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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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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城之外 作者:云之豆

    第4节

    提到正事,景眳朔气也消了,坐了下来。

    谁料他一坐下来,姚枂岚又不消停了:“王爷啊,你就是火气太大。刚才明明可以骂回去的,比如你可以骂叶大人贼眉鼠眼、鼠目寸光、睁眼说瞎话、万年娶不到老婆,还有他这根本就是嫉妒你的美貌啊!”

    叶澄蔚简直想吐血,张口就想质问方才是谁说的正事要紧。然而景眳朔已经率先开口了:“姚枂岚。”

    “是?”他的声音太过正经,姚枂岚一阵胆战心惊。

    下一秒,景眳朔露出了迄今为止最最灿烂的笑容:“继续骂。”

    “…”

    “…”

    “叶大人,您的鼻血。”

    “哦哦。其实,您也是,姚公子。”

    “哦。我马上处理一下。”

    等这群人安定下来讨论正事时,一个时辰已经过去了。

    “怎么,皇上想让我们回去吗?”景眳朔心平气和地问道。

    国家大事不似儿戏,恩怨情仇在国事面前都须得放到一旁。景眳朔一直都是如此,或许这也是姚枂岚说他和自己是一类人的原因吧。

    叶澄蔚看着茶杯里的倒影,不知在想什么。良久,他才回过神:“非也,恰恰相反。圣上希望你们继续前行,一样的,密令不可外传。”

    “知道了。”姚枂岚抬头。景君奚正站在他们到这里的第一天景眳朔所在的位置,静静地看着他们。

    现在还不能回去。现在的静阳城不可能接受这个朝和国的皇族。虽然那一仗,以奈雲大获全胜为终,但是很多奈雲人都在那一场战役中死去了。

    那么小的身躯,不可能再背负更多的恨意了。

    “但是,”叶澄蔚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如果不是我们及时赶到,你们就要暴露了吧。”

    姚枂岚收回目光:“是的。全部都是我的错。”

    “是我们的错。”景眳朔拿起茶杯,缓缓道,“抱歉,下一次不会了。”

    叶澄蔚看了他们两个一眼,道:“还有,收留敌国皇族之子,你们在想什么?这是给奈雲留下了极大的隐患啊。你知道,被发现了会有什么下场吗?”

    “我会负起责任把他教育好的。”景眳朔满不在乎地收回了无痕剑。

    叶澄蔚极不舒畅地吐出了一口气:“这事是你能保证的吗?而且,最迟再过个三两年,你就得成家立业了,你让那孩子怎么办?”

    姚枂岚道:“到时候那孩子就由我来带吧,如果我能活到那时。”他这最后几个字放得极轻,但在场的人还是都听到了。

    景眳朔悠然道:“我可不会成家立业。”

    “啊?”叶澄蔚反问,“什么?”

    景眳朔的双眸中迸出期待的光彩来:“待到这江山易主,不论花落谁家,我都会离开静阳,游遍这大好河山。”

    “你在说什么胡话?”叶澄蔚道,“你的军队怎么办?”

    景眳朔黑色的眸子深深地看进叶澄蔚的眼中:“我累了,澄蔚。”

    “…”

    “还有什么事吗?”景眳朔换了个姿势,把头枕在手肘上,“没有就请回吧。我们需要休整一下,明日启程去玖歌。”

    姚枂岚像是没听到他的话,问叶澄蔚:“叶大人,此番真是辛苦你了。请问,楚荆卿现在如何了?”

    韶宣帝的密令,还包括了“不得打听朝政”一条,所以姚枂岚不能问北千翎的情况。但楚荆卿的问题,对于朝政来说是无伤大雅的小问题,景眳朔也是一样的关心,他便开口问了。

    听了问题,景眳朔果然坐直了。叶澄蔚瞥了他一眼,站起身来:“他伤已痊愈,离开了静阳,现在不知道在哪里。与他一同离开的,还有北千晗公主。”

    “千晗也……?”景眳朔瞪圆了眼,这是哪一出?

    “那么,我这便告辞了。”叶澄蔚收好剑,“反正这里有人不欢迎我。”

    听着一句话,姚枂岚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他正纠结着,景眳朔开口了:“没有不欢迎。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来喝酒的话,随时欢迎。但是,不用劝我了,我心意已决。”

    叶澄蔚抿了抿嘴:“告辞。”

    待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眼前,姚枂岚才斟酌着问:“他对你是不是……”

    “可能吧。”景眳朔皱了皱眉,显然不想和他讨论这个问题。

    “可,你们都是男子啊?”

    景眳朔乐了:“姚枂岚,姚公子,你是真不知道这世上有断袖龙阳之说,还是知道了,也不相信呢?”

    “这,我说不清楚。”姚枂岚打开折扇假意扇了扇,“你既然知道,为什么又对他如此冷漠?”

    景眳朔把重心压在椅子的后两条腿上,整个人带着椅子晃啊晃,好不逍遥。“我只是不想给他不应该有的希望。既然无心,又何必浪费别人的心意?”

    “无心吗?”姚枂岚颔首,“看来王爷只喜欢女子。”

    “我说姚枂岚,你还对八卦感兴趣?”景眳朔喝了一口茶。

    姚枂岚合上折扇:“不,我只是不是很明白。”

    “情吗?”景眳朔定定地看向姚枂岚,两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交汇,“不明白,那是最好的了。”

    景眳朔闭上眼,两个纤长的身影便浮现在眼前,神仙眷侣,众人艳羡。然后,纯白被染成了鲜红,两个身影同一时间化为天地之间的尘土。

    “阿景。”

    听到他这么称呼,景眳朔身体一时不稳,就要向后倒去,姚枂岚出手拉住了他。

    姚枂岚笑道:“你不喜欢这个称呼?你不也叫过我姚姚。不喜欢的话,我改便是。”那一瞬间,景眳朔的视线迷糊了,竟生出了如梦似幻之感。

    “不,”鬼使神差地,景眳朔急忙道,“这样很好。毕竟我们也相处了数月了,这么叫也可以。本王准了。”

    “数月啊,”姚枂岚松开手,景眳朔坐正,“其实,我们小时候也见过呢。”

    景眳朔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姚枂岚正色道,“你说得没错,为了以后,我把□□的秘密告诉你。这个秘密,活着的人里,知道的只有我自己。当然,可能‘那位大人’现在也知道了。如果你想知道的话,就和我上来吧。”

    “哦。”

    不过一天的时间,姚枂岚怎么就改变了主意?

    景眳朔上到姚枂岚的房间,打开房门,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衣口大开的姚枂岚。他下意识就想捂住眼睛“非礼勿视”,但是转念又想,大家都是男子,有什么忌讳的,便关上了门,走到他跟前。

    很难想象,男子的皮肤也会有如此白皙光滑至如玉的。景眳朔的目光在这敞开的胸膛上游走着,然后,全部都被那心口下方的烙印吸引住了。

    蛇、叶与弓箭的图腾。

    细看的话,可以看出这是为了掩盖刀口而纹出的,景眳朔问道:“这是伤?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

    “蛇被认为是世间驱邪之物,病魔也不例外。这是我姚家的标志。”姚枂岚伸手指着那一处伤口,“五岁那年,我爷爷剖开了这里,放入了一枚金丹。仔细看的话,可以看到它在发光。”

    果然没错,那图腾出在一闪一闪地发出金色的光芒。景眳朔不由自主地伸出两根手指按了按那图腾,姚枂岚当即倒吸了一口凉气。

    “对不起,还疼吗?”景眳朔立刻撤回手。

    姚枂岚摇摇头,把衣襟系好:“我只是不习惯别人碰我。”

    “这枚金丹,被称为‘圣丹’。传说中能够治百病、解百毒,乃是我姚家的传家之宝。虽然它远不如那么神奇,但却能极大地提高人的抵抗了和恢复力。”姚枂岚捂住胸口,“那鹤顶红于我无用,除了这圣丹的作用之外,还是因为我尝遍百草,试过百毒,本身就有了一定的抵御能力。”

    “至于这枚圣丹的意义……”姚枂岚进一步解释道,“乃是被选定的下任姚家家主的象征。”

    “这圣丹,可有副作用?”景眳朔难以置信地问。

    姚枂岚指指胸口:“刚刚那枚烙印,就是唯一的副作用。开于心口之下,疼痛暂且不说,偏一寸,便是人丹俱灭。这圣丹养人,也得活人养丹。”

    “世间只此一颗?”

    “只此一颗。”姚枂岚垂下双手,“能炼此丹的植物早于百年前绝种,不可再造。”

    “所以,你明白我告诉你这个秘密的原因了吧,阿景。”姚枂岚道,“‘那位大人’一直觑觎着这圣丹,昨天我吞毒而无事,她多半已经知道圣丹在我身上了。若我不幸被她抓住,请务必从我心口取出圣丹,毁掉它。”

    “你,”景眳朔只觉得嗓子干涩到几乎发不出声音,“你就这么信任我会帮你?明明连‘那位大人’是谁都不肯告诉我。”

    姚枂岚轻笑:“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你的。”

    “因为我知道,你的心是‘善’。”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提示:您的【外挂】圣丹已经上线。至此,外挂上线完毕,进入打怪模式。

    ☆、第14章 雨夜

    “呵,”景眳朔猛地收回目光,“我差点就要信了你了。”

    “啊?什么,”姚枂岚不明所以,“信我什么?”

    “信你,是真的相信我。”景眳朔转过身,向外走去,“我答应你了。但是,我很不愉快,姚枂岚。”

    直到他消失在门外,姚枂岚仍是一头雾水。清脆的鸟啼告诉了他答案,姚枂岚的眼角不自然地抽了抽,转身飞出窗外。

    “我刚刚差点就成功了,”他冷漠地盯着跪在跟前的人,“说吧,有什么事?”

    来人道:“厉王殿下传话,信可是看过了?”

    “看过了。”姚枂岚脸上满是与景眳朔对话时不同的冷酷与严肃,背对着窗口,以唇语道,“先代瑾渊王夫妇丧生的全部始末我已了解,然后呢?”

    来人也跟着用唇语答:“厉王殿下说,只要把信交给景眳朔,就算他不会成为我们的人,至少也不会帮着北千襄了。”

    “不,就算我给他,他也不一定会相信。”姚枂岚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来人道:“那信由景眳朔的舅舅亲笔书写,即使他是厉王党的人,景眳朔也会相信,因为他绝不会拿妹妹的事开玩笑。”

    “不,我……”

    “你在抗拒什么?”

    来人抬起头,眼神虽不冷漠,却严厉得令人不敢拒绝。姚枂岚一恍神,还以为是北千翎在看着自己。他镇定了心神,道:“千翎,我很抱歉。但是我不想,让别人遭受和我一样的痛苦了。我能够说服他的,相信我。”

    “姚大人,这可不像您会做的事啊。”来人晃了晃脑袋,换了一种说话方式,“您的话我会带给厉王殿下。”

    “好。辛苦你了。”

    “还有一件事,”来人双手递上一个长包袱,“皇后将于十日内到达玖歌。这里有你可能需要的东西。望珍重。”

    姚枂岚接过包袱,包袱内除了些常用的药物材料补给,还有一个檀木制的长盒子。不用打开,姚枂岚也知道,里面放着的,是他的弓箭。

    “替我谢过厉王爷。”

    来人应了,如一阵风般离开。

    三人多待了两日,等到景君奚完全恢复了,便上了路。

    因为姚枂岚的马不是景眳朔那般认主的好马,一行三人,只剩下了一匹马骑。景眳朔坐最前,景君奚坐第二,姚枂岚第三。尽管景姚二人中间隔了一个人,但是景君奚太小,根本不足以让姚枂岚扶稳,于是,不可避免的,姚枂岚只能把手搭在景眳朔腰上,一前一后护着景君奚。

    景眳朔咬牙切齿:“姚枂岚,如果可以,我真的想把你扔下去。”这感觉,和腹背受敌有何异!

    “息怒,王爷息怒。”姚枂岚在心里流泪。我也不习惯这样啊。

    空气渐渐变得潮湿了起来,完全无视了两位大人幼稚争吵的景君奚喃喃道:“要下雨了呢。”

    “这么说来……”姚枂岚拽了拽景眳朔的衣服,“王爷,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们先找一个地方落脚。”

    景眳朔被他这一拽差点拽下马,尽可能地克制着声音的高低,怒道:“好好说话,别拽!”

    “对不起,客满了。”

    “实在抱歉,请你们移步到其他客栈吧。”

    “抱歉抱歉,满了满了,借过借过。”

    “…”姚枂岚无奈道,“看来快下雨了大家都急着找地儿落脚。怎么办呢?”

    皇天不负有心人,三人终于找到一处勉勉强强还有床位的客栈。

    “抱歉啦,只剩两间房了。”店老板是一位老实人,没有为了赚钱强留他们的意思,“三位住可能会有些挤,怎么样,要住吗?”

    再往前也不知道有没有空位,而且大雨眼看着马上就要来了。景君奚甫痊愈,怕是受不起凉,于是景眳朔便掏出了钱:“住。”

    上楼的过程中,姚枂岚拍拍景君奚的头:“那么,君奚,就麻烦你和你师父挤一铺了。”

    “不,”景眳朔道,“君奚,你一个人一间房,姚枂岚,你和我一间房。”

    姚枂岚和景君奚异口同声:“哈?”

    “不行啊,师父,”景君奚道,“晚上一个人睡的话,会……”

    会梦到亲人在自己面前死去的情景。

    “君奚,你不是说想向我学习,想要变强吗。”景眳朔蹲下身,摸了摸景君奚的脸,“我六岁开始就自己睡了。而且,这是我给你上的第一节课。”

    景眳朔站起身,为景君奚推开房门:“有些痛苦,必须自己走过去。否则,伤永远也痊愈不了。”

    景君奚一只脚迈进了房门,又回头求救地看着姚枂岚。

    姚枂岚原本极其反对这样的房间安排,但是听了景眳朔的理由后,他又是极赞成这样的分配的。

    他勾了勾嘴角:“我们就在隔壁,有危险一定会救你的。”

    景君奚失望地撅起了嘴,不情不愿地进了屋,关上房门。

    “到底只是一个九岁的小孩。”看着景眳朔慈祥的目光,姚枂岚也跟着一笑。景眳朔像是做了坏事被他发现的小孩,脸色微微泛红。

    “我们怎么办?”景眳朔脱了外衫,坐在床沿上,“两人挤一挤?”

    姚枂岚故作惊讶:“我以为王爷您一定会让我睡地板呢。”

    景眳朔反问:“你会吗?”

    姚枂岚往窗边的桌椅一坐:“你一个人睡吧,我就这么坐着,也能休息一会儿的。”

    景眳朔瑞凤一挑:“你又想趁我睡着做什么?”

    “冤枉啊王爷,”姚枂岚做出浮夸的动作,差点没五体投地,“这三四个月来,我不就那么两次那啥啥吗。”

    景眳朔看了他许久,躺了下去,背对着他:“随你。”

    看着他的背影,姚枂岚的眼波悄悄放柔:“阿景,谢谢你。没把那两次事告诉皇上。”

    景眳朔的背影似是抖了抖:“你怎知我没告诉?”

    “我就是知道。”姚枂岚的声音轻轻的,就像一曲安眠曲。

    “我,”景眳朔转过身道,“我写完了报告书没给你看,就传回静阳了。”

    姚枂岚道:“我知道。”

    “那你……”

    “我相信你不会杜撰。”姚枂岚吹灭了烛灯,“我说过,你是善良的。睡吧。”

    景眳朔侧过身:“哼,这又是你收买人心的把戏吧。”

    你说得不完全对。姚枂岚在心中默念。

    轰——

    暴雨倾盆而下。

    “娘亲,”小景眳朔伸出手,抓住静阳落下来的长发,“爹爹什么时候回来?”

    连日的阴雨,让小景眳朔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的:“好无聊,我想出去玩儿。”

    “爹爹去看皇上了,等他回来我们就去清水寺好不好。”静阳摆弄着他的小手。

    “清水寺?去清水寺做什么?”

    “去清水寺,为一家人祈福啊,特别是朔儿。”静阳把小景眳朔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亲,“祈祷朔儿今后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事事顺利。还有,能找到一位自己爱、又爱自己的人。”

    “爱是什么?”小景眳朔睁大了漂亮的眼睛。

    “爱吗,”静阳道,“爱就是你对着一个人时,心脏砰砰直跳、平静不下来,想要更多地触碰对方的心情。和你爱的人在一起,无论是多么枯燥乏味的事情也会觉得幸福无比。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会愿意为了那个人放弃一切。乃至,即使毁天灭地,在所不辞。大概如此吧,我也说不清。总之,你总有一天会遇到的。等你遇到了,千万不要逃避它。因为那是上天赐予你的最美好的礼物。”

    静阳脸上浮现出甜蜜的微笑,低声吟唱起来:“赤心许君时,此意那可忘。人生无物比多情,江水不深山不重。”

    小景眳朔听不懂这词,懵懵懂懂地问:“娘亲爱爹爹吗?爱到什么程度呢?”

    静阳用额头抵着小景眳朔的额头:“爱啊。爱到什么程度啊……爱到,如果他死了,我一定会不管不顾地随他而去。”

    小景眳朔瞪大了眼睛。听到父母会死,他哇哇地大哭了起来。静阳这才反应过来不应该和孩子说这些,摸了摸他的脸,有些焦急地道:“朔儿,别哭了。娘亲错了,好不好。”

    之后的事情,景眳朔已经看到过了。

    濒死的父亲、决绝的母亲、神秘的药物……景眳朔被强迫着又经历了一次同样的事,直到小景眳朔吞下药物的那一刻。

    轰——

    又是一声巨雷。景眳朔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惊魂不定地打量着四周。姚枂岚已经坐在角落里观察他翻来覆去了好一会儿了。这会儿看到他醒了,才出言道:“梦魇了?”

    他似乎是故意压低了声音,这一句问候听上去格外的轻柔而让人安心。

    “无妨。”景眳朔深吸了一口气,让内心平静下来。

    姚枂岚站起身,往桌上的香炉加了些莫名其妙之物,然后点燃了香炉:“这是我自制的安神香。你受惊了,此物有助于养神。”言罢,又走到床边,端来了一杯温水,递给景眳朔,“喝一口,压压惊。”

    景眳朔看了一眼姚枂岚,犹豫了一下,才接过杯子,郑重道:“有劳。多谢。”说完,才喝了几口。温水流入腹中,带走了五脏六腑全都结成了冰的感觉。

    “好了。”姚枂岚也不让他喝太多,几口下肚,便拿回杯子。他亦步亦趋地走回桌子旁,把水杯放下,取来了一块手帕,伸到景眳朔面前:“擦擦汗,小心别着凉。”

    景眳朔脑子还有些晕乎,摆摆手道:“谢谢,我自己来就好。”

    姚枂岚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也不管景眳朔的拒绝,用帕子小心翼翼地擦去景眳朔脸上细小的汗珠。

    诚然,两人相处的时候也没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但姚枂岚今晚的举动,实在是热情过头了。

    景眳朔疑惑道:“你怎么了?”

    “我也有过。”姚枂岚淡然道,擦汗的手一顿。

    “有过什么?”

    “冷雨,噩梦,”姚枂岚把帕子放到一旁,伸手摸了摸景眳朔的脸颊,“早死的父母。”

    他是在模仿母亲吗?景眳朔感到一股暖流从他的手心处渗入自己的肌肤,然后淌入心底。他竟然没想到要推开他。

    “你的父母也早逝吗?”

    “啊。”姚枂岚脱了外衫,挤到床上,挤进了景眳朔的被子里。两人面对面,就差搂到一起了,但谁也没想起他们处在的线的对面,本应该是不共戴天的敌人。

    在这个清冷的雨夜,两个失去了父母的孩子依偎在一起。

    “我八岁那年,有人到我家杀了我父亲。全家,除了我母亲、我、我妹妹,上至上一代家主,下至家仆奴婢,无一幸免。我母亲跑了出来,三天三夜不睡不休,把我送到了静阳,交给了今天的厉王北千翎,然后赶回家救我妹妹,最终力竭而死。”

    景眳朔身体一抖。两人的经历竟有相似之处。或许不该说是经历,那只不过是一个梦。

    “我妹妹,被我爹护在自己的尸体之下免于一死,然后被我娘交给了邻家人,勉勉强强地活了下来。”姚枂岚的语气平静得好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眳朔,玖歌,就是我的家乡啊。”

    景眳朔一怔,忽地觉得额头上贴上了一温软的物体。

    竟是姚枂岚亲了他一口,就像母亲安慰自己的孩子一般。“睡吧。”

    淡淡的草药香飘来,不知是檀香还是姚枂岚身上的香味,景眳朔安心地闭上了眼睛。这就好像,黑暗中,有人轻轻执起你的手,柔声道:“别怕,我也在这里。”

    看他睡熟了,姚枂岚重新起身,穿回外衫。

    怀里的信开始发烫,烙得他生疼。

    又是一个无法入眠的雨夜。

    ☆、第15章 母仪

    次日,景眳朔醒来时,姚枂岚已不在房内了。枕边也没有被人睡过的痕迹。

    景眳朔抬起手,放在额头上。那柔软的触觉似乎还残留在上面,总不会昨晚发生的是错觉吧?

    景眳朔穿戴完毕,走下楼,姚枂岚和景君奚已经坐在楼下等他了。

    “非利不动,非得不用,非危不战。”姚枂岚正在给景君奚讲授兵法,一本正经,煞有其事,“这是说用兵需慎,一旦打起仗来必是损己损人,所以打仗之前一定要多多考虑。”

    看到他下来,景君奚忙站起来,行了个早安礼:“师父,日安。”

    景眳朔刮了刮他的鼻子,看向姚枂岚。

    姚枂岚难得的没有揶揄一番,嘴角弯起了一个柔和的弧度:“日安。”

    那丹青难绘的黑白分明的眸子泛出了温暖的微光,景眳朔的心跳就这么漏跳了一拍。

    他动了动唇,刚想说声谢谢,就看到姚枂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过了他位置上摆着的被子,从袖中掏出了两个药瓶,不由分说地倒了许多进去,又向杯子中倒了些茶水。

    “来来来,弱不禁风的王爷,把这喝了吧。”他把呈现出诡异黛青色的药茶挪到景眳朔面前,“保准您喝了以后神清气爽生机勃勃。”

    “……”其动作之果断浮夸实在是让人无言以对。

    “姚枂岚,你就只会用些成语是吧。”景眳朔觉得刚刚那一瞬的心悸就是自己的错觉,没好气地接过茶杯,喝了一口。

    “噗——”然后整口喷了出来。

    景君奚忙递上手帕。

    “啊啦啦,都说良药苦口嘛。王爷您这也是,竟然乱喷,太有失体统了。”姚枂岚晃动着脑袋,“而且都说损人恒久远,一句永流传。用些成语才更有流传的价值不是?”

    “那还真是,谢谢了。”景眳朔咬牙切齿,把药茶一饮而尽,然后先行一步找绝尘去了。

    “姚公子,你是故意调苦的吧?”景君奚道,“你方才加入的两种药,一种是用于安神定气的路楠,乃是温药中的上品;另外一种是刺激人味觉的三辛草。三辛草常用于调味,遇温药则激发出酸苦辣之味,遇猛药则去苦显甜。”

    “嗯嗯,不错。”姚枂岚满意地拍了拍景君奚的脑袋,双腿不羁地盘在了一起,就这么不雅地坐在了大堂内,“看来我和你说的你都记住了。孺子可教也。”

    景君奚流下一股冷汗:“那么,在温药中放入三辛草,你是故意整师父的吗?”

    姚枂岚伸出一根手指放到唇前,比了个“嘘”的手势:“老是动动嘴皮子有什么好玩的?”

    门外传来绝尘熟悉的叫声,姚枂岚立刻放下腿,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走出门外。

    门口有一个店小二在不断对着来往的人说“客官,里面请”“客官,您慢走”。他站于门墙前,从店内刚好看不到他的身影。

    景眳朔坐在马上,观察着这名店小二,脸上露出疑惑之色。

    “师父,昨天好像并没有看到这个店小二啊?”姚枂岚把景君奚抱上马。

    那店小二趁着景眳朔回头看向景君奚的刹那,飞快地凑近姚枂岚,用只有他听得到的声音道:“她说,‘本宫已恭候多时了,圣丹’。”

    景君奚坐好,景眳朔才把目光从他身上收回:“姚枂岚,你也上来吧。”

    姚枂岚抬起头,直把景眳朔吓了一跳。他的脸色泛白,像受到了什么惊吓。但双眸却红得滴血,愤怒、兴奋、仇恨在他的脸上游走着,如蛇蝎,似猛兽。那是景眳朔从未见过的恶毒的神情。哪怕是战场上的败军之将,也不曾露出这般想将人撕碎的眼神。他就像是浴血而生,几乎要被仇恨之火吞噬的魔鬼。

    已经不是景眳朔认识的姚枂岚了。根本无法想象,就是这个人,在自己梦魇时抚慰自己重新安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开那些无伤大雅的玩笑,怎么可能那么温柔地亲吻他人?

    “姚姚?”景眳朔唤道。

    姚枂岚没有回答,翻身上马:“走吧。我已经等不及了。”

    那诡异的笑容,如同故事中的恶鬼一般。景眳朔怕他气火攻心,喝道:“姚枂岚!”

    姚枂岚一怔,眨了眨眼,眸中的血色褪去:“什么?”

    “你刚才……”景眳朔哽了一下,“罢了,走吧。”

    时而放荡不羁,时而清静高雅,时而温暖柔和,时而冷酷无情,到底哪个才是真的你?

    景眳朔情不自禁地又摸了摸额头,心道:“罢了罢了,你是哪种人,本就,与我无关。昨晚的一切,便将它当做一场梦吧。”

    姚枂岚注视着他的背影,眸子一下子沉了下来。

    景君奚感到他们之间的气氛不大对劲,挠了挠下巴,最终明智地选择闭口不言。

    三人沉默了一路,过了城关,进了玖歌城。

    城内一片载歌载舞,都在等待着迎接那位远道而来的贵客——当朝皇后白氏。

    景眳朔却不知道皇后要来,听到路上人议论之后,脸上的表情更不好看了。难道说,姚枂岚刚才的反常与皇后有关?那他是如何得知消息的?皇后与“那位大人”有关吗?

    从看到城门时起,姚枂岚就戴上了帷帽。白纱遮住了他的脸,隐去了他的表情,可景眳朔感觉得到,此时的他比任一时刻都平静。明明回到了故乡,却没有兴奋,也没有伤感,有的只是平静。如死人一般的平静。

    昨夜听他用如此悲怆的声音道出玖歌的名字,景眳朔还担心他今日会失去理智,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听好了,君奚,”景眳朔把自己的帷帽扣在景君奚的头上,“待会无论如何不能让皇后娘娘看到你。听到没?”

    景君奚早熟,自然知道被皇后看到自己会是什么结果,应道:“记住了,师父。”

    锣鼓声近了,景眳朔松开握缰绳的手,让绝尘跑远。

    “需要藏起来吗?”景眳朔问。

    姚枂岚握紧了帷帽的帽檐,声音愈发清冷:“我要去会一会娘娘。你别出来。我们两个同时出现,密令就暴露了。”

    “为什么我要……”

    姚枂岚取下帷帽,定定地看着景眳朔。那眼神中没有先前的凌厉,竟是一种恳求:“拜托了。”

    景眳朔愣愣地道:“好。”

    “谢谢你,眳朔。还有,记得你答应我的事。”姚枂岚比了比胸口,全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言罢,他扔下帷帽,消失在路两旁迎接的人群中。

    这都是什么情况?景眳朔心底生出了不好的预感。不就是见个皇后吗,怎么搞得像要英勇就义一般?

    景眳朔捡起他的帷帽,给景君奚拿好,一手握着无痕剑柄。

    “师父?”景君奚惊道。

    景眳朔无奈地笑笑:“君奚,你说如果你那姚公子遇到生命危险,我救还是不救?”

    “救。”

    “为什么?”

    景君奚想了想,道:“因为姚公子救了我,是很好的人呐。”

    景眳朔又问道:“那你觉得,我为什么要救他?他没救过我不是吗?”

    说完,景眳朔才想起,不,不对。那瓶鹤顶红。景眳朔握剑的手倏地收紧。

    “可是,你们是同伴不是吗?”

    “同伴?”景眳朔默念了一遍这两个字,“好样的,姚枂岚,你可给我找了好大一个麻烦。”

    伤了皇后,自己的头可是也保不住的啊。

    母仪天下,便是天下子民皆为其子女。皇后所经之处,非有不朝拜者。

    华丽的轿子渐渐靠近,雍容华贵的容貌身姿终于完整地展现在了世人面前。

    “皇后娘娘好美啊……”一个小女孩抬起头,艳羡地看着皇后。跪在一旁的她的母亲连忙把她的头按了回去:“不能直视皇后娘娘。”

    一抹白色的身影掠过。白衣飘飘,众人均是不由自主地抬起头。

    姚枂岚跪也不跪,径直走到皇后的轿子前。仪仗队不得不停了下来,为首地吼道:“何人在此!为什么不跪拜!”

    姚枂岚拱手道:“在下是厉王的幕仲姚枂岚,得知皇后娘娘途经此地,特来拜见。”

    此言一出,议论声便炸开了锅。姚枂岚这个名字,不仅在静阳家喻户晓,在其他都城也是大有名气。从未露过面的少年军师姚枂岚竟然现身玖歌,这可是比皇后到来更值得感到荣幸的事。

    戍卫的士兵正在犹豫如何纠结,皇后开口了:“既然是拜见,为何不跪拜?”

    她一步一步从轿子上走下来。长长的衣摆拖着地面,黑色的长发齐腰,艳艳红唇,浅浅脂粉,无论哪一种,都是美丽动人。倒叫人想起了那句诗:“淡妆浓抹总相宜。”

    “皇后娘娘见谅,”没得到命令,姚枂岚就收回了手,道,“我只跪拜我的君王。”

    皇后狭长的丹凤眼往上一挑:“你侍奉韶宣帝,而本宫是他的正宫。又如何不是你的君王?”

    “糟糕,”景眳朔苦笑道,“姚枂岚啊姚枂岚,我以前怎么就没看出你竟是这样的血气冲天的?”

    他将无痕拔出剑鞘:“君奚,记好了,千万别出去。”

    姚枂岚一边嘴角上挑,一字一顿地道:“您这样,哪里像皇上的正宫?”

    皇后的脸色一变,没有任何暗示的,卫兵像得了什么指令似的,向姚枂岚压去。

    就在这时,又一抹身影飞出。

    景眳朔正好落到了二人间,背对着皇后,雪白的剑尖直指姚枂岚。

    “幸会,姚公子,若不是你自己亲口承认,我可认不出你来呢。”景眳朔道,“真好啊,我想见你许久了。”

    那是许久未见的冷漠疏远,姚枂岚有些摸不清状况地问:“什么?”

    “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仗着厉王的喜爱就对皇后娘娘口出狂言,今天我就代厉王爷教训一下你。”景眳朔看也不看,就将无痕刺入姚枂岚左肩。血花四溅,景姚两人的眼角俱是抽了抽。

    见到血,围观的群众都怕了,纷纷往家里跑。

    “娘娘,”景眳朔松开握剑的手,转身跪在皇后面前,“侮辱您的事,我已经替您惩罚了。我与姚枂岚素来交恶,这会儿终于逮着他了,能否将他给我处置?”

    白氏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许久,又看了看仍在原地的群众,道:“准了。”

    远处传来了长哨声,景眳朔又跪谢了一番,把半死不活的姚枂岚扛在了肩上,跃上屋檐,逃走了。

    “好呀,姚枂岚,”蔻丹甲攀上红唇,“竟然敢策反瑾渊王来一同反抗我。我就让你们看看吧——”

    “看看什么叫人间地狱。”

    ☆、第16章 故里

    绝尘在路上狂奔着。

    “我不会道歉的。”景眳朔一手搂着倒挂在他肩上的姚枂岚的腰,一手抓着缰绳,“而且,我想这么做已经很久了。”

    虽然心里已是火急火燎,但鼻翼里却充斥着令人安心的草药香。昨晚的香味,果然是从姚枂岚身上发出来的啊。

    “咳咳,”姚枂岚被颠簸得连连咳嗽,“你不用道歉。你是对的。是我太冲动了。谢谢你。”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那伤还是一点没有愈合。竟如此失态,姚枂岚简直要恨起自己来。方才如果不是景眳朔出手……

    姚枂岚把手放到插在右肩上的无痕上:“剑,不拨出来吗?”

    “拨出来的话,你会大量失血。”景眳朔的脸微红,“我们先找一个落脚的地方。”

    “谢谢你,眳朔。”姚枂岚低低地笑了起来。

    终于又恢复成原来的那个你了。景眳朔不愿承认,不过在他笑起来的同时,自己大大地松了口气。

    “那么,该去那里落脚呢?”景眳朔回头看了一眼景君奚,“君奚,方才做得很好。”

    那一声长哨声,是景君奚模仿景眳朔发出的,既是叫二人到他身边,也是对绝尘马的召唤。

    “往东走,”姚枂岚有气无力地道,“那里有……”

    “我的家。”

    一马三人在一处荒凉的宅子前停了下来。因为年久失修,又缺乏人气的滋养,所以房子看上去很破旧。但不难想象,它昔日是有多么辉煌。

    医圣的世家,姚家。

    姚枂岚一下马,便拔下了无痕:“这该是无痕第一次染上血吧。”姚枂岚用白袖仔仔细细地拭去无痕上的血迹,把它还给了景眳朔。

    “你的伤……”景眳朔接过无痕。姚枂岚右肩处的白衫已被染成了血红。

    “不打紧,”姚枂岚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流一会血就该没事了。”

    景眳朔这才想起,姚枂岚说过,圣丹的持有者抵御能力恢复能力都很强。也就是说如果一开始就拔出无痕,现在这伤就该愈合了?那岂不是自己多此一举?

    景眳朔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话说自己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同情心泛滥了?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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