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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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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撰记 作者:周嘉宁

    第 10 章

    那天是一年里黑夜最长的一天,当我赶在爸爸妈妈下班前从M先生的房间里出来时整个城市都已经沉迷于一片灯火璀璨中,我心里惦记着刚才与M先生在钢琴前的温存和轻言细语,他对我来说总是面目模糊,我从来就不能够记起他的脸来,这种充满了罪恶感的巨大刺激叫我一边得意着,又一边悔恨着。我就是如此一个有严重肌肤饥渴症的小孩,沿着旧街区灰色的墙砖用围巾裹着半个面孔匆匆赶回家去。前方有那些憎恶我的孩子们的喧闹,但是我已经不再害怕那个黑暗的死胡同,我的内心越是收拢就越是强大起来。他们推搡着尖叫着互相打闹,突然看见我就要穿过胡同口了的影子,有人叫喊着截住了我,我的影子在橘红色的灯光下被拉得非常长,好像是突然长大变成了大人一样。事后我才知道这是他们事先早就安排好的,他们并不是要在这个寒冷的几乎要下起雪来的傍晚在胡同里打闹取乐,他们从来没有停止过跟踪我,并且早就知道我会在这个时刻从这里经过,他们甚至事先找到了一间很久没有人光临的屋子,过去是弹棉花的人工作的地方,自那人离开这个城市后屋子就荒废了,他们把屋子的门撬开,这里面温暖干燥,正是他们想要寻找的地方。

    三个男孩子把我压倒在那些陈旧却依然蓬松的棉花胎上,我与他们搏斗起来,虽然我踢痛了他们的腿,也抓破了他们的脸,但是最后我的手腕被捏伤了丝毫不可以动弹,就算我有小核桃般坚硬的内心我也打不过三个小壮马般的十四岁男孩子。外面有背着书包的女孩子笑嘻嘻地抽着烟望风,当我被疼痛折磨得要昏过去时,我听到她们在讨论学校里考试的题目,周围全都是细小的棉花絮,所有的喊叫都被阻挡在软绵绵的棉花里面,直到我放弃了所有的挣扎,外套被脱去,毛衣被撩起来的时候我感到冷风嗖嗖地钻进来,鸡皮疙瘩全都起来了,我根本无法阻止自己男孩子般轻薄的身体暴露在那些我所憎恶的目光里面,剩下的唯一愿望就是能够不省人事,忘记此刻所受到的刻骨铭心的耻辱。班上那个长得像Sue的细眼睛女孩子,说起这些的时候大家都忍不住偷偷地轻声笑起来。于是我短暂地安心,用手抚摩着他手臂上不存在的伤痕睡着了。但是到了早晨起床后,小远依然是在角落里面不愿再理睬我的冰凉面孔,我想所有一切也算是到了终结的时候,只是在心里揣测这一切到底该以什么样的姿态收场,我对小远说:“请你原谅我吧。”

    明天大厦在倒塌 明天大厦在倒塌(7)

    我已经得到最残忍的惩罚,我已经被告知我与全世界为敌是一种愚蠢的行为,在我还没有得到过所谓爱情的时候,在我自己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我的肚子里就已经有了一个更小更小的小孩子了。

    我怀着这个神奇的产生于棉花房的小孩子走在放学的路上,背着沉重的书包,想起很久以前那个面容模糊的梦,M先生站在楼道底下问我:是否需要帮忙拎书包呢?如今我却是再不需要帮忙了,我相信再也不会有比这更大的不幸,我不再需要任何人的帮忙了,我很快就要成一个杀人犯了,我要谋杀那个最小最小的小孩子,没有什么比一个小孩子谋杀另一个小小孩子更残忍的事情了。M先生也来过几次信,塞在家里的信箱里,每次我都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拆开来读了。他在信里面说着一些他那里发生的琐事,告诉我最近又有哪个小姐去他那里练唱歌,她们哪些人的嗓子特别滑稽可笑。在一封信的结尾,他说:“我总还是改变不了那个侧耳辨别你上楼时脚步声的习惯,每一次有响动我都以为是你来了,于是心里就紧张起来,但每次总是失望,从失望到绝望,我以为我再也听不到你雀跃的脚步声了。”“我以为我再也听不到你雀跃的脚步声了”,这句话让我小小地伤心了一下,一方面我想象着他这么个音乐家在钢琴前面坐着侧着耳朵倾听门外楼梯的响动,觉得有些许凄凉,而另一方面,我那些小心翼翼矛盾重重惶惑不安的脚步声,却被他用一个轻描淡写的“雀跃”来概括了。他哪里知道我匆匆经过那条充斥着他们笑骂声的死胡同时,不知觉地就要踩进水坑里面,要躲避那些从水渠里横窜而过的水老鼠,多少次我都是怀着一颗极其惊惧和忐忑的心在楼梯口扶着楼梯喘气,那条在傍晚就充斥着蘑菇与煎鱼气味的熟悉走廊也只是稍稍地安抚一下慌乱的小孩,接着再靠近M先生那扇门,站在寂静到叫人腿发软的走廊里面又是一种要死过去的憎恶感,自从第一次走出这扇门,我就再也没有雀跃过了。

    马路上凛冽着春意料峭,走进新街区口的时候,远远望见小远趴在风口的窗户上,一头乱七歌曲取悦自己。

    我再也没有找到过小远,虽然我眼睁睁地望着他从天台上跳了下去,小手指决然地从我手掌里抽出来,却哪里也找不到他曾经存在过的痕迹了,就好像我从来没有把他从乡下的荒芜岛带来过这个地方一样,再追溯得久一点,好像我们从来没有在金灿灿的阳光底下与绿头鸭子们一起游泳玩海盗和公主的游戏。从任何人的口中都得不到一点他曾经存在过的信息,我觉得他们是故意把这扇通往小远的门给我堵死了。如若我们一起度过了整个青春期,他现在会陪在我的身边,我们一起在芬芳的草坪上喝罐装啤酒,一起戴着太阳镜睡觉么?

    有一天傍晚爸爸带我去旧街区公园的小树林散步,死胡同里面的嬉笑打闹的孩子们已经换了一批,女孩子们还是牛仔超短裙和跑鞋,刺耳的调笑,男孩子们粗鲁地开着跟性有关的玩笑,他们看起来那么稚气未脱,那么小,这时我才意识到所有的恐惧都接近烟消云散了,我再也不必把自己缩得紧紧地来抵抗这已经不再对我造成威胁的世界了。我们的手里握着一包暖烘烘的糖炒栗子,我用皮鞋的底来踩树叶,爸爸突然问我:“你过去那个假想的小朋友现在还在么?”

    我愣了愣,心脏狠狠地抽了一下,担心地说:“嗯?”

    “就是那个叫小远来着的,你幻想出来的小朋友,你坚持要在桌子上给他摆一副碗筷,每次都要为了这个事情跟你妈妈闹不愉快,还总是跟他说话,玩游戏,你妈妈常被你当时那副自言自语的模样吓着。”爸爸走到了我的前面去。

    明天大厦在倒塌 明天大厦在倒塌(9)

    这是在长久的时间里第一次有人提起这个名字,并且狠狠地把我从那最后一天trrw大厦顶层的雾气里面拎了出来。我总是等着有一天一个知情的人再次告诉我模糊不清的童年真相,就像这样,握着热的炒栗子,随意地说起来,一下子就把我推回到那个湿漉漉的天台上去,小远纵身跳下去的瞬间,如若不是他跳下去,那么就是我跳下去了。我突然惊惧地意识到当时我这么一个小小的单薄的女孩子,皱着鼻子站在楼顶上,感觉莫大的委屈和恐慌,感觉整个世界的人都在背叛我和欺骗我,感觉那些可怕的青苔触角都缓慢地伸向了我,我多么想跳下去,就是一念之间的事情了,但是小远跳了下去,这个我幻想中的小朋友,我们八岁时候就认识了,一起认字一起唱歌一起玩强手棋,一起坐香蕉车去夜校里上英文课,互相捉弄又彼此珍惜,自私地把这段感情藏起来,他是我最最信任的人,最后当他跳下去的时候,我转身奔向离开天台的小门,从此把这些都关拢在那个无人再去的领地。

    我的幻想中的小朋友,他不是绿色的斑点恐龙不是大眼睛的ET,他是个真真切切的小孩子,眼睛像黑色点漆,面孔像上了釉的陶瓷,我多么幸运我在八岁的金色池塘边认识他,他突然住进我的脑子里面,这是这么长久以来唯一不悲伤的真相,也是那么美满的谎言。我比别的小孩子都幸运,因为我幻想中的好朋友,他有个名字,他叫小远。

    如今什么都不需要再担心了,我等不到trrw大厦的外墙爬满绿色的爬山虎,也等不到我们的太阳变成橙子般的红色,等不到这个城市突然变得寂静无人起来,但是有一天小远会突然醒过来的,他在trrw大厦的某个角落里醒过来,揉揉眼睛,惶惑着走进黑暗的楼道里面,他既担心又憧憬地在楼道里走,偶尔捕获一丝从窗户的缝隙里漏进来的光芒,就好像十四岁的我,那么个心事重重的小姑娘竭尽全力地在大厦黑暗的楼道里奔跑,摔跤,爬起来再跑,最后推开底楼的大门,看见灰蒙蒙的马路上,到处是车子,到处是人,小远已经走远了。

    他推开大厦底楼的大门,在这个空荡荡的城市里坐上一个爬满苔藓的生了锈的香蕉车,一下子就走远了。

    于二○○五年一月二日

    往南方岁月去 往南方岁月去(1)

    献给我浸泡在水里的绿色的重重,你是不老的。

    ——《杜撰记》

    那里树木青葱,蓝天白云,好像终日浸泡在水里的绿色城堡,春分时节料峭的寒冷中依然是满目或浓或淡的绿色,就算是闭上眼睛都会再次看到那条通往山坡上女生宿舍的陡坡路。在山坡上突然松开脚踏车的踏板,就可以整个人在宽石板路上跳跃般地滑翔起来,把两幢绿色的宿舍小楼远远地甩在后面。远处的停车场上停满了五颜六色的自行车,而再远处是巨大而安静的绿色湖泊,带着植物汁液气味的风轻易地掀起裙子来,在口哨声和尖叫声中我再次看到忡忡,忡忡坐在山坡底下的出租车里。已经是深夜了,黑暗的山坡底下唯一的一辆出租车亮着顶灯,忡忡把车窗全部摇了下来,胳膊抵在窗框上面抽一根烟。我试图停下脚踏车来,躲避在梧桐巴掌大的树叶里面好好地看她一会儿,我太久没有好好地看过她了,可是刹车的声音刺耳,轻易就搞碎了这青葱时光的静谧。

    于是突然睁开眼睛来,脑袋正抵着飞机的玻璃窗,冷空气在玻璃上凝起小水珠来,外面是平流层底下棉花般的云朵,将我翠绿色的南方岁月彻底阻隔在了这片美好的绵软之中,自从二十一岁以来,我就再也没有跟忡忡说过话了。

    最后一次就是在女生宿舍葱翠的山坡底下。

    转弯处我急促地刹车,忡忡的神情竟然突然间喜悦起来,她把香烟扔掉,打开车门把半个身体探出来,欢乐地朝我摇起手来,催促我快点过去。我迟钝地站在半山坡上,单脚抵着脚踏车下滑腻腻长起青苔来的石板,望着忡忡,紧身牛仔裤和橘红色滑雪衫的小女孩,耳朵里塞着耳机。没有巴掌大的梧桐树叶遮蔽,我躲避不起来,我不能够好好地看看她,那么久没有好好地看她一会儿。她鼓起腮帮子要叫我,我只好再次踏起踏板冲下山坡去,一些终年铺在烂泥里的小树叶小小地飞舞起来。打开的车门里呼出暖烘烘的气息,我帮忡忡付了车费,出租车开走后,整个山坡再次处于深夜凌晨的神秘安宁之中。我们俩往山坡上走去,顶上女生宿舍的两幢小楼散发着绿莹莹的光芒,一些路边的小*竟然只在半夜里才开出来。

    “我可能得等一阵子才能还给你钱,这两个月的钱都花光了。”

    “不急。”我飞快地回答。

    忡忡把耳机塞进我的耳朵里,于是听到零零碎碎的歌声来。我想就这样跟忡忡走路,每个人的一只耳朵里塞着一个耳机,向山坡上走去,走回我们的南方岁月中去,所以唱吧唱吧请不要停。但是忡忡突然又说:“你想去吃一碗砂锅米线么?”我犹豫地望着已经透出红色的天空,说:“食堂早就关门了。”忡忡似乎非常的失望,于是她不再说话,我们都不再说话。但是我心里非常高兴,我很高兴一次又一次地把她领回来,她不认识路,一旦离开了这个青葱的山坡,就算是两百米的路她都会不知往左还是往右,往往她坐上出租车只开了两分钟司机就告诉她到了,还要收她十块钱。她就是这样的,不认识路,还总是遇见骗子。但是她从来不怕这些,她拎着仅装了一支口红的小包,口袋里只有十块钱也要拼命离开这个山坡。常常凌晨我被宿舍走廊里的电话铃声惊醒,于是光着身体冲出去接电话,再把忡忡从山坡底下的出租车里领回来,我珍惜这些时光,透着红光的天空下,我们俩沿着山坡往上走,安静得几乎听得到远处湖泊底下淤泥走动的声音。

    J的名字只在我和忡忡的嘴唇边出现过一次。那是一个周末的傍晚,我推开忡忡宿舍的时候,她蜷缩在被子里,试图用头发遮挡住下巴上的一块乌青。她背后的窗户外面是另一幢女生宿舍楼,就要下雨了,踩着拖鞋的女孩子在走廊上跑来跑去收衣服,绿莹莹的。忡忡用手撩开头发,露出光洁到惊人的额头,“瞧,洗澡的时候在水龙头上面撞的。”她软绵绵地笑起来,摸摸下巴,那块乌青上面还分散着一些小红点,“这样子骗人也没有人会相信的吧,是J弄的。”忡忡吐出这个音节的时候嘴唇拉得扁扁的,好像一片树叶一样,满怀着令人心醉的迷惘,“他的胡子很硬。”我突然间就愤怒起来,指责起忡忡,数落J的种种不是,好像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忡忡会毁在J的手里一样,忡忡,这个男人怎么会真的爱你,他软弱得不堪一击,他甚至已经老了,他正要把你的新鲜也迅速拉往衰老,而你就连理想都已经被他占据了。这时候滚起了巨大的雷声,珍珠般的雨点就落下来了,那是我们住进山坡上的第一场雨,夏天轰然到来。

    我们没有撑伞踩着雨去吃砂锅米线,那时对山坡上的地形还颇不熟悉,最后我俩站在一棵芭蕉树的底下躲雨,却不曾想到那树叶间积聚着的雨水更是大颗大颗地直往脖子里面灌去。忡忡用手摸摸乌青,突然我们觉得这一切都那么滑稽与可笑,刚才在宿舍里说了那么多,我累得口干舌燥起来,我感到神秘的力量正将我们俩拖开,而此刻我们站在芭蕉树下,拖鞋里露出来的脚趾涂得五颜六色,这种越发短暂的时光都被我的记忆硬生生地剪了下来。“我知道你刚才说的都是对的,可是我已经向前走得太多了,走到你丝毫不了解的地方去了。”忡忡说,“自从我们来到这个南方的城市,你从来都没有离开这个山坡去外面看看,你知道那片湖的对过是什么吗?”忡忡伸出光裸的胳膊指着那片巨大的静谧的湖泊,虽然雨珠越滚越大,但是那里依然泛着金灿灿的波光,“我心甘情愿地跟着J往南方岁月里去。”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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