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节
皇城之外 作者:云之豆
第2节
然而,那老叟却不知从哪拿出了两颗石子,朝无痕弹去,竟是恰好将无痕打偏了原有的轨迹,只轻轻削下了张紫衣的几绺头发。张紫衣逃过一劫,连连向后退出了许多,渐渐脱离了景眳朔的攻击范围。
景眳朔大吃一惊,剑势也跟着一缓:“没想到,这里竟然还有这样的人存在。”
“主公?”黑衣人挪剑出鞘一寸,欲上前帮景眳朔。
景眳朔伸手阻止他向前:“你们去解决那些杂鱼就好。我还不至于连这老人家都对付不了。”
景眳朔倾身向前,几乎是贴着地面滑行,那无痕宝剑在地上拖出一道裂缝,激起无数沙尘和细小的石子,挡住了双方的视线。耳边传来破风之声,景眳朔将剑尖向外一挑,带出些许血滴来。再挥动时,却被什么卡住了。
景眳朔也不急着硬攻,把剑刃向上抬了几寸。无痕一脱离束缚,便被景眳朔拉回身前。
经过两番过招,景眳朔已清楚,这位老叟的武器,不是石子也不是绳子,而是他的手指。不知是经过了怎样的磨练,他的手指竟坚硬如石,灵活如绳。
景眳朔在战场上厮杀得多,像这般与高手一对一对决的机会是少之又少,全身上下的血液便不由自主地沸腾了起来。
思索了片刻,待到掀起的烟雾散去之时,他的脸上已浮现出了胜利者的微笑。
“怎么,见我是位老人就不放在眼里了?轻敌,可是会输的哦。”虽然语气上毫不在意,但仍是退后了两步。
景眳朔突然出手,将手心的石子掷向老叟。老叟果然伸出手指接下石子。景眳朔看准时机,左手不断投出趁着烟雾未散拾起的石子,右手猛地挥剑,斩向老叟。
“王爷丝毫不敬老啊。”老叟假嘘一声,伸出另一只手夹住了剑锋。
“您这样双手指如风的老叟,”一阵刺眼的光掠过眼前,老叟尚未来得及反应,便感受到脖子上一阵冰凉,“我可不敢怠慢了啊。”
景眳朔的左手,握着另一把剑,架在了老叟的脖子上:“将军。”
“哼。”老叟认命地垂下手,“早就听说有二刀流,像您这样使用两把剑的,老叟活了一辈子,倒还是第一次见。”
景眳朔环视一周,见黑衣人已将剩余的杂鱼解决完毕,就从容地将剑收回剑鞘。
“我并不能将两把剑同时运用自如。”景眳朔垂下眼帘,注视着矮了自己许多的老叟,“老人家,承让了。若是您再年轻十岁,今日要败的,恐怕就是我了。”
“哪里。”老叟走向张紫衣,将他扶起来,“王爷不必谦虚。在下张满,受教了。”
景眳朔看这张老爷子果断认输,是性情爽快之人,语气也缓和了许多:“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们的目的和幕后黑手是谁了吧?”
“这恐怕不行。”张满从怀中拿出一包药粉,往地上一砸。一时间,烟尘四起,隐去了张家老小二人的身影。
“王爷!”
“我没事。”景眳朔挥动着无痕剑鞘,试图以剑风扫去遮挡视野的烟尘,“这不过是□□罢了。你们快去追他们,若追不到,就先去张家大宅看看。”
“是!”黑衣人各自领命去了。景眳朔暗骂自己一声,反身向皇城奔去。
张满所说“恐怕不行”,不仅像是要掩护主使,也像是在畏惧着什么。那么,到底是怎样的大人物,能够让如此身手的人讳莫如深?这样的人,不是身怀绝技,就是有无与伦比的权力。不管是哪一种,如果他是针对北千晗,那么皇室就危险了。景眳朔飞奔着,想要快一点将这消息告诉韶宣帝。
——却被挡在了皇宫门外。
这是二十年来未曾出现过的情况。难道说,皇宫已经被占领,韶宣帝被绑架或是遇害了?
景眳朔的眉尖紧紧蹙起,不着痕迹地将无痕出鞘三分。“这是什么意思?”
侍卫机械地应道:“皇上有令,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闲杂人等?本王长这么大,还一次未被这皇门视作闲杂人等。”景眳朔探头,想要越过侍卫看看宫内的景象,“里面有谁?”
侍卫不答,景眳朔更是怒火攻心,眼见就要拔剑硬闯,忽听得室内传出了浑厚的男中音:“放瑾渊王进来。”
景眳朔一怔,侍卫却立即让出了一条道。
韶宣帝正坐在龙椅之上,闭目养神。姚枂岚跪在一旁为他把脉。
感觉到景眳朔已到跟前,韶宣帝微微张开眼,却没有看向他,而是对着姚枂岚问道:“如何?”
姚枂岚已没了初见时的轻佻,几乎不带任何感情地悠悠地应了:“最多不过三五年。”
“什么?三五年什么?”景眳朔一下子懵了。
韶宣帝这才看向景眳朔,慈祥地笑笑:“眳朔,我老了。该选继承人了。”
“您身体一直很好,三五年什么的也太短了吧。”景眳朔犹是不敢置信。虽说继承人问题即将尘埃落定已是早在预料之中,但是景眳朔想不到,像父亲一般的韶宣帝会这么早离自己而去。
“冷静一点,眳朔,这可不像你。”
闻言,景眳朔深呼吸一口,握拳站定:“是。”
“市集里的事情,我已经听枂岚说过了。之后的事情,就交给我吧。”韶宣帝的声音陡然升高,“瑾渊王景眳朔听旨!”
景眳朔竟是腿一哆嗦,下意识地跪在地上。
“现命你,与姚枂岚一道,在三年之内,作为朕的双眼,走遍朕的这十座都城。途中所见,事无巨细,须得一一向朕汇报。朕将根据你们所见,给这江山定主。即日出发,不得怠慢。”韶宣帝顿了顿,又道,“此令不可告与第四人。”
景眳朔跪在地上,抬起眼看了一眼站在后方的姚枂岚。他的脸上波澜不惊,看不出此时此刻的想法。然而,恐怕他是早已料到韶宣帝会有此番动作了。不然,又怎会对自己说“我们很快就会见面了”?
“景眳朔,可接旨?”韶宣帝又问了一次。
景眳朔肃然道:“臣,领旨。”
“平身吧。”韶宣帝走到他跟前,将他扶起来。“眳朔,又要辛苦你了。今次,你就好好地替朕看看朕这江山吧。”
☆、第6章 安梁
环绕着静阳的十座都城,于数年前被逐渐分至了太子北千襄与厉王北千翎的治下。此次出行的目的昭然若揭,既是对风土民情的考察,更是对两位皇子政绩与能力的考察。
——看来,韶宣帝是早早地打定了算盘;也难怪选了自己和姚枂岚。景眳朔策马在路上奔驰着,一边瞥了眼跟在侧后方的姚枂岚。
“你早就知道圣上会使这一计了吗?”景眳朔问道。
姚枂岚一看就是不怎么会骑马,光是跟着他就已很吃力:“大致猜到了些。并未窥得全貌。”
如此看来,自己是略输了一筹。不知道姚枂岚与北千翎有了何种程度的准备呢?
二人决定从西向东而行,于是他们的首个目的地,便是以富商之多闻名的安梁城。
包括静阳在内的奈雲十一城,各有特色。而这其中,安梁是最为富裕的都城。有传言道,但凡世间存在之物,都能在安梁城中找到。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买不到的。
一接到韶宣帝的指令,两人就被赶出了皇城。虽说银两给足了,但这种毫无准备的出行,还是让两人心有余悸。
说来奇怪,经过如此多次的交手,以至于两人都摸清了对方的性格乃至习惯,一路下来,却没有什么话题,就这么沉默到了安梁城内。
景眳朔率先打破了沉默:“我们先找一处酒馆安顿下来,再去打探消息。如何?”
姚枂岚笑道:“王爷这般冰雪聪明,自然是您说什么,我照做便是。”
景眳朔微微蹙眉,没想到姚枂岚其人竟是如此轻浮,本欲出言指责,但终还是放弃了,只是策马的速度又加快了几分。
安梁城内果然一片繁华,不仅不输于皇城静阳,甚至有甚于它。两人寻得一处不那么起眼的客栈,订了两间排在一起的房。
“呵。”景眳朔掏出银票放到柜台上时,姚枂岚突然发出一声诡异的笑声,“这么……的客栈,您可能住得习惯?”
当着店家的面,姚枂岚也不好直接说出“破旧”,但景眳朔却理解了他的意思,不带任何犹豫地反讥道:“我这一身糙肉,怎么可能睡不惯?倒是这位公子,看您细皮嫩肉的,可别睡断了腰。”
姚枂岚没想到景眳朔会回击,先是当机了片刻,才嬉笑着跟着景眳朔上楼:“那是那是,我竟然忘了您常年在外,为国打拼,塞外边疆哪片草原您没睡过,这小小客栈能奈你何呢?”
“我说姚枂岚,”景眳朔不堪重负地回头,“你怎么一下子满口疯话?是要补回方才在路上没说的量吗?”
姚枂岚敛容站定:“正是如此。”
景眳朔没好气地摔上了门。
木门一阖上,姚枂岚脸上那半真半假的轻佻便散去了。他走回房间,小心翼翼地关上门,然后从袖子中拿出一个锦囊,倒出一点药粉放在窗框的角落里。
因为出发得匆忙,也没什么行李需要收拾,姚枂岚只是坐了片刻就下到了一楼的大厅。
“小二,上壶茶!”他挥手吆喝道。
听到他的声音,景眳朔也走出了房门,但丝毫没有坐到他旁边的意思,只是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处看着。
店小二急急忙忙地送来了茶水:“客官,还有什么吩咐?”
姚枂岚拿出些许碎银放到桌面上,伙计的眼霎时瞪直了。
“伙计,这城中,可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有的有的,”伙计激动得顾不上什么礼仪,径直在姚枂岚对面坐下,“安梁城啊,最出名的便是奇珍异宝与山珍海味。您随便走到一条街道,就能玩上一天。最出名的,要属城中西角的百花街。不仅有全城第一的青楼,还有每年为皇宫进贡满汉全席的翰林酒楼。不去百花街,可算不得到过安梁咯。”
“百花街,我记下了。”姚枂岚捻了捻耳边的发丝,“那近来可有什么趣事?”
“趣事?”伙计想了想,“趣事貌似没有,怪事倒是有。”
“哦?”姚枂岚来了兴致,“说来听听。”
伙计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姚枂岚会意,笑了笑,给他倒了一杯茶。
“说起来,还是三个月前发生的事。”伙计拿出了说书先生的气势,“您是外地人所以可能不知道,其实安梁城的周围环山众多,因此山贼横行,数年都没有改善,但情况也没有恶化。三个月前,城里突然来了一户大户人家,山贼也跟着猖獗了起来,已经发生了好几起抢劫伤人事故了。最近商人都不怎么敢到安梁来了。”
“这大户人家,与山贼的猖獗,可有什么联系?”
“谁知道呢。”伙计耸了耸肩,“只是啊,那大户人家买下了西南角的一处院子后,就不见什么动静了,三个月来均是院门紧闭。以往有富贵人家乔迁,或是移居于此,那定是需要大肆宣扬一番的。也不知是不是谣传,有人说,半夜时分看到院门开启,有大批箱子被运往院中。如此一般,大家就不由自主地将二者联系在一起了。”
姚枂岚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那安梁府对此,可有什么动作?”
伙计道:“未曾。虽然好像有派卫兵去保护过往的商人,但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效果。那大户人家方面,没有证据,总不好直接上门不是?”
“这样啊……”
“喂!你在那边和客人说什么呢!”掌柜的在前边吼道,“小心我扣你月俸!”
“没说什么,没说什么。”伙计急急忙忙地捡好了桌上的碎银,手足无措地向姚枂岚告辞,“这趟浑水,客官您还是不要参一脚的好。”
“如何?你怎么想?”姚枂岚摆弄着茶杯,对着不知何时来到身后的景眳朔道,“是随意走访一番、了解情况了便离开呢,还是顺手帮他们把这事解决了?”
“我……”景眳朔盯着印有“安梁”两个大字的茶杯,微微失神。“我和你想的一样。不过时间不多,我们需要抓紧了。”
“所言极是。”姚枂岚颔首,“咱们这厢就去方才那伙计所说的百花街吧。”
言罢,他站起身来,套近乎般地朝景眳朔挪近了几寸,悄声说:“王爷,想必您早已来过安梁了吧,就带我游游百花街如何?”
景眳朔嗤笑一声:“本王足迹遍布天下,区区百花,我还不曾放在眼里。也罢,你若跟得上我,带你转转也无妨。”
百花街之所以名为百花街,是因为此街上有着许许多多备受好评的酒肆与花楼。山珍海味,乃至格妓舞妓,均是不需要过多的言说。
“晚膳时间快到了,不如就去那翰林酒楼用膳吧。”景眳朔领着姚枂岚把百花街逛了个差不多,颇有些疲惫地道。
姚枂岚晃着刚刚在摊上买的折扇,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幢雕花红木建筑:“不如,先去一青楼看看。”
“没想到,传言中清心寡欲的姚枂岚,竟还会对这些感兴趣?”
“非也非也。”姚枂岚合上折扇,“青楼,可是打探消息的大好地方啊。”
这话倒不假。可出入青楼的,不是富家子弟,就是游侠浪士,难道姚枂岚觉得,能从这些人身上得到什么信息?景眳朔启唇,正打算问些什么,头上却传来了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带着女子熏香的纱巾从她手中飘落,正好落到了二人跟前。
两人齐齐抬头一看。一张美丽的脸从雕栏边探了出来,对着景眳朔微微一笑。只见生得一双凤眼,一双柳叶眉,一副多情的模样,在烟花女子中算是极其标致的了。
“这是安梁的习俗,表示那姑娘的邀约。”景眳朔略带不屑地捡起地上的纱巾,“要去吗?”
姚枂岚的脸上浮现出玩味的笑容,转瞬即逝,却让景眳朔不由得一寒。——那是如同发现猎物的野兽的眼神。
“当然。”姚枂岚拿过景眳朔手中的纱巾,“此等美人,怎能错过?”
“妾身名为柳红云,感谢两位公子赏脸前来。”那女子坐在最高层的雅间里,想来是此楼的头牌。
“不,是感谢姑娘愿意赏脸。”姚枂岚将纱巾送了上去,讨好的笑容谄媚得像一只狐狸。景眳朔在心里鄙夷地“切”了一声。
“我名为赵瑜,与旁边这位陆少衡陆公子是游历到此的旅客。”
名字倒是起得快,看来是深谙此道。景眳朔不情不愿地做了个手势:“在下陆少衡。柳姑娘,幸会幸会。”
这柳红云显然是冲着景眳朔来的。姚枂岚浅浅地勾起嘴角,自觉地坐到一边。
长期以来,景眳朔在明,他在暗,但他倒一直没怎么观察过此人的好容貌。现在仔细打量一番,尽管其“美甚女子”的赞誉早已响彻静阳,但在姚枂岚看来,却不是这么回事。
若是放在数年前,或许还真是如此。但到了二十余岁的今日,战场上的厮杀与血气已打磨出了青年身上凌厉的英气,映于那张过于秀气的脸之上,便是刻画出了属于男子的阳刚。刚柔并济,自是有一种异于常人的美。毫不夸张的说,这真是姚枂岚见过的最美的人了。
是不是该考虑给他易易容什么的?若是被认出来就麻烦了。
“你在干什么?”见他心不在焉,景眳朔的双眸染上了些薄怒。
这样也挺好看,姚枂岚的笑容更添了几分猥琐:“视奸。”
薄怒变为了暴怒,若不是念及外人在此,景眳朔说不定立即就祭出无痕来了。
他喝了口茶,压了压火气,接着道:“红云姑娘,方才你说,那院中的少爷也曾来过您这?”
听到正事,姚枂岚也不调笑了,坐正了身子,侧耳倾听。
真是变脸比翻书还快。
“正是如此。但是那人三十来岁,说是少爷,年纪又大了些,说是老爷,年纪又轻了些。所以妾身也不知道实际情况如何。”柳红云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攀上景眳朔的手背,“来了倒也不欲行那风雨之事,只是到这里听听妾身弹琴吟诗,好是风雅。”
景眳朔装作那手不在,又问:“你可知,那户人家姓什么?”
“这个啊?”柳红云抿了抿红唇,极具魅惑之意,“我记得,好像姓秒?”
秒吗,没想到竟还有这个姓……景眳朔站起身来:“那便谢过红云姑娘了。”
回头看了一眼姚枂岚,后者微微点了点头,也跟着站起身来。
谁知,柳红云全然没有送客之意,而是直接走到了景眳朔跟前:“这位……陆公子,红云给你解了这些问题,可要如何答谢红云啊?”
“啊,失礼,我竟忘了这事。”景眳朔从怀中拿出一锭银子,“这样如何?”
柳红云摇摇头:“这可不是我想要的。”
“那你想要什么?”景眳朔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姚枂岚拿着折扇,在肩膀上敲了两敲,看戏一般地向后又退了两步,就等着走出门外了。
柳红云将纤纤玉手搭上景眳朔的肩膀,附在他耳边轻声道:“就陪红云共度良宵,可好?”
☆、第7章 尽欢
“哦?”景眳朔眉毛一挑。
景眳朔此人,天生骨子里就有一种不羁。虽不惯于流连烟柳,但这瑞凤一挑,却无端生出了几许风流气。姚枂岚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
“你是不是非得添些乱不可?”景眳朔侧眸瞪了他一眼。
“没看错的话,”景眳朔缓缓道,“红云姑娘是这儿的头牌吧?头牌卖艺不卖身,本……陆某可消受不起这福气。”
没等他拉开红云的手,姚枂岚就立即凑了上来,就差直接扑到人家姑娘身上了。“你消受不起,我可消受得起啊。柳姑娘,可愿与我……”
景眳朔与柳红云俱是有些恶心的表情。柳红云向后退一步撤开了手,景眳朔则是提着姚枂岚的后襟就把人往外拽。
“那么,我们这便告辞了。”
两人出了这红云青楼,景眳朔便松开了手,让姚枂岚自己整理整理。他的脸上阴云密布,眼看就要大发雷霆,姚枂岚却一本正经的打开了折扇,悠然道:“王爷,我们寻一处酒楼坐下来理一理方才得到的情报吧。”
景眳朔很吃惊:“你刚才那出……是装出来的,还是真的想要在青楼里过一晚?”
姚枂岚也很吃惊:“我是装的,王爷竟然看不出吗?”
景眳朔哑口无言,姚枂岚却觉得好笑:“之前我一点都没有表现出对那柳姑娘的兴趣,却在最后大献殷勤,您不觉得很突兀吗?”
那还不是你时常变幻、捉摸不定的缘故!景眳朔叹了口气,算是认输。
“太好了呢,我还担心自己露了马脚,没想到竟连聪明绝顶的王爷也给骗过了。”姚枂岚一边晃着折扇,一边向那翰林酒楼走去,“唉,王爷您啊,我这般洁身自好之人怎么可能夜不归宿呢?”
景眳朔的额角在突突地响,他深吸一口气,道:“那你又为何来这一出?”
“啊,这个啊,我们稍后一起说吧。”姚枂岚煞有其事地打开折扇,上书“慎行”。
两人找了一处临街的位置坐下,景眳朔叫来了店小二。
“你要点些什么?”景眳朔头也不抬,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
姚枂岚第一次露出了有些尴尬的笑容:“这……还是交给王……您吧,我不常在外用膳,更是没来过安梁,您就推荐些菜式如何?”
景眳朔早已料到点菜大任会落到自己身上,张嘴便来:“小二,你给我上一壶新丰酒,一盘水晶肴肉,一碗龙井竹荪,一盘杏仁豆腐,一盘糖醋荷藕。最后再来一份莲花卷。”
酒很快就送了上来,菜却要等一些时候。姚枂岚浅酌一口,道:“‘心断新丰酒,销愁斗几千’吗,王爷,何事须得您愁烦至此?”
“无事。”景眳朔也喝了一口,果然好酒,“行了,和我说说吧。”
一谈到正事,姚枂岚总像变了个人似的。他放下折扇,肃容道:“先前我说过,青楼是打探消息的好地方。但我并不是随意选了一家,之所以选它,是因为只有我们去的那青楼里,飘出了山野的味道。”
“山野的味道?”景眳朔端着酒杯的手一顿,“我怎么什么也没有闻到?”
“普通人自然是闻不到的。”姚枂岚说着这话,却没有丝毫的自炫之意,只是在陈述着一个事实,“我通习草药,鼻子灵敏,因此山野的味道于我是格外熟悉,所以我才能感觉得到。一家青楼里,竟有山野的气息,便只剩下了两种可能。”
“其一,有大量长期行于山野之人到过这家青楼,而且待了很长时间;”景眳朔接嘴道,“其二,有大量山野里的东西存在于青楼里。”
“正是如此。”姚枂岚放下酒杯,“至于去那柳姑娘那里,则是纯属意外。打探消息,随便找一青楼女子便可,用不着头牌。但是,在到她房间的过程中,我却发现了一件事。”
“这柳姑娘屋中,草木的味道更浓。所以我才假意扑上去,确认她身上也有那不输于烟柳之地的气息。”
“你真是……”景眳朔极快地勾了勾嘴角,“好你个姚枂岚。你和我说这些,就不怕露底了吗?”
姚枂岚奇道:“王爷您这是什么话?我们现在可是盟友,相依为命,共享情报,知根知底乃是理所当然的。”
不一会儿,点的菜便送来了。最先上来的是水晶肴肉。顾名思义,这肉之所以“水晶”,是因为这菜,肉红皮白,上层脂肪看起来近如水晶般剔透。
看着这光滑晶莹的肉质,姚枂岚皱起了眉。
景眳朔只觉好笑,多大的人了,竟然还挑食。他熟络地夹起一块肉,在姚枂岚面前晃了晃,放入口中:“我说姚公子,这可是好东西呐。都说不要以貌取人,其实对于菜式也是如此,何不赏脸尝尝?虽然我不止点了这一个菜,不吃也无妨,但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儿咯。”
姚枂岚点点头,觉得有理。自己难得出来一遭,不尽量把能尝试的都尝试了,可就对不起这双腿。于是就伸筷夹了一小块肉,缓缓往前送。肉到嘴前时,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舒了出来,烈士就义一般地把肉送至口中,嚼也没嚼就吞了下去。
景眳朔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极少笑,平日里就算笑也是为了逢场作戏。现在这么真心笑起来,瑞凤眼中好似流出了光彩。他嘴唇很薄,不笑的时候总让人觉得冰冷,笑起来,却显得可爱了。姚枂岚看着,心叹这也是个可怜人,在官场里,不得不藏起自己,时间久了,怕是把自己给丢了,这么想着,眼波便不由自主地柔和了起来。
“你尝到什么味儿了吗?”止住笑,景眳朔问。
姚枂岚咬了咬筷子,先前吃得太急,还真不知什么味儿。可是感觉也没自己想的那么恶心,遂又夹了一块,这会儿慢慢地吃了。没想到,这肉肥而不腻,肉质鲜软,外皮香酥,也算得上是极佳的美食。待把口中的肉全都消化完毕,他满意地笑笑:“王爷不愧是天下第一的瑾渊王,连挑选食物都如此拿手。”
有了此次经验,接下来的食物端上来时,姚枂岚也不管外表有多么不顺眼,全都试了一遍,果真没有一样是让他失望的。
俗话说“民以食为天”,纵使是这城府极深的姚枂岚在胃口得到了极大满足的时候,眼眸中也闪烁着真诚而幸福的光芒。两人吃得欢快,时不时对食物评头论足一番,又扯到自己某年某月某日吃到的什么美食,倒也忘记了你来我往的过招,难得的相处和谐。
正说着,街上的烛灯倏地全亮了。星火相映,映出了安梁城内的一片繁华。
“那是什么?”姚枂岚指着越来越近的马队问。
景眳朔喝完了酒壶中的最后一口酒,漫不经心地答道:“那是百花街上每晚必有的余兴节目。每晚均由一位歌妓坐在马背上为来到这里的客人歌唱,百花街上的客人向她献花或是献诗。”
“真是想不到,烟柳之地也有如此风雅。”姚枂岚摇摇头,探头望向前方。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注:引自元好问《摸鱼儿·雁丘词》)”
□□的马队越来越近了,姚枂岚这才得以看清那歌妓的面貌。正是被他调戏过的柳红云。她身着艳丽的华服,坐在领头的马上,向着不知身处何方的才子唱着一曲情歌。她的身上被在两旁观赏的客人撒满了花瓣,连同跟在她身后的马,也都沾上了献花的芬芳。
山野的气息,鲜花的芬芳,加上脂粉的浓郁,刺激得姚枂岚轻咳了两声。他扭过头呼吸两口新鲜空气,正巧看到景眳朔倚着雕栏,目光幽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略作思考,便拿着筷子敲打着碗,和声而唱。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注:引自李白《将进酒》)”
……真是用情歌的悲调唱出了豪放的诗词。景眳朔回头看他,心情复杂地不知说什么好,最后只能说:“你娘没和你说过,不能用筷子敲碗吗?”
姚枂岚放下筷子,将自己杯中的酒匀了一点给景眳朔:“我娘啊,可是在我八岁那年去世了呢。”
“…”
景眳朔举起杯子,与姚枂岚一同一饮而尽。
第一次,景眳朔觉得,他和姚枂岚若不是处于对立的两方,或许能够成为很好的知己。
“今日多谢款待!”姚枂岚为景眳朔合上房门。
夜已深,他走回自己的房间以后躺了许久,听到隔壁房里的呼吸声渐渐平缓,才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前,检查了一下先前撒下的粉末。
药粉已不在,却听得远处传来了细小的鸟叫声。姚枂岚一笑,纵身飞出窗外。
“来了。”姚枂岚用的是简简单单陈述句,“张家情况如何?”
来人轻声道:“张家惨遭灭门,但是张家少主和其管家逃出生天。”
“灭门?”姚枂岚把折扇抵在下巴处,“连同被捕的几个张家下人?”
“是。”探子的回答言简意赅。
“那,荆卿的情况如何?”
来人问什么答什么,像没有自己的意识一般:“断臂之伤口已痊愈,现在已离开皇城。”
姚枂岚追问:“去往何方?”
来人摇了摇头。不知道,或是北千翎不让他说。
“那就这样吧。”姚枂岚挥手,“我知道了。”
然而来人并没有立即退去的意思,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到姚枂岚面前:“这是厉王殿下给您的信,说是您要的证据找到了。”
姚枂岚迟疑了一会儿,望向景眳朔房间的方向,见那里没什么动静,才接过信,颔首道:“行了,你回去吧。”
“哼,什么情报共享,相依为命。”景眳朔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甚至连眼睛都没睁开,“还好本王就没有相信你这个小人。”
☆、第8章 鹏程
安梁城附近有一山群,山上长着很多名贵的树。若是在恰当的季节上山,取些木材拿到市场上去卖,可以换得不少银子,所以即使山挡住了部分商路,却没有影响到安梁城的经济发展,反倒使山脚的某些人家成了富豪。比如那临山的季家,因得了祖上传下来的选材砍柴法,这会儿都盖起了小阁楼了。
这日,季家的幺子季鹏程背了一个竹筐,在山道上走着。因为年纪小,加上最近山贼肆虐,家中长辈都不让他出门。好不容易得了次机会,父母让他上山拣些木柴回家,他便盘算着要好好游赏一番再回去。
他走走停停,乐滋滋地看着路两旁的花花草草,心情简直比这阳光还要明媚。还没走到半山腰,他的筐里一根木柴都没有,倒是被些野花野草填了个半满。
正玩得欢快,忽地听得远处传来嘚嘚马蹄声,他吓得一惊,当即杵在原地不知所措。
“山山山山山山贼?”
前方传来一声轻笑,男子的声音清爽悦耳,季鹏程这才把方才自动闭上了的眼睛睁开来。
“我说小孩儿,你怕,怎么不逃?”开口的男子骑马走在后方,身着一袭白衣,唇边若有若无地挂着一丝微笑。而策马走在他前面的男子,眉目之间满是凌厉,吓得季鹏程又是一哆嗦。
白衣人下了马,走到他面前:“小孩,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到此处?”
那前方的锦衣男子见状,竟也没有生气,也跟着下了马。
季鹏程看他越走越近,迟迟张不开口。
姚枂岚趁机揶揄道:“唉,你别怕他,他长得就是那个样子。其实他心地善良喜欢孩子待人温和,典型的刀子嘴,啊不,刀子脸豆腐心啊。”
景眳朔喝道:“姚枂岚,时间紧迫!”
“好好好,”姚枂岚忙转向季鹏程,“问你呢,孩子,名字,以及你住在哪里,来这作甚?”
季鹏程颤抖着答:“我,我叫做季鹏程,是,是那山脚下的季家的孩子。今,今日上山,是为了给家里带些木柴回去。”
姚枂岚又问:“可是我听说,最近山贼猖獗,你父母放心让你一个人上山?你这模样,也不过八九岁吧?”
“是的。今年刚好九岁。”像是说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季鹏程露出了一个个的笑脸,“我求了好久爹娘才让我出来的呢。听说山贼一般藏匿于上半山,没有大的商队不下山活动,所以我和爹娘保证,只在这一带转转才回去。”
景眳朔这才开口道:“既然这么想出来玩,为什么不让爹娘带你出来呢?”
季鹏程偷偷摸摸地抬起眼睛,打量了他几眼,才道:“爹娘都在忙着建房子,家中的哥哥姐姐也都去帮忙了,我最小,只能帮着拣些柴……啊!我忘了这事了!”他回身看了看塞得半满的竹筐,黑亮的眼睛中流露出些许歉意和无奈来,“怎么办呢,去哪里找木柴呢。”
“这个时候建房子,吗……”景眳朔摸了摸无痕的剑柄,像是在对姚枂岚暗示着什么。姚枂岚似是懂了他的意思,歪了歪脑袋,嬉笑的神色收敛了许多。
“我觉得你爹娘根本没有指望你砍柴回去吧,”姚枂岚拍了拍他的肩膀,“待会天色暗下来就很危险了哦,不如现在就回家吧?”
“这这这怎么行呢?”季鹏程忙道,“我能帮上的忙本来就少之又少。”
景眳朔无奈地扶额:“好了好了,我帮你砍些柴,你拿了就快快回去吧。”
安梁群山上都是些巨木,想要得到能够人力搬运的小树枝,就只能到达常人不能企及的高度凌空而砍。景眳朔深吸一口气,足尖一点,向上一跃。
纵是习武之人,也不可能一跃千里。跳至最高点时,景眳朔伸手拍向一旁的树枝,稍稍借力,人在半空中打了一个旋,头向下加速远离地面。这下别说是季鹏程,就是姚枂岚也看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那人娴熟地在空中翻转了几下,便飞跃至树顶。由于上升的速度极快,他的发髻被吹开,长发在空中飞舞着。
“大丈夫当如是啊。”季鹏程发出了几不可查的赞叹之声。眼前的人,似是立在了万物之上穹顶之下,俯视着身下的一切,虽不是这江山之主,却也可谓是人中之龙。
季鹏程不由自主地呢喃道:“什么时候,我也能成为这般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呢?”
“或许等到你长大吧?”姚枂岚摸了摸季鹏程的头。
半空中,景眳朔的身子一顿,止住了上升。趁着在空中悬停的短短一瞬,景眳朔抽出腰间的无痕剑,对准了树枝。身体迅速地开始下落,景眳朔握剑的手一刻不停地挥舞着,被砍断了的树枝顺着剑式,齐齐落到地上。景眳朔完成任务,身体一侧,整个人朝左边的树坠去。快撞到树干的时候,他提起无痕,剑尖一点,整个人转正了过来。眼见马上要砸到地上,他用脚底蹭了蹭树干减慢了下降的速度,最终站稳。这一连串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就好像发生在了两次眨眼之间。
景眳朔把木柴交给季鹏程,把无痕收回剑鞘中。季鹏程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接过木柴,吃吃地道:“谢谢,谢谢公子。”
景眳朔似乎是突然觉得这孩子不错,愣了愣,然后才道:“你拿着这些回家去吧。”
姚枂岚捻了捻耳边长发,把落下来的发髻扔给景眳朔,让他束好发。“鹏程,你告诉我们,如果要上山,怎么走?”
“公子不用担心,”季鹏程将砍下来的树枝尽数收好,“从这里开始,只有一条路,你们只需沿着这条路走。”
姚枂岚颔首:“知道了。你赶紧回去吧。不然……”姚枂岚用肩膀撞了撞束发到一半的景眳朔,“这位哥哥可是会担心得不得了的哦。”
景眳朔“啧”一声,束完发立即嫌恶地用手拍打被姚枂岚撞过的地方,像是为了拍掉什么脏东西似的。
“好的。”季鹏程告辞离去。
两人翻身上马,景眳朔状若不经意地问道:“方才使剑,我才想起问一句,楚荆卿怎么样了?”
“他啊,”姚枂岚依旧是说正经就正经,不需要任何的过渡,“虽然表面上没事,不过心里应该很苦吧。我们离开皇都也有几天了,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景眳朔把目光投向远方,幽幽地道:“自古以来,最大的悲不过是英雄末路,美人迟暮。楚荆卿这样的奇才,失去了武功,一定很痛苦吧。”
尽管知道景眳朔看不见,姚枂岚仍摇了摇头:“只是失去一臂,不是失去武功。既是奇才,那便是任是失去一臂也能达到高手的水平。然而,他注定少不了要纠结挣扎一番了。都怪我,那日若不是我派他出去,也不会造成此种结果。”
感觉他语气之中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悲痛,景眳朔回头道:“我还以为你和你主子一样,是无情无义之人,没想到你还是有感情的。”
姚枂岚苦笑:“都是人,怎么可能没有自己的感情?只是有些时候,感情不过是累赘,没必要因为感情做一些无用之事。千翎……厉王殿下,能够为了大义舍弃一些事、牺牲一些人。我,并未觉得他是错的。不如说,大多数时候,我也是如此。帝王家,无情冢,为帝王者,最忌多情。”
这是两人第一次正面的理念交锋,景眳朔策马至与姚枂岚并排,不恼不怒:“这么说,你认为薄情便是好事了?薄情之人,不能心怀百姓,最终定会负了百姓负了天下。”
没错,他们是相似的。比如,两人俱是长于心计,善于隐藏自己,直到把自己给丢了。又如,胸怀这天下,却又都不愿意过多地蹚权力斗争这浑水。再如,期待着棋逢对手,渴望着巨大的挑战。这样的两个人,为何会立场截然不同?
姚枂岚接口道:“薄情,其实是因为太多情。正因为心怀了百姓,所以才要亲力亲为,不放心这江山落入他人手中。为了达到这目标,自然是要不择手段。你我都知道,皇位之争如两军交战,稍有不慎便会兵败如山倒,不那么做,如何能赢?”
景眳朔忍不住,停马面向姚枂岚:“你又怎知,他心怀了百姓而不是只有自己?他不择手段夺取皇权是为了百姓的安康而不是为了让自己穷奢极欲?他登基后不会以薄情治理国家?”
“这自然是我与他相处十多年得出的结果。这样的问题我可以同问王爷,答案也必定是一样的。说到底,我们的立场都是缘于我们的判断。只是我要告诉王爷,多情的人更容易误国误天下,”姚枂岚直视景眳朔,幽深的瞳子里绽放出了逼人的光彩,“他们心中的琐事太多,想要的自然也多,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必会用这江山作为陪葬!”
景眳朔抿抿嘴,一时被他气势压住,也不知回些什么好,只得道:“那你觉得,我是哪一种人?”
姚枂岚毫不犹豫,答:“我以为,王爷和我是同一种人。”
我们怎么可能是一类人?景眳朔忽然觉得好笑,这种对话其实没有意义,因为谁都不可能说服对方到自己的阵营中去。
于是,他换了个话题,重新策马前进:“你方才可有看到那季鹏程的手?”
“啊,”姚枂岚应道,“根本不是一双拿过木柴的手。在这种非常时期,让小孩子自己上山就已是不同寻常,又怎么可能让一个从未捡过柴的孩子上山?”
“而且,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盖新房。”姚枂岚接着道,“如果不是季鹏程说了谎,就是季家本身有问题。不对,可能‘季’姓也是假的。”
景眳朔点着点头,忽然出言反对:“不,我想‘季’姓还是真的。那日在青楼,红云不是说那家人姓‘秒’吗。当时我还想哪里来秒这一姓,现在想来,即是指‘季’。”
姚枂岚恍然:“‘季’为‘禾子’,‘子’为‘少’,‘禾’‘少’为‘秒’。”言罢,他哈哈大笑:“真不愧为一奇女子,改日还得再拜访一番。”
“呵,那也得我们有命回去才行。”
景眳朔跃下马,拽着姚枂岚推向一旁。两匹马一齐长嘶一声,跑向远处。
姚枂岚正疑惑,却见两匹马方才所在之处,出现了两支银色的羽箭。
☆、第9章 生死
看到羽箭,姚枂岚的神色变得有些微妙,趁景眳朔没注意,他赶紧收敛了神色,问道:“这是什么回事?”
“你觉得,我会知道吗?竟这般草菅人命”景眳朔眯起眼睛,拔剑出鞘,“本王便要看看,这山贼是何方神圣。”
正说着,不知从哪里冒出了一群人,上来把两人团团围住。来人都穿着粗布衣裳,只是有些用布条蒙了面,有些未用遮蔽物,一个个看着不似是抢了很多钱财的山贼,倒像是些农夫。其中一个上前一步,叫到:“把衣服脱了,东西抖出来。”
景眳朔皱眉,把钱交给他们倒没什么,反正客栈里还存了些,各大银庄里也都存有他的财产,根本不愁没钱花。只是此次出来,韶宣帝给了他们一纸公文,生杀予夺,均可凭这公文先实施后上奏,是万不可交出去的。
景眳朔于是打定主意坚决不受胁迫,周旋道:“你们到底是谁?为何在此作恶?”
那人也不回复,只是合着几个人一起,握着匕首接近景眳朔二人,步伐沉重,颇有些威胁的意味在里面。
景眳朔几不可见地放低了重心,蓄势待发,朝着姚枂岚的方向低语了一句:“待会儿我帮你开个口,你先逃了,不用管我。”
姚枂岚闻言一怔,抬眸时已见景眳朔冲了出去。
没有任何预警,景眳朔手一挥,最前方的几人还未看清剑刃的走向,手上的匕首已被削去了一半。娴熟地收手,把剑拉回身前,景眳朔环视了周围一圈,试图找到一个防守较薄弱的地方突破,可山贼到底还是经过了一定程度的训练的,身手不错,突破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容易。
像是有人在一旁指导似的,他们极有组织地层层围上,人多而不乱。景眳朔觉得有些头疼,本来以一敌多就不那么容易,更何况,这会儿还带了一个几乎连自卫能力都没有的人。
景眳朔用余光向后瞥了一眼,姚枂岚还好端端地站着,脸上并无惊惶,只是敌袭来时微微闪身恰到好处地避过了攻势。若不是他只守不攻,看他的神色倒像是个绝世高手。
景眳朔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想到这人要是会些功夫就好了。以这人的头脑、遇事不变的冷静,如果能会些功夫,哪怕只是些三脚猫的功夫,恐怕也能成为高手。但是,从昨晚的情况来看,他当是轻功了得。
见又有一批人挤上来,景眳朔赶紧回神,欺身上前,熟稔地挽起了一个剑花,挑去了一人手上的凶器。考虑到姚枂岚的小命,也不敢站的离他太远,除去对方的武器后,景眳朔快退几步回到先前的位置,背对着姚枂岚道:“公文不能给他们,我们得想个办法逃走。”说着,用剑在地上轻划几下,挑起石子往山贼身上砸去,一个砸一个的准。
姚枂岚这厢正苦于躲避,他长时间闲居家中,自是气力不足,这会儿也顾不上雅不雅观,左右移动起来显得很是狼狈。
他喘着粗气答:“是极,是极。王爷你且应付一番,我想想。”
景眳朔轻哂,这人已经那么狼狈了,竟仍不忘口头上神气一把。又觉察到他似乎是把自己当成了动脑决策的主儿,而把自己当作了劳力,便觉得气不打一处来,誓要在他之前找到脱险的方法。
景眳朔正这么想着,又一支羽箭飞了过来。他向后一跳,羽箭正巧落到姚枂岚脚边。姚枂岚弯了腰,从地上拔起两三支羽箭,收入袖中。
“你拿这个干嘛?”景眳朔疑惑。
“不说这个。”姚枂岚从怀中取出四五颗药丸,道,“待会儿烟雾一起,你便捂住口鼻,抓紧逃跑。”
“那你呢?”见姚枂岚抬手想要扔下药丸,景眳朔忙问。
“不用管我。”姚枂岚摇摇头。
“果真?”景眳朔扬眉,“那好。你自己想办法脱身吧,可别死了。”
姚枂岚一脸震惊,要扔下药丸的手也停了下来:“这种时候,不应该说‘不,要走一起走’吗?”
“谁管你,反正你少条胳臂断条腿都与我无关,别死就成。”景眳朔做好了离开的姿势,“而且你这么说,一定是有办法了吧?与其让你拖我后腿,不如让你作为我的支援。”
姚枂岚闻言,眼睛倏地睁大了,尔后饶有趣味地一笑:“王爷,或许,你与我并不是一类人。”
语毕,也不与景眳朔解释什么,握着药丸的手向下一砸,果真四下烟雾四起。景眳朔只觉得这烟雾的味道比那日张满放出的要刺激许多,当即捂住鼻子不让自己呛出声来,跌跌撞撞地绕开人群,向山上跑去。
那家伙,不会死了吧?要是死了,韶宣帝问起罪来麻烦就大了。
行至半山腰处,一阵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景眳朔猛地停下脚步,一时间竟有些脑子空白。不可能吧?
再前进两步,景眳朔彻底被惊到了,连忙跑到那倒在了血泊中的人身前。
“季鹏程?”这才分开多久啊,怎么会受如此重的伤?而且,他不是回家了吗?怎么到半山腰来?景眳朔巡视四周,看不到他先前背的竹筐,便明白了两三分。看来这孩子是被人伤了之后运上来的,为什么要运上来?
为了不让他得到及时的救治吗?
景眳朔这一生,目前还未尝对自己的决定感到后悔,但是此时此刻,他却恨起自己来了。如果刚刚带上了姚枂岚,这孩子生还的可能性会大得多吧?如果他死了……
景眳朔摇了摇头,从自己的里衣上撕下了长长的布条,又用一手轻轻抬起季鹏程的脖子。他的后背被人用长刀砍伤,血流不止。景眳朔只能依据自己有限的医学知识,做了最简单的绷带止血。
包扎完毕,景眳朔脱下自己的外袍,盖在季鹏程的身上,又小心翼翼地抱起他。“姚枂岚,我这辈子可能就求你这一次,你给我快点过来啊。”
他走了许久,终于寻得了一处小山洞。正值湿冷的秋季,景眳朔穿着单衣,也感到有些寒意。他用脚将杂草踢到了一块,用脚把嘴上一层的草给踩平了,竟硬生生地做出了一块软软的草垫。然后,他将季鹏程轻轻放到了上面。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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