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节
高能大太监 作者:轻微崽子
第19节
“对,传宗接代也轮不上他。”苻秋含笑道,灌下一杯冷茶,作势起身,“既然不过来,朕便回寝宫。他要是被放回来,叫人过来报个信。”
云含应声。
银月光辉映在地上,皎洁宁静。
苻秋在床上翻来覆去,夜半被雪声惊醒,忽坐起身,朝外一嗓子——
“来人。”
他叫人拿斗篷,穿戴整齐后朝外走,太监忙忙跟着,急道,“三更天了都,皇上这要去哪儿?”
“去见太后。”苻秋头也没回,大步踏上白雪覆盖的拱桥。
皇宫内院,俱是寂寂,只听得雪声簌簌。
太后屋内留着一根蜡烛,灯光很暗。
地上跪着个人,苻秋走进来,一眼便看到了。他走过去,将斗篷解下,兜头罩住东子。
东子浑身僵硬地跪着,眉毛都皱得不利索,雪花自眼睫抖落。
“皇上来作甚。”
“这会儿还不来,朕还当个鸟皇帝。”苻秋笑,以指拨去东子脸上沾的雪渣,当着小太监的面,在东子冻得没知觉的嘴上一亲。
“扶他起来。”苻秋丢下一句,便上前敲门去。
东子仍自跪着,眨了眨眼,才扭头问小太监,“皇上来过了?”
小太监赶紧把灯笼递给别人,上来扶他,“皇上进去和太后说话了,袁总管还不起来,奴才要被骂死了。”
“刚才……”低沉的声音自东子刚毅的嘴唇间发出。
“奴才等什么都没看见。”太监忙低头,跪下身去拍东子袍襟和靴上粘的雪。
他冷透的手笼在袖子里,朝屋内望了眼,一时有些踌躇,进去还是不进去。
里头传出太后气急败坏一声怒吼,“为着个奴才,夜半三更,你还想诛自己的母后不成?”
满院里十数下人都吓得低头不敢作声,也不敢乱看。
东子弹了弹袍子,膝上暗色,他迈开两条稍有知觉便抖个不停的腿,站稳,朝屋内走去。
宋太后披头散发坐在床上,见东子进来,气得话声发颤——
“谁叫你起来的——”
“朕下的令。”苻秋沉声道。
“好……好……皇帝是不打算认本宫这亲娘了是不是?”两行热泪划过宋太后圆润的脸颊,红润单薄的唇抖个不停,她眼睛到处乱看。
“太后息怒。”东子直挺挺跪在宋太后床前,猛低身一个响头,抬起破了的额,血滞在伤口里流不下来。
苻秋瞳孔紧缩,未及说什么求情的话,东子那儿已朝太后道,“进宫那天奴才就已决定不娶妻,我父知道。袁家忠于先帝,忠于皇上,太后莫非信不过?”
宋太后心思被说破,一时有些没趣,本想拿簪子抵着颈子做出副视死如归的样吓唬吓唬她儿子,现簪子拿不到,也演不下去了。
“罢了罢了,本宫要做一件好事,你们倒个个像本宫在逼迫你们似的。”
苻秋安抚宋太后躺下。太后圆溜溜的两只眼睛盯着帐子,忽抓住苻秋的手,抬起头,凝重道,“皇帝私下怎么闹,母后不管,但不得冷落了皇后。这皇后,也是你自己选的。皇嗣凋零,母后无颜去见先帝。”
苻秋只得硬着头皮先应下。出了屋,在门外等了会儿,才见东子出来。额上的血现才流下来,苻秋心头一痛,走前去,握住东子的手,到门口分开。
轿上坐着苻秋,东子提灯走在前面。
苻秋莫名想到那晚上与方殊宛坐在轿上,可他没办法,这一世,也无法让东子上来,同他坐在一个位子上。
就像他叫东子坐在龙椅上,他也像触电一般即刻弹开。苻秋沉默看着东子略有点佝偻的背影,眼神游移,地上两道影子却离得很近,令他想到四字:如影随形。
但人,只要朝前走,便无法低身下来,触碰自己的影。
第47章 捉奸
皇帝寝宫里不留人,男的女的都不行。
苻秋只得带东子上昭纯宫去,夜深,含胸驼背的老太医给东子一看。开了祛风邪的药,苻秋站在一边看太医给他上药。
只见得一个皇帝,一个男宠,巴巴儿盯着个太监坐床边上贴药,也是好笑。
“去看药好了没。”苻秋转头叫个小太监出去。
东子闭着眼,两扇睫毛映得那面容如冷冰一般。苻秋便出去叫人来升两个火盆子,烤得他与云含两个直是汗流浃背。
东子张眼。
苻秋正扯袖子擦额上汗水。
“……?”
“有点热。”
东子目光落于熊熊燃烧的火盆上,太医上完药已出去了,留下两个小童看着火。云含识相地欠身道,“奴家回屋去。”
门刚一关,东子仰面便朝床上倒。
苻秋随手把龙袍一脱,腰带一扯,抬脚要上床,听见闭着眼的东子硬邦邦地说,“哥染了风寒。”
那话里带着的三分撒娇意味,倒叫苻秋有种说不出的钩心,把袍襟捞着,叫人于澡房里备水。
烧得热腾腾的洗澡水泡得二人俱是脸色发红,苻秋捏着东子的下巴,对着朦胧的壁灯看他额上的伤。
“都糊上药了,有啥好看。”东子静侧过头,拿澡巾擦身。
他困得眼皮耷着,俊脸烧得通红,热气自身遭蒸腾而起,苻秋只觉他唇色润红,便贴着腰,握住东子的手,取过澡巾,替他擦背。
东子由得他去,显是困得厉害。
而苻秋满腹急色,又在见他膝上触出的青紫淤痕时,如被当头浇了盆冷水,不自在地撇开眼,无声去揉东子的膝。
东子这才扯起苻秋两条胳膊,二人对坐着,令苻秋抱着他,将头靠在苻秋肩上。
苻秋耳朵又红又烫,低声问,“母后为难你了?”
“算不上。”东子说,摩挲苻秋腰侧,流连而忘返。
“嗯。”苻秋心思在别处,只觉热水里相拥坐着,自有说不出的惬意。上下眼皮直勾搭,想睡觉。忽听东子问,“皇后那儿……嗯……”他似很为难怎么说,片刻后方道,“总得留个后嗣。”
苻秋眼一眯,懒懒握着东子的手,他指节略粗硬,一节一节紧贴而行。苻秋道,“皇家事,东子哥想管?”
东子笑,“叫哥当总管,哥不能不管。”
苻秋咬牙,“该让你跪一晚上,脑子冻坏了吧!”
东子勾着他的脖子来吻,苻秋死活不干,扭来扭去,二人在水里过了十来招擒拿,苻秋落了下风,被东子抓着两手反扣在身后,只得拿唇来凑。
东子一直眯着的深邃双目专注看苻秋,贴着他眉毛蹭了蹭,“眉毛好看。”
苻秋秀眉高挑,“旁的便不好看了?!”
“都好看。”淡红卧在东子脖上,水波轻动,苻秋知他情动,也不撩拨,敷衍着亲两口。推开他些,仔细分说,“皇嗣的事,本就要同你说。”
东子默不作声,也未看他,顺着下巴去亲脖子。
苻秋哎呀两声,顿时不便好好说话了。
待得换过两桶水,个把时辰后,才算清爽地躺在床上了。脚勾着脚,苻秋枕在东子手臂上,懒怠地眯着眼,道,“朕得有个太子才成。”
“嗯。”
“但朕自己又不能生。”
“……”东子的爪子爬到苻秋肚皮上。
苻秋怒而一把拍掉他的狼爪,侧身一条腿压着东子,俯在上方,抓着东子的头发,问,“你说怎么办吧?叫谁生?”
东子尚未回答。
苻秋坏笑道,“你又不能生,平白给朕添的麻烦!”
东子食指戳苻秋的肚皮。
“……”苻秋按着他一通揍,两人揉着闹了会儿,东子两手环着他的腰,免得他滚下床去。
苻秋累得气喘吁吁趴在他胸口,抬头时撞上东子深邃的目,总觉心里有说不出的柔情。遂伸手摸东子的眉毛,眼睛,挺拔的鼻梁,还有他的嘴唇,总是温柔地吻他。他心一时软得快化了。
“下去,很重。”东子开口。
苻秋猛一把按着东子的头,东子被按得脖子有点痛了,才回过神。忙抱着哄两句,“迷糊了,瞎说的。”
苻秋一时哭笑不得,要躺一边去,被东子拽着不让下去。
苻秋趴着说,“朕真重了?”
“不重。”
苻秋松了口气。
“比待宰的老母猪轻多了。”
“……”苻秋白他一眼,“老母猪也压过你?”
“……”东子无辜道,“没压过,见过,肚皮这么大,吊着十六八个奶子。”东子抱着他比划。
苻秋反应过来,猛一把拍在东子脑门上,怒道,“朕是母猪吗!”
东子疼得龇牙咧嘴,苻秋又去揉,没好气道,“下回母后再罚跪,你就跪到天亮去罢。”
“哦。”
苻秋抱着东子的腰睡了会儿,听他声音沉沉道,“皇帝该有太子,祖宗江山得传下去。”
苻秋张开眼,看他。
东子却是闭着眼,面无表情地说,“你就去生一窝龙崽子,哥给你养着。”
分明是个苦逼话题,苻秋却忍不住提醒,“你的俸禄还是朕发的!”
“哦。”东子想了想,“有哥在,太子也帮你罩着。”
“那是太子,用得着你罩?”苻秋睨起眼,“再说你想怎么罩着?像对朕这样?”苻秋掐了掐他臂上肌肉。
东子撇嘴,“要不哥也去弄一个崽儿,将来帮你罩着。”
苻秋手劲猛加大,东子蹙眉,疑惑道,“怎么了?”
一看他那无知的样,苻秋就来气,遂抬起一脚把东子踹出被窝,懒得同他说。
两个月后,皇后终于有孕,苻秋乐得可以不用去凤栖宫。
宋太后一听方殊宛怀上了,便要去皇家寺庙为皇嗣祈福。天刚擦亮,帝后二人带着宫里的嫔妃,在蒙蒙天色里送走宋太后。
苻秋回转身去,一握方殊宛的手,就皱起眉,“皇后身子弱,叫太医多看着点。”
方殊宛似嗔非嗔,“皇上也知道疼人了。”
东子站在一边,眼珠随飞过天际的一串鸽子转动,小指在耳廓里打个转。
宋太后不在宫里,东子就不用两头跑。苻秋琢磨着自己要过几天小别胜新婚的日子,相聚的时刻总该多些。
不料黄昏时从承元殿卸了差,东子便不在宫中了。
独院里没人,昭纯宫也不见人。苻秋一时火冒三丈,只得去探望皇后。
方殊宛正对镜坐着,一婢女在旁捧着漆盘,里头杨木梳子,金簪子,花簪儿多的是。方殊宛头上还插着些,神情看着恹恹的。
苻秋走来便道,“方姐姐想什么呢?”
方殊宛给吓了一跳,嗔道,“皇上来也不见人通传,底下人都睡死了么?”
“朕叫不传的。”苻秋找个椅子坐着,懒洋洋靠着椅背。方殊宛的屋子,檐下多了一对鹦哥,俱是雪白的羽毛。苻秋走去,想伸手逗逗。
方殊宛忙叫住他,“两个才提回来的,凶得很,仔细啄破皇上的手。”
苻秋拢起袖子,换了主意。静静在旁坐着吃茶,等方殊宛头发散着了,婢女伺候着梳头,才取过梳子,叫宫人都退出去。
“皇上有话说?”方殊宛将衣领扯直些,转脸来问。
“母后离宫前,可同皇后说得些什么?”苻秋边说话,捏着梳子把玩。
方殊宛略失望,摸着自己肚子,有些魂不守舍。
“方姐姐听了什么,但说无妨。”苻秋心内一跳。
方殊宛一咬嘴皮,像下定了什么决心,走到门口将外面守着的宫人打发得远些,才回来同苻秋说,“母后有喜。”
苻秋随口道,“你有了身子,母后当然是有喜的。”
“不是……”方殊宛粉面窘得通红,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苻秋这才蹙眉,梳子停在他脑壳上,不可置信地问,“你是说,母后同你一样,也有喜?!”
方殊宛沉沉点头。
只说那天晚上,方殊宛去给宋太后送点东西,宋太后第一回见她是有些不满意的,方殊宛心细如发,自看了出来。
便把从方家带出来的几件精巧物事收拾出来,还亲自给宋太后做了两道开胃口的汤。她是头一次不经传召就来,眼珠子紧张得不敢乱看,门口见是她,虽还没名没分的,都知道将来至少也是皇帝的一个妃子,都不拦她。
方殊宛到宋太后跟前吃过一次饭,就记得怎么进去。
“太后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房门虚掩着,臣妾也糊涂,不懂礼数,就进去了。”方殊宛眼睛低着,慌乱地在地上来回。
“看见太后正在束腰。那时已显出些怀来,比臣妾现在身子还鼓几分。”方殊宛偷瞥苻秋一眼,见他没什么表情,继续道,“当时臣妾便朝外退去,却被太后叫了住。”
太后叫住她怎么敢不听,太后同她说了半个时辰的话,才放她离开。去时方殊宛带着个丫头,走的时候,丫鬟怎么也找不见了。
方殊宛辗转反侧一整晚,俱是梦见家里带出来的那个丫鬟,满面血流来找她。太后宫里她一时半会也不敢去了,结果后来太后反对她热切许多,还做主了册封她做皇后的事。
“你答应了母后什么事?”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苻秋总算说话。
方殊宛松下一口气,“没答应什么,母后叫臣妾多看着点皇上,不要让皇上近男色。”
苻秋冷笑道,“总归朕没干出什么祖宗家法外的事来。”
方殊宛一时没敢接话。
苻秋抬眼看她,把杨木梳子放下,想了想,安抚道,“方姐姐别怕,朕给你撑腰。”
方殊宛谢过。
“母后这事,你没朝朕说,朕也没听过。”苻秋吩咐了。来时心情就十分糟糕的皇帝,离开时简直想给后宫放把火了。
幸而到昭纯宫时,东子已回来了。
“东子哥吃了几钟酒,睡下了。”
苻秋沉着张脸,谁也不敢来惹他,底下人服侍着洗完澡,上床便直挺挺躺着。
东子伸过手臂来。
苻秋偏头让了让。
又伸来。
苻秋朝外让。
只听“咚”的一声,苻秋滚到地上去了。
“袁歆沛,你他娘的……”苻秋骂了句,悻悻看着东子伸出来的手,只得握住,趴回床上。
“皇上今天不高兴。”东子点头说。
“嗯,不高兴。”苻秋恹恹道。
“太后出宫去了,该高兴。”东子抵着苻秋的头,额头略烫,两团颊红在腮上卧着,一双眼饧涩看来,显还醉着。
“别弄。”苻秋拿开他的手,背过身去趴了会儿,又转过身来,钻进东子怀中。
方殊宛说的话在他脑海中一遍遍重播,母后有喜了,按照方殊宛的猜测,应当六七个月了。这次去为皇嗣祈福,说不得母后的那个男人,也在那间寺庙里。
苻秋腾一声坐了起来。
东子奇怪地看他一眼,扯着他袖子想令他躺下。
苻秋忽道,“那五千个人,借点给我。”
东子问,“干啥用?”
“捉奸。”苻秋咬牙切齿道。
“……”东子把苻秋扯过来,按着亲了会儿,苻秋挣出去喘口气,轻一个耳光把东子打开些,脑袋奋起撞在东子脑门上。
这一痛,东子清醒了些。
“回来了?”
苻秋一时想把他掐一顿,又看他醉得不行,只得叹口气,缩回去叫东子抱着睡。
翌日头昏脑涨上朝去,下得朝来,承元殿里人全被他赶出去,关上门窗,苻秋同东子对坐着。
“就是这么回事,你说怎么办罢?”
东子眨了眨眼睛,脸上不见疑惑。
苻秋冷笑道,“要是你早知道……”
东子赶忙摆手,想了想才说,“皇上想瓮中捉鳖,但此等事只能信得过的人去办,人多反而不好。”
“那叫谁去?”苻秋不耐烦道,“熊沐?薛元书?还有谁?”
东子拍了拍胸。
苻秋撇嘴,“你不行,你得留在宫里。”话一说,苻秋想起昨晚上来,便问他,“昨晚上去哪儿吃的酒?吃得花酒?”
东子愣了会儿,嘴角翘着。
苻秋就手一本折子扣在他脑门上,倒像顶帽子。
“卫老鬼叫去的。”
“四叔又有什么鬼主意?”
“想叫哥去他麾下。”
苻秋眯起眼,“许你多少金银财宝,美人小倌?”话没完就去掐东子的耳朵,东子也不避,就笑。
“还得意了。”苻秋气道。
“哥不去。”东子嘴唇动了动,像还有话说。
苻秋揶揄道,“四叔那儿好,赶紧去,四叔又有钱,不像朕,现私房钱才只有十两。”苻秋想起一事来,“猫呢?秋蕴楼还在开么?钱呢?”
东子拉下他的手,在他掌心亲了一口,漫不经心地望着窗户上蒙昧的光。
“给你存着的。”东子转回头来,又想说什么,又不开口。
苻秋吊着眉梢,“有话就说,不说朕以后不听了。”
东子便一笑,手指捉着苻秋的手,在奏折上勾画一笔圈,抿唇道,“存给你以后出宫用。”
苻秋没好气道,“朕是皇帝,出宫用,不如存给朕买棺材板,实用。”
东子像没听见,一径想着心事。二人又说几句,最后一来二去,苻秋一言九鼎,这事定下来,让熊沐与薛元书一道去。皇家的丑不能外扬,见到那奸夫,捉得到活捉,捉不住就记下什么样子。
第48章 龙形
白马寺的老和尚于京中大乱大日,在自己禅房中圆寂,烧出来的舍利,存在寺里的舍身塔下。
“住持,该用饭的时候了,太后又发了通脾气。”
那蒲团上盘腿坐着的,脑袋光光,唇红齿白,鼻梁尖带点俏皮模样,正是被当今皇帝唤作二白的儿时玩伴。
“饭送过去,便别听墙角了罢。”二白站起来,他在庙里法号无恙,说话间睁眼,眼珠颜色浅,眼睛不很大。
“是。”答话的和尚比无恙还大些,却很服管。佛缘讲求个天资,他便是仗着天资坐上的住持位子。
外头院里养的几只雀,正在白鹤眼前斗架。
无恙掸一下袍襟在门槛前蹲着,白鹤是两天前飞来的,一只脚瘸着。只见那群雀时不时去撩拨它一下,它只单脚直立,扭头不理。
无恙朝屋檐上望了一眼,耳朵轻动,兀自回自己房里打坐。没一会儿,那咯里吧索的南无阿弥陀佛让趴在屋顶上的熊沐抓耳挠腮两把,问并排趴着的薛元书,“这得守到什么时候?”
薛元书把刀夹在胳膊底下,痞笑道,“那得问太后什么时候想偷腥。”
熊沐脸皮薄,登时大窘。
“薛大哥,打个商量成么?”
天上一缕浮云,薛元书新剃青了头,留着胡儿笄,编成一绺。眼在天上溜来溜去,摸着刀鞘,声一沉,“说。”
“咱能不拿太后这事打趣么?”
薛元书笑瞥他一眼,促狭道,“皇帝小儿都不替她遮,你要来揽?”
熊沐尴尬万分,只得道,“当小弟没说。”
刀出鞘声音凌厉,薛元书拔出一半明晃晃的刀子,饧眼看着,道,“成,我不拿这事打趣,给皇帝个面子。”
熊沐讪讪一笑。
薛元书作风与东子、熊沐等人不同,虽也是暗卫,但混迹江湖多年,忠心剩多少不好说,浑身是胆是真。
因而他长刀飞掷而出,熊沐尚未反应过来,就见薛元书几个鹘落,深黑袍服自空中掠下。熊沐跟着飞扑下去,薛元书已踹门而入。
熊沐赶紧扯过遮脸黑布蒙上,于脑后系个结,大步跨入内。
屋内已空空如也,墙上一道灰色长疤,乃是薛元书的刀留下的。
窗户洞开,显然屋内人已逃去,薛元书也追了去。
风行十数里,天色渐暗,熊沐身上黑袍同暮色混合在一起,粘稠得化不开。他一路行来,到这里是彻底什么动静都分辨不出了。颓然蹲在地上,手里刀倒插在地上。
没片刻,他起身拔刀,心想回寺庙去等。薛元书不管追没追到人,总要回白马寺的。
等熊沐回了白马寺,方才有点心急如焚起来。奸夫没抓到倒不是什么大事,留得太后在,不怕他不来。
可现而今连太后都不见了。
薛元书回来已是夜半,见熊沐一脸惨不忍睹地捂着脸,颓然坐在桌边。
进门来他先“啪”一声将玉拍在桌上。
熊沐看一眼,问,“什么东西?”
“皇帝看了就知道。”薛元书脸上带着道血痕,解开了系扣,修长的脖上有一道明显的箍痕,身上几处袍子被利器割开,见得到血。都不是要害,又跑了那么远,早已风干凝结。
熊沐将玉拿起来对着灯仔细端详,上有龙纹,他皱了皱眉,疑惑道,“光凭这么个玩意儿,咱们能交差?”
薛元书眉毛一动,“还想要什么?”
“要么见人,要么见人样。”熊沐板着脸重复临出宫东子的吩咐。
“得看是什么人,这人咱们俩带两把刀就收拾了,还用得着皇帝天天朝兵马大元帅施压么?”薛元书睨起眼,将玉佩在袍上擦了擦,啧啧数声,“好玉啊。金银有价玉无价,咱们拿了跑求算了。”
熊沐无心说笑,催促薛元书赶紧收拾头脸回宫。
他们本找了白马寺的一间空屋躲着,要走也得和搞接待的打声招呼,二人遂去住持房中。
无恙已睡下,薛元书便摸出来一锭元宝,放在无恙屋内桌上,双手合十,抱着他的刀,做了个揖。
他二人前脚走,无恙后脚起来,把银钱收起来,又自去睡。
承元殿内,苻秋下了朝,薛元书与熊沐二人已在承元殿候着。
见他进来,二人刚要跪,苻秋虚扶一把,口中道,“平身。”
刚在龙案后坐下,茶水没来得及喝一口,朝上与文臣刚就太后此前着意要修的间行宫此时宜不宜修一番唇枪舌战,苻秋目带疲乏。
东子捧茶过来,苻秋手里捉着块青碧色的玉佩。
东子敛去目内神色,走过去,就手将茶喂到苻秋嘴边。
天还很冷,茶微温稍热,喝着刚好。
苻秋脸色稍缓了缓,递给东子细看。
“这东西记得么?”苻秋问。
东子摇头,只说上面龙形似见过,却记不得什么时候见过的。
苻秋揉了揉额心,从自己腰上解下来一块,“啪”一声拍在桌上。
熊沐头皮紧绷地抬眼来看,听见的更是让人心惊肉跳。
“皇家子弟都有一块,一出生便开刻,看到这儿没,勾弯内,有名。”苻秋指给东子看他自己的,内里刻着个秋字。
“但这事,除了苻家的人,没几个知道的。”苻秋按着额头,看向薛元书,“此物你怎么得来的?”
那眼内骤起的杀意,让东子都为之一悚。
薛元书将扣好的领子扯开些,露出脖上的伤来,索性解下上身衣袍,捞在腰间。旧伤是前次救东子留下的,差点要命,现在看着依然触目惊心。
薛元书摸了摸新鲜的血痕,睨眼问道,“皇上觉得是怎么得来的?”
苻秋注视他片刻,才撇开眼。
薛元书扯起衣领,碰到伤处眼睛也不动一下,似是不知道痛的。
“属下与之交手,终至落败。既有能分辨那人身份的东西,属下便没去追,追上去也是平白搭一条性命。这东西确实没几个知道,但属下在先帝处曾见过。”
东子手里的茶盅碰在桌上,略发出了点响。
薛元书看他一眼,问,“东子应当也见过这东西罢?”
东子想了想,道,“那时太小,觉得眼熟,但见没见过,确实忘了。”
苻秋想了又想,仍觉无比暴躁,手按在桌边,像要掀桌似的。
“不管那人是谁!你们怎能让他带走母后?!”
薛元书不耐地拧眉,“他疼你母后还来不及,定不会伤她!”
熊沐吓得色变,一个劲拉扯薛元书的衣袖。
而薛元书甩开熊沐的袖子,“皇上想过未,先帝都从未疑过暗卫,当时皇上被迫离京,若不是咱们几兄弟一路以性命相拼。今日这把龙椅,这龙案,坐着的指不定是这玉佩的主人。”薛元书嘴边似笑似怒,“事有力所能及与不能及之分,若拼得属下一命,能将乱臣贼子诛尽,属下肝脑涂地。”
苻秋脸色不大好看。
“然臣,力有不逮。”薛元书撩袍襟,跪下。
“皇上若要治罪,便治属下的罪,杀人灭口一事,却无须对熊小兄弟行的,他那个鼠儿胆子,就借他一百个脑袋,他也不敢说什么出去。”
苻秋那点子浅薄心机一时全然暴露,登时有点尴尬。东子只道他不让自己去,单是为他的安危着想,不曾想到这一层。
“他们两个不会说。”东子遂跪下。
苻秋瘫在椅子上,一时也说不得什么,等缓过一口气,喝过两口茶,才沙着嗓子道,“朕思虑欠周。”
薛元书满意地立起身。
“皇上年纪轻,思虑欠周是应当。只要今后不疑臣等便是。当个暗卫不容易,阖家老小全捏在朝廷手里。”
末了,熊沐同薛元书一并退出去。
熊沐心头在想紫云,又想方才薛元书说的那话,朝薛元书问,“薛大哥不是被卖到麒麟冢的么?”
薛元书瞥他一眼,“哥进去的时候,你还在吃奶罢。”
“……”
“别担心你那丫头,小皇帝比不得老皇帝心狠手辣。再说不还有东子看着。”薛元书这话说得极为大逆不道。
若不是看他先斩后奏瞒上不报的事都做出来了,且当着皇帝面一通慷慨陈词,熊沐大抵要和他辩上两句。现却只应了两声“是”。
薛元书与熊沐前后脚出宫,薛元书转进一条深巷,那巷子唤作万年香。自巷口看去,弯弯绕绕不知通往何处,进了巷子便闻得醉人酒香。
半刻后,他手里托着坛没开封的陈年佳酿,跃上墙头,朝城外翩然而去。
承元殿内,宫女拂开熏笼,登时一室清冽香气。
苻秋把朱笔一拍,垂头丧气趴在桌上,嚎道,“朕不当皇帝了!”
满殿的宫女太监登时吓得噤若寒蝉,跪了一地。
东子放下墨,捉起被苻秋画得干涩分叉的笔,于墨中饱蘸后,递给他。
苻秋瞪他。
“皇上今天的折子还没批完。”
“……”苻秋认命地继续。
批完折子已近掌灯时分,苻秋的大好人生都耗在了承元殿的奏折上,说不得心头滞闷。加上薛元书那事,漏了锥子,这一日里也没寻着空朝东子说点什么。晚间照例先去看皇后,皇后的肚子还是没多大。
昭纯宫里的茶煮过三道,东子给苻秋换过杯子。
“才贡上来的酒,吃两钟好睡觉。”
苻秋犯了错,心头郁结,酒入愁肠,嗳了两口气,一时间神晕目眩,趴在桌上喃喃自语。
东子洗过澡进来,苻秋竟吃得醉了。东子疑惑地挑眉,捉起杯,把剩下的半壶喝完。哼哼着抱苻秋去沐浴,换过里衣,抱上床来。
屋内呢喃醉话。
过得两个时辰,东子出来打水,见云含在檐廊下出神地望着屋檐,他也望去,只见一大轮圆月,孤高冷清悬在天上。
“东子哥。”云含看东子蹲着起锅烧水,在他身后拢袖站着,显得拘谨不安。
东子询问地看来。
“皇后叫你明日寻个空,去凤栖宫坐坐。”
东子这时没披外袍,一身中衣揉得凌乱起皱。他手长脚长地蹲着,两手搭在膝上。
“皇后还说旁的了么?”
“没,皇后叫个宫女过来传的话,她没来。”
东子嗯了声,手在锅上探了探,水还没沸。
云含还站着,东子抬眼来看,“还有什么事?”
“皇后还送了一尊玉佛过来,要是方便的话,能帮我……”
“下回出宫,来你这拿。”炉子底下的火苗在东子眼内跳动,他添完最后几根柴,不知在想什么。
“东子哥常年在宫里头,右相大人也从不来看的么?”云含忐忑道,见东子没什么表情,遂安心下来。
“他有很多儿子。”东子说。
“嗯,是不一样。”云含自言自语道。
水一开,东子便把帕子搭在上面,进屋伺候苻秋收拾去了。
苻秋这时酒醒了,眼睛里仿佛揉着一池春波,由得东子收拾,最后擦过手,盆就放在一边,也不拿出去了。
“刚醒来,没见人,朕差点大叫一声。”苻秋搂着他脖子。
东子嘴角微翘,说,“还早,睡会。”
苻秋在他心口蹭了蹭脸,声音听去有些内疚。
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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