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节
芷案焚香 作者:瓷儿媚
第10节
如意妩媚的桃花眼眯成一条线,抢下我的筷子说道,小少爷不饿了,先送小少爷回房里去。
我不去!我大声喝道,母亲说过,越大声别人才会越怕,怕了就会听我的话。
如意不理我了,她看着我那面如死灰的父亲,一字一句的说道,后院池塘的淤泥里有尸体,要快点挖出来。
一群神经病!傻的傻,疯的疯!迟早有一天我也会被你们气死的!母亲气得抖索索的擦完嘴走了,临走前骂骂咧咧的唠叨着。
可是她不敢大声。
我知道,她怕如意。
父亲也是,他也怕如意。
我,我不怕如意,我喜欢如意。
如意很漂亮,比我以前的童养媳白梅还漂亮,其实,白梅也很漂亮。
对我的好的人都漂亮。
我坐在我的房间里,喝着如意亲手给我熬的银耳羹。
如意坐在我旁边,笑眯眯的看着我说道,阿寻,慢点喝,没有人跟你抢。
外面的天阴沉沉的,早上的光景现在好像要天黑了一样,我喝完了银耳羹,照例问如意,白梅呢?她什么时候回来?
芷儿过来收拾碗勺,低眉顺眼柔柔弱弱的样子,可是她一走出门就冲着我的房间骂了一句,傻子配疯子,都是不让府里过安稳的东西!
我听到了,如意也听到了。
芷儿,回来。
如意气定神闲的说道,她身上绣着粉菊的淡色旗袍纹丝不动,我也想学着她的样子,可惜我不穿旗袍,只有女人才穿旗袍呢。
小丫鬟芷儿无奈的又端着碗勺回来了,低着头偷偷瞟着如意的脸色畏缩的问道,小少奶奶,怎么了?
如意不声不响的拎着火炉上熬得咕嘟咕嘟冒泡的汤药走到芷儿面前,倒了一半滚烫的汤药在碗里,命令似的说道,你给小少爷尝尝汤药熬好了没有。
芷儿惊恐的端着手里滚烫的汤药,纤细的手指在微微颤抖,我猜,碗身一定已经很烫了,因为芷儿的手在不停地换着地方端,可是她不敢扔掉。
如意又催促了一遍,快点,尝尝药好了没有。
芷儿哇的一声哭了,讨饶道,小少奶奶饶了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敢多嘴了。
喝。如意坐回我身边,白皙如脂的胳膊漫不经心的搭在桌沿上。
芷儿苦着脸含着泪咬牙喝下去了,我无聊的看着门外忽然从天而降的暴雨,扯着如意的胳膊说道,如意,我想出去玩。
如意宠溺的抚着我的脸,说道,好,过会儿我们出去玩。
芷儿端着空空的碗掉着眼泪出去了,在门口遇到了刚过来的二哥,像是遇到了救星一样的扑到他怀里哭哭啼啼的说些什么,我看到二哥隔着门口尴尬的瞟了我一眼,迅速的在芷儿耳边说了一句话便推开了芷儿,芷儿转身一脸委屈的垂着头走了。
二哥,你来了。如意站起来说道。
是啊,爹让我过来问你尸体在池塘的哪个地方,他好找人挖出来。二哥脸上的肉微微抽搐着,眼睛有些畏惧又有些贪婪地看着如意白瓷般的面颊。
外面的暴雨越来越大,我看着二哥盯着如意的眼神越来越放肆,就像以前盯着白梅一样,便生气的走过去挡在他们中间对如意说道,如意,我们出去玩。
如意挽着我手臂说道,阿寻,别闹,我们先去池塘挖个很重要的东西出来。
二哥嫉妒的目光在我后脑勺灼灼的扎着,他不知道,傻子的后脑勺也是有感觉的,尽管他暗地里用指节敲过我的后脑勺很多次,可是我的后脑勺还是灵敏的,嘿嘿。
暴雨哗啦啦的砸在油纸伞上,我真担心油纸伞会撑不住淋破了,把我和如意淋成落汤鸡。
落汤鸡,这个词是白梅教给我的,以前白梅总是喜欢下雨的时候拉着我出去疯跑,回来以后就会笑嘻嘻的说我们两个是落汤鸡。
我很想念白梅。
白梅从小和我在一起长大,我父母说她是买回来的,将来养大了就是我的媳妇。
养到多大才算是养大了呢?我不知道,母亲不想理会我,我也不想理会她,我问过白梅,白梅说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她是我父母花十担麦子买给我的童养媳。
我已经有一个月没有见过白梅了,我今年已经十五岁了,白梅也十五岁,我在想她是不是觉得她长大太慢了,所有悄悄的躲出去,等到长大了再突然冒出来吓唬我一顿,就像她以前总是喜欢在捉迷藏的时候躲在门后吓唬我的一样。
这个想法我谁也没有告诉过,当然除了白梅也没有人会肯听我唠叨,可是现在白梅不在了,我当然不可能跟她唠叨这个,其实我并不觉得白梅长不长大有什么关系,反正我是不在乎的,可是白梅在乎,她以前在夜里悄悄跟我说过好多次她想快点长大,这样才能不被别人欺负。
真是傻瓜,我小时候也是这么想的。我在白梅耳边笑嘻嘻的反驳着,白梅每次都轻轻摸着我的脸不说话,眼睛里流出像水一样晶莹的东西,她告诉我,那叫泪。
如意重重的晃了我两下,问道,阿寻,你怎么哭了?是不是冷了,我送你回屋里。
我无意识的摸着脸上白梅说的泪,对如意说道,我想白梅了,为什么她还不回来?我不在乎她长不长大,我就想她陪在我身边。
如意叹气道,你很快就能见到她了。
是的。我很快就又见到了白梅。
我怎么就没有想到,白梅其实就躲在园中池塘的淤泥下面呢。
我没有看到她的脸,他们把白梅挖上来以后就盖住了她的脸,我只看到了她的衣服,和如意一样绣着粉菊的淡色旗袍,还有她肿胀的手腕上乌突突的手镯。
那手镯我认识,因为那是我给白梅的。
好久以前,白梅总是瞅着别人手腕上亮晶晶的圈圈不放,那样子,就好像我看到了鸡腿一样,她告诉我,那圈圈叫手镯,有一次我还见到她悄悄的跟小丫鬟芷儿说戴一下她的手镯,芷儿斜睨了她一眼说褪不下来,白梅白生生的脸颊瞬间通红了。
我还见到,二哥拿着一个亮晶晶的圈圈背着我给白梅,白梅纤细的手腕在二哥的手里瑟瑟的有些发抖,我当时还在想白梅是不是嫌圈圈太重了,因为白梅下一个瞬间就把圈圈摘下来扔在了地上,二哥的脸颊也悄悄的通红了,还回头瞪了一眼旁边偷看的我,奇怪了,又不是我扔的圈圈,干嘛要瞪我。
嘻嘻,我喜欢圈圈这个名字,比手镯好听。
后来,我从母亲房间的小盒盒里拿出一个最亮的圈圈给白梅,白梅戴了一下就摘下来让我还给母亲,我问她怎么知道这是拿的母亲的,白梅告诉我那上面有母亲的名字,她不能戴,她不戴,我只好又放回去了。
有一天我见到别人拿着圈圈从一家红通通的店里走出来,我问他圈圈上面有没有名字,那人笑着拍拍我的头,说道,傻子,你也要这个啊,进去拿银子换,想要带名字也可以。
我兴冲冲的跑进去,大声喊道,我要圈圈,上面有白梅名字的圈圈。
里面火焰热烘烘的,我听到几声笑声,有人在火光里喊道,这不是凌家的傻少爷吗,圈圈要银子换的,你有没有银子啊?
银子?没有。
里面的人走出来揪住我的衣服,说道,这衣服不错,把衣服脱下来留下,我就给你做一个带白梅名字的圈圈。
当我光溜溜的回到家里把圈圈给白梅的时候,却看到她手腕上已经有了一圈细细的明闪闪的圈圈,上面还有几朵浅浅的花瓣,我拿着手里乌突突的圈圈,沮丧的说道,还是你手上的圈圈好看。
白梅惊讶的把我拽进屋里又拿出一套衣服给我穿上,问我做什么了。
我说,我拿衣服给你换圈圈了,带你名字的圈圈。
白梅拧了一下我的耳朵,嘟嘴说道,下次千万别再把衣服给别人了,听到了没有。
那圈圈呢,你还带吗?
白梅笑眯眯的收起我手上的圈圈,说道,带,以后带。
以后带,以后带,难道现在就是白梅说的以后了吗?她现在硬邦邦的躺在厅堂里,周围围了一堆人,也不起来跟我说话,地上很凉,我怕她冻病了,走过去戳戳她的胳膊说道,白梅,起来,地上太凉,我们回去。
如意走过来拉开我,细声细气的说道,阿寻,快起来,白梅睡着了,等她睡醒了就跟你回去了。
我不依,如意虽然漂亮,我喜欢她,可我更喜欢白梅。
如意拿出手绢擦去我脸上的雨水和泪,说道,阿寻乖,再不起来白梅会生气的。
我不想白梅生气,只好起来了。
父亲和二哥脸色灰灰的,像见不得人的小老鼠一样,母亲和二嫂的脸色青青的,像没有熟的青枣一样。
还有一堆下人们,交头接耳的说着白梅手腕上带着一个狗项圈。
我怒气冲冲的朝着他们吼道,那是手镯,白梅喜欢的手镯,那不是狗项圈。
我是少爷,所以他们住口了。
狗项圈,我讨厌这个名字,就像讨厌青河一样,可是白梅喜欢青河,尤其喜欢和青河单独在一起,青河是我府里的小厮,开始我是不那么讨厌他的,因为他对白梅很好,可是后来他当着我的面问白梅是喜欢他的手镯,还是喜欢我的狗项圈,白梅生气的把他推了出去,我想白梅应该是讨厌他了吧,所以我也讨厌他,当然,也因为他是第一个把我用衣服给白梅换来的圈圈叫做狗项圈的,我不喜欢狗项圈那个名字,我喜欢圈圈这个名字。
可是白梅以前从不戴我的那个圈圈,她总是戴着青河那个亮闪闪的细圈圈,我猜她大概是觉得我的圈圈太灰了吧,乌突突的,一点儿也不亮。
现在白梅的手上戴着那个乌突突的圈圈,这让我心情很好,我把青河从小厮群里拉出来,指着白梅手腕上的圈圈,得意的说道,你看,白梅手上现在戴着我的圈圈,她没有再戴你的。
青河惊恐地往后退去,唯唯诺诺道,小少爷,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哼,反正白梅手上戴着我的圈圈,管你承不承认。我甩手推开了青河,看着他那张脸慢慢变得像二哥和父亲一样灰灰的。
一队穿着一模一样的人冲进了屋里,领头的人响亮的喊着,都不要动尸体,带回局子里检查去,其他人都不准外出,随时准备传讯。
尸体?尸体是谁?
如意走过来拽住我,不准我跟着那群把白梅带走的人,我吵吵嚷嚷的不听,二哥走过来“刷”的给了我一个耳光,打得我眼前一晕,什么都看不到了。
如意气冲冲的推开二哥,瞪着他道,白梅是阿寻的媳妇,他去追着白梅也没什么不对的,你动什么手!
父亲阴沉着脸道,都不要闹了,如意,你先带阿寻回屋里去。
如意硬是把我拖回了屋里,关上门窗掏出手绢擦着我嘴角的血迹说道,阿寻,白梅死了,她不会再回来了,我们要把害死白梅的人抓出来,这样白梅才会高兴,你说对不对?
什么是死了?
死了就是再也不能跟你一起玩,一起说话了。
我不想白梅死。
……
如意叹气,我也不想白梅死,我收到她的信就过来了,可还是没有救到她,阿寻,你要听话,白梅寄给我的信里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这样闹,她不会开心的。
好,我不闹,我乖乖的,让白梅开心。
阿寻乖。
如意妩媚的桃花眼像蒙了一层雾气似的,恍恍惚惚的看不清的瞳仁,我不由自主的说道,如意,你不是有心事,白梅以前有心事的也是像你这样的。
如意不语,转身从妆匣里取出一排针,又仔细的关紧门窗,点燃一根蜡烛,脱下我的上衣说道,阿寻,我要给你的穴位上扎针,治好你的病,你不要乱动,知道吗?扎错了穴位会很危险的。
我看着如意手中细长银亮的针,心里有些怕怕,如意轻轻拨动着我后脖颈上的头发,说道,很快就会好的。
后颈和后背上接二连三的传来细细的像蚂蚁啃噬般的疼痛,如意不许我动,我只好硬撑着一动不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觉得自己都快要僵硬着睡着了,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如意小心翼翼的把我扶到床上坐着,又拉下床帐,嘘声道,阿寻不要出声,好好坐着。
我坐在床上偷偷用手摸了一下后背,好多好多的针,像刺猬一样。
如意走到门口半开门说道,什么事?小少爷睡了,别进去打扰他了。
外面有声音传进来,我听出是母亲身边的丫鬟莺儿,她的声音嫩嫩的,和小孩子差不多。
我是来给小少爷和小少奶奶送饭的,太太吩咐说以后饭不在一起吃了,芷儿的舌头烫伤了,大夫说让休息两天,小少奶奶和小少爷的饭先由我来送。
如意接过食盒说道,你回去告诉太太,以后你也不用来了,我自己会去厨房取的,还有,芷儿那丫头的舌头好了让她快点回来。
好的,小少奶奶。
如意关了门,走到床前收起床帐,说道,阿寻,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我没有救到白梅,我一定会让你的脑子快点好起来的。
我傻傻的笑着,白梅以前也希望我好起来,我好了,她会很开心的。
白梅很快地就又送回来了。
他们说,白梅是失足落入池塘溺水而亡的,又陷在了下面厚厚的淤泥里,所以才这么久都没有浮上来。
他们还说,白梅的肚子里有一个刚刚成型的男婴。
那个男婴当然不是我的。
白梅说过,只有睡一个被窝才会有婴儿,我只跟白梅睡在一个床上,不睡一个被窝。
母亲执意要把白梅快点下葬,我不知道什么是下葬,可我知道那是个不好的词,父亲和二哥都不说话,二嫂连露面都没有。
如意反对道,不行,白梅是阿寻的媳妇,是你们家正儿八经的少奶奶,她死了就这样匆匆下葬,那以后要是我死了,是不是连个草席都没有?
母亲指着如意的鼻子骂道,没人求着让你在这里,不过就是看你跟白梅长得有三分像,白梅失踪了阿寻又闹着要白梅,我才答应你让你顶替一阵儿白梅的,不要脸的东西,自己倒贴着来嫁给一个傻子做小妾,整天穿的打扮的跟白梅一样,你说你跟白梅小时候是好朋友,白梅打小就被我们家买回来根本就没有什么朋友!你以前压根就没有进过我们府里,你怎么知道白梅穿什么样打扮成什么样!你就是个妖精,妖精!
如意不慌不忙的抹去鼻尖上的唾液星,说道,我来的时候白梅不过就是失踪了,你为什么这么怕见到跟白梅一样的人?而且,我已经跟你们订下了婚书的,是妾又怎么样,妾也是你们家的人。
母亲涨红了脸,半天没有再说话。
父亲劝回了母亲,安排着给白梅弄灵堂,二哥缩头缩脑的出去给白梅请敛婆,我坐在厅堂里看着蒙着白布的白梅躺在担架上,忽然想走过去掀开白布再看看她,如意拦住了我的手劝道,阿寻,别这样。
我说道,我闻到臭味了,白梅不喜欢臭味,她喜欢香气,尤其是桂花香。
如意扶起我说道,走,阿寻,我们出去给白梅买桂花香囊。
桂花香囊,金色绸缎细布做成的桂花香囊,在一堆香囊里漂亮的出类拔萃,我摘下来看着它,就像以前白梅看着它一样,除了这样,我又还能做什么呢?白梅喜欢过很多东西,我是个傻子,我没有钱,我除了用衣服换一个狗项圈给她之外,别的什么事情都做不到。
泪水,我的泪水一颗颗的落在香囊上,浸的透透的,原来流眼泪是这么痛苦的事情,白梅落过那么多次的眼泪,我只觉得好玩,从来都不知道她也有痛苦。
如意站在我身边,不说话也不拉着我走,脚下的烂泥软软的粘在我的鞋面上,我捧着桂花香囊愣愣的问如意,白梅再也不会跟我说话了对不对,她死了,就像我小时候得天花死了的大哥一样,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
是的,阿寻,白梅她死了,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如意的脸在我面前模糊成一片,轮廓却越来越像白梅,我猛地抱住她哭道,白梅,你回来好不好,你说过你不想再住在我家里,我带你走,你想去哪里我就带你去哪里,你不要死,你不要死,好不好?青河是个坏蛋,他打了你,我都背着你替你打回来了,你说过不跟着他走的,你说过不会离开我,你答应过我的,你还记不记得?青河他没有走,你为什么走了,我以为你只是离开几天很快就回来的,为什么你会死了?
过往如烟云一般在我的眼前滑过,白梅见到我父亲和我二哥时的胆怯,见到青河时的欣喜,见到我时的无奈,清晰的在我脑海里交替呈现着,为什么那时候我会那样的愚钝,当白梅衣衫不整的从我父亲房里回来大哭的时候,我只会傻乎乎的看着她眼中的水成串成串的落下,当二哥怪笑着硬拖着白梅进祠堂的时候,我只以为他们是去念佛,当二嫂和母亲联合着骂白梅的时候,我只能把她们推走,却连一句对白梅安慰都不会说,我是个傻子,我就是个傻子……
白梅躺在床上气闷声哭泣的时候,砸过无数东西在我身上,我不敢告诉她我很疼,我只知道那时候的白梅只有看到青河的时候才会笑,所以我把青河带到了她面前,我偷偷在外面听到白梅让青河带她走,我怕了,我不想让白梅走,青河也怕了,他不想带白梅走,白梅拽着他的衣角说有了他的孩子,青河重重的打落了她的手,轻蔑的唾弃道,谁知道那是谁的野种。
白梅拿起东西砸向了青河,青河伸手拽着白梅的头发朝墙上撞去,我缩在外面的窗台下抖成一团,我好怕,我好怕白梅走,我不想她跟着青河走。
当我意识到青河在屋里打白梅,再跑进去的时候青河已经走了,白梅跌坐在地上,看着我进来,她凌乱的头发下面容却是笑着的,她说,阿寻,过来,扶我起来。
我傻傻的走过扶起她,看着她在镜子前一丝不苟的梳头发挽发髻,最后我悄悄的跑出去找到青河揍了他一顿,青河挨着我的揍一句话都没有敢说。
几天后的一天夜里暴雨大的吓人,白梅在床上摸着我脸说道,阿寻,你以后要乖乖地,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我害怕的问她,你要去哪里,你要和青河一起走吗?
白梅笑着说道,我不跟他走,阿寻,你好好睡觉,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我抓着白梅冰凉的手说道,白梅,等我睡着了你再走好不好?我不告诉母亲他们你走了,你一定要记得再回来。
白梅点头答应了,她唱着婉转的小调哄我睡着,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
再后来没几天,如意就来了。
回到灵堂里,我看到白梅躺在棺木里,脸上抹着厚厚的□□,嘴唇上涂的红艳艳的,我俯身在棺材里放下桂花香囊,悄悄的在她耳边说道,白梅,你好漂亮,等我长大了,你也长大了,我就正式娶你,不让任何人欺负你,你再睡一会儿,到时候我会叫醒你的,你可要记得,一定要醒来。
白梅的尸体在灵堂里停放了三天,最后一夜的时候,声称回去养病的小丫鬟芷儿忽然跌跌撞撞的闯进来,疯了一样扑在白梅的棺木上,模糊不清的哭嚎道,少奶奶,你饶了我吧,你不要再去找我了,不是我害的你,我是被逼的,我是被老爷逼着寻找机会把你骗进他房间的,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在背后编排你了……
如意走到芷儿面前挑起她的下巴轻蔑的说道,舌头都烂了吧,还说的出话来,你张开口,看看自己的舌头变成什么样子了。
芷儿瑟缩的伸出她的舌头,我看到她鲜红的舌头上面裂开了几条深深的缝隙,只是流不出血来,就那样生生的裂开着,像婴儿的小口一般。
未过几时,二哥和爹爹也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他们没有像芷儿那样哭嚎,而是心神不定的问如意,白梅的尸体还在不在,如意哼了一声道,你们自己不会去看。
二哥和爹爹屏着气望向棺材里,我看到,白梅紧闭的双眼依旧紧紧地闭着,二哥和爹爹却像见鬼了一样的往后面退去,眼珠突突的瞪着棺材半天才说出一句不成形的话,白梅的眼睛睁开了,在流血。
我轻轻抚着白梅的手腕,那上面戴着我买给她的圈圈,刻着她名字的圈圈,我想当初白梅看到我给她的圈圈时,应该还是高兴的,虽然她更喜欢青河送给她的手镯,可是我还是不后悔,就像后来母亲知道我光溜溜的从大街上拿着狗项圈回来狠骂了我一顿我也没有半点后悔。
二哥和爹爹捂着胸口跌在地上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如意站在他们面前,俯视着他们道,你们对白梅做了什么你们自己心里清楚,你们就等着去死吧。
二哥忽然像抓住了救命草一样的抓住如意的旗袍喘着气恳求道,如意,如意,你是不是有办法救我,我求求你,救救我,别再让白梅找我了,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等老头子,老头子他死了,所有的家产都是我的,我可以把家产分给你一半,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救我的,从你第一天到这里,我就知道你不是寻常的女人……
二哥狰狞的面孔渴求的望着如意,如意厌恶的挥开他的手道,脏死了。
原本已经喘不过气来爹爹忽然疯了一样推开二哥,扒着如意的衣角抖抖索索的恳求道,如意,别听他,现在家产还都是我的,只要你帮助我别再让白梅找我了,我保证我的家产你想多少我给你多少,你全都拿走也没有关系……
如意看了一眼白梅的棺材道,你怎么不去求白梅呢?
爹爹和二哥恐惧的看着棺材,两个人像发疯了一样的又哭又笑,我不想再看他们,只想静静的守着白梅,白梅明天就要下葬了,她的最后一夜,我想让她安生些,便随口骗爹爹和二哥道,白梅不会再找你们了,你们回去吧。
二哥和爹爹停顿下来,双双冲到我身边,亲密的搂着我道,阿寻,白梅平日跟你最好了,你一定要告诉她别再找我们了。
我又重复了一遍,白梅不想再见到你们。
爹爹和二哥如获大赦般的离开了,棺材角落上小丫鬟芷儿捂着嘴巴无声的哭泣着。
如意扔给她一个小小的陶瓷瓶,说道,拿走,离开这里。
芷儿愣愣的收起陶瓷瓶,连连点头模糊不清的说道,好,好,谢谢小少奶奶,谢谢小少奶奶。
灵堂里终于清净了,我依旧趴在棺材边上看着白梅,我不知道□□下她的脸是什么样的,这样粗劣的脂粉胭脂,完完全全的遮住了她原本清秀的面孔,我抬起袖子,想给她擦一擦,如意走过来道,阿寻,让白梅好好睡吧,别打扰她了。
我想了想,收起袖子说道,好。
第二天,白梅的尸体下葬了,爹爹和二哥没有再跟着去,母亲和二嫂也没有跟着去,因为爹爹和二哥他们两个疯了,他们两个看到谁都说是白梅,见到谁都又打又躲的,母亲和二嫂哭喊着找人把他们两个绑在屋里,家里乱成了一团。
青河呢?他更不会去了,他死了,死在了他平日提水的水桶里,他那么大的一个人,筋骨全碎的塞在小小的水桶里,只留一个青紫惊惧的脑袋在最上面,他的鼻子上,还挂着一圈细细的手镯,仔细看去,上面还雕着几朵梅花。
我记得,那是他送给白梅的。
白梅的坟墓堆好后,所有的人都离开了,只有我和如意留在墓碑前烧着最后几张纸钱,如意抚着白梅的墓碑愧疚道,白梅,都怪我来迟了,若是我能早来几天,你可能就不会死了,阿寻已经不傻了,你应该放心了。
我看着火焰翻飞的纸钱问道,如意,你究竟是什么人?
如意蹲在我身边,手搭在我的肩膀上问道,你觉得呢?
不知道。我摇头。
如意像之前哄傻子阿寻一样的哄着我道,阿寻,我是为了白梅而来的,你只要知道这一点儿就好了,我说过,白梅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现在好了,她就安心了。
你也该走了吧?我想,你肯定不会乐意待在我家里做小少奶奶的。
如意轻轻用手背摸了我的侧脸一下,撇开我的问话,笑眯眯的说道,阿寻,你真是生的一副好皮相呢,俊俏的像小姑娘一样,不傻了脑子也好使了,白梅现在要是活着,肯定会愿意留在你身边的。
可是我以前是个傻子,是我害了白梅,我若是能正常些,绝对不会让白梅受那些委屈的,也绝对不会让她走。
暖暖的风拂过的我的面颊,如意站起身来看着远方说道,我要走了,阿寻,别想太多,你应该回家里看看了,现在你的家里只能靠着你支撑了。
我看着如意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远方,又在白梅的坟墓前陪了她一会儿,这个可怜的女孩,从小就陪着我这个傻子,一生仅仅就度过了十五年,却又是这样的多灾多难,孤立无援,作为她名义上的丈夫我却什么都帮不了她,如果当初没有我的存在,或许她依旧会留在老家里快快乐乐的长大,像别的女孩一样在该出嫁的年龄嫁给自己喜欢的人,而不是守着我这个没用的傻子。
白梅,下辈子要找个好人家,好好的过一生。我抚着白梅的墓碑轻声祝愿着。
离开的时候,晚霞炫丽的耀目,当我走出老远的地方最后一次回头看向白梅的坟墓时,我觉得我好像看到了白梅娟秀的身影坐在墓碑上轻轻的对我挥着手,我抬起手想回应她的时候,她却又消失不见了。
走吧,走吧,一切都结束了。
☆、第二十一章
【五十一】《诺儿》
柔软细腻的红嫁衣轻盈的舒展在乌初烟身上,完美的掩盖了她的不安和惶然。
乌初烟是我的继母,不,现在还不是,还差一点点,我父亲迎娶她的花轿刚刚到门外而已,他们还没有拜堂,没有拜堂就算不得正式夫妻。
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父亲今天很高兴,容光焕发的似乎年轻了十几岁,自从母亲生病卧床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这么温煦的笑颜,今天难得他这么开心,所以我决定收敛一点儿,不那么明目张胆的惹怒他。
厨房木盆里的大青鳖一动不动的趴着,绿豆般大小的眼睛隔着水和我遥遥对望。
大难临头的鳖,快要没命了都不知道。
我拿着一双加长竹筷子戳着它的后背,企图看到它四肢狂舞的慌乱场面,可惜这只大青鳖壳硬得很,任我戳了半天连尾巴都没有摆动一下。
“诺儿小姐,你怎么还在这里!快起来,老爷到处找你呢!新夫人要进府了,你是大小姐,要跟老爷一起去迎接新夫人。”
焦灼的有些严厉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不用抬头,我就知道是府里新来的护院领头苏瑾言师父,因为他的面孔已经倒映在了水盆里。
作为一个武师,苏瑾言的长相实在秀气的太过分了,再水灵的女孩子跟他站在一起都会变得粗糙起来,他刚进府时让我一度怀疑他应该是我父亲给我请来的教书先生,而不是一个舞刀弄棍、保家护宅的武师。
“这种时候我爹才不会希望我去捣乱,你就省省吧,别拿那种哄小孩的话来骗我,他才不会到处找我呢。”
我笑嘻嘻的敷衍着,继续乐此不疲的用筷子戳着大青鳖的后背。
苏瑾言的面孔被水纹晃动的有些扭曲,就在我以为他要走的时候,他却蹲了下来扯扯我乱糟糟的辫子说道,“我知道今天是诺儿小姐九岁的生日,你是在生气老爷只顾着迎娶新夫人,把你忘了吧,看看,诺儿小姐都九岁了,还连头发都梳不好。”
我气恼的抬头,手中的两根筷子毫不客气的戳向苏瑾言的眼睛。
事实证明,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小姐诺儿跟一个武艺高强的武师动手实在是一件很不明智的事情,不明智到了丢脸都不知道怎么丢的。
就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苏瑾言已经不费吹灰之力就夺下了筷子,折成两段扔在水里,口气比我父亲还严厉的教训道,“小孩家家的怎么恶毒,这样很不招人喜欢的。”
“我干嘛要招人喜欢!”
我冷笑着从水里拎起大青鳖,一手抓过菜板上的刀,干脆利落的剁掉了大青鳖的左前爪。
似是痛极,大青鳖的小脑袋和剩下的三个爪子慌乱的在空中挥舞着,砍落的左前爪掉在了苏瑾言的身上,在他灰色的衣襟上留下了一圈晕染的暗红色。
苏瑾言愣愣的看着自己身上的血迹,脸上的表情惊讶极了,我挑衅的看着他,等着他的表情从惊讶到厌恶。
想惹一个大人反感实在太容易了,他们总觉得小孩子就应该是娇憨可人的,像我这样心肠狠毒的小孩子,没有人会不讨厌。
如我所愿,苏瑾言的面孔和眼睛里满满的尽是厌恶的神色,僵持了半晌,他忽然站了起来,我以为他要走,便低头寻找砍落的鳖爪。
头顶蓦地传来手掌的抚摸,粗粝的,却又带着一点儿难言的温柔。
我有些迟疑,不知道应不应该躲开,自从母亲死后,我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想着法子的招人烦,似乎已经很久都没有人再这样亲昵的抚摸过我,莫名的,我有些微微的舍不得,舍不得苏瑾言那只粗糙的布满厚茧的手。
“诺儿听话,老爷今天要成亲,按礼节,你应该去迎接一下新夫人。”
我霍地从他手底下逃开,不耐烦道,“反正以后天天见,现在去不去有什么关系。”
苏瑾言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精致的木匣子,递到我面前,若无其事的说道,“别闹脾气了,我给你准备了一件礼物,打开看看。”
我盯着苏瑾言清秀的面孔,心里很是不悦,方才还明明全是厌恶,怎么眨眼间就没了,大人真是善变!
打开的木匣子里是一串殷红的珊瑚手镯,规规矩矩的躺在木匣里,美的让人移不开眼睛。
我暗暗的绞紧手指,脸色慢慢变得通红起来,这串手镯我认识,聚祥宝阁里的东西,我曾经去偷过,被当场抓住了,本以为那老板会告到我父亲那里,没想到被关了一会儿之后就又放了出来。
我当时还在揣测是不是因为那老板不想伤了和我父亲之间的和气,所以才放了我,毕竟我父亲也是生意人,和那老板也偶有来往。
我傅家的家底还是很殷实的,作为傅家唯一的小姐,我当然不可能买不起那串手镯,偷,只不过是觉得刺激罢了,难到手的东西才更珍贵,轻易就买到的太没意思了。
“你跟踪我?”
我狠狠的瞪着苏瑾言,莫名的有一种被人侮辱了的感觉。
苏瑾言不可置否的笑了笑,说道,“大小姐,你放着银子不去买,偏偏要趁人不注意的去偷,如果不是我恰好经过,聚祥宝阁的老板肯定会告到老爷这里的,你就不怕老爷又生气?”
我不屑的扭头道,“我干嘛要怕,他生不生气关我什么事。”
苏瑾言强制的把珊瑚手镯戴在我的手腕上,满意的点头道,“嗯,不错,还好我给你改小了,正好合适,走吧,诺儿小姐,别耍脾气了,我给你梳辫子,作为交换,你乖乖地跟我去好不好?”
听到他说梳辫子,我忽然来了兴致,讨价还价道,“可以啊,你以后天天给我梳辫子我就去。”
苏瑾言拿过我抱在怀里的大青鳖放在水里,调笑道,“只要诺儿小姐以后别去偷东西,乖乖地做个好小姐,天天梳辫子的事情可以考虑。”
我轻抚着手腕上的珊瑚手镯,冷哼道,“哪来这么多废话,你不是说给我梳辫子吗,我看看你这个整天只会耍刀弄棍的能梳出来什么样的辫子。”
苏瑾言的手很巧,尽管我是存了一半想找茬的心思的,可是当我看到镜子里那两个辫子绾成的小圆抓髻时,心底还是忍不住有一丝小小的惊讶。
我倒是真没有想到,苏瑾言那双满是厚茧的手居然也像我娘那样灵巧万分。
跟着苏瑾言到喜堂的时候,乌初烟正微垂着头任由喜婆牵引到我爹身旁,我拨开众人走到他们两个面前,恭恭敬敬的说道,“爹,娘,诺儿祝你们白头偕老。”
我爹稍稍松了一口气,他大概以为我是来捣乱的,听到我的话欣喜的不得了,俯身慈爱又心疼的揽着我道,“诺儿,你真是我的好女儿,爹爹最近总是对你发脾气,委屈你了。”
乌初烟薄纱下的面容也放松了很多,我甚至能感觉到她方才还一直紧绷的神经猛地一下松弛了,算起来她大概也只比我大十岁吧,十九岁的年纪里给别人做继房,还顺带着有了一个顽劣不堪的女儿。
当我趁着他们拜堂的吉时悄悄退到宾客之外的时候,苏瑾言没有再拦着我。
我偷偷的溜进了祠堂里,紧紧地关上门,点了一根香烛在摆满灵位的供桌上。
这么隆重的日子里,爹爹居然都没有想着祭奠一下祖先亲人,他忘,我可不会忘,更何况我娘的灵位也在这里。
祠堂里光线很暗,没有一丝风,却又凉的渗人,烛火忽高忽低的摇摆不定,乍一看,倒好像是有人在旁边吹动似的。
香烛后面伫立着几排整齐漆黑的灵位,被烛火一照,浓重的影子重重叠叠相互交错,让人有些看不清后面的灵位。
跪拜用的蒲团很柔软,我躺在上面原本只打算小憩一下,不知不觉中却睡着了。
梦很长,扭曲血腥到无以复加的程度,我在梦里握着一把尖锐的匕首,狠狠的割着一个人的脖颈,喷溅而出的血液浸透了我的衣服,黏黏腻腻的贴在肌肤上,像蠕动的蛇鳞一样令人恶心。
耳边没有惨叫声,只有尖利的狂笑声,刺得人耳膜生痛。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香烛也早已燃尽,连一丝蜡油都没有留下。
我咕噜一声从蒲团上爬起来,镇定的抹去额头上的冷汗,侧耳听外面的动静,门外喧嚣的乐声有一搭没一搭的响着,其间夹杂着些许宾客相互道别的声音,喜宴应该是接近尾声了吧。
手腕上的珊瑚手镯冰凉凉的,我把它摘下来攥在手里,心里忽然莫名的有些疑惑,我记得,这个珊瑚手镯价格并不算低,至少能抵得上苏瑾言做护院一年的工钱,为什么他要花这么一笔钱给我买东西?
讨好?
绝对不可能,讨好我能有什么好处。
关心?
拉倒吧,谁会关心我!
我狠狠的用力把珊瑚手镯扔到供桌下面,确定黑暗里传来“咚”的一声,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祠堂。
傅家的仆人很多,但却基本没人敢过问我的事,也没有人敢自告奋勇来伺候我,之前能在我身边待上十天半月的,差不多都残废了,有被火烧的,有折断手脚的,有双目失明的
傅家的钱也很多,所以即便是我做了这么多残忍的事,在银子的遮蔽和抹煞下,也只是得到了顽劣的恶名而已。
再次回到后厨的时候,我玩过的大青鳖和木盆还在原地分毫未动,隔壁忙忙碌碌的仆人们偶尔过来取东西,看到我也只当什么都没有看到。
我举着烛台在地上翻找着白天被我砍掉的鳖爪,寻了好一会儿也没有找到,正在我失望的打算站起来的时候,眼前昏暗的烛光下忽然出现了一双绣着淡色菊花的鞋子,我不耐烦的抬头道,“谁啊,没看到我在找东西,挡什么道!”
“你是在找这个吗?”
白皙柔弱的手掌在我面前摊开,蜷曲的鳖爪静静的躺在上面。
向上看去,那张脸似乎很熟悉,一时之间我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懒得再想,我毫不客气的问道,“你是谁?”
“如意。”
如意?很熟悉的名字。
我豁然想起来,是她,三年前我娘濒死之际来救治的那个女大夫,我记得那时候她来之后我娘的病的确好转了很多,之后没多久她就离开了,我也一度以为我娘会完全复原,可惜后来因为一些事情我娘还是亡故了。
只是,如意现在为什么又会回来了呢?我家里也没有病人,更何况今天是我爹新婚的日子,似乎没有理由请她来。
算了,这些事情关我什么事,我从她手上拿起鳖爪,转身跑回木盆前。
“你娘死了?”
“死了,三年前你走没多久就死了。”
我随口敷衍着,拿起水盆里的大青鳖异想天开的想把那只爪子重新接上去,也许,可以找些针线来缝上去?
一不防备,对我恨极的大青鳖探出头来张口咬住了我的一根手指,我痛得倒抽一口冷气,眼见着有红色的血丝从鳖口渗了出来,可是任我如何扯拽大青鳖就是不肯松口。
身后的如意快步走了过来,只见她用手指轻轻弹了一下鳖头,大青鳖就老老实实的松了口,我捂着受伤的手指看着水里的大青鳖,它那绿豆大的灰色眼睛阴恻恻的盯着我,让人忍不住觉得心底有些发凉。
“你娘是怎么死的?”如意抚着鳖壳微皱眉头的问道,不知是不是错觉,大青鳖在她的手底下似乎平和了很多。
“病死的,她一直都生病的,”我迅速的回答道,又觉得自己的口气似乎很没有底气,便接二连三的脱口道,“你怎么现在又来了?我家里现在又没有病人,你应该不会是回来给我娘看病的吧,怎么?你们这些走街串巷的游医还流行三年复诊一次吗?不容易啊,都三年了还记得地方。”
如意对我明显讽刺的语气没有任何反应,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一丝波动,只有一双眼睛在凝神看着地上的烛火,似乎在认真的思索着什么。
她不回应我,这实在无趣的很,我转身打算离开,走到门口却听到如意笃定清晰的声音,“我三年前治好了你娘的病,她到底怎么死的?”
如意的追问让我很是反感,病死的又怎么了,难不成她治过的人就不能再病死?况且我娘都已经死了三年了,关她什么事。
“诺儿,你变了很多,你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三年前的你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如意略带责备的质问让我很不舒服,门外传来了仆人的脚步声,我不想再跟如意纠缠下去,便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跑开了。
三年前,三年的诺儿是什么样子?
乖巧,懂事,讨人喜欢?
或许吧。
我站在喜堂里,目光呆滞的看着外面庭院里的仆人忙忙碌碌的收拾东西,夜已经深了,来参加喜宴的客人都已经走光了,白日里热闹的宅院里又重新寂寥了下来。
苏瑾言不知何时来到了我身边,开玩笑似的的说道,“诺儿小姐还不睡觉吗?小心有鬼趁人不注意偷偷的把你抓走了。”
我皱眉看着他,不满的说道,“苏瑾言,我不想惹你是因为我打不过你,你能不能像别人一样离我远点,就算你是刚来一个月也应该早就从别人口中知道,离我近的下人都没有好下场吧。”
苏瑾言瞟了一眼我空荡荡的手腕,扯开话题道,“镯子丢了?诺儿小姐也太不……”
“扔了。”我干脆利索的回答道,看到苏瑾言瞬间错愕哑口的样子,我的心情一下子好了很多。
“破镯子,我才不稀罕呢,”我故意打着哈欠无所谓的说道,“你说的对,太晚了,该睡觉了,傅家这么大,以前又死过人,你夜里带人巡院的时候要好好点点人数,别巡着巡着多了一个人或者少了一个人都不知道。”
苏瑾言一脸无奈的答道,“好的,多谢诺儿小姐提醒。”
我的话并不是完全在吓唬苏瑾言的,傅家的宅邸是我父母从别人手里转买而来的,我们来之前有没有死过人我是不知道,但是我们家搬来之后倒的确死过两个人,一个是我娘,另一个是祝馨儿,不对,还有一个,祝馨儿肚子的从未见过天日的孩子,也算是我的弟弟或者妹妹吧。
祝馨儿的名字一直在我家下人的口中悄悄的流传着,尽管她已经消失三年了,大多数人都以为她是走了,只有我和我爹以及寥寥可数的几个人知道她已经了死了,就连她的尸体也至今一直都还在傅家里,从来没有离开过。
祝馨儿曾经差点成为我的二娘,真的是只差一点点,我爹那时候甚至已经在暗地里准备好了举行婚礼的一切事宜,如果不是因为忌惮于我娘,我相信他一定不会舍得让祝馨儿等那么久的,可惜的是,祝馨儿的运气很不好,就在我娘终于在我爹面前肯松了口的时候,祝馨儿非常不凑巧的死在了我的手上。
怀孕的人都喜欢吃酸的,祝馨儿也是,尤其是酸甜可口的酱乌梅。
酱乌梅是我娘给我,当初只有六岁的我也喜欢吃酱乌梅,可是我娘把那一罐酱乌梅交到我手上的时候,一连叮嘱了好几遍不许我偷吃,一定要全部送给祝馨儿。
六岁的诺儿很听话,乌紫酸甜的酱乌梅完完全全的给了祝馨儿,一颗都没有偷吃。
祝馨儿死的很快,几颗乌梅入口,鲜红的血液立刻顺着她的口鼻流了出来,临死之前,她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拼命用那双抽搐的手死死的攥住了我的领口,她的眼睛睁得老大的老大的,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了一样,直到她的身体僵硬了,口鼻处鲜红的血凝固发黑了,她的眼睛也没有掉下来。
当吓傻了的我下意识的想伸出小手抠出她凸凸的眼珠时,我爹从外面进来了,来看他心爱的祝馨儿和他即将出世的孩子。
祝馨儿的尸体处理的很快,当天夜里我爹就找了府里的几个心腹把祝馨儿的尸体扔在了后院的荒井里,并且用石块牢牢的封住了井口。
荒井真是个好东西,不用挖坑不用埋土,棘手的尸体就这么简单的处理掉了。
待到那几个心腹走了之后,我爹狠狠的把我拎回房间里,粗粝的手掌死死钳住我的肩头,血红的眼睛冰冷又惊慌的盯着我道,诺儿,你要记住,你没有给祝馨儿送过任何东西,你知道吗,如果将来有一天有人问起,你就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听到了没有!
我爹的手劲很大,当时的我几乎能感觉到肩头的骨头似乎要被捏碎了一样,迫于那样的压力,我闭着眼睛颤抖着重复了几遍我爹的话,直到他颓然的放开我的肩头,我失去支撑猝然跌倒在地上,才敢闭上嘴巴睁开眼睛。
我爹没有把我从地上扶起来,当他从我的房间里走出去的时候,连头都没有回过,从那之后,我爹对我的态度就变了,阴晴不定、若即若离的,几乎再也没有了以前的慈爱和宠溺。
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三年了,难得当初六岁的我居然能把事情记得这么清楚。
银色的月辉透过窗户照在我的床上,光滑的丝绸背子像水一样反射着流离不定的光线,晃得我的眼睛有些睁不开,我赤着脚踩着冰凉的地面走到窗前,想把窗户关上,窗户太高,我的手只能勉强够到窗户的下沿。
我没有仆人,也不想再惊动别人,便借着月光搬来椅子踩在上面,想靠自己关上窗户。
深夜的庭院里静悄悄的,我不知道是不是只有我才能听到后院里婴儿哭泣的声音,略略带着回声又有些沉闷的婴儿哭声,像是从井里发出的一样。
自从祝馨儿死了以后,每天夜里,我几乎都能听到婴儿啼哭的声音,我没有敢问过别人,更不敢问我爹。
我记得,我娘曾经说过,如果祝馨儿生下了我爹的孩子,我爹就会不再疼爱我,不再理我,可是现在,祝馨儿的孩子并没有出世,我爹也一样不再疼爱我了。
孩子,孩子,我爹已经和乌初烟成亲了,他们将来也会有孩子吧,如果他们有了孩子,会不会把我赶出去呢?我那么恶劣,我爹一定更希望有一个乖巧听话的孩子吧,就像以前的诺儿一样。
我心里一个失神,险些从椅子上跌落下来。
还好,有人及时在我背后扶住了我,我惊讶的回头,借着月光,我看到了站在我身后的人,如意。
我的房间明明上锁了,她是怎么进来的?
“先下来吧,我给你关窗。”
如意点亮了一盏烛台,把我从椅子上接了下来,随后就小心的关紧了窗户。
我坐回床上缩在被窝里,瞪着如意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如意没有回答我,而是把烛台放在我的床头,轻声说道,“如果害怕的话,点一盏灯就好了。”
我的目光在烛台和如意之间转了几个来回,不依不饶的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如意搬来一个椅子坐在我的床前,还是绕过了我的问话,说道,“睡吧,今天晚上不会再有婴儿的啼哭声了。”
我心里一紧,侧耳倾听,外面果然没有了声音。
如意的面容在烛光下浅浅的覆上了一层薄纱般的光晕,乍一看上去,倒有些祥和的感觉,不知为何,看着看着,我竟然真的睡过去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房间空荡荡的,窗户依旧紧闭着,燃尽的烛台还在我的床头,只是如意不见了。
我有些恍惚昨夜的事情是不是在做梦,门上的锁锁的紧紧的,完好无缺的挂在原处,如果昨晚如意真的来过,她是怎么进来的,又是怎么出去的?
整整一个早上我在想这个问题,以至于我爹在早餐桌上叮嘱了我很多话我都没有记住,好在他刚得新欢,一心都在乌初烟身上,也没有跟我计较太多,若是放在平时,怕是我早该被他又训了一顿吧。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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