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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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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生命在黑反派 作者:夜酒半归

    第14节

    展松凉发挥树类千年修炼的特长,沉默已对。

    “贺兰玖!”

    钱亦尘不肯放弃的大喝,妖狐赤炣从他身后冲来,夹起一团狐火咆哮而去。

    蓝终咳嗽着身形暴涨,现出的黑犬妖身并不比他的体型小多少,冲上天际与赤炣缠斗撕咬,黑雾和狐火此涨彼消。

    钱亦尘无法过去助阵,只能在地面上焦灼难耐的走来走去,喃喃:“旱魃只有收到命令后才会行动,如果能解决蓝终,也就无需担心她了……”

    但天上混合着死气的黑雾遮蔽所有视线,让人难以分辨谁更占上风。

    “……你在看什么呢?”

    耳畔突然传来轻轻的询问声。

    钱亦尘转身,一张明朗的笑脸落入眼帘,让他震惊的变了脸色。

    是蓝终!

    他为什么会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身后,那么天上的黑犬是谁?!

    钱亦尘立刻抬头确认战况,却同时察觉原因……并没有两个蓝终,而是他以妖元化形了!

    小妖没有魂魄,身体死亡后意识随即消散,进一步修炼就能结出寄托自身意识的妖元,和凡人魂魄样子差不多的一颗圆滚滚珠子,像牡丹花苞。如果再进一步……才会修成可以化形的身体。

    以妖元化形,而非妖身。能达到这种境界,修为至少也与散仙相当。

    那是什么概念?

    简单来说,贺兰玖伤痕累累的出现在丘县的鬼宅里躲人,就是被凤麟洲的散仙重伤至此。

    蓝终的一对虎牙闪着危险光芒,狂风骤起吹的钱亦尘措不及防,裹起人类转而下山,淡淡吩咐道:”“走了。”

    ——站住!!!

    贺兰玖金色兽瞳瞥见这一幕,冲上来时却被黑犬的身体阻拦,左突右支却找不到突破口。

    一战之后,黑山尽毁,山主降服。

    ……

    黄昏时分。

    钱亦尘被带走后安置在一间装饰古朴的厢房里,盘腿靠坐在床上,脑袋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贺兰玖最后被拦下没能跟过来,不过循着他魂魄里的那一滴血,找到这里不是难事。

    从来只有妖物修成人身,修士若想走邪道最多也就是入个魔。可曾有谁听说,一个人修炼成妖了?人魂操纵妖身本来就不容易,现在还没有任何消息,也不知道贺兰玖到底怎么样了。

    钱亦尘担忧了片刻,觉得以他命硬的属性估计死不了……说到属性,不知蓝终五行从属哪类?

    以他原身的黑色皮毛来推断,应该是专门克制枯蓉炽火的五行之水,但两人相处时没有明显的忌讳,毕竟强悍到神女和蓝终这种程度,双方水火不容,一旦接触就会两败俱伤。

    但除此之外,根本证据去得出其他结论。

    身体散发出的是妖气,可妖元修行时必定按照五行法则,钱亦尘被抓来时离他的妖元很近,居然没有感应到一丝天地之灵的气息。

    只有无穷无尽的邪煞味道,从妖元中溢出来,徘徊在……屋外某处。

    钱亦尘不确定被困的地方离蜀州多远,只知道是个破败的山水园林,不分前后院,但每排房屋之间都有嶙峋怪石设下的阵法阻隔。

    没有守卫,看来蓝终对布阵的手段很放心,根本不怕钱亦尘跑了。

    而他试了几次果然走不出去,如果御风离开,天地之灵的凝聚超过某个程度,估计会引起蓝终注意。

    钱亦尘让灵识不断外放延伸,果然毫无障碍的绕过了石阵,但除了让他感应到外界没有其他用处。

    悻悻的正打算收回灵识时,他突然感受到一团清冽纯正的草木之灵——展松凉?

    对了,黑山已经降服,他出现在这里不足为奇。

    钱亦尘失落地叹了口气,灵识接触到松树精的气息后,蓦地催生出另一个念头。意识既然能感受到气息,从前他请来天地之灵为自己所用,那么是不是能反过来?

    比如……让自己成为天地之灵的一部分?

    钱亦尘闭上眼睛,在身边凝聚起些微草木灵气,慢慢将全部意识交付出去,不断延伸。

    黑暗之后,眼前突然一片明朗。

    他明明还被困在屋内,却看到了庭院中的景象,还能够随着意识不断前进,徘徊一圈后闯进了蓝终所在的房间里。

    空气中一根蛛丝般的草木之灵没有引起任何注意,但钱亦尘眼前格外清楚,看到犬妖横卧在床榻上休憩,上身半裸黑发披散,再也维持不住脸上堪称虚假的明朗微笑。

    而床榻旁的地上掉落着一本书,翻开半页,似乎是被主人看到一半时睡着扔下的。

    “真瞧不出来,这还是个有文化爱学习的好妖怪。”钱亦尘在心里自言自语,然后凑上去看清楚书名,“《汲冢纪年》……是什么?”

    墨蓝封皮上用楷书写的字清清楚楚,而且内页有明显的磨损痕迹,主人想必常常翻阅。

    “帝辛名受。元年己亥,王即位,居殷……”被翻开的那页如此记载,不如《史记》那样如雷贯耳,看内容却也是史书。

    钱亦尘盯着它想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商有帝名受辛,这是很早以前的说法了。时人士子更常用的称呼是——纣王!

    钱亦尘还未来得及深思,卧在榻上休息的犬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皱起的眉头几乎纠结在一处。

    与此同时,早就被他感应到气息的展松凉推开门,带起一阵清风,将书又掀起几页。

    钱亦尘再去看时,眼前的字已经改变。

    “……冬十有二月,周师有事于上帝。庸、蜀、羌、髳、微、卢、彭、濮从周师伐殷。汤灭夏以至于受。”

    ……

    “你不是在照顾那根儿人参精么,怎么有空过来看我的死活?”蓝终用指尖抹掉嘴角渗出的血丝,口吻亲昵地真像在和同谋说话。

    展松凉一脸不爽的杵在门口,任凭微凉的清风吹着重伤患者,冷冰冰地关怀道:“你怎么样。”

    钱亦尘只能听读无法开口,当然也不会插话,视线横在中间观察两人。

    蓝终的状态印证了他的猜测,掳走自己不是为了逼迫贺兰玖就范,而是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因为犬妖在黑山,并未占尽上风。他受了伤,而且绝对是很重的伤,腰部被赤炣撕咬过的地方伤口再次崩裂,血已流尽,白森森的皮肤翻卷绽开。

    这副样子就算站起来都困难,更别提打架了。

    但不加掩饰的在展松凉面前表现出来,真的没问题吗?

    “你也看到我重伤难愈的样子,如果不想把那根儿五百年的人参精贡献出来,我一时半会好不了。”蓝终总算喘匀了气,慢腾腾从床榻上爬起来。

    展松凉立刻紧张地走上前:“你……”

    “我记得答应过你什么,归顺于我则黑山上下无伤。但我必须在凶日那天去一个地方,如果无法收集到大量的死气……”

    这么说似乎无法保证不会伤害仁森,钱亦尘边听边想,他要去哪里?

    蓝终又咳嗽起来,双颊染出不自然的红晕,继续说:“那么,你要帮我做一件事。”

    蓝终眼底的凝重稍纵即逝,总算放心,视线游移时终于注意到地上的那本书:“《汲冢纪年》?”

    在他的角度看不到封面,但毕竟饱读诗书,通过内容判断出内容。

    蓝终无力的靠坐在床角,硬撑出浅浅笑意又询问:“你觉得本朝皇帝品行如何?”

    展松凉的注意力还停留在最后一行字上,不明所以地抬头。

    “凡人称帝已经太久,是时候,轮到妖怪了。纣王无道故周取而代之,当朝皇帝昏庸才致使妖孽横生,可宫中还剩了一丝驱逐邪祟的龙气……”蓝终怀念地注视那本史书,声音很轻一字一句却格外清楚,“你如果不想杀生,那么要做的,就是找到一个人。”

    “谁?”

    “七曜宗大弟子,纪浮茶。”

    “你找他做什么?”

    蓝终意味深长的喘着气,抓起软垫放在腰侧:“……开时墟。”

    ☆、第五十一章

    兄台,你还真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妖怪啊!

    大部分妖物对凡人的九五至尊之位没什么特殊感情,就像人类生存的第一件事是吃饭一样,对妖怪来说统治世界不如吃饭。

    所以蓝终一开口表示想要改朝换代的时候,钱亦尘就震惊了……竟然还敢用武王伐纣作为类比?以你没人性的程度,从天而降五百多个姜子牙也弥补不过来吧。

    按照鱼如水的说法,时墟作为开天辟地之后没能分开的那部分,内部充斥着永恒的混沌,一旦开泄则凡间大乱。

    如果有人将其开启……钱亦尘指尖收紧握住衣角,不自觉紧张起来。

    “……”展松凉沉默良久,不说同意也不说拒绝,显然陷入了两难境地。

    蓝终有趣的瞧着他纠结的样子,笑意越来越深,到最后咳得几乎断气:“你对人世了解颇深,应该知道当今皇帝是个什么德行,妖邪横生而官府无能为力,由你我一统异族有何不可?放心,我不会像本朝的皇帝那么没用,任命一群外不能御敌内不会治民却只会贪污的废物手下,而且你不觉得,妖族做官会更合适吗?”

    展松凉摇头道:“那不是异族该做的事。”

    犬妖的视线在空气中游移一阵,竟然正好与钱亦尘对视。

    钱亦尘脑海里突然冒出很久以前的画面,在丘县时那个卖烧饼的姑娘被害时,硬邦邦垂下的一只手。

    在魑魅魍魉肆虐之时凡人无能为力,那么不如让更能约束妖怪的家伙统治?

    他用力掐灭心里的一丁点认同,觉得黑山山主的思想觉悟果然不是一般高,居然这样都不心动!

    妖怪掌权后的朝代并不比现在好多少,想想,一个白菜精丞相,收了两桶农家肥就开始卖官;或者一个绵羊精尚书,仗势欺人时把对手家里的草皮全都啃了。

    再配上犬妖陛下,上朝之前经过正殿,先围着廊柱绕几圈嗅来嗅去,最后抬起一条后腿……

    “盘古大神都无法斩断的一方天地,哪怕七曜宗是当今仙门第一宗派,你觉得他们的弟子能有这个本事让混沌?”展松凉笔直的走进屋内,及时开口中断钱亦尘的胡思乱想。

    “我的要求不高,能为我指明时墟所在就够了,事成之后若纪浮茶还活着,我不会为难他。”蓝终气若游丝地保证,“好了山主,下面你可以做出选择,是违抗命令让一山的小妖被我杀死,还是将那个人带回来。”

    展松凉极不情愿地扭过头:“时墟一开则生灵涂炭,同样是助纣为虐,这两个选择有区别吗?”

    “好,那么凶日继续,我就算不能亲身参与,也能找到别的帮手。”蓝终倦怠的抬头,指尖在空气中缓缓勾勒招魂符咒的纹路,“上古的大妖,死后妖元游荡千年,是该回到身体里了……”

    难道他是在指赤炣的元神?

    钱亦尘听得心下一惊,结合“大妖横空出世”的占卜结果来看,这种可能性并不低。

    是任由犬妖现在驱赶妖怪涌入蜀州,还是等到未来时墟一开灾害蔓延?

    展松凉同样被某个问题困扰,垂下眼睛,语气已经有了妥协的意味:“……他在哪里?”

    “纪浮茶失踪很久了,不过我得到消息,他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蜀州附近。把他活着带来见我。”蓝终笑吟吟的点头,视线在虚无的空气中凝固。

    从展松凉的角度来看,在他进门口,犬妖的眼神始终无神,让人分辨不清在看哪里……或许是重伤导致的精力不济。

    而钱亦尘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一件很可怕的事情——蓝终一直在试着和自己对视!

    难道,他能捕捉到那根蛛丝般粗细的灵气?

    不可能!只是将一缕意识送了出去,哪怕蓝终能察觉到灵力波动,也不可能准确捕捉到他的眼睛!

    遇到超出理解力的事情,人们的第一反应往往是拼命否认其存在。

    钱亦尘神智剧烈动摇,眼前的景象如同在平静湖面投下石子,波纹一圈圈扩散后摧毁全部。猛地睁开双眼,看到的场景还是大门紧闭的厢房,却难以遏制地深深吸气平复心跳。

    不行,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虽然不认识那个七曜宗的大弟子,但遵循“反派想做的一律都要摧毁”原则,抢先一步破坏他的计划绝对没错。

    钱亦尘腾地一声站起来,在计划如何找到纪浮茶之前,脑海中先出现了冒险的打算。

    ——蓝终已经受了伤,哪怕不能顺手解决,以钱亦尘现在的能力,拼了命逃走总没问题。

    钱亦尘飞快地冲向门口,同时招来草木之灵,一开门却僵在了原地。

    “你要去哪儿?”蓝终斜靠在门框上早在等他,黑袍的衣襟分开,露出一截锁骨。

    门被堵了?没事,还有窗户!

    钱亦尘一言不发转身撞开窗户,狂风从四面八方涌来,托举着头也不回的他从窗口冲上云霄。

    庞大的妖气压向他的身躯……竟然,强到这种地步么?

    钱亦尘的额头顿时滑落冷汗,拼了命踩着烈风去更高的地方,脚下的房子骤然缩小,能看到怪石法阵上若有若无的妖气。

    蓝终放出眼神凌厉的紧追而来,腰部以下全部融入进黑雾中。

    却被一条根须捆住了右手腕!

    “让他走。”展松凉牢牢握着根须的另一端,重重强调,“我已经答应为你做事,就请不要牵扯进旁人。”

    “谁说他是旁人了?”蓝终反手劈断根须去追钱亦尘,却被更多绳索一般的褐色枝条缠住双手。

    不过瞬息,钱亦尘就离开庭院数丈之远,天上同样有法阵禁锢,但身后没有追兵的话,破开它只是时间问题。

    他最后一次回头,隐约看见展松凉平静的眼睛,在心里说了声谢谢。

    展松凉悲哀地冲他摇头:“我身不由己,不值一谢。”

    “不要违抗我!!!”蓝终几次没能挣脱根须缠缚,旱魃又不在这里,愤怒地咆哮着攻向展松凉。

    钱亦尘逃离的速度一顿,想要返回帮忙却停了动作,流露出挣扎神色向黑山的方向御风而去。

    草木之灵跳跃鼓动,带来庭院里一丝很熟悉的味道。

    ……香味,是紫藤花的香味。

    ☆、第五十二章

    钱亦尘觉得自己从来都没这么快过。

    高处的寒风如同锋刃般锐利,一点点割的脸颊生疼,耳后若有若无的根须崩裂声离开很远还能听到。

    无数小妖傀儡构不成威胁,值得顾虑的只有蓝终,但他似乎没有计较的打算,不甘心钱亦尘反抗逃走,却只是象征性的追了一阵就放弃。

    暮色四合,已经枯萎的黑山一角。

    钱亦尘其实辨别不出方向,本能的往干燥的地方走,直到天色暗下来才看到黑山焦黄的轮廓。

    旱魃不在庭院那里,所以让他逃的比较容易,也不在黑山,所以这里还算安全。

    但这不是什么好消息,因为贺兰玖同样失去踪迹,一片片干枯的树林间留下巨大兽爪撕裂的痕迹。

    钱亦尘在毫无生灵气息的山脚转了一会儿,故作轻松地调侃:“狐狸是犬科动物吧,怎么他还在树上磨爪子呢,跟猫似的。”

    泥土和树干上都残存着深深刻痕,不难想象贺兰玖现出妖体后如何挣扎破坏。难道就像蓝终说的那样,他不是被赤炣的身体挤碎魂魄,就是用魂魄撑裂身体?

    钱亦尘在遍布枯叶的树林间行走,突然捕捉到了一丝细微的妖气,凝神细看才发现在空气中摇曳的一道炽火之灵。

    勾出妖娆的弧度没入山林深处,却因为主人的疲乏,颜色越来越浅淡。

    钱亦尘循着它一路向前,远处干裂的泥土被刨出一个大坑,有个长发覆面的男人靠坐在旁边的树下休息。

    “你怎么样……”

    钱亦尘关切的话还未说完,本应虚弱的贺兰玖突然卷着一阵沙尘向他冲来,墨色瞳孔里一片混沌。

    “嗷……”发出低低兽吼的贺兰玖,一把将他按进刨出的坑里,锐化的利爪在他颈边流连,准确按住了动脉。

    右眼角下的细密花纹在抽枝发芽,越来越多,缠绕过锁骨后一路向下。

    钱亦尘眼前场景骤然改变,被扑倒时后脑撞的生疼,尝试和他交流:“喂,贺兰玖,贺兰玖?”

    这应该是第一次认真叫对方的名字,然而毫无回应。

    贺兰玖的思维似乎禁锢在了野兽的状态,哪怕身体已经从赤炣原形中恢复,依旧一言不发。

    钱亦尘不敢挣扎太过去激怒他,仰面躺在地上,翻转掌心摸了摸贺兰玖的头顶。

    对方摇摇欲倒的身体居然还能行动,头顶被抚摸的似乎很舒服,锐利的杀气减少几分,慢慢松开钱亦尘,挪到泥坑的边缘……

    然后扒拉出一把沙土,向他的方向抛洒。

    “咳,咳咳!你干什么!”钱亦尘呛得直咳嗽,气冲冲的翻身而起爬上去揍他。

    贺兰玖充耳不闻的继续刨沙子,直到他离开沙坑后才猛地抬头,发出威胁的咕噜声逼迫他留在那里。

    沙土从一个方向扬来,再这样下去迟早得被活埋了啊!

    动物都有用掩埋方式收藏重要东西的癖好,主要是藏食物……贺兰玖这是现在不饿,打算日后把他挖出来吃了么?

    钱亦尘站在泥坑中央不断咳嗽,试探性的在他转身刨沙子的空隙一点点往边缘挪动。

    一两步看不出来,但步数多了谁都能察觉到不对劲。

    “咕……”贺兰玖又跃过来把他扑倒,声音细小威胁意味却很重,听起来有气无力。

    妈的,这货死不了,只是打累了而已。

    钱亦尘心里那点关怀立刻烟消云散,撑住他的胸膛拼命摇晃:“你给我醒醒!意识不会真的退回到野兽的状态了吧?现在我们要回去和鱼如水汇合,如果你还是这副样子就留在山里吧,客栈不让养宠物……”

    贺兰玖困惑的歪着头,听他抱怨。

    钱亦尘一鼓作气的推开他,双手用力捏住贺兰玖的脸颊揉捏,间或拍打两下唤醒神智。

    贺兰玖老老实实的承受他的□□,眼睛眨了眨,比起清醒时听话多了。

    他强韧的魂魄如果不想将妖身摧毁,只能暂时蛰伏将控制权交出去。但赤炣是大妖,哪怕失去元神,身体还残留着兽类的本能,一旦占据上风则毫无神智可言。

    对了,他说过,顺着身上那些纹路,能找到魂魄!

    钱亦尘想起这件事,小心翼翼的摊开掌心将手伸过去,尽量展示自己温和无害的那一面:“来,让叔叔……呸,哥哥摸一下?”

    但贺兰玖的脸被他揉捏了半天,已经并不信任这个灰头土脸还挂着诡异微笑的怪叔叔,左右扭着身体闪躲。

    “别闹。”钱亦尘像哄小孩子吃药一样谨慎,轻声呵斥之后又赶紧给他顺毛,“你别乱动,一点都不痛的……”

    怎么越说越像怪叔叔了!

    不过仅仅保留本能的贺兰玖看起来也太好欺负了一些,钱亦尘生出一点恶作剧的念头,又因为时机不对赶紧打消。

    “咕……嗷!”贺兰玖却体会不到他的苦心,挣扎的愈发不耐烦,皱起眉头主动将他推开。

    钱亦尘别无他法,一横心贴了上去,捕捉到他的双唇重重吻住!

    “……唔?”贺兰玖湿润的眼瞳越睁越大,被亲吻的瞬间僵在当场,一动不动。

    有效果!

    钱亦尘保持着那个吻一鼓作气,将掌心聚集的炽火灵气沿着赤红纹路探入身体,查探他体内的妖力运转。

    灵识最先感受到了一片混乱,如拨开云雾般继续深入后,才感受到了那颗金乌般明亮的魂魄。

    妖力与修士的修为根除同源,都依据五行规律运转而生,只是妖力给人的感觉更阴冷不适,但也有展松凉这类从未沾染过血腥气的妖怪,身上的阴冷感就淡了很多。

    贺兰玖却明显不属于这一类。

    缠绕在魂魄旁的是无穷无尽燥热的妖气,给人的感觉却极其阴寒,又因为狂舞一般充斥着身体,钱亦尘无形无质的灵识似乎也被灼伤。

    呼吸开始慌乱,他只能拼命告诫自己沉住气,凝神用炽火之灵平息混乱的妖气。

    梳理乱麻似的安抚贺兰玖身体里的野兽,耐心到连额头渗出汗水都没有察觉。

    贺兰玖睁着眼睛,轻轻抬手擦去了他额角的一丝冷汗。

    汹涌的妖力越来越安静,被禁锢在中央的魂魄有松动的迹象。贺兰玖以为紧贴的双唇是让自己更舒适的根源,主动开口加深了这个吻。

    打开钱亦尘的牙关长驱直入,尖利的兽牙摩擦着脆弱粘膜不肯离开。

    贺兰玖极力控制着力度,压抑的牙齿都在微微颤抖。

    想一口咬下去然而不能,不如放纵一次吧……恶狠狠咬他一下,至于后果,等醒来再承担。

    钱亦尘立刻察觉到了捕食者的气息,硬撑着平息最后一丝混乱的妖气,手掌立刻从他怦怦直跳的胸膛前移开,却被贺兰玖牢牢抓住!

    身体突然恢复了控制权,贺兰玖干脆搂住他的腰际用力收回,让他坐在身上。

    钱亦尘后腰搭着一只凉冰冰的手,在充满燥热灵气的山上冰凉的有些舒适,却让他精神无比紧张,条件反射的向后撤。

    “呜……”贺兰玖低头,依恋向他怀里埋过去

    钱亦尘平静的用手抵住他脑袋:“别装了,我知道你现在可以说话。”

    撒娇的动作骤然停止!

    贺兰玖不情愿的扯了扯嘴角,仍然坚持向他靠来:“……再靠一会儿,一会儿我们再回去。”

    “蓝终打伤你了?!”

    贺兰玖摇头,沉默片刻才补充:“他的原身其实没什么力量,尤其是和妖元相比……哪怕赤炣重新出现,跟他一比似乎也不过如此。换做道门中人的修行年岁,少说也有千年之久。”

    一个人修行千年,和一个妖怪修行千年的水平肯定不是同一档次。妖物修炼百年或许才能以人身出现,凡人却天生具备四肢五脏,起跑线就不在一块儿。

    “那我能够从他那里逃出来,还是挺幸运的。”钱亦尘想起刚才还是心有余悸,“真是多亏松树精了。”

    贺兰玖不满地看住他:“有什么可感谢的,别忘了,是他先临阵反水先投诚,一山之主若成这个样子。”

    “他……”钱亦尘眼前出现展松凉沉静而无力的眼神,他修行一世都未沾染血气,但若为蓝终驱使杀生,无异于修行毁于一旦。

    这种沉重事实不适合多想,于是他转移话题:“你从前在万妖窟也不见得有多厉害,最后还不是被猎人盟会带头灭了。”

    贺兰玖最不喜欢从他那里听到一丁点贬低的话,立即反驳:“我和他不一样,我从来无意管别人死活,他却是想守住黑山,却什么都没守住。”

    “总之,你不准说他不好。”钱亦尘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站起来。

    展松凉的头从来都低不下去,但当时人参精,贺兰玖,连同自己的安危都系在他的脖子上。

    偏偏贺兰玖多嘴地嘟囔:“妖怪趋利避害从来都是天性,你就那么肯定他的降服不是为了自己?”

    就算不是为了保全别人,但从蓝终那里逃离是他为什么要出手相助?

    钱亦尘听得冒火,又觉得和他解释不清,干脆大步向山外走去:“回蜀州之前不要和我说话!”

    贺兰玖在原地直翻白眼,重重跺一脚土地。

    天色彻底暗下来,前方的人影一晃就不见了。

    ……

    钱亦尘气鼓鼓的走了一阵,才发现这条山路并不通往蜀州,反而越走越偏,加上夜空此时无星无月,完全迷失了方向。

    “……走到岔路上了?”

    回头眺望的山路空空荡荡,贺兰玖并没有跟上来。

    钱亦尘站在原地等了片刻还是没人出现,失落地叹了口气,突然发觉腹部一阵阴寒!

    一把剑,从背后洞穿丹田,剑尖流过寒光出现在他垂下的视线里。

    奇怪的是,并没有血液涌出来。

    ☆、第五十三章 画皮

    “贺……”

    钱亦尘低沉的呼唤声堵在胸口,那把剑又云淡风轻的抽了回去。

    没有血,连衣服也没留下破洞,难道只是错觉?

    眼角瞥向身后,一抹柔软的霜色飘飘摇摇落入视线中,连同那个人影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钱亦尘不觉得痛,行动也没受阻碍——全身灵力被彻底锁死了!像是在骨骼中套上重重的枷锁,连同血气都不怎么流畅,已经习惯了若有若无的灵气在体内运转,骤然消失使得整个身体都沉重起来。

    “你……是道门中人吗……”

    有人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喃喃询问。

    钱亦尘不知道该不该点头,拖着沉重身体艰难转身,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一张脸。

    持剑刺伤他的男人一双眼正直诚恳,身穿素面霜色长袍,手中却不见长剑,而是拿了一柄拂尘,整个人干净的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我闻到了,你身上的妖怪味道。”那位仙气飘飘的道长又道,右手拿着的拂尘动了动。

    承认修道者的身份总比被当做妖怪安全!

    钱亦尘紧张的盯着仙人摇头:“不不不,我怎么会是妖怪呢。道友……”

    对方慢条斯理的绽开笑容,一掌扫向他胸口:“是修道者就好办了。”

    钱亦尘灵力尽失与凡人无异,勉强向另一侧躲开:“你干什么?!”

    “杀尽天下修道之人!”

    谪仙气质的道长身上杀气一丝丝上涌,攻势不减半分,霜色长袍随风飘起,冷冽的冲散山中燥热。

    钱亦尘慌不择路的往密林深处逃去,试图用树木掩藏身形。看来他刚才被刺伤不是错觉,那把剑可以锁住灵力。

    霜衣道长的速度没有被枯枝落叶阻碍,已经跑出了黑山的地界也没有放弃,如影随形的跟着他,快追上时骤然加速。

    钱亦尘眼前的景象剧烈颠簸,被旱魃影响的枯黄枝叶逐渐消失,恢复了这个季节植物应有的柔绿,向山道两旁一路延伸,却被一抹干净的影子截断!

    霜衣仙人一笑,竟然有种艳丽的味道,沙沙的踏过枯枝靠过来,动动手指都能收割凡人的一条命:“你还有遗言吗?”

    “有,为什么杀我?”钱亦尘已经习惯面对生命威胁,问的相当平静。

    “一入道门则断情绝爱,你抛弃了相处的恋人一心成仙,而我,专门清理这些有悖人伦的修士。世人慕道为求长生,连抛妻弃子都做的出来。”仙人振振有词的一甩拂尘,“别想骗我,我看到你亲了那个人又离开他。哼,像这种薄情寡性的,死了活该。”

    钱亦尘:“……你也是修道者啊,怎么不先自杀?”

    应该是出现幻听了,这根本和人伦没有关系吧?!他的运气真是不错,随便出来转一圈都能遇到个道士版本的“杀尽天下负心人”。

    “我又不是薄情寡性,为什么要死?”仙人扬起拂尘,贴着他脸颊扫过时带来些许细细的痒。

    钱亦尘反问:“你杀过多少人?”

    “还没呢。”

    “兄台是刚出道啊?那你……”

    钱亦尘突然看见他身后的树上有一抹没来得及藏好的红色,于是想说的话顿住,改成了:“贺兰玖,你给我下来!”

    浓绿树叶自欺欺人一般安静,那块赤红布料一点点被扯进叶子里藏好。

    “你大爷的,快给我出来!”

    伴随着愤怒呼唤,贺兰玖慢腾腾从树上跳下来,衣袂轻盈翻飞。

    钱亦尘松了口气靠上树干,以二对一总比自己落单强。

    然而贺兰玖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倍受打击:“这位道长英明,此人是个远近闻名的负心汉,你刚才也看到了,他一心求仙,讨好我只为抓去炼药而已,我抵死不从,他就走了。”

    “但是……”贺兰玖挑眉端详钱亦尘气急败坏的脸色,又补充,“请道长高抬贵手,毕竟我还是倾慕于他。”

    仙人听到最后四个字,神色略有动摇,仍然摇了摇头:“我纪浮茶立誓杀尽天下为证道斩断情缘的修士,纵然你一片深情,也不能……”

    钱亦尘:“……”

    他真傻,真的。

    他光知道贺兰玖善于颠倒黑白,但不知道他已经不要脸到了这种地步!

    ……等等,等等,仙人刚才说自己叫什么来着?

    “纪浮茶?七曜宗那个纪浮茶?”

    仙人顿首,一甩拂尘露出杀气腾腾的双手:“哪怕听说过鄙人的名字,也不能改变我的打算。”

    贺兰玖踱到钱亦尘身边,亲密地揽住他的肩膀:“我开个玩笑而已,闹够了,歇歇。”

    “对对,我们好着呢!”钱亦尘配合的搂住脖子在他额头上亲一口,生怕亲的不够诚恳,又啃了一下。

    贺兰玖笑眯眯的接受了,指尖却蹿起一道细小的狐火冲向纪浮茶:“我是说你。玩笑开到这种程度就可以了,我很享受他的主动示好,但被逼出来的示好也没什么用。”

    “啧。”纪浮茶无趣地停步,“被说破就让人毫无兴致了。喂,你们是谁?在宗门人人只知道我的道号,从哪里听来的真名?”

    修道名门规矩繁多,更何况天下第一大宗派七曜宗,上下全部互称道号,哪怕空狸道人江雀这种半路修仙还出身于野地方的,他师父也一贯称其空狸。

    钱亦尘毫不迟疑的从贺兰玖怀抱中挣脱,顺便擦了擦嘴巴,严肃道:“如果你真是纪浮茶就赶紧离开这里,不是的话也别顶着这个名字游荡,有妖怪在找你,一旦相遇,凶多吉少。”

    “谁说我不是!”纪浮茶意外的露出怒相,极度厌恶有人质疑他的身份,“不认得我,还不认得这柄拂尘么?”

    ……很遗憾,都不认得。

    钱亦尘内心默默嘀咕,表面上却做装出静听解释的样子。

    “我修的是医道,玉拂尘一扫涤荡浊气,明白了?”纪浮茶收起刚才恶作剧的样子,眼波扫来时很有几分倨傲的味道。

    钱亦尘仔细打量玉柄拂尘,总算能看出七曜宗大弟子的气度风范了。

    一般的拂尘前端会附上丝麻或兽毛,反正都是些普通材料,这柄却全然不同,日光透过林叶落在前穗上,顿时闪动一片细密且根根分明的银色光华。

    精巧细致的不似凡物,让穿着霜色长袍的人都显得不惹尘埃……

    看这人自信的样子,而且在蜀州附近出没也符合蓝终的消息,应该就是本人了。

    钱亦尘多少打消了些疑惑,又强调:“你要真是纪道长本人,回宗门也好,去别人找不到地方躲起来也好,总之赶紧离开蜀州!”

    纪浮茶不疾不徐的理顺拂尘:“为什么?”

    “不是说了,有妖怪……”

    “我会怕那些东西么?”

    “你修的是医道,又不擅长打架。”钱亦尘脱口回答,又想到人家身后有整个七曜宗坐镇,就算打不过还能叫师弟们一起上,总不可能七曜宗人人都学医,顿时没了脾气。

    到底要不要请修真第一仙门助阵呢……

    贺兰玖满脸事不关己的抱臂靠在树上养神,突然发问:“你想留下干什么?”

    “我在这里是为了找人,见不到他是不会走的!”纪浮茶愤愤的转身向远方走去,“对了,我还没找到勾灯,为什么要和你们在这里浪费时间?都走,赶紧走!”

    他嘀嘀咕咕的模样显得非常急躁,似乎牵扯到某个方面的问题就会性格大变,再也不复谪仙云淡风轻的气质。

    钱亦尘离得比较近,多嘴问了一句:“勾灯是你的道侣么?”

    纪浮茶周身暴躁的气质立刻冷却!沉默很久才轻声说:“那是个小畜生。”

    这种话和七曜宗大弟子的身份似乎很不搭,不过钱亦尘也没工夫去管其中的违和感了,快走几步追上他:“你要不要换个思路想想,或许那个人已经离开了?”

    纪浮茶断然否定:“不可能,他绝对就在这里。”

    钱亦尘收了劝阻的打算,无奈地与贺兰玖对视一眼。

    ——怎么办?

    ——只能跟着啊!哪怕打不过蓝终,阻拦他的行动应该不是问题。

    视线在空气中交汇一瞬,然后互相明白了心里的话。

    虽然不确定纪浮茶有什么本事开时墟,但蓝终既然点名要这个人,总不能任由他落单。

    但纪浮茶不见到那个小畜生勾灯,死都不会离开蜀州……

    钱亦尘在山路上走着,隐约嗅到了奸情的味道。

    当然,他还有一个选择,就是先下手为强,在蓝终之前把纪浮茶干掉,如此一来再也无人能开时墟,天下太平。

    这个念头只是开玩笑一般冒出来,钱亦尘在陡峭山路上爬的上气不接下气,提议道:“你能不能把我被锁的灵力解开?”

    纪浮茶头也不回:“我都已经不杀你了,怎么还这么多要求呢?”

    ……兄台,你其实也没杀过人吧!

    钱亦尘开始考虑被否决的那个念头了。

    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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