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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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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为卿狂[古代兄弟] 作者:梅清木秀

    第15节

    意动,身动。

    清越剑吟清晰入耳。

    栖凤剑缓缓抽出。

    盘龙栖凤,举世无双的绝世宝剑,若二者和作,便可爆发不可估量的威力。

    今日,注定要以血祭剑,听一场垂死悲鸣。

    ☆、了断

    “如何?还能动吗?”孟临卿问道。

    展逸深吸口气,忍着痛勉强站直了。明明伤得不轻,还不忘记打趣他:“当然,难得你这么关心我,怎么也不能让你失望啊。”

    “很好。”孟临卿松开手,与他背对背站好。

    即使不用眼去看,也能感觉到一股浑厚杀气倾刻间充盈二人全身。

    栖凤剑正式出鞘,展逸也跟着打起精神调整内息。

    凝气一沉,配合孟临卿,与他同时出招。

    只见两道修长俊逸的身影急闪,双剑挥转,莹莹白光中,浩然正气冲宵而起。

    杀声起,战火燃。

    刀剑交锋,生死一瞬。

    栖凤剑轻灵,盘龙剑沉稳。一重一轻,一阴一阳,相辅相成。再加上两人深厚的内力让它威力剧增,幻化出的剑气似可穿云裂天。

    所有叛军手持利器大叫着扑杀过来。可是他们也只来得及捕捉到惊心动魄的寒光划空而至,许多人还没看清楚招式就已经鲜血迸溅的倒了下来。

    双剑合壁,悬空极式逼杀无端,招招致命,所向披靡。

    二人配合无间,几乎每一剑下去都有人遍体鳞伤地倒在脚下。他们就这样一路以摧枯拉朽之势不可阻挡的攻破敌人的绵密杀阵。

    惨叫声不绝于耳,方才好不容易才形成的包围之势眨眼就被杀出一个缺口。

    一贯从容镇定的展离眼看孟临卿竟然站在了太子那一边,有他相助,已方顿时大受打击,伤亡惨重。

    本来单将军的死就令他们有些动摇军心,现在见识到他们的厉害,更是吓得丧魂落魄,显出渐露溃败的迹象。

    双剑之威,果真等闲不敢轻忽。

    可是,这绝非是他想看到的。展离不禁大怒,总是云淡风轻的眉目中寒光大炽,沉声喝道:“孟临卿,你疯了?你现在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他是你仇人的儿子!”

    孟临卿淡然地朝他看了看,却是笑了,笑容有些冷:“那你呢?难不成……你还是我恩人?”剑尖直指过去,面色变得更阴沉更狠毒:“让我告诉你吧,一直以来,我最想杀的人就是你!今日,你要为之前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只闻铮然一响。

    眨眼,人已斩风破空而来,立身眼前。

    展离剑气回旋,豁尽全能与之应战。

    双方势力相当,一时陷入缠战之中。

    “铮!”又是双剑击杀,展离望着近在眼前的那张写满无情与杀意的脸,咬牙道:“孟临卿,你仔细看看,我身后那些人都是临天教的手下,那也是你的人!你今天的使命,是杀了皇帝与太子。如此一来,你不但可以报仇,还能登上至尊宝座,坐拥天下,让所有人府首称臣,你想清楚了!”

    孟临卿仿佛没有听到似的,很快又是一剑自刁钻角度递来。唇边隐隐一抹嘲讽:“你错了,杀你,才是我的使命。”

    展离见劝说无效,也不再犹豫,所出极学,无不狠毒凌厉。

    太子见状,迅速加入二人战局。名剑在手,展逸与孟临卿对视一眼,两人运起全身真气,连挽几个剑花。

    眼前白影重重,罡风如刀刃般足以将人割碎。就见他们一连换了几个姿势,身似风走,气似川流,竟是使出了无双剑中的至高绝学——游龙穿凤!

    此招一出,具有开天辟石之力道!

    没有人看清究竟是怎么出剑的,只听一声震耳的龙啸,银光如蛟龙出海般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几乎将眼前所见之物摧毁殆尽。

    尖锐的龙啸过后,天地间恢复了短暂的平静。

    展离顿时身受重创。他连呕几口鲜血,豁尽全身功力以一敌二杀了过去,慢慢的,却渐露败象。

    展逸揪准时机,一剑刺进对方胸膛。

    展离本是病弱之躯,之前他不顾身体的承受能力,释放出全部磅礴的内力。本来已是强弩之末,只凭一口气在强撑,中了这一剑后更是元气大伤,心脉受损严重。他猛然弯下腰,口中喷出一口鲜血,此刻体力透支,又被伤及要害,顿时摔倒在地,暴烈的内力在体内横冲直撞,如五脏俱焚,令人痛不欲生。

    多可笑,多可恨,他竟然败在他们兄弟二人手中!

    此次攻城,虽是胸有成竹,最终结果却出乎意料。

    刹时,怒焰焚心。

    孟临卿微微笑着,锐利如剑的双眸倏然杀气四溢,他神情冷漠,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这世间最渺小的蝼蚁在垂死挣扎。

    其他叛军看到昭王败落,知道大势已去,顿时没了继续打斗的心思。有人四处逃蹿,有人举手投降,很快兵败如山倒。唯有几个由昭王栽培多年的护卫高手还在顽强抵抗,试图冲破顾凌遥等人的阻拦前来解救他们的主人。但也只是徒劳而已,昭王的失败,已成定局。

    展逸命令逍遥兄弟二人收拾残局,自己来则站到了孟临卿身旁。

    “哼,这世间竟有如此愚蠢之人。”昭王出声讽刺。话音刚落,一道强大的掌力骤然打来,将他打得撞上后面的石柱,顿时痛得他几乎无法开口说话。

    孟临卿上前一步,单手扣住他脖子,冷厉的眼瞳透出深深的杀机:“死到临头还这么自以为是,你可知我宁可放过天下人,也绝不放过你。”

    展离冷冽如刀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相信的愤怒。他的脸因无法呼吸而涨得通红,却是艰难地开口:“为……咳咳……为……为什么?”

    他是真的不明白,就算孟临卿要恨,也应该更恨那伪善君子才是。这些年被他攥在手中痛苦折磨的孟临卿是有杀他的理由。他也知道一旦被其脱离掌控,孟临卿自然不会事事听命于他。这个人城府极深,只有一点不用怀疑,那就是他要杀皇帝的决心。可是现在他居然愿意放过皇帝?!这是为什么?到底哪里出了错?

    孟临卿没有回答,只是加重了手上的力度。

    展离被他掐得快要窒息,心中的惊骇失望难以形容。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悲哀地发现是自己错了。是他太自负,以为控制了这人,用尽方法折磨他,将他淬练成世间最锋利最无情的武器,便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自己最恨的人,结果却事与愿违。

    他原本大可以自己动手,却一心非要选择让孟临卿来实现。毕竟没有什么比兄弟相残,父子反目来得更彻底更残忍的报复了。

    孟临卿行事向来喜欢速战速决,也不与他多说,手,慢慢的收紧,再收紧。然后满意地欣赏他痛苦窒息的样子,看他怎样一点一点地死在自己眼前。

    “慢着!”一声低喝突然传来,伴随着不住声的咳嗽。

    孟临卿认得这声音,只好不情不愿的松了手。

    展离剧烈的咳了许久才缓过气来,这时已连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了。

    当今皇帝,在赵初的搀扶下脚步迟缓的朝着这边走来。

    展逸大惊,连忙向前扶住他,有些焦急的问:“父皇,您怎么来了?这边有儿臣……”

    皇帝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多说,一双眼牢牢盯着重伤的展离看。

    展离勉强伸手按在胸口,直到现在他还是觉得恨极了那人,他无法动弹,只能冷漠地看着他,只有看着他。

    一大片阴影笼罩下来,皇帝居高临下,脸上三分怜悯,七分悲愤。

    “四弟,你为这一天筹划了多久?这些年来,你是否一直在恨朕?”皇帝的脸色似雪般苍白,一个字一个字慢慢的说,语气悲凉。

    “多久?呵呵……”展离低低地喘息着,似在笑又似在咳。“实话告诉你,从她死的那天起,我就一直在等这一天。当初为了助你登上皇位,我亲自率兵出战北境,抛头颅洒热血,置生死于不顾。可是你呢?咳咳……却横刀夺走了我最心爱的人……我原本打算等一切太平之后便可以远离朝堂纷扰,从此与她厮守一生。是你毁了这一切,你今天所看见的,皆是我要报复你的手段!”

    皇帝眼眶泛红,一阵难言的酸楚涌上喉头,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

    帝王之家无情,当年的夺嫡之争,其他皇子或是死,或是囚禁,或是放逐于朝堂之外,手足之情几乎淡然无存。唯有展离,是他最信任,最倚重,也最亲近的人了。可是现在这个人却对他恨之入骨,千方百计要置他于死地。怎能不让他格外心痛,悲哀呢。

    “朕若早知道……早知道你待她一片痴情,当初也绝不会让她进宫。”

    “哈哈哈,你不知道?事到如今你还不敢承认,你是怎么以她父母姐妹的性命为要挟,逼她不得不点头答应的!”

    “什么?!要挟?朕何时……”皇帝说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一脚踹向旁边浑身发抖的太监总管赵初,怒道:“狗奴才,是不是你?你……你竟敢……”说到一半,胸口一阵闷痛,难受地无法再开口,只能嗬嗬地喘着粗气,差点连站也站不稳了。

    展逸在一旁不断抚他的背,连声安慰他。

    赵初早吓得趴在地上,他说不出辩解的话,只能连连告饶。

    那一年的圣旨是他亲自到孟宅去宣读的。皇帝只见过孟若瑶一面就直接下旨宣她进宫封为嫔,本以为是皆大欢喜的好事,没想到这女子竟视荣华富贵为云烟,丝毫没有放在眼里,当场拒绝了他。

    赵初也是老狐狸了,知道皇帝这次是动了真心,为了办好差事讨得皇帝欢心,便话中有话的警告她,言外之意就是如果她敢抗旨不遵的话可能会连累到家人。这才逼得她无奈妥协。

    可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伤害已经造成,且不可挽回了。

    展离抬起右手直指皇帝,怨毒的火焰在眼中跳动,仿佛下一刻就要化为最锋利的刀尖切进他的心脏里:“我为你奔波劳累,不惜与她别离,没想到却在来日眼睁睁看她陷入绝境!你凭什么得到她?既然得到了又为什么不好好珍惜?她已经下定决心和你相守一生,可你竟然让别的女人害死她!你简直该死!”

    “不……”皇帝像被刺痛一般大大地踉跄了一步,要不是有太子搀扶着,恐怕早就支撑不住了。他脸上毫无血色,茫然又痛苦的低喃了几句之后,就开始潸然泪下:“朕并非无情,只是与她之间有太多的误会……朕……”

    这种情况下,展离自知是半分活路也没了,可是他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恐惧,有的,只是难以宣泄的愤怒和怨恨,那股恨不得与他同归于尽的绝望撕扯着他的心神,他的表情渐渐变得疯狂,颊边的血迹让他变得陌生而妖邪,仿佛汹涌而来的痛苦让他无法负荷,他看着皇帝就像在看一个杀人凶手,凶悍而尖利地:“事到如今,你也无需狡辩,以死来谢罪吧!”他说完,突然翻身而起,祭起平生所学最强一招,直扑皇帝而去。

    他并不是没有给过机会。抗击外敌立下赫赫战功的那一年,举国欢庆。而他却在设宴的正阳殿中看到了陪侍在皇帝身边的孟嫔。

    就在那一片融融欢乐中,震惊,愤怒,失望,所有负面的情绪却袭卷了他。当时痛苦的心情恐怕没有人能体会。

    宴会途中,孟若瑶先告辞离席。他借口有事追了出去。

    他不怪她,也不质问什么。他只问她,愿不愿与他远走高飞。可是那时她却告诉他,她已有一个月的身孕了,以后要留在皇帝身边,从此与他再无可能。

    当时的他,毁了一切的心都有,可还能怎么办呢?是感叹情深缘浅,还是埋怨造化弄人都没有任何意义。阴差阳错,他们终究是有缘无份,终究是错过了。

    所以为了不想让心爱的女人为难,他也只好下定决心放弃,结果没几天竟然传来皇帝选了几名秀女填充后宫的消息。

    他有多恨皇帝只有自己才知道。一心想带孟若瑶永远离开这里,但她不愿意,最后无法,他才在她的身边安插了人负责保护她,结果还是没能挽救她的的性命,只救回了那个孩子。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他才真正起了杀机吧。

    这样薄情寡义的人难道不该杀吗?!

    孟临卿一直注意展离的一举一动,见他直冲皇帝而来,迅速前来解救。

    两道人影挟雷霆相憾。

    只见展离脚下一顿,起掌运势,直破剑茫,刹时寒光四迸。

    孟临卿剑落如雨,一剑刺了过去。那利刃只刺入一点,但因为是要害,只要再深几分就能让他立刻毙命。

    展离的内伤也在这时暴发,千钧之力透心而出。他摔倒在地,痛苦的咽下直冲嗓子的腥甜,却没有出声求饶,只是咬牙强撑着,嘲笑道:“真可怜,连自己的仇人是谁都分不清,你今日护他性命,将来定会成为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孟临卿手中施力,栖凤剑刺得更深。血很快濡湿衣服从盔甲间隙里渗出来,鲜艳妖冶的血红得触目惊心。

    “呵,我要你知道,当年没有直接杀我,才是你最大的遗憾!我生平最恨别人利用我!”一剑穿胸而过,鲜血将雪地染红。

    皇帝脚步蹒跚地走来,无比痛心地说:“这么多年了,四弟,朕一直是如此的信任你啊!”

    十五年前,展离前往北方寻找传说中的宝剑,几乎丢掉半条性命。

    所有人皆以为他是突染顽疾,其实皇帝从一开始知道他是因为从一位高人手中夺取栖凤剑而受的伤。后来没过多久,孟若瑶也病了,从开始的晕迷到最后的神志不清,胡言乱语。皇帝一直以为她是因为展离的病暗自神伤才会如此。

    他其实什么都知道,孟若瑶与展离的宴会后的私下见面他也有所查觉,当时他就在远处默默看着。看着心爱的女人与自己的兄弟泪眼相拥,轻声软语。看着他们似一对神仙眷侣,旁人无法介入。他一气之下选了几名秀女入宫,可是第二天才得知孟若瑶已有身孕的消息,那时伤害已经造成,追悔莫及了。

    “呵呵呵,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展离声音很轻,他的心里只有悲哀和麻木。血,不断从伤口涌出来,他的呼吸越来越弱,脸色煞白,额头出了不少汗,却也是冷的,一丝温度也无。

    皇帝呼吸一窒,不顾别人的劝阻,踉跄着扑了过来。展离瞪着一双怨毒的眼,满身浴血,没等皇帝走近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天地间刹时无声,静止的一切似乎也在宣告终结。

    浮生如梦,展离一生为情执着痴狂,纵使心有挂念,纵使不甘就死,仍是含恨而逝,至死堪不破情障。

    寒风呼啸而过,茫茫雪地里,唯有皇帝苍老悲恸的哭声低低的传来,诉一段痛楚与无奈的爱恨纠结。

    ☆、参商

    十二月冬,昭王谋反落败,当场薨殁。

    皇帝自此一病不起,令太子监国,朝中之事一应由太子代行决定。

    太子手握大权,接任后第一时间着手处理昭王谋逆一案。他知人善任,识度弘远,对此次参与作战立下战功的士兵论功行赏,同时派人连夜审讯被活捉的叛军,追查出朝中还有不少官员与昭王暗中勾结。太子依过定罪,严惩不贷,尽除展离旧部,绝无包庇纵容,凌厉手腕让满朝百官不敢有丝毫异心。

    展逸只是想做得好一点,好让他父皇安心。可即使是这样,皇帝的身体仍然一天比一天更差,就在第三天的晚上,皇帝按例服完药后精神出奇的好了许多,起先他还靠在床头一直对着窗外发呆,后来突然提出要摆驾还梦轩。

    皇帝临时起意,自然没有人敢劝,也劝不得,只好依了他。

    浩浩荡荡的銮驾队伍小心万分地将皇帝送到了那里,皇帝下了轿辇,看着熟悉的事物,面露悲容,接着不知想到了什么,竟下令将所有人赶了出去。

    皇帝如此反常,赵初心道不妙,可他又不敢违抗圣令,顿时没了主意,在外面急得抓耳挠腮,想了又想只好连忙打发人去东官通报太子。

    展逸得到消息大惊失色,迅速丢下手中正在批阅的奏折跑出太子殿。他嫌轿辇太慢,传令让人备马。东宫卫队不知太子为何如此慌张,不敢多问,连忙列队紧随其后。

    他的行动已经这么快了,可就在来时的路上,还离得那么远呢,却看见还梦轩的方向冲天而起的火光。

    就像一场噩梦。一切仿佛又回到十五年前那个可怕的夜晚,他眼睁睁地看着大火肆虐燃烧心中最重要的所在,可一点办法也没有。那种无能为力,心脏痛得揪成一团的悲恸再次席卷了他。“父皇!”他悲呼一声,用力鞭策手中的缰绳,骏马跑得更快了。

    蹄声急促,于寂静中清晰可闻,一声声如同敲打在心尖上,催得呼吸都忍不住屏住了,只盼望着快些,再快些。两旁的重重黑影不断倒退,前方灰暗,低低压下来的云层掩去了天边的星月,只有火光在远处无声闪动。

    很快,还梦轩近在眼前,展逸急促勒住缰绳,骤然间骏马嘶鸣一声,人立而起,过得一会才听得啪得一声重响,原是展逸一时太过心急,没有抓稳,竟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太子殿下!”离得近的几名侍卫吓得魂飞魄丧,飞身扑来将他扶起,连问有没有摔伤。

    展逸摇了摇头,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他满头汗珠,脸色苍白,火光印在脸上,竟无法为他添上一丝血色。

    “皇上!皇上在哪里?!”四处没有看到父亲,展逸只觉得天旋地转,发疯一般大喊。

    无人应答。

    还梦轩已成火海,一股股热浪扑面而来,逼得人无法靠近一步。

    这时,灰头土脸,满身狼狈的赵初从人群中挤出来,扑通一声跪倒在他脚下,哭着喊道:“禀太子,陛下……陛下还在里面……”

    展逸双膝一软,只觉一股腥甜直冲嗓子,他狠狠压下心中锥心般的疼痛,什么都没说,作势就要往里冲去。一旁的几名太子侍卫早有准备,一见如此,立即冲上来将他拼命拦住。

    赵初更是吓得心胆俱裂,跪在他面前磕得头破血流:“殿下,殿下!您千万要保重龙体!皇上亲自将所有大门层层关紧,并下令不许任何人接近,火是从里面烧出来的,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太子殿下三思啊!”

    展逸瞪大双眼,胸口骤然一阵钻心的痛楚,痛得他不得不用手死死按住。他就像被抽走所有力气,茫然而又悲戚的看了一会儿,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失声痛哭。

    大火烧到后半夜才渐渐被扑灭,还梦轩终究被烧成灰烬,好像真的从来没有存在过。

    天佑二十四年十二月十三日,帝崩于还梦轩,连一份遗诏都没有留下,他的尸首是在西侧的阁楼里找到的。展逸记得,那里挂着一幅画像,是孟若瑶初进宫时,皇帝亲自为她提笔画的唯一画像。

    皇宫的丧钟沉沉敲响,传遍全城,举国进入国丧期,家家户户挂白帆穿白衣服丧。

    皇帝虽然走得匆忙,但也是在意料中的事情。且由礼部安排葬礼事宜,太子监督,倒也没有出什么乱子。

    当日,大行皇帝的梓宫被安放在凌云殿。依照祖制,只有诸皇子才有资格到皇帝灵枢前叩灵跪经。其他宗室和文武官员们则穿着孝衣从奉天门进,按照官阶大小从寿殿中一直排到白玉阶前,俯首拜祭。

    天色阴沉,寒风无情,不少人时不时地提高嗓门号啕大哭,声震苍天,让人心中无端多一份苍凉。

    就这样一直到晚上,诸大臣和官员要齐聚午门斋戒住宿,只有太子和三皇子展文留下守灵。

    展文毕竟只是个刚满四岁的孩子,从早上跪到现在已经整整一天,中间只吃了一点白粥。就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也受不住,何况是从小娇惯的皇子。展逸一向疼爱他,见他已经很是困倦,此时半眯着眼昏昏欲睡,便让他到旁边去小睡一会儿。可这孩子十分乖巧懂事,不肯离去,守灵时一直规规矩矩,一丝不苟。直到后半夜实在熬不住了,才歪倒在太子身上沉沉睡去。

    展逸发红的眼角泛出一丝怜惜的笑意,吩咐几名宫奴将三皇子送回他母亲华妃的寝宫去。

    三皇子被送走,灵堂里愈发寂然无声,直到有一人无声无息的来他身旁。

    展逸低着头,连眉头也不曾抬高一寸,仍然双膝跪地默默烧着钱纸。

    过了许久,那人还是一句话也没说,展逸终于忍不住抬眸看了一眼。

    正好孟临卿也在细细端详他,眉间微蹙,眸中藏了千年霜雪,仿佛满腹心事。

    连皱着眉头都是极好看的模样,可现在已经变得很模糊陌生了。

    “我母妃是怎么中毒的?”纸钱扔下去,火势烧得旺了些,映得双眼血红血红。

    “沉醉”本无毒,“织梦”也无毒,但两者结合却可形成一种迷乱人心的□□,‘一夕梦迷’。”孟临卿如实回答。

    “一夕梦迷?难怪,我当初怎么查也查不出来。”展逸扯了扯嘴角,依稀是一抹泛着凉意的冷笑:“你为了报复我们,让我亲手害了我母妃,现在你满意了?”若不是那天听到展离与他的对话,猜测到他们之间其实早有联系,他也不会发现其中的疑点。其实也不难猜,孟临卿进宫不久,贵妃的身体就出现问题,再联想到展离和孟临卿对她的仇恨,自然能猜到八九分。

    他向来自诩洞悉人情,熟知人心,可是对于孟临卿,却始终看不清,猜不透,他不知道对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却还死心踏地的喜欢着。最后让自己成了伤害母亲的帮手。

    孟临卿说喜欢“沉醉”的味道,他就傻傻的将所有熏香都换了。那时,他天天陪侍在贵妃身旁,身上的香味无意中就制造了□□,让她身中奇毒,变得身体虚弱,神智错乱,疯疯颠顛,最终还因此丢了性命。

    “我只想知道真相。”孟临卿面色平静。

    他越平静,展逸就越失控,他笑得更大声,直笑出了眼泪:“所以你就利用我,你知道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哪怕你曾三番两次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依然不会怀疑你说过的任何一句话。只要你想的,我都会做到。”

    “我说过,要让所有该死的人付出代价。”

    “包括我?”

    “包括你。”

    “我以为,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你对我至少有一点感情,原来一直是我一厢情愿,自作多情。你什么都不在乎,哪怕我再受伤再难受,你也不会有一点触动对不对,也许于你来说,我什么都不是。”

    孟临卿别过脸,紧紧握住掩在袖中的手,嗤笑道:“感情?我不知道什么是感情,你指望一个背负血海深仇的人谈感情,是有多可笑?”

    展逸顿住,仿佛被什么狠狠刺了一下,他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紧紧攥着手中厚厚的纸钱,攥得越来越紧,直到指骨泛白。

    有泪,极大的一颗,缓缓滴落火盆,瞬间被窜起的火苗吞噬殆尽,不留一丝痕迹。他抬手去抹,却湿了袖子,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何时,自己早已泪流满面。“是啊,多可笑,你的心原就是铁石做的,那么冷,那么硬,别人无论付出多少你都感受不到,所以无动于衷,我又何必痛心失望?”

    孟临卿脸色终于变了,神情不复淡然,眸中隐隐有细碎的光在流转,以为是泪,但仔细看却什么都没有:“你从小就拥有一切,不知何为失去,何为一无所有,你体会不到其中的痛苦,什么都不懂,才能这么云淡风轻的指责别人。”

    “谁说我不懂?!我永远记得五岁那年,我失去了最爱的哥哥!十五年来,我哪天不是活在失去你的痛苦当中?现在连我的父皇母妃也失去了,而你,只把我的坚持当成一个笑话。那好,现在就让这个笑话结束吧。如今你大仇得报,我母亲也死于牢中,我们之间就算两清。”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他连失双亲,最疼爱他的母亲和敬重的父亲,更亲身体会了被心爱的人背叛的滋味,如今早已心如死灰,再也不敢有一点期望了。

    他麻木地扔下手中最后的纸钱,火势渐旺,烧得脸上微微生疼。他把头高高抑起,眸中千尺寒潭似能将人溺毙。火光辉映,那么温暖,反倒衬得他神情更加冷漠:“你走吧,今后,你我不必再见。”

    殿中一片死寂,眼前弥漫着烟火的味道,大概因为太呛,熏得人眼睛发酸。连孟临卿也不例外,他微微喘息着,胸口涨得那么多那么满的却全是酸楚,他伸出手,张开手掌,似乎想要触碰他的脸,却被袭来的热气烫得一颤,只能徒劳地停在半空:“不相见?哼,好一个不相见。”

    他慢慢转过身,长长的黑色衣摆拂过光亮如镜的金砖地,如同淋漓的墨汁在两人之间划开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此生难再聚。

    孟临卿就这样走了,脚踩在砖地上发出轻微的声音。好像很近,又好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他走得其实并不快,展逸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听着他渐渐远去的脚步声,突然有种孟临卿很快会消失不见的错觉。

    他想,他是真的深爱着这个人的,不然为什么,孟临卿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开,他并未亲眼看着,却觉得心疼难忍。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个人就融为他生命的一部份,感受着他一步步走远,就好像是从自己身体里生生分离出去的,刻骨的疼痛和悲伤从心底最深处涌出来,遍布身体每个角落,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哥!”许久,展逸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然而整个灵堂空荡荡的,再没有半点回应了。

    他终于跌跌撞撞地追了出去,惊慌失措,像个害怕被抛下的孩子。然而,什么都没有看到。冷风不断自未关紧的大门灌入,将所有过往吹散殆尽,呜咽着,似谁的哭泣,又似谁的嘲笑。

    ☆、绝望

    近日,江湖中出了一件大事,名剑山庄的少主宋之平失踪了。

    宋言几乎出动了所有能使唤的势力将整个京城翻了个底朝天,可是好几天过去了,仍然沓无音讯。

    武林盟主的儿子突然下落不明,此乃大事,顿时在外面闹得沸沸扬扬,而还在宫中守灵的太子却是一无所知。

    直到某天晚上,顾凌遥换岗后回到屋里休息,突然,一支羽箭从窗外射入,“夺”一声钉在旁边的柱子上。

    “什么人?”顾凌遥从床上一跃而起,顺手抓起桌上的长剑追了出去。

    那人轻功十分厉害,顾凌遥追了几条街,最终还是让他给逃了。

    顾凌遥回到屋中,发现上面绑着一封密信,打开一看,里面用小笔写了几行字,大意就是若想救宋之平性命,需太子独自前往永宁紫云巅的死亡邀约。

    自此,太子方知宋之平身陷险地之事。

    “这小子,尽会惹麻烦。”展逸满脸恨铁不成钢,但无论如何,宋之平既然有事,他就绝对不会放任不管。且不说那是师父唯一的儿子,单是他们之间亲如兄弟的情谊也足够让他奋不顾身了。

    只是,此事还是令他有些隐隐不安,毕竟永宁是昭王的封地,而且,查封旧王府时也顺着珠丝马迹发现临天教的根据地很可能就在那里,难道和那人有关?

    当晚,展逸命顾凌逍假扮成太子,自已则带着顾凌遥和几个得力下属连夜出了宫。

    幸好灵堂里只有太子和展文两人,其他宫奴没有吩咐是不会进来的。顾凌逍好好乔装易容一番,又一直低垂着头跪在那里,展文一个小孩子自然什么也没有看出来。

    几人快马加鞭来到名剑山庄,却被众师弟告之师父昨夜收到密信,已经只身前往紫云巅了。

    展逸听完,惊怒交加,低声说道:“该死,这其中定是有诈。也不知到底是何人抓走了小师弟?”

    那人也是愤愤难平,一脸恼怒道:“我也是昨夜才听师父说的,那天,小师弟是出门找一个叫凤凰嫇的人,可是后来却迟迟未归,师父过去一看,早已人去楼空,什么都没有了。那人敢胆抓抓走小师弟,如果落在我手里,绝对要他好看!”

    一番话如同寒冬里最冰的冷水兜头朝顾凌遥浇了下来,他愣在原处,只觉得四肢慢慢被浸得冰凉,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凤凰嫇?展逸这才想起有这么个人,当初他特意命顾凌遥好生照顾那人,据说两人还相处得不错,怎么会出这种事。

    他朝顾凌遥投去疑惑的目光。

    顾凌遥也是十分震惊,他的脸苍白得吓人,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和深深的失望。

    “到底是怎么回事?”展逸轻拍他的肩膀,顾凌遥的表情是不知所措的愤怒茫然:“殿下,凤凰嫇也是临天教的人对吗?”

    “是。”展逸点头。

    “属下进宫后便将凤凰嫇独自留在山下的小木屋里,之平常来玩耍,与他日渐熟悉,怕是因此才让凤凰嫇有机可趁。是属下无能,未能发现此人包藏祸心,这才酿成大祸……”

    展逸摆手示意他别再继续说下去,神色间忧虑更盛:“此番我们行动要快点,我有预感,师父可能会有危险。”

    顾凌遥抿紧双唇,脸色更加难看。

    他实在不敢想象如果凤凰嫇真要对他们不利,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他会怎么样。他早已深陷进去,不敢相信那人只是在欺骗,利用他,他一定要找他当面问清楚。

    事不宜迟,展逸忙与名剑山庄众人告别,带领大家向紫云巅进发。

    一队人马以最快的速度日夜兼程,终于在次日清晨赶到约定之地。

    临天教总坛所在地十分隐蔽。

    他们虽然知道大概位置,但紫云巅面积宽广,山体雄伟险峻,层峦叠嶂,山势绵延不断,若想找到具体位置又谈何容易。

    而等到他们真正进入山中,更是发现眼前古木参天;峰回路转,暗藏玄机。如果没有人带路,外人绝对很容易迷失方向,被困其中。

    正值冬季,深山幽谷,风冷得似要化为一柄柄尖利的刀子呼呼刮在脸上身上。

    弯曲迂回,白雪皑皑的山路,两则被银装素裹的树木荫蔽,只余一缕稀薄的光,恍惚间会让人误以为天色将晚。

    几人费了一番功夫才来到一处看起来比较像入口的地方,展逸不再犹豫,快速沿着蜿蜒而上的山路急行,剩下几人警惕的护在他两旁。

    这时,一旁的树林中突然传来一阵异动,像是什么踩在枯枝上发出的咔嚓咔嚓的细碎声响。

    “什么人?!”顾凌遥按住剑柄,沉声喝道。

    四下一阵诡异的安静。

    顾凌遥不放心,上前几步仔细看了看,隐约见到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他双眉一挑,奋起直追,然而眼前除了有几条横亘在前面的树枝微微颤动之外,什么都没有。

    “什么人?出来!”不相信是自己是多心,他敢肯定一定有什么人在试图接近他们。

    这时,一道熟悉人影从树旁转出,衣袖翻飞,像一只翩翩的蝶,扑进顾凌遥怀中。

    “顾凌遥!”来人抬起一张细致姣冶的脸,忧心而又无比焦急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你来做什么呀?!”

    顾凌遥用力推开他,这时才看清,凤凰嫇长发凌乱,点点血迹突兀的沾染在紫衣上,一副刚与人决战过的模样,他强压下心中的不该有的怜惜,双眸如箭,死死钉住他:“宋之平在哪?你把他带到哪去了?把他交出来。”

    “在……在严应容手中。”凤凰嫇眼眶微红,目光闪烁。顾凌遥的眼神太犀利,太冷漠了,他害怕与他对视。

    “原来真的是你。”顾凌遥咬着牙,无比失望道:“我如此信你,可你竟做出这种事情,你怎么敢?怎么能?”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展逸也面色凝重的问道:“是你们教主指使你做的?”

    “并不,我想应该是王爷的意思。”

    “他想做什么?”

    凤凰嫇摇了摇头。

    展逸接着问道:“那我师父呢?他是不是已经到了?”

    “你是说宋庄主?他比你们早了半个多时辰,但是因为宋之平落在他们手中,宋庄主顾忌着宋之平的安危,不敢轻举妄动,所以……被……被打成重伤了。”

    “你!”顾凌遥猛得揪起凤凰嫇,素来淡然平静的双眼中杀气腾腾,看那样子恨不能活剐了他,可是内心深藏的感情却让他犹豫难决,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

    凤凰嫇泪水簌簌而下:“凌遥,你别这样。我知道我错了。可是我,我是有苦衷的。”他伸出手,像以前一样轻轻拉住他的衣角,小声道:“我也是被逼的,我真的没有办法,你别生我的气好吗?”

    顾凌遥甩开他的手,眉头皱得死紧,声色俱厉:“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这些!你告诉我宋之平究竟在哪里?要如何才能找到他?!”

    “我不能说,我不要你自投罗网,我不要你死!”他拼死逃出来就是为了阻止顾凌遥以身犯险,他死,无所谓,但顾凌遥绝不能出事。

    “凤凰嫇!你是不是以为我真不敢杀你?!”

    凤凰嫇再次不管不顾的扑上来,死死抓住他,那么用力,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任凭什么都不会放手,歇斯底里地喊:“你不能去!那里已经堆满了火雷,就等着你们过去,马上点燃引信,让所有人尸骨无存!”

    顾凌遥心中一震,突然拔剑抵在他喉咙,满腔愤怒让他的神情变格外可怕陌生:“带我去找宋之平,现在!马上!”

    凤凰嫇没有想过顾凌遥有一天会拿剑指着他,如此冷酷,如此果断,他甚至知道如果他敢违抗的话,他是真的会动手的。

    “你若真的要去,便杀了我吧。”

    话音刚落,突如其来的一剑刺进他的胸膛。

    整个世界突然安静下来,他张了张嘴,发紧的喉咙却发不出一丁点声音。血,慢慢从伤口溢出,沿着锋刃源源不断的流淌。

    血腥味充斥鼻端,他不可置信的瞪着举剑的人,剧烈的疼痛涌上胸膛,已分不清是伤处疼还是心更疼。他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嘴角流出了鲜血,只是用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怔怔看着那人冷漠到绝情的脸。

    顾凌遥眼都不眨一下,冷冷抽回手,归剑入鞘。

    凤凰嫇痛哼一声,受伤的身体缓缓倒了下去,他用手捂住伤口,粘稠滚烫的鲜血很快将他的青衫染透,也同时灼伤了掌心。

    可是顾凌遥并不理会,就当没有看到一样,漠然地转过身。

    展逸无奈叹息,但他也没有多余时间在这里消耗,只能动身与众人继续前进,暗中期盼一切来得及。

    “别走……凌遥……凌遥……”声音如哀如斯。眼前渐渐模糊,快要看不清了,他朝着顾凌遥远去的背影颤颤的伸出手,然而什么都留不住,只能眼睁睁看他越走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此时此刻,没有人料到孟临卿正与严应容在临天教众人平时聚集商议事情时所处的大厅里对峙。

    这里是紫云巅的一个天然巨大山洞,从细节处还是可以看出一些人工开凿的地方。大厅里的墙壁上井然有序的成行排列着整的烛火,散发着幽微光亮,偶有一阵风吹来,火光骤然起舞,如鬼似魅。

    宋之平就在不远处的角落里。

    他低垂着头,半昏半醒,呈大字型被几条泛着寒光的细长铁链绑在一根交叉的木桩上,木桩旁边连接着木架和齿轮,看样子应该是某种机关。

    而宋言,身受重伤,倒在另一边,眉梢上惯有的云淡风轻也不复再现,被浓浓的愤懑不甘取代。

    现场除了严应容,还有几名千雨楼的高级杀手就站在他身边,他们都或多或少受了点伤,显然是刚才与宋言决战时留下的。

    孟临卿缓缓抽出栖凤剑,朝着宋之平所在的方向遥遥一指:“把他放了。”

    严应容阴郁的脸上隐在昏暗中,阴沉可怖:“不可能。我好不容易才抓到他,设下这个局,怎么可能轻易放过?”这也是王爷那晚临出发前对他的吩咐,假如攻城失败的话,就利用这孩子除去太子,让所有人都别想好过。

    “我再说一次,把他放了。”

    “教主,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宋之平和那个所谓太子亲如兄弟,如今他落在我手中,太子一定会前来解救,只要他敢动手碰到机关,隐藏在隔壁的人就会立即发现,同时点燃引线,炸他个粉身碎骨,死无全尸。”

    孟临卿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声嗤笑逸出唇边。

    他一向很少展露笑容,又生得冰雪出尘之姿,此时扬唇一笑,婉如飞雪中的红莲徐徐绽放,美得倾城,又冷得叫人心悸。

    严应容看得呆住了,片刻过后,才回过神继续说道:“此次临天教虽然伤亡惨重,但各州各处仍有不少兄弟存活下来,只要教主你一声令下,我保证所有人必定誓死追随。而我,今生今世也绝对只效忠你一人。今天我们只要将宋言父子尽数杀尽,斩草除根,相信以我教的实力,假以时日,定能让临天教东山再起,称霸武林!”

    孟临卿还是沉默着听他发言,唇边始终弯起似笑非笑的弧度,隐约讽刺。

    他半眯起眼,一步一步朝严应容走来,然后淡然开口:“你与展离真的很像,一样的自以为是,一样的不知死活。”

    “教主,我不明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严应容脸色微变。

    “意思就是今日将是你的死期!”孟临卿回答的直接了当。一触即发的紧张氛围里,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身形一转,倏忽如一阵劲风朝他凌空扑击而来。

    严应容措手不及,苍促间凭本能举剑来挡,只听“轰”一声巨响,两股罕世之力激烈交会,刹时间地动山摇,不远处的石桌石椅被悉数揪翻,扬起的剑气激起万千尘土。

    举世无双的栖凤剑将严应容手中剑生生豁出一个缺口。

    严应容紧了紧握剑的手,有好一会儿,发颤的手掌竟然麻木的没有半点知觉。

    “教主?”严应容心中万般不是滋味,但仍然不肯死心,出声唤他。

    “我的人,只有我能动,你动不得。”他再次出招,挥剑之间,处处杀机,毫不留情。

    严应容只能以命相搏,喘息的空间,咬着牙逼问道:“从前你一心想要报仇,而急于除掉那人,如今却为他自毁前程,这是为什么?值得吗?”

    “不过见过几面便以为能窥探我的内心,你未免太天真。”孟临卿扬剑一刺,剑上怒气分明,杀气满溢。

    “你的举动,你的眼神,藏着对那人的担忧,你还能否认吗?”

    回答他的,只是一声不屑的冷哼。

    严应容哑然,一股悲哀袭心,痛不欲生。但他执念深种,执迷已深,事到如今只能割尽全力,与孟临卿决一死战。

    或许,只有打败他,控制他,才能得到他。

    战意高燃,两条人影刹时激战一起。

    论内力,论武学,严应容与他相比皆是略逊一筹,招式弱两分,心存迟疑再弱一分,很快,就被

    孟临卿连挑数剑,打成重伤。

    严应容连番受创,已无力再举剑。

    孟临卿无视此人遍体麟伤的样子,毫不迟疑地朝宋之平走去。

    “临卿!快住手!”严应容拼尽全力大声阻止。

    孟临卿就像没有听到一般,挥剑去斩铁链。

    然而,这不是一般的玄铁所打造的,号称可以切金断玉的栖凤剑一剑下去竟只是被切开一点点。看来要救出宋之平还得费一番功夫。

    “危险!你不要动它,快走啊”看着他很快又举剑砍下第二刀,严应容心急如焚,从地上挣扎着起来。虽欲逞强,无奈胸口内息已难运转,他摇摇晃晃地刚走了几步,突然,不远处传来轰隆一声巨大爆破,整个地面随之剧烈震动。

    严应容知道,他安排的人已经开始动手了。

    山洞逐渐崩塌,乱石滚滚而下,生死倾危之刻,孟临卿恍若未闻,仍在试图解开宋之平身上的束缚。

    宋之平幽幽转醒,见到此情此景,立刻明白过来,红着眼眶道:“临卿哥哥,你快走吧,不要管我了。”

    宋言强撑着一口气对付其他敌人,也跟着喊道:“临卿,听我的话,你先离开这里,平儿交给我!”

    就连严应容也勉强开口劝他放弃。

    孟临卿不闻,不退,不惧,就像丝毫没有查觉到即将到来的巨大危险一样,投入全部精力,试图解救宋之平。

    铁链终于渐渐断开一道细细的裂口,孟临卿灌注强大内力于利剑之上,再次全力砍下。

    轰隆隆的巨响相继传来,来自地底的震动摇晃几乎令人无法站立,头顶上巨石沙土纷纷坠落,墙壁碎裂,尘土飞扬。

    其他人见状,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不敢恋战,合力给了宋言重重一击之后连忙抽身往旁边的密道夺路而逃。

    “教主!”严应容不断开口唤他。眼前那抹红色的身影在尘土中早已模糊,婉如一团压抑的火,压得人心口刺痛,压得让人喘不过气。

    爱极,恨极,万般滋味,苦乐自知。

    “轰”一声震天动地巨响。

    最后飞身而去的举动,是一往无悔的深情,还是愚蠢透顶的荒谬,抑或者是彻底解脱的觉悟。

    所有一切被纷扬尘土吞没,无人能辨分明。

    当展逸等人经过一番努力终于寻来时,迎接他们的却是震耳欲聋的山崩地裂。

    临天教的基地就这样在他们面前被炸成废墟,卷起的层层尘土遮天蔽日,不见一缕日光,仿佛地狱,仿佛走到了尽头。

    “师父,平儿”。勉强站直,心脏似被一只大手生生拧住,展逸发颤的唇缓缓吐出两个字,声如蚊蚋,旋即被相继传来的巨响湮灭,将他推入最深的绝望。

    他不知道孟临卿也在里面,更不知道孟临卿为他所做的一切。

    他只知道,这一次,连师父和小师弟也离他而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天地恢复静谧无声,空中浮动着悲伤的气息。

    直到现在他仍觉得是在做梦,不敢相信到底发生了什么。

    “师父!”展逸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唤,一步一步朝前走去,每一步都如踩在刀尖上,至深痛楚贯心而来。身边的人在一个一个的离开他,他谁也舍不得,但最终却谁也留不住,他不知道上天为何要对他残忍至此,为何让他绝望至此。

    “是我连累你们,是我。”展逸喃喃自语,泪出如涌,沉重的悲哀与自责几乎压垮了他。

    “殿下……”顾凌遥亦是眼圈发红,他想劝一劝太子,告诉他不要太难过,可话到嘴边又发现这个时候无论说什么都太过苍白无力。

    空旷山前,凛冽的山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呼啸着,似乎要将人绞碎。展逸黯然落泪,胸口那么疼,像被生生剜去一块,那里空落落的,只剩下彻骨的冰冷。

    似乎连上苍也感受到他人的悲痛,竟又下起了细细白雪。

    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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