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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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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能大太监 作者:轻微崽子

    第15节

    忽一阵水珠被甩得扑面而来,苻秋展开毯子扑上去,把东子的头裹在毯中又想揍他,拳头落到背上,却不由放软了动作,摸了摸他的背脊。

    “回来了。”苻秋心跳得厉害,隔着毯子在东子头上蹭了蹭,腰上一股手劲,他  抓住东子的手臂,双目微红,正待说些什么。

    薛元书玩世不恭的声响起在院子里——

    “小情人还腻歪多久,几更天了,要在楼里睡就派个人回去说一声。饶舌鬼那德性,爷爷可不想挨了刀子又挨骂。”

    东子抬起头,扯下毯子,深看苻秋一眼,将他推开去些。他浑身湿透地站在树下,声音低沉,“这回来,便不走了。你们先回去,过几日来接你。”

    “你不走?”苻秋蹙眉。

    “有事要办。”东子看向薛元书,薛元书眯着眼靠在柱上,手背上一道浅浅血痕。

    “有劳薛大哥,这几日多看着点,少出门。”吩咐罢了,东子低头,去亲苻秋的眉眼,摸了摸他发热的眼眶,嘴角翘起,笑隐没在胡子里,抓着苻秋的手贴在脸上,“想死你了。”说着话东子又在苻秋嘴上亲了口。

    “……你们两个够了吧?”薛元书叫道。

    “下回收拾干净来接,回去吧。”

    送到舞风楼后门,苻秋频频抬眼来看,上了车,撩起帘子一动不动盯着东子瞧,直至全看不见了,酒气上翻,头疼得很。

    薛元书于对面坐着看他,“看不见就过来,都说过几日来接,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苻秋张了张嘴,心头那股悸动尚未完全散去,只也没法对薛元书说。

    薛元书靠在车厢上,歪头,低声喃语,“总算回来了。”

    “人是朕的,大哥别惦记。”苻秋说。

    薛元书晃了晃脑袋,把手背在苻秋眼前摇了摇,“刚救了皇上一命,翻脸忒也快。”

    “不是一回事。”

    薛元书却似没听,嘴里咕哝了句,“小师弟却没回来。”

    马车悄没在夜色里,舞风楼后门关上。

    廊下惊醒的鹦鹉懒叫两声,闭上薄红的眼皮。

    东子手指划过琴弦,发出铮铮两声响,小童关上屋门,伺候着茶水。脸上缺乏血色的云含淡淡问,“何日启程?”

    “半月之后。”东子抬目,直视于他,手指勾弦,“赎身的银子够了吗?”

    “差五百两。”

    “把这琴卖了。”

    “嗡”的一声响,云含自嘲道,“也用不上了,听东子哥的。”

    第38章 右相

    一早卫琨派人传话,苻秋迷糊地坐在床上,伸着手让丫鬟伺候着穿衣洗漱。

    启明星高挂天边,天色仍晦暗不清。苻秋马马虎虎收拾完头脸,于院中见来的竟是姜松。

    此时姜松负着一只手,在院中树下静立,听见身后响动,转过来一抱拳,“少帅请。”

    刚出得院门,苻秋便压低声问,“四叔这么早,什么事?今儿不用操练么?姜兄也不用带兵出城?”

    卫琨带来的人马,大部分屯聚城外,安营扎寨,扈阳营房尚在建造。

    “有要紧事。”姜松简短回,便不再说话。

    到得前厅,卫琨坐在堂子里喝茶,桌上摆着十六味小菜,正用早膳。

    “坐下,一块儿吃。姜松,你也坐。”

    卫琨面色红润,表情也较平常缓和,大抵有什么好消息。

    姜松递过馒头给苻秋,卫琨吃得简单,打苻秋他们两个进来,神情便若有所思,象牙筷搁在菜碟子上。

    一时姜松也放下筷。

    苻秋眼睁睁看着面前的田鸡粥,强忍着肚子的痉挛,恋恋不舍放下筷。

    “吃。”卫琨沉声吩咐。

    苻秋二人重又拿起筷子,听见卫琨又说,“叫你们来,是有事商量。”卫琨朝后仰身,丫鬟即刻上来替他擦嘴擦手,帕子从卫琨手里掷出,溅起一圈清波。

    “你那个随从,现不得了了。”

    苻秋眉眼一挑,诧道,“他不是死了……”

    卫琨大手一划拉,“唬人的,那小子,来了招金蝉脱壳,竟只带了四万人南下。”卫琨便说边眯眼端详苻秋的神色。

    苻秋满面惊惧,似被震住了全然回不过神。

    “老十上月出城祭天,被自己的侍卫割了喉。凶手尚未找到,秋儿,猜猜,现京城轮到谁来做主?”

    苻秋心念电转,要么是八叔……

    没等他答,卫琨便抚掌大笑,“你那手下的爹。袁大学士。”

    “老十那个榆木脑袋,让先帝的忠犬登上右相之位。当日老十血溅马车,右相即刻下令迎回皇帝。光他一人也便罢了,另一道旨,谁竟都没想到。被老十以叛国弑君处斩的宋太后,还活着。”

    苻秋心中一惊,嘴巴微张,筷子在碗上碰出很轻一声响。

    但室内寂静,这一声十分响亮。

    卫琨大掌揉了揉他的头,笑道,“你母后下了懿旨,命人来接。钦差已在驿馆歇着了,随时等候皇上召见。”

    苻秋的脑袋随着卫琨的手势摇晃。

    “如今四叔只想问一句话。”

    在这儿等着他呢。苻秋心道,口上说,“四叔尽管问。”

    “来日你回京,是继续让四叔呆在这不毛之地,为你镇守边疆,如同你父在的时候。”手一顿,苻秋的头旋即停住,神情茫然。

    “还是随你回京,为你看住这大好山河。”卫琨嗓音浑厚,自有一股压迫感。

    苻秋则全然愣了住,眼珠凝视面前的酱菜,半晌才缓过神来,将卫琨的手掌移开,反手握住。

    “四叔想在哪儿,便在哪儿。关外这么多年,想是四叔腻了,要回京车马相迎。谁的江山,不还是姓苻的么?”苻秋笑道。

    卫琨勾起一边嘴角,眼带狡黠,话锋一转,“四叔而今可改了名字。”

    苻秋心内一凛,遂低垂双目,“不就是一句话的事,侄儿的口舌没那么金贵。”

    卫琨神色一凝,眉锋深刻,那眉毛尾梢发叉,起皱的眼窝也因思索而更深。

    适时的一声轻叹。

    卫琨大掌一推,姜松晃着脑袋,身朝一边偏,又似个不倒翁重新坐起,下筷道,  “再不吃粥都凉了,大帅同少帅谈事,末将只想讨口吃的。”

    卫琨脚下一踹,“出息!”

    苻秋笑笑,筷子在菜碟子里划拉,喝两口粥,知这关便算在姜松的打岔下过去了。

    名字改不改,卫琨没有提,苻秋也没说。米粒在舌尖化开,苻秋心底的震惊这时才层层泛开,东子回来,南边朝廷出事倒是不难想,只是乍闻宋太后没死。

    苻秋心头一松,一时间他娘多年音容笑貌俱来到眼前,描眉的手,繁复的袖纹,  离宫之前紧抓着他的肩膀捏得那样疼,仿佛此时肩头都还疼。

    现兵马俱被卫琨收了回去,苻秋光杆司令一个,手底下可用之人只有熊沐、袁锦誉、薛元书三个。

    卫琨说要回京去,也只得让他回去。

    苻秋眯着眼在院子里晒太阳,一把束腰纨扇扑在脸上遮蚊子。

    一道影子投在他身上。

    苻秋一动未动,像睡着了。

    那长条影子蹲下,单膝跪地,往苻秋的腕子上套个东西。

    苻秋耷着的手指因虎口太紧勒得手疼,轻颤了下,人却还没起,由得冰凉的镯子往手上套,等上了腕子,感觉像玉石的镯子已被皮肤摩擦得温热。

    影子起身。

    定定在他跟前站了会儿,正要走,苻秋有如神助般准确抓住将离未离的手指,与他食指相互勾着,后换到小指。

    “回来了。”苻秋的声音从扇子底下发出。

    回声说,“还没,翻墙进来的。”

    苻秋小指在他掌心画圆,数到二十八,遂松手,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那就滚。”

    东子穿了身黑袍,没有一丝儿花,隔着浣纱的扇中美人,轻碰了碰苻秋的鼻。

    听得那人翻过墙去,苻秋这才叹了口气,把扇子拿下来,眼眶微有点红。

    对着日光瞧了瞧,手上那玉色深,翠色转而成墨,令他心绪稍安,嘴角翘了翘。

    是夜,卫琨下令为京城来使摆接风宴,叮嘱苻秋一定去。还送来一身常服,见石青色底子上的五爪金龙,苻秋嘲讽地敛嘴角,懒洋洋伸出手去。

    “换罢,正经收拾了,朕得见大人了。”苻秋晃了晃脑。

    镜中紫烟兀自愣神,紫云倒是见怪不怪,苻秋怀疑是熊沐那家伙早朝媳妇儿漏了口风。

    见紫云将袍服展开,紫烟回过神,才拎起另一边上前去。

    “早知道公子是贵人。”紫云笑道。

    “还叫公子?”紫烟淡淡道,却不似往常大方打量苻秋在镜中的样子,低着头抿着嘴角。

    “那不是叫什么?咱们姐妹可是陪着公子出生入死的,总得有点和旁人不同的。”紫云小指点点苻秋的下巴,示意他抬头。

    系上领扣,挽上金镶玉的腰带,夏季衣裳不厚,苻秋身上瘦了些,瞧着一派风流贵气。排场一足,人也比平日添三分威严。

    紫云一面端详苻秋,让他坐下,一面替他梳头,瞥一眼身边的长姐,“靴子好像还放在外头,奴婢去取,姐姐梳头手艺最好,大日子还是姐姐来梳。”将梳子朝紫烟一让,紫云便出去了。

    苻秋心不在焉,倒是不在乎梳得好看不好看。

    换过靴子,要出门,又回头来,一拍袍襟,低沉着声,“朕像个皇帝吗?”

    紫烟远远站在内间收拾东西,跟在旁的紫云笑了,“公子本就是皇帝呀。”

    苻秋点头,跨步出门,在院子里由人挑一盏苍白飘摇的灯笼朝前厅去了。

    灰白石砖静默在地,一轮圆月铺在水中,地上疏影横斜,苻秋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屋顶。

    空荡荡一片平直的屋脊,俯瞰这院落。

    彼时前厅官员武将俱已入座,苻秋来时,众人纷纷起身。

    座上传来中气十足的一声,“侄儿来了,与本帅同座。”

    右侧朝廷官员脸上都有点不好看。

    但见少年天子走上前去,嘴角挂点笑,挽袖子与卫琨同坐。两人同席并不拥挤,显然卫琨为今日早有安排。

    苻秋扫视一圈,朝廷来的都不认识,为首一人年约五十,高冠博带,朱红文官袍服在身,蓄一把山羊胡,胡子花白,两道深刻皱纹自鼻侧而下。

    “秋儿同大学士还是头一次见面罢。”卫琨抬手引苻秋去看,忽恍然一拍脑门,  “现当称右相了,多年不在朝中,竟不知事了,该罚一杯。”

    卫琨抬手便是一碗烈酒,酒液自下巴滴落,不片刻露出碗底。

    那方文士一时都有点忿忿,两个年轻小子,推案便要起身来与卫琨对饮。

    右相回头一眼,他二人都是袁光平的门生,一时只得隐忍不发。

    苻秋端着片西瓜,还没入口,忽闻硬朗一声——

    “臣奉太后懿旨,迎皇上回京,太后还有一道旨意给大帅。”

    卫琨眯起眼,阴笑道,“妇道人家,何时也能对朝纲指手画脚了。”

    右相袁光平脸色顿时有点不好看。

    不过瞬息,卫琨缓了语气,又道,“若有家书来,倒是可以听听。”

    袁光平嘴角下拉,似在思索究竟要不要当堂念宋太后的懿旨。皇帝坐在卫琨身旁,话一出口,便如覆水,宋太后要留他在关外的意思流露出来。那卫琨虎背熊腰,一巴掌就能把小皇帝捏死。若发起难来,在场的都是文官,谁也拿他没办法。

    一番思量,袁光平终不敢贸然而行,遂笑道,“不是什么指点朝纲的旨意,不过担心亲儿,人之常情罢了。下官失言,当罚。”袁光平执起酒杯,干脆喝完,只想快点令卫琨把人交出来。

    一时之间又想不到好的办法,太后懿旨,于卫琨这样常年镇守关外的虎将,不如在京城之内好用。

    再观皇帝,胃口大开,也是了无忧虑之故。

    至少卫琨还有一件功绩,便是收留皇帝,袁光平颇感安慰,起身走前要敬苻秋的酒。

    苻秋刚啃了西瓜,羊腿还没来得及塞进嘴。他看看羊腿,又看看右相,看在右相眉目间与东子有四成相似的份儿上。他擦净手,端起杯子,干了这一杯。

    谁知一杯之后,还有一杯。

    足五六杯下肚,苻秋嗳口气,本来东子没来有点不悦,这会儿喝得晕点,看着右相依稀有点东子的模样,倒也心满意足。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出门来苻秋便吐了,他被姜松拉着灌了一肚子黄汤,佝偻着背正难受。

    肩上被一拍,抬头便见袁光平。

    袁光平欲言又止,正想说句什么,忽又转了话锋,只道,“太后甚想念皇上,希望皇上尽早动身回京。”

    苻秋点点头,又摆摆手。此时卫琨走出,将他后领子一提,笑嘻嘻朝袁光平道,“咱们皇上醉了,大人不如先回,明日本帅安排人马,带着右相好好逛逛扈阳。今晚  月色倒好,可惜辜负了,吐成这样。来,四叔背你,像小时候那样。”说着卫琨将苻秋扯到背上,背着他,一晃。

    袁光平膝盖登时挨了一脚。

    苻秋人事不省。

    卫琨犀利的眼犹如鹰隼,登时令袁光平背脊冷涔涔冒汗,只听他说,“右相家的老幺,在本帅手底下带兵,立了大功,本帅尚未曾赏他。不知该赏些什么。”

    “他自小离家,本官与他也有十数年未见。”袁大人双目通红。

    卫琨看了眼天上月,正眼不看袁光平,转了个头,说,“袁歆沛有将才,当个太监太屈才,不过有些事终归是天注定。当年追回他入宫的不正是皇后的旨?老十虽做了鬼,成王败寇,不说他好。但本帅看,至少他眼神还不错,否则也不会让袁大人领右相一职。你说是不?”

    话一说完,卫琨却没停留,背着苻秋,小声哄着出院子去了。

    苻秋落到床上,胃里仍闹腾得厉害,拽着卫琨不撒手。

    卫琨便在床边坐着。

    只见小皇帝脸贴着被子,脸孔发红,显是酒气上头十分难受。

    卫琨一只手搭在他脖子上,抵着他的喉结,目光沉沉。

    “四叔……难受得紧……”苻秋头在卫琨手上蹭了蹭。

    “煎醒酒汤来。”卫琨朝外吩咐,又低头,摸了摸苻秋的额头,并不烫,小声安抚,“喝点醒酒汤再睡,天天去喝花酒,怎也这么不抵事。倒是像你父皇,他比你还没出息,一杯即倒。小时候,都是四叔给他挡酒。”卫琨的手贴着苻秋的脖子,缓慢抚摸下来,将他衣领拉好。

    “父皇不喜欢我,不爱同我说话。”

    卫琨笑道,“他就那么个寡淡的性子,谁也不理。连同胞的八弟掉进水里,都是老十下去捞的。”

    苻秋眼睛眨了眨,似清明了些,他口干,一蹙眉,卫琨便拿来水喂。

    待他重躺下,才道,“那时候替他挡酒,后来就替他镇守边疆,你父皇不放心四叔,才给四叔改了名姓,说他皇兄为国捐躯。”

    苻秋脑袋动了动,“四叔恨父皇么?”

    卫琨眯了眯眼,一时间塞外风沙,白光黑地,大雪如盖,还有数不尽的思念与令人窒息的孤寂袭上心头,摸了摸苻秋的额头,他说,“恨不恨的,他都走在我前头。四叔这些年常做梦,与你父皇饮酒对弈。已数十年未有此等光景,光做梦便不愿醒来。”

    苻秋点头,重眯上眼,醒酒汤来了,卫琨叫他两声,苻秋挪身朝内躲,眼睛一直不睁开。卫琨一笑,醒酒汤留在桌上,示意下人退出去。又借着烛光细细打量半晌,方替他掩上被角,也出了屋。

    第39章 白烛

    夜半热得不行,倏然一条黑影自窗户钻了进来。

    东子小心关上窗,小心爬上床。

    睡梦中的苻秋反手就是一巴掌,东子朝后一躲,一骨碌滚到床底。

    床上苻秋在梦中呼呼两声,磕巴嘴埋头在被子里。

    再次掀被爬上床,终于成功抓住小皇帝两手,喝了酒的苻秋手臂绵软,扯过来圈在腰上。东子心满意足地摸到他腕上温润的镯子,嘴角翘翘,低头在苻秋脸上亲了亲。

    苻秋一条腿横过东子的腰,东子难耐地调整姿势,总算让苻秋的腿朝下搭在他膝盖上方。

    苻秋紧闭的双眼睫毛长而带着湿气,东子亲昵地碰碰他的睫毛,嘴唇滑到湿润的鼻尖上,腰身抵在他身上睡了去。

    天不亮东子翻窗出去。

    屋脊上一阵轻响,“熟睡”的苻秋睁开眼。一袭胜雪白衫,站在窗口上,天光晦暗。

    他懒懒打个哈欠,关上窗,爬上床接着睡。

    作为右相,袁光平磨人的功夫天下第一,天天吃过早就到卫琨的府上来坐着。

    作为镇关大将,卫琨打太极的功夫天下第一,天天让人好茶饭相待,右相要什么给什么,想在这里画画,便叫几个美人来在院子里站着,任由袁光平照着描丹青。

    袁光平是苻秋他老子那时候的状元,方老头的得意门生,读书人,坐得住,一天在卫琨这儿耗上六七个时辰,晚上吃过饭才回驿馆。

    一个月过去,双方达成共识。

    卫琨要的简单,给他个兵马大元帅的位子,一路回京,武官之首。用他的话说,帮小侄管着天下兵马,这是做叔叔的分内事。

    袁光平拿不得主意,只得派人回京报告宋太后。

    天气一日比一日热,恼人的蝉鸣令人难以静下心来。

    “老师,咱们还是早些收拾了回京罢,换个人来,软的不行咱们来硬的。”一年轻官员以袖子拭去脑门上的汗水,袖子已浸得潮湿不堪。

    “摆明了想挟天子以令诸侯,老师还废话什么?!”另一虎头虎脑的青年人也附和。

    “右相怎不去廊下躲着,这么大天气。”苻秋中气十足的声音自后传来。

    袁光平同两名弟子即刻转身行礼。

    “免礼,朕给右相送点喝的来,喝完就回去。”

    紫云紫烟两个,挑着一小桶绿豆汤,让袁光平带着的朝廷官员和侍卫都坐下来喝汤。纤纤素手被青花碗衬得又白又美,十分怡人。

    袁光平端着碗,半天没喝第一口。苻秋再三说免礼,才令他坐了下来。

    “皇上怎亲自来送这些……太不合规矩……”袁光平不胜唏嘘。

    “左右无事,来朝右相打听点事儿,总要先贿赂贿赂。”

    袁光平微笑,喝了两口冰镇好的绿豆汤。

    “皇上不喝?”

    “喝得都坏肚子了,煮得太多,朕喝不过来。”苻秋目光游移,空荡荡的屋顶上顶着一轮白日。他摸着镯子,笑问道,“右相此行可见过袁歆沛了?”

    袁光平上了年纪而下拉的嘴角垂下,缓慢咽下绿豆汤,才道,“还未,那不孝子大抵不想见他爹了。”

    一时袁光平神色黯然,将碗递给身旁侍从,接过帕子擦嘴,朝苻秋问,“皇上有何事相询,微臣定当如实相告。”

    苻秋脸孔薄红,眼珠四处转,片刻后才笑了笑。

    “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可总归要问问,袁大人过来些。”

    苻秋朝后退了退,示意袁光平坐近。

    袁光平始终与之隔着三人远,苻秋一再招手,又挪了两次,终至口耳相接的地步。

    苻秋才问,“朕想问问,家中可给袁歆沛定下亲事了么?”

    “……”袁光平低着头,只耳朵在苻秋跟前,说,“还未。小儿入宫当太监,哪儿还有姑娘家愿意嫁给他。前些年微臣又是罪臣之身。”

    苻秋满意地点头,拇指搓着玉镯子,笑道,“不定他有心上人了。”

    “只要愿意入我袁家门,微臣为人还是很开明的。”

    “不能让袁歆沛入赘么?”话刚问完,苻秋就反应过来。

    袁光平已是右相,贵不可言,哪儿还有让袁歆沛入赘的理。大楚男风虽不罕见,但也没谁正大光明娶男人当媳妇儿的。这都哪儿跟哪儿,见到袁光平,他就有点拴不住自己的问了。

    苻秋哈哈哈当没说过。

    袁光平也了然地哈哈两声当没问过。

    小桶装来的绿豆汤很快分完,袁光平又提了几句皇叔猛如虎之类的叮咛,苻秋心不在焉地听着,嘴上说“朕知道了。”心头想的却是,现在卫琨的地盘上,出了北面关防,皇帝管什么用。

    回头又想,昨晚上袁光平的儿子在自己床上,他对袁光平也越发客气,但凡院子里有点好东西,都让人送到驿馆去。

    这么着又过了半个月,宋太后给苻秋写了家书,到苻秋手上那会儿,上头红漆有刮开过的痕迹。

    信纸扯出来也不似是新装的,略有折痕。

    太后的意思是可暂许卫琨入京,但要限制兵马,且不许他带人去京城。兵马大元帅的头衔给他。最后叮嘱了几句让苻秋自己保重,平安回京,娘天天为你抄经祈福啥的。

    苻秋随手把信纸丢进灯罩。

    信拆过了,那就用不着他担心。

    果不然,第二日卫琨便叫来袁光平一行,正经在前厅谈事,说送苻秋回京的事儿。

    “南方大患未除,得派几个人护送小侄,有本帅在,自不用担心。但若遇北狄流寇,就很麻烦。袁大人是没见识过北狄骑兵的厉害,使的弯刀,一刀将人斩成两半,等掉在地上,手脚才开始挣扎。”卫琨微眯着眼,声抬高,“所以本帅打算带五万兵马,护送皇帝,其余兵马留守关外,京城经老十这么一折腾,也得要换防,否则难保没有伏在暗处,躲着等机会给老十报仇的。”

    袁光平为难地蹙眉,上身前倾,据理力争,“京城已从地方调人换防,眼下都是自己的人。关外调人回去,一来关防薄弱,二来陈兵城下……这也不好说。”

    “右相的意思是——”卫琨睨眼曼声,两腮肉抖动,皮笑肉不笑,“本帅会趁此机会,犯上谋逆?”

    袁光平脸色剧变,连忙低头,“下官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屋内一时寂静,苻秋正喝茶,等他们得出个结论再插话,不料卫琨调转枪头,从苻秋顿在半空的手上拿过茶碗,沉声问,“皇上信不信四叔?”

    苻秋还没说话。

    “四叔是会造反的人吗?”

    苻秋摇头。

    “四叔造谁的反,会造自己亲侄儿的反吗?”

    “四叔言重了,谁也没提造反的话。”苻秋赔笑道。

    “是是,下官也没提。”袁光平满头是汗。

    卫琨静静审视袁光平半晌,才把茶碗递回给苻秋,摸了摸他的头,“四叔要造反,也不会收留你。朝廷总不会忘恩负义,要不是有本帅,你们谁保得住小皇帝。宋氏?还是你大学士?还是谁?”

    袁光平低头不语,满背冷汗将官服尽湿。

    “四叔给你说,做人最要不得就是忘恩负义,比如老八那样的人,就信不得。”卫琨粗声道。

    苻秋连连称是,把茶喝干,茶碗搁在桌上一声响。

    “四叔的恩情,朕一生不忘。再说了,朕是皇帝,带几个人上路,一来不安全,二来排场也忒小气。这么着吧,五万人不好上路,排那么长也耽误事,国库现不充裕,那么多张嘴要吃饭,到了京城反倒要饿肚子才是笑话。”苻秋放慢语速,盯着茶碗上的青花,抬头同卫琨打商量,“不如带个万把人,朕有面子,也不用太劳烦四叔。”

    卫琨眯着眼,搓了搓手,站起身朝外看了眼,似在思忖。

    “两万。”卫琨冷道。

    苻秋甩开袍襟,站起身走下堂子里,冲卫琨一拱手,弯了弯腰,“那就两万,四叔千万别生气,女人总是护儿的,又有十叔的前车之鉴,母后经此事瘦了不少惊吓,自是要小心些。”

    卫琨神色缓和下来,拍拍苻秋的肩,朝袁光平一嗓子吼,“去给母老虎写信,老子五日后把幼虎给她送回去。掉了根毛老子砍下一双手来赔她。”

    袁光平如释重负地领人回驿馆。

    卫琨仍捏着苻秋的肩,问他,“要是回了京,你母后让你砍四叔的头,你怎么办?”

    苻秋心头一凛,低着头,想了想才说,“国事是国事,侄儿自不会事事听母后的。”

    卫琨哈哈大笑,顺手捏了捏他耳朵,“那四叔让你杀人呢?那个磨磨唧唧的右相就是个大麻烦。”

    “四叔说得在理,自然就听四叔的。”苻秋始终未抬头。

    卫琨揉了把他的头,低声叹道,“四叔要是成亲,儿子也该比你大了。”

    苻秋没说话,他知道这男人又在想先帝。

    卫琨的军队训练有素,消得半日,就整军待发。

    军马嘶鸣,卫琨调转马头,与苻秋的马并行。苻秋穿了身常服,五爪金龙在袍子上昂首摆尾。苻秋略有点失神,这些袍服都经过裁缝改过,虽手艺精巧,但还是让紫烟看了出来。

    那日紫烟说,“改小了的,公子来看。”

    苻秋自是看不出什么,但紫烟说得有板有眼。当日给袁光平一行接风洗尘,卫琨早就备好了龙袍,已让苻秋生疑,不过倒是没想到别处去,他到卫琨这儿来避难也非一日之事,说不得是卫琨早就料到有今日,所以一早准备好了。

    但改小了的,就是另一回事。

    “这两万人,是四叔精挑细选出来的,个个能以一当十。若遇上北狄流寇,儿郎们自能对付。”卫琨面带得色。

    苻秋随口应和两句,“四叔带的人,自然是好的。”

    远方一匹通体黑得流油的骏马飞奔而来,马蹄声溅起一团尘,近前马上坐着个高大的身影。

    苻秋定定神,骤然一股难言的酸涩涌上鼻端。

    于是东子滚鞍下马给二人行礼时,苻秋还在马上吸鼻子。

    “起来吧,你小子不声不响的,立了这么大功。皇上回京自重重有赏。”卫琨大笑。

    沉默寡言的东子站起身,静自偏头看了苻秋一眼,“谢万岁赏。”

    “还没赏就急着谢了,你爹来扈阳,去看过了没?”卫琨问。

    苻秋目光紧黏在东子身上,随他起身,又上马。

    东子看了眼天,“不去瞧。”

    “你爹总是为你好的,父子难不成还能反目成仇?”卫琨揶揄道,马鞭抵了抵东子的马头,那马朝旁退开些,落于卫琨右后。

    苻秋方回过神,笑道,“方家可不就是个好榜样。”

    卫琨抿唇,瞳孔微微张大,嘴角不易察觉地跳了跳,“老太傅也是四叔的开蒙老师,路过朔州,给他上柱香。”

    苻秋点头称是。

    “方家那个儿子,不忠不孝,皇上可不要看走眼。”

    苻秋犯难地歪头,看着卫琨,“四叔说怎么办吧,母后想把他家的女儿嫁给我,说起来,方靖荣也是我岳丈。”

    “便宜岳丈也是岳丈。四叔懂。”卫琨眯起眼,一只手掌贴着额头,“人好像是多了点。排场也是要的。”

    卫琨的马朝前走,几个副将跟上。苻秋拨转马头,同东子并行,他伸出手去,那边便勾住他一晃一晃的小指。

    苻秋笑了。

    前面卫琨回过脸来,二人即刻松开,苻秋望着天,东子平视前方,问,“大帅有何吩咐?”

    “无事,不过你带的那四万人,带到哪儿去了?”

    东子道,“哦,一路打到京城,粮草吃完了,放在京城外面,太后说替臣养着,臣便留了三万五,让太后养着。”

    “……”

    东子浓黑的眉一动,英气勃发,“大帅还有何吩咐?”

    “剩下的五千呢?”

    “留在朔州了。”

    卫琨点头,“看着方靖荣那起子吃里扒外的也好。”

    等卫琨转过头去,苻秋再次伸手去勾,东子却没理他了。

    “五千留在你媳妇家门口,给你守着了。”

    那声音低,塞外风沙狂卷而过。苻秋遮了遮眼,手仍未收回来,东子看了又看,眼睛眨了眨。

    “牵。”苻秋道。

    东子举起马鞭。

    苻秋秀眉倒竖,正要说什么,鞭子一头递给他。苻秋笑去牵了,二人牵着的影子被阳光勾勒得很长。

    是夜,苻秋把东子带回了院子,君臣两个要叙话,谁也说不得什么。

    一进屋苻秋便扯着东子的领子,把门踹上,摸着他的腰,令他转过身来抱着一路亲吻,很快跌到床上。

    后脖子上武人袍服领被扯开,苻秋擦黑摸着他的背脊,手忽顿了住,低声咕哝,“这是什么……”

    他两脚朝外踹,挣扎着要去拿烛,被东子压得死死的。

    拳脚过招片刻,苻秋气喘吁吁地举起手把东子脑袋拨开,怒道,“让开!把灯拿来,我看看,背上这是怎么回事……摸着这么粗……你是拿沙子洗的澡么!”

    东子沉默的趴在他身上,声音粗粝,“无事,不用看。”

    “什么叫不用看……停停停,把你的手拿出去……”苻秋越挣越被吻得浑身发软,待东子一记深吻放过,赶紧偏头喘息,脚屈起以膝顶开他去。

    紧接着东子扑上去揽住他腰,正待按回床中时。

    苻秋一声怒吼,“放手,朕是皇帝!”

    ……

    白晃晃的烛凑近,苻秋阴测测地笑,“让朕瞧瞧,爱卿背上涂了啥。”

    一见之下,苻秋登时愣了住,烛光猛然一晃。苻秋久久没有说话。

    第40章 回京

    指腹擦过伤痕,出征之前,苻秋记得,他的背上还没有这些。

    “怎么弄的?”苻秋声音发颤。

    东子回身屈起一条腿,一手握住烛台,放到床边小桌上,另一手轻将苻秋勾过来吻,碰了碰他的鼻子,漫不经心道,“打仗。”

    满背纵横交错的伤疤,新旧都有,如同一背纠结的枯树枝。苻秋目光闪烁,眼底泛泪,亲了会儿又看到一道长疤自左胸至右腰,登时怒了,“这又是什么?!”

    东子一愣,按着苻秋肩膀就要吻。

    苻秋左右胡乱躲避,抓过枕头拍在他脸上,把野熊似的东子推开些,方拿枕头使劲揍他,“不是说没伤到?这是什么?!妈的,天天骗老子,你这是欺君罔上!懂不懂懂不懂?!按大楚律法……唔……”

    苻秋两腿乱蹬。

    枕头被扯一边儿,手上摸到温热的脖颈。

    东子温顺地将脖子偎在他手边。

    苻秋愣了愣,心里揪得难受,抱着他的头,沉默地让他埋在自己腰上,一只手拨弄他的头发,喉中一股热意,刚想说点什么。

    “……你在做什么?”苻秋面无表情。

    东子把搭在他腰上的手从衣服里拿出,道,“哦。”无辜地歪坐在苻秋身上。

    二人在床上抱了会儿,起初吻得发狂的劲头化作一股难言的亲昵。彼此挤在一张床上,苻秋一时清醒一时迷糊,手指在伤疤上摸一会儿又抠一会儿。

    东子纹丝不动,抱着他。

    苻秋每次睁开眼,就看见东子也睁着眼。

    “不困?”苻秋带鼻音的声音说。

    “困。”

    苻秋嘴角带着笑,“别老看我,我脑门上长眼睛哦。”

    东子低头碰了碰他的额头。

    更鼓响过二更。

    苻秋一直睡得不踏实,他心里挂着事,不想一醒来身边人又不在了,睡得很浅。到三更又醒来一次,这次一时半会儿竟睡不着了。

    “天亮要去军营吗?”苻秋问。

    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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