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7节
[历史]大秦国师 作者:故筝
第47节
只是抱了扶苏在怀,自然就没办法再上马了。侍从很快赶了马车过来,徐福和嬴政当即便上了马车,不久之后便有侍医赶来了,先上了马车,为嬴政包扎伤口。
扶苏方才吐得有些厉害,此刻就软绵绵地靠在徐福怀中。
他和徐福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在了嬴政的身上。
看着嬴政褪去衣袍,露出受伤的右肩,因为血的颜色有些干涸了,凝成一块,将伤口都遮得有些模糊,徐福也看不清口子究竟有多长、有多深。
徐福皱了皱眉,思绪有些飘远。
嬴政受伤,跟他有关。
若非为了带他出来散心,也不至于被刺客钻了空子。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他才没能算出,凶兆究竟是什么。谁让算命之人永远算不出自己的命呢?
想到这里,徐福不由得有些烦躁。
这个时候,他也想起来了那个梦境不对劲的地方。那龙或许是指嬴政?不然还有谁能称龙?而手持匕首刺龙的也应当不是他,只是他在梦中,以自己的视角目睹了这样的画面。
所以这其实已经是变相的一种预警了。
只可惜……他却没能读懂那个梦境!
扶苏敏锐地注意到徐福的脸色不太好,不由得扬起头,问道:“老师哪里不舒服吗?”
闻言,嬴政也跟着回过了头,目光紧紧盯着徐福,似乎生怕徐福受了惊吓,身上不适的症状更加严重。
那侍医也瞧着徐福,一脸紧张。
被好几双眼睛同时盯着,徐福顿时就感觉到了压力,马上道:“无事。”
嬴政细细打量了一番他的面部表情,最后确认徐福只是心情不愉悦,这才放下了心。莫说徐福了,此时他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原本好好的逛街活动就这样被破坏了……谁能高兴得起来?
等回到王宫中后,便有内侍将扶苏从徐福怀中接过,先带着扶苏去洗漱休息了。
而徐福却是跟着嬴政到了殿中。
那名刺客和抱走扶苏的歹人,则是很快被带到了殿中来。
刺客被揭去了蒙面的布,看模样是个其貌不扬的男子,他跪伏在地上,目光冷漠,望着嬴政的方向,凛然不惧。
而那歹人却是有些害怕,紧紧贴在地面上,身子微微发抖。
饶是徐福这样不够敏感的人,也一眼瞧了出来,这二人并非一伙!
嬴政当然也不会漏过这一细节,他故意冷落了那刺客,命人将那歹人提上前来,“抬起头来。”嬴政冷笑一声,“寡人倒要瞧一瞧,敢在寡人跟前,将秦国的长公子抢走的人,长得如何模样,有多大的胆子!”
那人抖得更加厉害了,畏畏缩缩地抬起头来,死死地咬住唇,还不待嬴政问他,他便已经做出了一副我宁死不屈的模样来。不过徐福知道,做出这种模样来,就说明他心里已经有些慌乱了。真正内心强硬的,是如那刺客一样的,脸上连半分多余的表情也没有。这样的人,才令人觉得棘手。
这人也是张普通的脸,走出去混入人群,就能让你找不着目标。
徐福这时候脑子倒是比嬴政转得更快,他微微皱眉,看向那人,“你认识郑姬?”如今郑妃已经离开王宫,自然不能再说郑妃,否则被旁人听去了,徒惹麻烦。
那人浑身一颤,“……我、我不认识。”
嬴政脸色一变,“难道你是……”
“他不是。”徐福出声道。
不符合龙阳君口中的描述。
此人应当并非接走郑妃的男子。徐福猜测,他或许是那男子认识的人,或者是男子派来的人,目的就是为了带走扶苏。可是好端端的,郑妃都给他了,他还来带走扶苏干什么?难道是郑妃反悔了?
她不像是这么蠢的人啊……
嬴政也迅速想到了这一点,便直接问那个男子:“你的主人是谁?说与不说,你可以自己选择。”嬴政话音一落,就有人扔了一把匕首在那人的跟前,旁边的侍从阴沉沉地一笑,“不过是要付出代价的。”
那人吓得又打了个哆嗦,“我……我……我说……”
那刺客闻言,眼中闪过了不屑的光。显然很瞧不上这人的行为。
“我的主子是……是……姓姜……我真的,只知道他姓姜啊……”那人匍匐在地,就差痛哭流涕了,“我也不知道他让我来抢的,是王上的儿子啊……是他说,让我帮他夺回儿子,就给我钱……”
君王的尊严受到挑衅,嬴政气得摔了手边的杯盏,“那是寡人的儿子!”
那人哪敢说什么,只能哆哆嗦嗦,低声应和。
“你去把你的主子找出来。”嬴政随后冷静了下来。
而此时徐福却在努力地回忆,当初郑妃口中提到的那人,是叫什么来着……哦,尉缭也还对他提起过几次……似乎就是姓姜……叫……叫姜游!
徐福的记忆终于回笼!
“我……我如何找啊……”那人哭哭啼啼地问道。
“难道你们没有约定一个地方?”
“约了……”
“那就到那里去。”
“可……可我不守诚信……”
侍从抓起那匕首拍了拍那人的脸颊,“诚信?你要真有诚信,那就不会说出来了。”
冰凉的匕首让他打了个冷颤,“我……我去……”
“带他下去。”嬴政不再多看他一眼。
徐福却在这边暗骂了一句,姜游此举,实在是个昏招!放了个郑妃,他难道还不知足?还想把堂堂秦王的儿子弄去,跟他们凑个一家三口?脑子有病吗?
若不是因为派了人来突然抢走扶苏,他们又哪里会因为兼顾扶苏不及,让那刺客趁机下了手?
徐福心中实在恼火得很。
他可不管那姜游是不是原身的师兄,做错了事,届时必然是要受惩罚的。不然秦王的威严,便成了谁都可以挑战的了!
嬴政将目光移到了刺客的身上,“你不用说,寡人也知道你是谁派来的。”
那刺客不屑地笑了笑,并未将嬴政所言放在心上。
徐福将目光投到刺客身上,细细将他打量一番。
他似乎也看出了这刺客的来历……
第92章
如今秦军兵临邺邑,与魏国相邻的韩国胆小,不敢插手此事,其它几国又远在他方,没有被打上门的危机,自然也就不会急着对秦国大动干戈,唯有魏国才是最需要杀死秦王的一方。值得您收藏 但魏王还沉浸在魏国强大的美梦之中,不惧与秦军打这一仗,他又怎么会派刺客到咸阳城中来?
那就唯有一个聪明人,能意识到魏国即将面临的危机,并且及时做出这样的反应了。
“……信陵君门下人?”嬴政低声道。他的口气已经不是疑问了,而是肯定。
徐福紧紧盯着那刺客的脸,尽管刺客已经竭力掩饰了,但他仍旧掩饰不住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那是被说中了才会有的反应。他大概是没有想到,嬴政连想也不用想,便猜出了他的来历。
其实除了上面的推测外,他身上还有个十分显著的特征。
各国风俗皆有不同。
如秦国好钩带束腰,好右衽,而齐鲁之地爱长衣曳地,吴越人发短,楚国好细腰……面前这刺客并未注意到自己随意准备的一套衣袍,便泄露了自己的来历。
曲裾掩于腰侧,绦带束腰两周,带结腹前作蝶形结。
可不正是魏国的穿衣习惯吗?
想来他也是形成习惯了,便也未注意到。
只是近来徐福方才研究了这些,看上去杂乱的异闻古籍,因而一眼便认了出来。而嬴政也同是个博闻广识、极为睿智的人物,自然不会漏过这样的细节。
徐福和嬴政都已经从那刺客身上得到想要的信息了,自然也不需要再等他交代了。
嬴政阴沉一笑,道:“把人带下去。”
那刺客一怔,还没反应过来,怎么这样快,一切就结束了?
侍从冷冷地看了一眼刺客,然后合力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当即便带了出去。
刺客的下场自然也不必说了。嬴政从来就没那样好的脾气,会纵容一个刺杀到自己跟前来的人。让这刺客安稳死,那都算是便宜了他!
想起当时的危急时刻,嬴政都还觉得心中一阵难以抑住的恼怒。
若非他当时便将徐福挡到一旁去了,受伤的人便说不准成徐福了!
嬴政心中火气渐起,对魏国越发地厌恶。
而此时徐福却慢悠悠地道:“我怎么觉得,那信陵君也未必是全心辅佐魏王呢?”
嬴政这才将心中的情绪都压了下去,问道:“为何如此说?”
“信陵君草草派出人来刺杀王上,若是能成功,固然魏国危机可解,可不成功的几率更大,届时魏国岂不是将迎来我大秦更盛百倍的怒火吗?他难道就没有想到这一点?”
信陵君是聪明,知道只有杀了嬴政才能终止秦国对魏国的进攻,但他却同样是愚蠢的。因为尚且未到生死存亡的关头,他便派了刺客出来,他对他手中的刺客是有多信任?
“当初魏无忌在赵国躲了十余年,他虽敬魏国,但心中却未必对魏王没有怨气。后来是魏王将他召了回去。”嬴政淡淡道,“如今魏王后悔,又想夺魏无忌的兵权,魏无忌心中如何能痛快?他今日的行为,不管是真为魏国,还是暗地里坑了魏王。魏王寡人要打,魏国寡人也依旧要灭。”
徐福没再说话,他盯着嬴政说话的模样,不自觉地怔忡了一会儿。
方才说这话的嬴政……相当的气势慑人啊!
不,还有点迷人啊……
徐福慢吞吞地收起了目光,心中只能暗自道一句,果真只有这样的男人,才能做得了那千古一帝!如此一看,自己当真划算了!徐福相当违心地想着,毕竟他把秦始皇给上了,可不是赚大发了吗?哪怕是日后留作纪念也是好的。
“怎么了?”见徐福久久不说话,嬴政当即便转头瞧着他,皱眉道:“可是哪里不舒服了?”
“无事。”徐福将话题引回到了嬴政的身上去,他的目光落在嬴政的肩上,“你的伤呢?我能看看吗?”
难得被徐福主动这般关怀一次,嬴政的心思很快就被牵引到这上面来了,他压下脸上的喜色,“嘶”了一声,然后小心地脱下了外袍,里头的袍子被割破了,还没来得及换,上药的地方也不可能就这样揭开给徐福看。所以徐福能注意的也就只有嬴政的面部表情了。他通过嬴政细微的反应,来推断嬴政的伤究竟有多疼。
嬴政只要稍微演得好一些,徐福就能被诓进去。
徐福的情绪很容易就被嬴政所影响,尤其是看着嬴政微微皱眉,小心脱下外袍的时候,他便觉得心上有一处地方,似乎被轻柔地揪了一下,反正就是说不出的难受,不痛快。
若真是那还未见面的姜游师兄干的……
呵呵,这一笔必须得还回去!凭什么他们得了自由,反过头来还要咬嬴政一口?
“王上现在可要去换衣袍?”徐福的目光紧紧盯着嬴政的肩,问道。
嬴政走到徐福的身边来,抓住他的手腕,“陪寡人回寝宫去换药吧。”
徐福原本觉得这样的姿势有些不太对,这样一路走出去,实在太晃眼了,但是想到嬴政肩上的伤,和自己没能算出来的凶兆,徐福就沉默了。
二人相携一路走回了寝宫,沿途所有宫人皆是自觉地低眉垂目,努力地做着云淡风轻的姿态。
徐福陪着嬴政好生休息一日之后,宫外有人来报。
那歹人的同伙,抓住了!
嬴政也不犹豫,当即便令人将对方带进宫来。
大殿之内,嬴政坐在高位之上,他的下首唯有徐福一人。
从前都是赵高立在下首的,但如今却成了徐福独自坐在那里,谁也不敢再越过他去。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便有三个人影被押着带了进来。其中一人是那抱走扶苏的歹人,而另外两人……徐福面色顿时转冷,还真是他们!
郑妃穿着素衣白袍,原本是镇定自若的,但是在见到嬴政身上明显的包扎痕迹之后,当即便膝盖一软,跪倒在地。她身旁的男子年纪约莫有四十上下,虽然不年轻了,但那身气质却是难能可贵的。他同样着一身庶人的白袍,模样整洁干净,像是个规规矩矩的教书先生。
徐福不自觉地简单扫过他的面孔。
眉梢眼角有细纹,爱皱纹,但并非心胸狭隘之人。说明他不是常愁眉不展,只是脾气较为刻板执拗,常做严肃状罢了。
他的情商是要有多低,才会让人来抢扶苏?
徐福很好奇这一点。
“王上……”郑妃嘴唇微微颤抖,唤了一声,便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她也知晓,自己没那样厚的脸皮,再说出求饶的话来。郑妃失去了往日的冷静自持,脸上的慌乱之色蔓延开来。
也唯有牵连到心上人,她才会如此方寸大乱了,正如当初她不顾一切,说出心中所求的时候一样。
徐福虽然欣赏她爱人的勇气,但他实在瞧不上郑妃这昏了头的模样。
她的心上人是人,难道他的就不是了吗?!
哦呸!
嬴政倒也不是……不是自己的心上人。
徐福在心底含糊带过,总归都是情人了。
她的情人是情人,他的就不是吗?无论如何,郑妃间接造成嬴政受伤,都得让他记一辈子!
他心头不痛快!
或许是徐福身上的冷意太过强烈,那姜游都不由得看向了他,这一看,姜游便愣住了,“……师弟?”
郑妃也愣了。
倒是嬴政稳坐如山,早就料到了这一幕。
若不是顾忌着此人乃徐福的师兄,他便已经让此人死上千万遍了。抢夺王储,害了秦王,这样大的罪名,谁能担得起?
“师弟?”见徐福不搭理自己,姜游不由得又唤了一声,“师弟莫非又……记不起事了?”
徐福瞥向他,毫不掩饰自己心中的不快,冷声道:“我记得又如何?我记得,可我却不愿认师兄了。”
姜游再度怔住,“……为、为何?”
“你还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吗?”徐福登时火气上来,还不待嬴政开口,就已经先对着姜游喷了。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寒刺骨起来,力道极重,仿佛扎在人的心上。
“我……”姜游被噎住了,愣愣问道:“你……你如今可是在秦国做官?”
嬴政不想再看姜游与徐福搭话了,出声截断道:“你便是姜游?”
姜游倒是不卑不亢,应了一声,“是。”
只不过他再不卑不亢,在嬴政跟前也都没什么用。
“你是徐福的师兄?与他同出鬼谷?”
“是。”
嬴政冷笑一声,“实在可笑!妄称人兄!你可知那一日,你找来的人抢夺秦国的长公子,引发人群混乱,有刺客混进来,险些将徐福扎伤?若是稍不留意,当日留在那里的,说不得便是徐福的性命了!”嬴政一句句都朝姜游的心上扎。
“我……我……”姜游被这句话冲击得连话都说不出了。他脸上的神色飞速变化着,一会儿便溢满了愧疚和痛苦之色,“是……是我之过,才令师弟遭受此苦……”连争辩都不争辩一下,便就这样认了错,实在让人不知说他老实好,还是说他什么好。
郑妃也怔住了,“……这,这怎么会如此?姜游并非有心之过……”
嬴政根本不想听郑妃这些为之开脱的话,越听他便越觉得心中不悦,他直接出声打断了郑妃的话,“何为无心有心?过错便是过错!他生出抢夺扶苏的念头,难道还是对的吗?”
郑妃脸色煞白,不敢再辩驳,她清楚嬴政的脾气,若是再强辩下去,恐怕反惹得嬴政更为恼怒。
郑妃虽然知晓徐福与嬴政的关系,但她并不觉得嬴政会掂量着这层关系,放姜游一马。
可她好不容易才同姜游在一起啊……
郑妃咬了咬唇,道:“是我太过思念扶苏,姜游见之不忍,这才鲁莽派人想要趁机将扶苏带走的。”
姜游羞愧不已,“……我未曾料及后果,便如此行事了,万没想到竟然还牵连到师弟身上去了。冒犯秦王之处,秦王若有惩戒,我必不多言。”说罢,他犹豫一阵,便跪在了嬴政的跟前。
郑妃死死地咬着唇,但心底却是松了口气。姜游是个什么脾气,她再清楚不过了,如今姜游肯在嬴政跟前认错,至少……至少能保住一条命吧。
郑妃心中情绪复杂到了极点。她根本没想到,姜游会为了她随口的一句话,便付出良多。姜游似乎还同从前一样,但又似乎同从前不一样了。他终于学会为了她而改变了。
徐福和嬴政都没想到,姜游认怂会这样快!
瞧他那副模样,难道不是梗着脖子,死不认错,非要带走扶苏吗?
徐福正疑惑着呢,就见姜游的目光落到了自己的身上,姜游眼里盛着满满的疼惜之色。
徐福:……
受伤的不是他,是嬴政啊!
也正是如此,徐福才觉得心头的不快,难以消去。
徐福站起身来,走到姜游的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从这个角度望去,便显得徐福的目光十分冰冷。他沉声道:“我是未曾受伤,但王上却伤了。师兄,这便是你做出的好事!”
姜游被他说得越发羞愧,右手紧握成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眼看着气氛便就此僵住了,突地有内侍在殿外,低呼了一声,“扶苏公子怎的来了?”
这一声的音量可不小,殿内的众人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嬴政微微皱眉。近来他对扶苏的怪异举动也有了个大致的了解,扶苏年纪虽小,但却极有自己的主张,他会在此时来到殿外,应当是有事要做了。是来为郑妃求情的吗?嬴政很好奇扶苏会做什么。微微犹豫一下,便令人放扶苏进门来了。
扶苏跨过门槛,慢吞吞地走到了徐福的身边,扶苏紧绷着的面色松了松,先向嬴政行了礼,然后才看向了郑妃和她身旁的姜游。扶苏这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被母亲记在心中的男人。
在王宫中时,郑妃一向对扶苏表现得极为冷淡,但是离开王宫后,她那颗深藏起来的慈母心又彻底爆发了出来。或许是人总是贪婪的,多年求而不得的东西求到了手,便渴望能获得更圆满的生活。她忍不住惦念宫中的扶苏,这才导致姜游受她表现出的情绪所扰,做出了鲁莽之事。
但郑妃如今却不敢对上扶苏的眼睛。
她总觉得自己的儿子,虽然年纪小,但总是聪慧的,敏锐的。他从来不会因她的冷淡而心生不满,像是生来便懂了她的一切隐忍与痛苦。
可她如今却反倒为扶苏惹来了麻烦……
扶苏盯着郑妃瞧了一会儿,然后突然挪开了目光。
徐福脸上仍旧怒意未消,扶苏很少看见徐福这副模样,不由得问道:“老师可是在生气?”问完,他也不等徐福回答,便看向嬴政,淡淡道:“父王,做错了事,是应当责罚。纵然是扶苏的母亲,扶苏也不敢为之求情。”扶苏顿了顿,道:“只是望老师不要再生气了。”
扶苏这一番话说得可实在漂亮,起码让徐福心头骤然舒服多了,他又很好地表明了自己明事理的立场。如此年纪,能有这样的表现,实在是足够惊人眼球了!
此时嬴政的怒火也逐渐消了,或许是见到徐福为他动怒的时候,嬴政便没之前那样瞧姜游不顺眼了。
换个方向来看,若非姜游愚蠢地干出这等事来,他也不会瞧见徐福为自己而担忧的模样。
这实在是太难得!
连带的,肩上的伤似乎都不是那样的疼了。
嬴政冷哼一声,将怒气收敛起来,淡漠地瞧着下面的姜游与郑妃,道:“此后宫中再无郑妃,扶苏乃寡人一人之子,郑妃已在疗养时不慎逝世。”
郑妃脸上神色变幻莫测。
其实她早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天的,只是今日嬴政当着面讲了出来罢了。
如此一来……王上是杜绝她日后再同扶苏相见的可能了吗?
郑妃深知对于扶苏来说,这样的结果便是最好的,否则日后,或许扶苏便可能会拥有他父王那样的经历,受她所连累,被质疑其血脉并非秦王室正统。
姜游并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他没想到如今扶苏身为秦王室的长公子,日后要肩负的是什么,他只想到了郑妃的委屈与难过,忍不住道:“……秦王,如此之后,那郑姬不是便再也无法与扶苏相见了吗?”
“她已是你的妻子,与这王宫没有半分干系,自然不该见扶苏。”嬴政冷冷道。
姜游一怔,不知是应该先为“她已是你的妻子”这句话而感觉到欣喜,还是为后半句话而感觉到揪心。
他偏过头去见郑妃,郑妃已经恢复了镇定的模样,她举起手,匍匐于地,朝着嬴政行了大礼,“谢王上!”她高声道,语气真挚又庄重,“姜游之过,我同姜游甘愿承担。”
徐福不由得看了看扶苏。
却见他小小的脸上,半分情绪也没有,像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一日般。
因为顾及到扶苏,以及那姜游同徐福的师兄弟关系,嬴政最后还是没能把人给宰了。
姜游是个四处行医的大夫,嬴政便令他去寻找徐福炼药所需的药材,每寻到之后便要送到咸阳来,这便是偿还他罪过之法。
而郑妃偿还的方法,便是再也不见扶苏。
嬴政命人将他们送出宫去,不愿再多瞧上他们一眼。
瞧这等糟心的人和事儿,还不如寡人多瞧一瞧徐福。
郑妃同姜游跨出门去,扶苏这才动了动身子,语气平稳如同一个成年人,“你去吧。我会在父王和老师庇佑下过得很好。你也应当与姜先生过得很好。”他的口吻俨然像是已经成长起来的大男孩,平等地同自己的母亲对话。
郑妃看着他,眸光闪了闪,最后闭了嘴,转头同姜游头也不回地离去。
此时扶苏歪过头,瞧着徐福,语气骤然软糯了不少,听上去还有几分可怜,“老师如今可还生气吗?”
“若我生气,扶苏公子也要想法子来偿还我吗?”
“这是自然。”扶苏认真道。
徐福本也就是随口一说,他哪里需要扶苏一个小豆丁为自己做什么?他有了一个嬴政,早就便是想要什么,便有什么了。偏偏扶苏当真地应了。徐福犹豫了一刻,脱口道:“那便为我照顾胡亥吧。”
扶苏一怔,眸光闪动,“要照顾胡亥一辈子吗?”
“随你啊。”徐福道。
若是到时候,这二人依旧走上不合的路,甚至手足相残,那他便不可能还要求扶苏照顾胡亥了。
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能照顾一时,那便是一时了。
扶苏拜别了徐福,笑道:“我这便去照顾胡亥了。”
徐福站在大殿门口,瞧着扶苏的矮个子在长廊上走过,不远处的天边霞光密布。
而此时,王翦率军已经与魏国邺邑的大军打了起来。
邺邑难攻,第一场仗,秦军便败了。
战报传回来时,已经是好几日之后了,这消息也并未能瞒过其它诸国。其余几国齐齐松了口气,心中多少有些看不上嬴政。心道,秦王想要拿下魏国,实在想得太过天真!这秦国恐怕还是要走上从前的老路啊!
一时间诸国君王再难有之前的重重戒备警惕。
邺邑战场上,次将桓齮求教老将王翦,如何应对。
王翦不慌不忙,甚至连半分忧色也无,“再攻一次,若攻不下,尔等便率人分兵攻打其它城池。”
有小兵传来消息,说他国中人嘲笑王翦老矣,再难为秦征战,王翦听罢,笑了笑,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旁人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一头雾水地退下了。
……
奉常寺中,精神不再那样困倦的徐福,主持了月末的卜筮活动。
奉常寺上下,同卜邺邑之战。
第93章
太卜署内众人环坐一团,面前摆着卜筮工具。
而徐福却是独自立于一旁,全然不插手卜筮之事,其他人也已经习惯了徐福的这副模样,甚至他们很高兴徐福这样放开手的态度,至少给了他们表现的机会。不然,徐福若真是要一力包办,那谁还能比得过他的本事?
此时邺邑之战战况激烈,第一战未能胜的消息传回咸阳以后,秦国上下,倒是比嬴政更为着急。
这次卜筮,便有不少人测此战的凶吉。
徐福早早就放了心。如今凶兆已过,那接下来该应验的便是出征顺利了。
既没有大的祸患,交给太卜署中人,慢慢卜筮,又有何妨?
他们卜筮的时间实在花得太长了些,徐福站了会儿便觉得有些脚麻了,这做上司,还不如做小喽啰呢,起码可以随意坐地上。徐福让王柳盯着他们,随后便先回去坐着休息了。
直到当日散值时,写着卜筮结果的竹简方被送至了徐福的跟前。
如今徐福的地位不一样了,他要直接将这竹简带到宫中去,也无人会说什么。
徐福来不及细瞧那些竹简,便命人收拾好,用布兜起来,交由内侍,一同带回宫中去了。
太卜署中有人瞧他走远,不由得同旁人叹了口气,道:“不知道我们何时才能赶上他那位置……”
如今他们也都知晓徐福的出身来历,若说一个典事算不得什么,那他有了个做国尉的师兄,谁还敢小瞧?何况论起师从,又有几人能比徐福更高?
徐福不知身后数人正暗自艳羡自己呢,他坐着马车摇摇晃晃地离开奉常寺。
正要进王宫时,恰与一马车擦肩而过。
那马车走得极慢,里头还不时传出两声咳嗽。那马车原本都已经越过徐福去了,偏偏它突然又停住了。里头有人掀起车帘,露出一张脸来,一看就像是谁欠了他钱一样。他盯着徐福,冷笑道:“徐太卜倒是好生惬意……小小太卜,还整日进出宫中……比我等还要尊贵了……”
这话听着可实在太过恶意,徐福掀起了车帘,朝那人看去。
这不是昌平君吗?
徐福方才想起,昌平君吃了不少苦,已经从蜀地回来了。如今见着他,再一想他那莫名其妙死了的儿子,自然心头怀恨,看他极不顺眼,会脱口而出这样的嘲讽之言,也不奇怪了。
徐福懒得与他计较,在道上反倒还挡了路。
倒是那小内侍,笑了笑,道:“昌平君如今还不知晓吧,如今已是徐典事,可不是徐太卜了。”
他儿子去了蜀地便没能回来,反倒是这小子做了典事?昌平君听完,当即气得喘气都不顺了。
内侍道:“王上有召,我等不便多留,昌平君请。”内侍说罢,便立即赶马车朝王宫去了。
昌平君以为自己说出的话,能将徐福刺个痛快,可谁知道,对于徐福来说,半点影响也没有。若这样的话便能刺到他?那他还不知道要生多少气呢。
昌平君只能干瞧着徐福坐着马车远去。
昌平君心中不忿至极,心中将嬴政翻来覆去暗骂了一番。
若那赵政再蠢一些,他怎会落到如此境地?!
……
徐福初一入寝宫,便见嬴政已经坐在里头了,徐福心中有几分惊异,如今前方有战事,朝中大臣又多有不满,嬴政怎么还有如此闲暇的时刻?
徐福走得近了,便见嬴政竟然手持自己平日里翻看的竹简,正在仔细地瞧着上面的内容。
见他走近来,嬴政当即便放下了手中的竹简,笑道:“阿福可知,王翦将军已为寡人传来了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其实徐福心知,打仗的好消息,无非就是赢了,有所不同的地方在于,赢了多少而已。
“已夺下一座城!”说完,嬴政脸上的喜色已然掩藏不住了。
虽然夺下一城,算不得什么,但这无疑是个很好的开端!
“可是邺邑?”徐福又问。
嬴政却摇头道:“邺邑乃魏国旧都,哪是那样好夺下的?当日寡人送王翦将军离咸阳时,便与王翦将军料到了这个结果。一日攻打不下,不代表日后攻打不下。王翦将军灵活应变,当即便令其余人分兵攻打其它城池去了,魏军救援不及,果真已轻松夺下一城!”
徐福暗道一声果真厉害。
真到了上战场的时候,卜筮算卦可就没什么用了,谋事还是在人的!
身后小内侍抱着竹简进来了,徐福命他将竹简放在旁边的桌案上,嬴政见状,不由问道:“这是何物?”
“今日奉常寺内惯例卜筮。”
嬴政突然一顿,“那侯生离秦之后,奉常寺中便空缺出了一个位置,不消几日,奉常定会寻你商讨人选之事。”
徐福一怔,点头道:“嗯,那我留意一下有谁合适。”
嬴政当然也不会多么关心这等小事,不过是因为徐福在奉常寺中,他才会关注一二,提过之后便就此带过不会再说了。
“你身体可好些了?”
“还行吧。”只是没以前那样疲累了,因为这段时日,徐福也刻意放纵了自己不去过分用脑,过分行卜筮之道。
“若是卜卦,可会觉得劳累?”
突然听嬴政这样问,徐福心中疑惑,“王上可是有事需我起卦?”
嬴政点头,并不隐瞒,“待到拿下魏国几座城池后,王翦将军便不会拘泥在魏国之中,他会率兵攻打赵国。”
“攻打赵国?”徐福一愣,怎的这样快?不过打仗之事,还是将军更擅此道,他只会卜卦,不理解倒也正常。
“嗯。届时,便随寡人上朝,在小朝时,卜一卦如何?”嬴政出声问。
嬴政难得有求,徐福当然不会拒绝,近来他已觉得舒服多了,何况这一卦若是不卜,他自己恐怕也难以放心。
嬴政笑了笑,“只要不会累着你……”
“不会累着我。”徐福当即截断了他的话。
嬴政点了点头,“那日老太卜或许也会前去……”
如此隆重?徐福心中起了疑惑,陡然生出了一个猜测,之前攻打魏国,嬴政是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强硬地下了令,而这次有所不同,要打赵国了,他却特地令自己到朝上卜筮,这算是给君臣之间互相一个台阶?也给全国上下一个安心的借口?想来,这应当就是嬴政安抚众臣的手段了。
徐福领会到这一层,自然更想着要将此事办好。
与嬴政约好两日后一同上朝,然后他们便收拾一番,用膳去了。今日,扶苏、胡亥同他们一起用膳,胡亥围着小兜,不安分地爬来爬去,虽然惹出不少麻烦来,但四人都在殿中,倒是有几分一家子的模样了。
徐福突地想起,他似乎许久都未见过嬴政的那群后宫了……
也不知他是如何处理的。
·
第二日,徐福到了奉常寺后,便有意识地注意起了奉常寺中的人。
如今已要入夏,奉常寺中逐渐炎热起来,徐福与苏邑坐在一起闲聊几句,便不知觉地额上覆上了一层汗。
苏邑比徐福更易出汗,他不自觉地抬手拭擦额上的汗水,却无意间露出了腰间的香包来。
徐福见状一愣,道:“恭喜邑有了心上人。”
苏邑注意到他的目光,顺着往自己腰间一看,脸却是黑了黑。
徐福心中好奇,难不成这送香包的姑娘,还不得苏邑喜欢不成?
谁料苏邑却咬着牙,道:“此乃我与王太卜打赌输了之后,便将他送我的香包挂在了身上。”
“王太卜?王柳?”徐福顿时感觉到怪怪的。不过他倒是并未继续往下想,因为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王柳这一年来的改变,他尽收入眼底,若说从前有多少不满芥蒂,现在倒是消得差不多了。王柳此人也并非大奸大恶之人,他有几分本事,如今性子也有所好转,能谦虚好学了……
他来做这个人选,似乎也无不可。
想着想着徐福便有些走神。
苏邑不由问道:“徐典事在想何事?”
“王太卜。”徐福脱口而出。
苏邑看着徐福的目光登时就变了,那是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意味,他起身道:“那我便不打扰徐典事了。”说罢,苏邑快步离去。
徐福:“……”他没什么让苏邑误会的地方吧?
苏邑刚走,后脚那刘奉常便来了,如今徐福已是典事,那刘奉常可还时时记得,当初徐福对自己说过的话。他那颗心至今都高悬着呢。
“徐典事。”刘奉常热切地笑了笑,走到徐福的跟前来。
不管徐福多么不待见刘奉常,但见了上司,他还是礼貌性地站起了身。
“徐典事,今日我来征求一下徐典事的建议……”刘奉常笑着在徐福对面坐下。
“奉常请讲。”
“这太卜丞一职……不知徐典事心中可有推荐的人选呀?”刘奉常此举便是给徐福卖个好,只要徐福选的人不是太离谱,十有八九便是此人了。
徐福也不隐藏,当即便道:“我心中有一人选。”
“哦?”刘奉常双眼一亮,立刻竖起了耳朵。
“王柳。”
两个字一脱口,那刘奉常便懵逼了。
王、王……柳?
第94章
刘奉常笑道:“徐典事不必、不必如此,直说心中人选便是!”那刘奉常暗道,明明你与王太卜不对付,如今还要推选王太卜,若是我当真是个蠢人,恐怕还就当真了。
这人莫名其妙得很!
徐福斜睨了他一眼,淡淡道:“我心中所选之人,确为王太卜。”
刘奉常懵了懵,这……这不对啊……怎么可能会选王太卜?!
第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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