大了,银铃的转动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激烈。难道……某位仙姑大人凝眉,将目光转向旁侧。而站在她身旁的小白猫眨眨眼,满脸无辜。
樊禅面无表情地摆摆手:“你离远点。”
“——喂!”勾月简直不敢置信:“我现在那么柔弱,离远了要是有危险怎么办?”
“靠近你的人才有危险。”
“你!”小白猫气得跺脚。但身旁人不为所动。
好心累!!勾月重重地哼了一声,愤然远离了几步。她此刻只觉得自己的人生一片惨淡。自从遇见了樊禅这女人,她就完全高贵冷艳不起来了。从前在魔界,谁不是一个劲儿地去巴结讨好她,她到那儿不都是众星捧月,何曾受到半点轻慢。
如今,居然被嫌弃了。真是……好讨厌!
☆、第13章 十三沉尸池
樊禅把白烛换到左手,从袖中取出一张明符,凝火于指尖点燃。随后捻住其中一端轻轻一晃,燃烧着的符纸便连带火焰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枚一尺多长的细银针。
勾月本来还在一旁生闷气的,见着她这一番变戏法似的动作,又来了兴致,睁大眼睛观看起来。
随后见她半蹲下,将那长针快速扎进池边石板缝隙的土壤里,直没过顶头。过了片刻缓缓取出,原本银白的针,已经有一半泛着黑色了,上面还黏着一些细小土粒。
蹲在地上的人用手指刮了些针上的细土,捻了捻,脸上神色随即凝重了几分。
果然,这片水池……
“跟皇帝饭前用银针试毒似的。”一边的小白猫笑道:“怎样,这地里有毒么?”说着皱皱鼻子,小爪子在面前扇了扇:“不过这里一股子死人味儿,八成是不干净了。”
樊禅收起那枚长针,“听说过凶地么。”她站起身,轻声道:“土干如聚粟,或温如卦肉,或水泉砂砾者,皆为凶地,且其中以水泉砂砾最为险恶。”
“水泉砂砾?”勾月眯起眼,露出利爪往身下石头缝里刨了一下,再低下头嗅了嗅,随即了然:“嗯……这里的土质确实跟别处不一样,都是砂砾状的,尽管被石板掩盖着,也不难发现下头孔洞极多。那些孔洞口径虽极细小,然个个都很深,直通地底,还能闻见些腐臭味道。”
樊禅点点头,目光里流露几分赞许,“这便是水泉砂砾的特点了。水者,地之血气,即福祸之所在。原本此处风水颇佳,然地气虚浮,腠不密如滤篾,内藏气湿之水,外渗天雨之水,久之生气俱泄,阳消阴长,便破坏了这一方风水。如今这处,在耀县一带算是少见的一种养尸地。”
“养尸之地,地气滞涩,阴邪积聚,若死者带怨气,葬必起尸,且魂魄不离尸身,常常能逃脱地官追索。经过一段岁月后,其尸身不腐遍体生毛,复苏五感于夜间行动肢体,食凡人血肉。”她把目光放到眼前的荷池里:“看来这片水池里,有沉尸。”
一旁的小白猫却道:“头一回见你说了那么多话。”
樊禅:“我平日里寡言少语么?”
“这个嘛……”猫搓搓自己的小肉掌,眼神飘忽:“嗯……啊你刚刚说那些话的意思是有尸体在这片养尸地里变成了凡人常说的那种毛粽子?”
“有这种可能性,但也只是猜测而已,毕竟这里还没出过人命,一直相安无事。”樊美人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想了想,轻声道:“先随我布阵,而后静观其变。”
说完取出两道白符,各贴在了荷花池南北两侧的隐蔽角落,然后在白符正对面三步内摆放好五枚石子,再抬指虚划上一道方格暗符。
这是一种不易被察觉且稳固有效的阵法,最适用于等待暗处的目标出现,就好似猎人铺设了陷阱,渔夫洒上围网,只待对方现身,触动阵沿,便能将其牢牢束缚住。
勾月也没闲着,在另一个角落帮着摆好了五枚带着灵气的石子,还很有情调地摆成了梅花形状。可她还来不及欣赏呢,就听身后传来了一道陌生的脚步声。她回身看去,原来是之前那冒充樊禅的女子。
女子走到她身边,忽然皱眉:“好重的妖气!”
某猫差点忍不住要跳起来在这人脸上留几道血痕。而更令她恼火的是,这女人紧接着还踩着她刚完成某朵小梅花,直直朝着贴有白符的那个角落走过去了。
真是不可原谅!!
“这是什么?”那女子观察力很是敏锐,很快就注意到了那张白符,盯着它略微思索一会儿就伸出手准备撕下。
“住手。”这句话是勾月喊出来的,而拦住了那女子动作的却是从另一侧掠身过来的樊禅。
“你们是谁?!”女子被吓了一跳,急急退后几步,警惕地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一人一猫。
这猫身上魔气重得很,明显是妖魔一类,可身旁人却仙气逼人,看不透真身,也不知是敌是友……她抿紧唇角,手握拂尘就这样僵持着,可没过多久,脸上神色就变了。
面前这女人的确不简单呢,修为高深远在自己之上不说,且灵息极为纯净,想来境界至少也到了灵寂期!而那池壁上的符纸估计就是对方贴下的,那……这一人一猫之前隐身于此,也是准备着除妖么……
青袍女修脑海中灵光一闪,立即换了副表情,朝着樊禅拱手温声:“晚辈棠绫拜过前辈。”
“呵,算你识相。”旁侧某只猫冷哼,那模样倒有些狐假虎威的味道。
樊禅看她的目光有几分冷肃:“去别处说话。”
“哈?哦……”许是被这气场震慑到,某女修愣了下后,竟乖乖跟着走了。等到了较远些的那园子角落的一棵树下,樊禅才停下来,回身问她:“你来到这里是想做什么?”
棠绫不自觉地吐了吐舌头,竟是生出种被自家师父责备了的错觉:“晚辈下山历练,常帮助凡人除妖驱鬼,这两日恰好见到这里不对劲,所以才……”
“所以才来冒充别人,能收妖就收,就算收不了也可以卷一笔财物走人对吧。”某猫凉凉补充,脸色不善,显然还很在意方才那小石头被踩乱的事情。
“我,我也不是有意骗人,只是不冒充一下有名气点的人物,那些凡人都不肯相信我嘛……再说了我也确实想帮着弄清这里的怪异是怎么回事……”某女修被人揭穿后面露愧色,耳根生热,倒是现出了不少小女儿家的模样,哪还有之前的大师仪态。
想到了什么,她又犹豫道:“那敢问前辈您……”
“不必知道我是谁。”樊禅看出她心思,淡淡道:“只需按我说的去做。”
“诶?”棠绫眨眨眼。
樊禅又道:“我们怀疑这处地方发生了尸变。”顿了顿,语调渐沉:“一般尸体浸泡浮肿后会浮出水面,不可能没人发觉。但是这里先前没有过任何发生命案的传闻,唐家人也一直安然居住,这便说明了那件事情并没人知道。也就是说,那具尸体没有浮水。”
“落水之尸若不浮,则怨气不散,极易异化。只是从此处气息来看,对方异化程度还不深。”她微微皱眉,继续说:“如果没推算错的话,对方身死大概只有五六年而已。”
“五六年……”棠绫垂眸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道:“对了,刚才那个唐家少爷就跟我说起过,其实那里之前是一户人家屋后的鱼塘。”她指着远处的荷花池,“后来那户人家匆匆搬走了,有人低价买下了这片地方,才将那几间茅草屋改建成大宅院,而鱼塘也变成了荷花池。”
“干嘛要改成荷花池,不觉得鱼塘更霸气更有情调么。”小白猫插嘴。
“是么?”棠绫想了想:“似乎……”
樊禅:“关于原来那户人家,你知道多少?”
“哦原来那户人家姓张,家主是个穷秀才,平日里只靠着卖些字画勉强糊口,但或许是因着长相不错,竟先后娶了一妻一妾,都是美娇娘。”棠绫将之前唐礼跟她八卦过的事情都详细说了出来:“就在五年前他们突然搬走了,说是要去北方谋生。可那正房夫人刘氏并没有跟着去。当时有人问起,那秀才就说刘氏原本是富人之女,因为受不了辛贫所以就跟他和离,独自回乡去了。”
也不知是回忆起了什么有些感慨,她叹了口气,最后道:“这些事情是那唐家少爷听当年的中人吴掌柜说的。想必其中也是隐瞒了许多。”
“受不了辛贫,和离回乡……呵,说得真好听。”勾月冷笑:“恐怕那刘氏就是这池底沉尸了。”
棠绫怔了怔,倒是没有想到这一层上来。
“用法术将旧时场景在意识里回现,便可清楚当时发生的事情了。”樊禅忽然轻声开口。小白猫闻言抬头看她。另一人则神色微变,支吾道:“什,什么法术?”
“用溯时法,可现旧物形貌于人前,也可通感过去,看见曾经景象。”她淡淡看了面前女子一眼,言语中颇有深意:“既然之前那几片回枝的枯叶能保持半个时辰之久,只是去感应五年前的事物,你应该可以办得到。”
“你……”居然被轻易看破道法,棠绫既是心惊又是挫败。末了咬咬牙,也只得答应:“好,我试试!”说完就真的闭上眼睛,嘴里低念咒诀进入状态,开始凝神去感应周遭事物在另一个时空里的显现了。
在这段闲暇里,小白猫悠然摇了一下尾巴,又忍不住拿爪子碰了碰身旁人的脚,低笑:“喂,今日怎么为难起小辈来了,那种法术难道你不会么?”
“我不会。”某人面不改色。
溯时法不是寻常法术,谁都可以学会的,而且这是一个很神秘的修仙门派里的独家绝学,一般不外传。眼前这个年轻女修想必是其门下弟子,也不知道……她会不会跟那个人有关系。
☆、第14章 十四旧时诡夜
于是她们各怀思绪,在一边等待了一会儿。却见棠绫越发蹙紧了眉,额际还渗出了层细汗。
其实使用这种法术耗费灵力极多,棠绫修为尚浅,一日之内使用两次确实是有些为难她了,此时她也是在拼了力气苦撑着。而脑海中瞬间涌入大量的讯息使得她头部阵阵晕痛,却又不得不去专心分辨,因为稍有差池,是会造成血气倒流的危险的。
耳边阵阵嘈杂,好似有无数道不同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叽喳作响,十分刺耳。越来越多的画面在眼前迅速掠过,形成了一道不断变换彩影。当其中一处墨蓝色显现出来的时候,棠绫心头紧绷了一下,立即生出一种很强烈的感觉。
她循着自己的意识,往那一处去。
一阵铺天盖地的空白漫过去后,周遭便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她看见自己仍站在唐家后院里,远近事物却开始慢慢走形。前边的房屋楼阁好似被蚕食了一般正在一点点消失,接着变成了几处简陋的茅草屋子,地面上石板褪去,还原成草地,从屋子那里蔓延过来,经过脚下,又迅速往后方覆盖过去,直至那个在夜色里泛着浑浊暗色的鱼塘。
渐渐地,听见促织的声音,还有……一些模糊的人声。
她的意识在画面里移动,来到发出声音的那个屋子。
“惠茹,是我对不起你……”模糊的言语转而清晰,眼前的一幕却让棠绫寒毛倒立。
昏黄灯光下,男人站在椅子前,一手死死坩住女人的下巴,另一只手拿着碗汤药正粗爆地往她嘴里猛灌。那被绑在椅子上女人摇着头挣扎,脸上现出一道道青紫的掐痕。她呜咽哽咽着,被药水呛得一直咳嗽,双眼也已经红肿不堪,泪水涌出来,将脸颊沾得黏腻。
站在旁边冷眼观看的另一个穿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则拿手帕掩了掩鼻子,把头转向别处,露出些嫌恶神色。
“喝下去吧,求你了。”男人压低的声音里难掩颤抖,发了狠的表情却在灯光下布满阴影,显得狰狞可怕,如同入了魔障。
“呜……呜唔……”女人还在拼命挣扎,褐色的液体泼洒到身上,发髻也松垮掉,头发被药水打湿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被紧紧困绑住的手磨破了皮,泛起青筋。
男人红着眼睛,手不住发颤,却仍旧狠心灌完了第二碗汤药。“别怪我狠心,我没有选择,我受够了这种被人瞧不起的穷酸日子,我……”他声音哽咽。
昏黄的灯光忽明忽暗,映在墙壁上的混乱剪影像那张牙舞爪的鬼脸。
“动作快些,天都快亮了!完事了我们好收拾东西一早动身,还得去找马车呢!”身旁人尖声催促。
被绑在椅子上的女人忽然开始口吐白沫,四肢僵直地抽搐起来。她喉咙里发出一阵阵痛苦的声音,眼睛却死死盯着男人的方向,混含着失望和怨恨的眼神里,慢慢覆上了猩红的颜色。
男人猛地退开几步,表情呆滞。直到眼前这女人——他曾发誓要保护一辈子的发妻,七孔流血,不再动弹了,才哇地一声嚎嚎哭了出来。
“我,我对不起你……”男人崩溃了一般蹲下来,抱头痛哭:“对不起,对不起……”
“人都死了你还哭什么。”身侧的妖艳女人不耐烦地骂道。
“窝囊废,当初我怎么就看上你了呢,无非是穿得光鲜些长得好看点,其余一无是处。靠诉你,我爹可是看在我的份上才肯给你一条出路的,多少人求之不得呢。你可别怨我爹逼你,跟前途相比,一个没作用只会拖后腿的女人算得了什么。”
油灯忽然被风吹得跳动了一下,正说着刻薄的话的女人看见那具死不瞑目的尸体,忽然背后有些发凉。
“快些把尸体处理掉,我去把她私藏的那盒子财宝首饰找出来。”她撇撇嘴,等男人收了声,转身走出门,边走边低声念叨:“那虚伪贱人平日里装得一副勤俭持家的模样,背地里不知私藏了多少钱财,还以为我们不知道呢。”
身后男子擦干脸,握紧拳头,剧烈喘息着。最后深吸了口气站起身,咬牙把那尸体连带椅子一起拖了出去,往鱼塘那头走。夜色掩映下,没人知道这里发生的罪恶。
棠绫呆呆立在门边,捂着嘴。
她愣愣地看着男人拖走那俱女尸,看见那尸体暴突的眼里流出血泪。
死寂的目光,却阴怨得可怕。
她颤颤后退着,脑海中却嗡嗡作响,腿脚发软。控制不住地,眼前画面骤然开始扭曲,地面轰然崩塌,黑暗袭来,头痛欲裂……
“表情这么痛苦,必定看见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唐府后院里,小白猫眯起狭长的眼睛,盯着那张发白的俏脸,忽然掩唇笑:“该不会是弄错了时段,看见人家一些闺中秘事了吧?啧啧,我也好想看呢……”
“不可胡说。”身旁人冷眼睨她。
勾月便收起了戏谑,正色道:“喂,你看她气息紊乱得很,像是快走火入魔了。”
樊禅沉冷地观察着棠绫的神色变化,也发现了情况不对,随即上前,抬指点了她几处穴道。手转而移到背后,猛然一推。
下一刻棠绫倏地睁开了眼,却像是刚被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在一个劲儿地喘着气。
“怎么如此不小心,竟被轻易牵动了心神。”樊禅言语里露出几分责备。
“我……是我太大意了。我的历练还不够……我太天真了……”她失神地喃喃着,好似有些神志不清。嘴角也泛白,显得很虚弱。
樊禅和勾月知道她定是受什么刺激了,也不说话,等着她自己慢慢缓过来。
过了好一会儿,棠绫才恢复些生气,抬手擦了擦额际的汗,但脸色依旧很难看,“我没想到事情竟然是这样子的。”
她低声说:“以前我一直在灵境随师父苦修,听从她心怀天下济世救民的教诲,本以为世间最险恶不过那妖魔邪道,如今才知真正险恶的却是人心。”想到刚才看到了画面,尤其是那刘氏死前凄怨的眼神,此时心头还阵阵难受。
努力平稳下心绪,还是忍不住咬牙切齿地补了一句:“师父说的没错,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啊?”小白猫仰起脑袋问。
“诶诶大人~~”忽然远处一声荡漾的叫喊打断了几人对话。只见一个年轻男子提着衣摆,正从长廊那儿往这边跑。是那唐三少爷找过来了。
可某位女修还在气头上,觉得男人什么的特讨厌,就不顾大师的风范端持甩了一记凶狠的眼刀过去。
不料对方丝毫不受影响,反倒跑得更欢快了。“诶诶,到处找不见,原来神隐,神隐大人你在这里啊。”唐礼跑到几人面前时已经气喘吁吁。刚刚真是吓死他了,还以为这位仙姑走了呢。
而这声“神隐大人”叫棠绫身形一抖。
“咳咳……”她不自然地看向旁边,有些尴尬。而视线刚转过去,果然就见某只小白猫冲自己抛了个媚眼,满脸揶揄。另外一位前辈姐姐倒还好,依旧是……呃,面无表情。
“大人,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所以急忙跑来找你了。”唐礼看不见樊禅她们,也不知道某人内心的挣扎,兴冲冲地掏出来几片碎纸,邀功似的捧着:“您看,这是我今早在墙角那里发现的符纸。我一眼便断定其中必有蹊跷,所以及时地把它给撕了!”
说完觉得这还不够显示自己的聪明才智,又道:“依我看啊这符咒样子简陋得很,一瞧就知道没有多厉害,应该是下三流手段而已,不过我将它撕成几瓣,早早破了那妖法也好……咝,好冷!”话没说完突然感觉从身侧扑来一股森然寒气,唐礼搓了搓手臂,疑惑地朝四周看了看。
奇怪了,也不见变天起风啊……
“呃……”棠绫认出了某男手里的碎纸片,此刻真恨不得将这厮给踹飞去。颤颤地将余光瞥向樊禅,在心语里小心翼翼地问:“前辈,这个……怎么办?”
就算修养再好,也肯定会生气的吧?她心有惴惴,却见旁侧那位神色清冷的女子嘴角忽然轻勾了一下。
好美!但好诡异!
某只小白猫抖了抖毛绒耳朵,同样被这一瞬的笑颜惊艳到了。可惊艳过后,却颤了颤身子,不寒而栗。而樊禅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淡然模样,只翩翩然拂袖,留下一句:“让这男人掌嘴。”
棠绫当即领悟,对某位还在想着要不要回去添衣的男子道:“你,马上自行掌嘴。”
“嗯?”唐礼愣住。
棠绫手中拂尘一甩,露出些许不耐,酷酷道:“不要多问,用此方法可以消去你身上沾染的妖气。”她跟上樊禅她们的脚步往另一处走去,走了几步还不忘回头叮嘱:“你就站在这里慢慢打,嗯……一定要有力度,最好含着笑,打到口齿不清为止。”
含笑把自己打到口齿不清?!唐三少爷瞪大眼珠子,顿时花容失色:“不要啊……”
……
☆、第15章 十五莲女
是夜,寒月半缺,雾气聚拢,偶尔听见夜虫在草间低鸣。
隔着薄雾,荷花池里影影绰绰。风吹莲叶翻动,带起阵阵暗香,气味却不似白天时的清新淡雅,而是幽魅浓郁,带着股诱惑摄魂的味道。
有歌声遂水而来,婉转低幽,哀感顽艳。
就在这夜半无人的园子里,水面上慢慢亮起了微光。透过烟雾间隙,可以看见那层层莲叶的中央,出现了一个粉衣少女。少女坐在一朵盛开的巨大睡莲里,长发垂散在莲蓬上,眉目精致得好似从画里走出来的仙子,却神情悲戚,面色有些泛黑。
她低低哼唱着,如泣如诉。
早已布好阵法隐在远处暗角里静候着的几人看见这一幕,皆是露出了些许惊诧。原本以为会出现那具异化的僵尸,没想到这里竟还有此般灵物存在,真是出乎意料。
可是,那少女是在做什么?
“凶地出灵物,却也在情理之中了。”棠绫定睛眺望了片刻,在心语里道:“莲生于淤泥,阴差阳错地在养尸地里吸收了阴华。那少女便是水莲凝灵气幻化而生的,只可惜她本应丽质通透,清润如美玉的,现如今已然被这邪气入侵,快要异化成了妖物。”
说着摇摇头,面露惋惜:“就像是一朵被虫子啃食了的娇艳的花啊……”
“要实在觉得可惜,你就把那孩子收回去养啊。”小白猫暧昧地睨了她一眼,拿肉爪子去戳着她的肩膀怂恿:“仔细看,那孩子还真是个美人胚子呢,而且声音也好听,把她的身子养好后你绝对不吃亏。”
某女修俏脸一红:“我,我可是正派的修道中人,才没有这等癖好。”
“噗,我又没说什么不好的事情,是你自己想歪了吧正派女修。”猫掩唇讥诮。
身旁樊禅低声道:“来了。”
她们两个闻言同时收起了玩笑神色,一齐朝那边看去。
远处长廊下留有几个黄色灯笼,模模糊糊照得不甚清楚,依稀见从那端拱门里走出来一个人影,从身形看是个女子,且还是个有五六个月身孕的孕妇。她穿着白色的宽松睡袍,两手垂在身侧,披散着头发,缓缓走进长廊里,越发朝着荷池这边靠近。
灯光映出了她的脸庞,正是那唐家的大少奶奶没错。
这位少奶奶勾月之前在回去路上是碰见过的,但现在看她较之前更显憔悴了些,而且此时神情呆滞,双眼发直地往这边走来的模样像夜游女鬼似的,还真有点……吓人?
诶?自己什么时候开始怕鬼了……小白猫忽然一愣,甩甩脑袋,指着那头道:“那美人孕妇怎么像是被催眠了一样。”
“看样子应该同我猜想的差不多了。”棠绫接口道:“其实是那莲女通过歌声和气味召唤那女子前来的。这也是一种极端高明的魅术。而用来催眠的歌声和气味其他凡人是感觉不到的,只有被施术了的人才受其影响,且浑然不觉自身异样。不过……莲女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她转头询问身侧的樊禅。
樊禅依旧是凝神望着那边,淡淡道:“耐心看下去便知了。”
“难道是因为水中那女鬼无法离开池子,所以跟莲女合伙?”勾月在一旁猜测。
樊禅想了想,摇头:“不应该是这样。除非是溺死水中的冤魂,不然不会有此种束缚,更何况她是连带尸身一起异化的。”说完似是发觉了什么,沉声:“你们看池子下边。”
于是隐在枝丛里的小白猫转头看去,只见那唐家少奶奶已经走到荷池边上了,而池边围栏下方,从水中慢慢探出了一个黑影。
“是那刘氏异化成的女鬼!”棠绫低呼一声,也不知是不是之前用溯时法留下了些阴影,这会儿声音都还有点发颤。
那女鬼探出了半截身体,一手攀抓着围栏下的砖石壁,像壁虎一般贴在那里。她的头发凌乱如水草,遮住了整张脸,只露出些青白色。身上长满了黑色的毛刺,肩头至颈部却覆盖着鱼鳞似的黄褐色鳞片,在月色下粼粼泛光。
“已经要成水妖了么……”樊禅神色凝起,暗道低估了对方。
通常沉水僵尸要异变成水妖,至少得经过五十年的时间。这里虽是养尸地,却也不应该在短短五年里就开始长出了鳞片。到底是什么原因……
而棠绫此时也看清了那黑影的模样,顿觉得手心里开始有些冒冷汗。她以前虽然没遇到过什么厉害妖怪,却是听说过水妖这种东西的,还好这一具异化的僵尸及时被她们找出来了,若是再等几年,等它全身都覆满鳞片时,就当真可怕了。
这时,在莲叶间回荡着的缥缈歌声停止了。女鬼虽然双腿还浸泡在水里,却已经向上爬行了许多,可以够得到池壁外沿了。她幽幽抬起头,看向那仍旧呆滞站在池边察觉不到危险的人。
即便是在距离很远的树丛这里,樊禅她们也清楚看见了那女鬼长发遮掩下的,已经咧到了耳根的嘴角。
她在笑,怨毒地笑。
棠绫忽然神色发怔:“我想,我大概明白她为什么想害那少妇了。”她看着那唐家大少奶奶的脸,咬了咬唇,“这唐家少奶奶长得……跟那张秀才的妾室很像。”
“原来是这样。”勾月轻声道:“这女鬼怨气太重,大概都已经失去了作为人类的意识,只剩下仇恨了。”
说话间,围栏下边的女鬼已经有所行动。她慢慢伸出了青黑的手臂,向着池边少妇的脚腕伸去。
几乎同时,荷池西南两侧的五石暗符开始发出了感应。隐在暗处的人屏息等待着。棠绫抓紧了手里的拂尘,紧张兮兮地盯着那头,眼见着那泛黑的指爪就要触及阵法的暗线了。
再伸近一点……就是现在!
砰!不出意外地,荷池里炸开了一道电光。池下女鬼被一道金色的光绳紧紧缠住,发出痛苦的惊叫,下一刻却猛然转头看向这边,目光如毒蛇一般,嘴里发出咔咔地低叫。樊禅立即捻诀,加重束缚,池中电光霎时变得更加刺目,甚至已经能闻见一股焦糊的味道了!
可谁都没想到,那女鬼仰天嘶吼了一声,最后竟是狠命挣脱开来,噗通一声缩回水中去,不见了影踪。
被挣开逃掉了?!棠绫和勾月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而那站在池边的唐家少奶奶此时被彻底断开了催眠,两眼一翻就要向后倒去。
樊禅几步掠到池边,接住昏迷过去的女子。剩下的一人一猫也快速赶过来,看了眼黝黑的水面,皱眉着问:“现在该怎么办?”
樊禅抿唇不语,琥珀色的眸子里泛出慑人寒意。她反手在怀中女子身上设下一道保护结界,轻轻一推,对方就在一个圆形光圈的保护下飞离到远处,稳稳落到了园子外头。随后祭出白烛,戟指念诀启动了阵法。
荷池边沿地面上立即现出一个巨大光阵,淡金色的光从那两处石子暗符中溢出,形成一道延伸的线,包围住整个园子,首尾相连,嗡的一声,光壁拔地而起。
原本滞凝的空气瞬间躁动,天地变色。一身灰白色宽袍的人立在池边,握着柳刀的手缓缓收紧:“我们直接动手。”
棠绫会意,立即按住手中拂尘,用力一拧,猛地将它拔开。身旁的勾月见了她的动作本来还蛮诧异的,怎料她唰地一甩,从那空心拂尘里□□了一根红磷长鞭来!
原来这拂尘不过掩饰罢了,里头藏着的才是真正的武器!不过……
小白猫耳朵抖了抖,总觉得眼前这一身道袍的清秀女修狂舞着一条骚包惹眼的皮鞭的场景,简直违和得不忍直视。
“赤蛇鞭?”樊禅却似认得这鞭子,开口问:“觐天宗霁凝真人可是你师父?”
“咦?前辈你认识我师父?”棠绫眨眨眼。
“有耳闻。”樊禅似是回忆到了什么不美好的事情,声色不觉一沉。
棠绫定定看着她,却讶然从那张清冷绝俗的脸上瞧出了种叫“往事不堪回首”的东西。不止有耳闻那么简单吧……于是眼珠子转了转,显然也不知是想到哪里去了。
师父曾说过赤蛇鞭是与旧时心上人的定情信物,可惜对方后来为了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修炼,就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她,令她伤心欲绝……不会这么巧吧?某青袍女修忽然杏目一瞪,颤颤指着面前的女子道:“你……你该不会就是当年负了我师父真心的那个负心女人吧?”
“什么?!”本在注意池里动静的勾月猛地转头看过来,声调都提高了好几度。
“我不是。”樊禅面无表情地回答,言罢扬起柳刀,利落地向前方一挥,瞬间卷带起一阵疾风,轰然朝莲叶里扫去。
负了那人真心?呵……还真会唬骗徒弟。
☆、第16章 十六水底之尸
棠绫和勾月本欲再说什么的,见樊禅已经出手了,便都识趣地闭了嘴,一同朝荷池里看去。
而在刚刚那一阵凌厉的破空声过后,水面上的重重莲叶已被刀光劈开,分出了一条三尺多宽的道路。路尽头,是那朵巨大的睡莲。它还来不及闭合,坐在里头的粉衣少女抓着花瓣一角,神色惊恐地看过来。
樊禅紧了紧眉。目光没在她身上多做停留,再次抬手将两道雷符打入了水中。捻诀低喝一声,被笼罩在巨大结界下的水池骤然翻涌,覆盖住阵阵蓝白色的电光。
随后翻掌往水池里一推,立即听得轰隆一声爆破巨响,水花四溅,莲叶翻飞。莲中少女害怕地缩进花瓣里,但那骇人的攻击显然不是向着她去的。离她不远处的地方,炸开后正在逐渐平复的水面上升起了一团暗红的血色,氤氲开去。
好简单粗暴!棠绫在一旁看得咋舌,揉了揉方才被震得有些发痛的耳朵,凑过来道:“看来对方被击中受伤了!”
樊禅神色不见有多大变化,垂眸凝视水面片刻,淡淡道:“我下水中,那莲女交给你们看住。”
“你要下去?”勾月走过来。
“嗯。”樊禅应了一声,不待她们做出反应,便踩着围栏借势跃进池中,流利地没入了水里,动作俊逸得像一条矫健的银粼鲤鱼。
小白猫呆住,而后就是没由来的一阵气闷。等了好一会儿,直到那水面上都已经看不出动静了,她才愤愤然把小爪子往地上一抓,抬头看向那莲丛里的少女,一双蓝碧色的大眼睛在夜色里泛起幽幽绿光……
荷池底下没有一丝光亮,水中极度浑浊幽暗,连近处事物都无法看清。同时也静得可怕,仔细去辨认仍感觉不到一丝水体流动,诡异的很。
樊禅停住了继续向前游的动作。此时她身上笼罩着一层辟水结界,将水隔绝开,并没有沾湿一片衣角,可尽管如此,池水中那种不正常的异味还是渗进了鼻息里,叫她忍不住皱紧了眉。
刺鼻的腐臭味道,混合着冲天的煞气,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愈来愈浑浊浓稠,情况比她预想的还要糟,而之前那女鬼三番五次给她们的意外更是叫人在意。
樊禅不再犹豫,开始凝神屏息,调动五感。很快,额头上中心位置就出现了一道竖纹,那纹络分化成并连的两道,再向两边分开,最后竟是睁开眼帘一般,露出了第三只淡金色的眸子。
这是她们一族与生俱来都会拥有的第三只眼睛,只待修炼千年化了形才会消隐,而后到了要用时就自行掌控,能识真身,可看破诡障,甚至目及千里。只不过,开了天眼后其他感应与防御力就会变得弱些,如果置身危险之地可能会带来不利。
眼下樊禅无法顾及太多。她用天眼视物,周遭一下子就都清晰了起来。但看清楚后却叫她有些后悔到这水里了。
只见池底死鱼层层叠叠,黑色枯骨上残存的烂皮腐肉都密密麻麻地吸附着不知名的尸虫。那成团的虫子不断地蠕动缠扭着,远远看好似一片摇曳着的黑色海葵,叫她这看惯了可怕场面的人也几欲作呕。
而视线移回,正对面是一片盘结交错的根茎。
没有水面上花叶的光鲜亮丽,在阴暗水底下,这根茎成簇的场景,像极了日暮黄昏时根须摇曳的茂密榕树林。其中有一支呈暗红色的,比其他要粗很多,也比较笔直,格外显眼。而它所通往的,正是之前那莲女所在的地方。
原来这株被莲女寄宿的睡莲,根部已经开始腐烂了。不仅是它,其余的荷花或睡莲底下也统统都染上了黑色,如被脏污侵蚀。
樊禅沉吟片刻,抬起头沿上望去,却不经意透过池水,看见了那青袍女修正费力地踩在巨大睡莲上,不甚熟练地往粉衣少女身上贴定身符的场景,而她旁侧,某只小白猫拿肉爪子凶恶地戳着少女那梨花带雨的脸蛋,好像还戳得蛮欢乐……
瞬间对那莲女生出了一种强烈的亏欠感怎么办?!
仙姑大人抚额,这短暂的走神却让蛰伏于暗处的女鬼有了可乘之机。
一只手忽然掀开层叠的死鱼出现在身下,尖锐的指甲割破结界抓住了樊禅脚踝。那女鬼嘶吼着,手爪欲要收紧往皮肉里刺去。
樊禅握紧白烛趁势一沉,探身下去同时反手挥出,利刃掠过处便绽开了一朵寒色刀花直朝门面。
女鬼没料到她反击如此迅速,慌忙松手,往旁侧一缩躲了过去,白烛带起的那道劲力就刺拉一声打在了池底,搅起沉沙。裹着尸虫的朽骨翻滚四散,水里浑浊更甚。
吃了这一亏后,黑色身影趁乱隐匿,却不知自己的影踪已被身后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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