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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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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能大太监 作者:轻微崽子

    第13节

    “已无性命之忧,不过为东子哥挡了一记重锤,现还走不动路。”熊沐抬头看枝头梅花,若有所思。

    二人直至中庭,到堂子里,一路无话。

    灯火通明的前厅里早坐满人,卫琨侧首最近是苻秋,另一侧还空着,姜松与曹青梦早已入座。

    筵席未开,卫琨满面喜色,春风得意。随手拉了名舞姬坐在腿上,座下不禁交谈,一时吵嚷非常。

    苻秋喝不得酒,面前放着奶和茶,不多时,有人通传。

    满堂俱是一静。

    东子从门外大步而来,一身黑甲,随走路发出泠泠之声,盔甲与佩剑皆不曾解,单膝跪于堂前。

    卫琨深陷的眼珠动了动,转过头脸,举起酒碗。

    他一言未出,姜松已执酒碗走过去,拍了拍东子的肩,满眼带笑,“袁将军此次立下大功,大帅都要敬你,末将也沾沾光。”

    一时间众将都举起酒来,东子站着,一旁仆从端上二十只酒碗,一字排开,排成两排。

    “嗯,一人敬本帅的爱将一碗,这里有二十个人。”卫琨朝旁看了眼,状似无意道,“秋儿,你带出来的人,立下的功劳,也算是你的功劳。你更要敬他。”

    苻秋仍自坐着。

    都等着苻秋敬酒,苻秋却坐着不动,窃窃私语声渐起。

    “末将替少帅满饮。”

    正在斟酒的下人被劈手夺了酒坛,吓得忙退到一边。

    空酒坛子砸在地上,瞬间成一地破瓦。

    “满上满上,末将先来!”

    霎时里的寂静无声,东子同苻秋短暂一个对视,推杯换盏,尚未入席,便被灌下足二十碗酒,与苻秋隔着堂子对坐,坐下时双腿显已有些浮。他板着张脸,推开来扶的下人,没一会,那长相秀气的少年又凑上去。

    这回东子没有推开,时不时有人过去敬酒。

    席至一半,苻秋推说身体不适,走进内院中才觉得稍缓过来口气。

    背后脚步声靠近,他回身便是一记手刀。

    被东子反应极快地架住,就着他的手,把人拉扯到怀中。

    苻秋大口喘气,眉峰紧蹙,没来得及说话,下巴被捏了住。东子从未有过的放纵,舌头直闯而入,苻秋兀自挣扎却难以推开他,喉中呜呜作响,眼角渗出泪来,偏东子目不转睛盯着他。

    直至他双腿发软,下巴上的力道一松,他便猛一把将猝不及防的东子推出足丈远。背撞在树上一声闷响,登时满树的积雪落得东子满身,他弓起背一甩,像狗一样把雪花甩得到处都是。

    “你……”苻秋张了张嘴,抹掉脸上雪渣,怒气冲冲转背要走。

    “等等。”东子沉声道。

    苻秋转过来,同他对视,“想说什么赶紧说,大夫说了,本帅睡觉的时辰最重要,误了我的事……”

    东子静了会儿,那双又大又湿润的眼睛看得苻秋猛住了嘴。他脚尖踹着地面上的石块,不看他,烦躁地皱眉,“有事就说。”

    “卫琨命我三日后黄昏,带兵北上与扈阳城外百里的留守部队汇合,要决一死战。”

    苻秋嗯了声,手发冷,左手握住右手指尖。

    东子小心翼翼地靠近,端详他的脸色,才将苻秋的手拉过来。苻秋挣了两下,又不挣了。东子指尖也冷,把他的手指捂在温热的掌心里。

    刚毅的眉,不爱笑的嘴唇更加冷硬严肃,透过他肩头,能望见背后树上的红梅,乌黑的发中映着白雪。

    苻秋心头一动,把手贴在东子颈侧,清晰看见他脖颈上突出几道青筋,待缓和下去,苻秋一面取暖一面低声问,“席散了回屋里说,这里站着不方便说话。”

    东子浑身一僵。

    “怎么?”苻秋看他。

    “大帅单独赏了我间屋子。”

    苻秋哦了声,抽出手,警告道,“别跟着我。”

    刚走了没两步,身后的脚步声激得苻秋抬脚就踹。

    东子挨了踹,没再跟。

    苻秋拐过门后,偷偷看了眼,那人站在树下,一动不动,也不知看不看得到这处。一定看不见,他站的地方正巧在阴影里。苻秋吁了口气,手上残存的那点热量也很快消散。

    夜半苻秋发起懵来,睁开眼时站在一棵树前。

    “……?”他茫然四顾。

    认出他的屋子就在不远处,他还解了裤腰带,一时分不清他是想尿还是尿过了,于是又站了会儿。

    院子里冷得不行,他朝后走近了,发觉门关着的,这才意识到,好像不是自己的屋,驿馆每间院子都长得很像。已是后半夜,他浑身冰凉,显然出来得久了。

    不远处廊下一盏白灯笼亮着,苻秋朝那边走了没几步,看见那人站在一间屋门口,敲了敲门。

    东子穿着件中衣来开门。

    白灯笼衬着白中衣。

    手持灯笼的摘掉斗篷连着的帽子,苻秋这才看清脸,相凤的侧脸一掠而过。

    随即屋门关上。

    相凤去东子那儿干嘛?那小子不是说最记朕的恩情?敢情都是骗人的!一个二个都学得说谎不用写草稿。苻秋忿忿抱着双臂一跳一跳地还找了两个士兵问,紫云紫烟两姐妹才发现人不见了挑着灯笼小声叫他的名字。

    见到苻秋立刻迎上来,紫云给他披上斗篷,紫烟挑着灯笼在前面引路。

    苻秋知道自己伤愈后有夜游的毛病,但没想到这么严重,嘴上只说,“嗯嗯,只是起夜,下回叫上人,冷死了。屋里有手炉吗?”

    紫烟朝后瞥了眼,担忧道,“那间院子不是袁将军的院子吗?公子……”

    苻秋只做没听见,把斗篷的连帽兜上,捂着两边脸一跳一跳进自己屋里去。

    后头两天晚上,苻秋长了个心眼,本来相凤就是在他屋子里伺候的。

    晚上的药被他倒进花盆,结果发现相凤夜夜三更出门,五更回来,第三日傍晚时,东子出征。

    苻秋揣着手在院子里跳了半天,直呼冷。

    紫云坐在一边剥花生,碟子里白胖的花生米堆得像一座小山,她嘴快道,“公子想去瞧便去呗,到前门就三道门,出去便是出征的队伍,要在城内逗留足半个时辰,好多人呢。”

    苻秋抓了把花生,依着紫云坐下,翘起一条腿,“不去。”又朝相凤努嘴,“想去就去,紫云也想去瞧热闹。”

    相凤的脸登时就红了,低垂着眼,“还是不去了……”

    “公子可批准了,奴婢倒是想去的。相凤,快,再晚点出去也瞧不着了。”紫云解下围裙,拖着相凤便朝前门跑了。

    这下苻秋彻底呆了。

    坐在树下,微张着嘴,手里的花生也忘了放进嘴里。

    “公子喝茶。”紫烟温婉的声音唤回他的意识。

    “谢谢啊。”苻秋一边啜茶一边发愣,茶水用完,百无聊赖地盯着门口看,好像要看出朵花儿来。

    “公子想去便去,听说二哥也去了。”

    “亲兄弟,干嘛不去。”苻秋嘲道,“我算个什么。”

    紫烟吓了一跳,纤纤素手接过茶盏,手搭在青花锦绣的裙上,侧低着头,“公子这话说不得,东子哥都是为着公子卖命呢。”

    “几天前谁说不一样了。”苻秋咕哝道。

    “人情不一样了,但性命相托的事,奴婢说不好,公子自己心底里还没数吗?”

    一路行来,东子救了他多少次,苻秋数不过来。他是他的保命符,他心里一定是有他,还送姜糖来,这么点小事,终究还是挂心的,虽说不同他一块儿睡了,母后的事也没说明白,但他上战场杀敌,也是为了他。苻秋放下点心来,站起身,朝外没走两步,就听见出城的号令,金锣阵阵连天响。

    脚底下一顿,苻秋摆了摆手,“看吧,我的药呢,把大夫给我叫过来,这夜游的毛病他是能瞧不能瞧了?”

    第34章 水袖

    瞧完热闹两个回来,军医正给苻秋号脉,转下去煎药。

    苻秋把袖子一笼,边啜茶边朝相凤看,相凤在里间收拾桌子,他有个癖好,每日要把多宝阁上的花瓶都擦一遍。

    “看着了?热闹吗?”苻秋随口问。

    相凤手一顿,险些把花瓶打了。

    喉咙里模糊不清地嗯了声,接着神色如常地擦花瓶。

    “这么快就回来了,怎不多瞧会儿?”苻秋皱了皱鼻子,屋里的味道好像不对劲。

    “我们到门口那会儿已经快出城了。”

    “哦,没看见袁将军?”苻秋了然。

    “紫云带奴才直接上了阁楼,看见了些。”

    苻秋有点不是滋味,搬了条板凳坐在檐廊底下,伤口奇痒难耐,端着烫茶壶的瓷钵过来的紫云斜了他一眼。

    苻秋立刻不挠了,眼睛留意到紫云还戴着熊沐给的簪。眼前这一个二个成双成对,他拽了片草叶子,百无聊赖地吹两声,眼珠一动不动盯着灰蓝色的天空,脖子朝后仰。正见相凤对着个花瓶发愣,苻秋伸了个懒腰。

    “妈哟,这是想吓谁?!”

    熊沐笑眯眯地撩着袍襟蹲在苻秋面前,舔舔嘴皮,“大帅发了令,收拾收拾,明儿一早出发。”

    苻秋被吓得够呛,逮着熊沐一通捶,才一脚踹到他屁股上,“滚。”

    “这给你带的。”熊沐翻找出一个蓝底白花的布包,里头是只雕工精巧的胭脂盒子。

    紫云一脸惊喜,背后苻秋酸溜溜道,“不用涂也够红的了。”

    紫云白了他一眼,拽着熊沐的袖子到房里说话去了。

    翌日五更,卫琨的大军重新上路,又消得十日,慢行军,走走停停,遇上两场风雪,就地扎营。苻秋发了两场高烧,再次入住驿馆时,烧得有点迷糊,被熊沐背下马车的。

    晚上起来喝药,含糊地看了眼昏暗的窗户纸:“什么时辰了?”

    外头传来簌簌雪声,苻秋恼火地靠着,又问,“下雪了?”

    “嗯,才下响的。”相凤替他擦去嘴角药渍,似有点心不在焉。

    苻秋眼珠转了转,“想东子吶?”

    相凤眼睛一睁,似听了什么笑话,嘴角翘起,“少帅净胡说。”

    “嗯,胡说。”苻秋笑笑,“什么时辰?”

    “天亮得晚,卯时快过了。”

    苻秋哦了声,缩了缩脖子打算蒙头再睡,相凤却不走,他瞥了他一眼,“怎么了?”

    “明日傍晚进城,扈阳已打下来了。”

    苻秋眯起眼,“嗯,还有事?”

    相凤摇了摇头,冰冷的手搭在苻秋手背上时,苻秋不自在地抽了抽,相凤却沉默无言地紧握着他的手。

    苻秋磕巴嘴,“怎么了?少帅这儿不要陪睡。”

    相凤缩回手去,结结巴巴道,“奴才舞跳得……跳得好……大帅都夸过。”他定定神,认真看着苻秋,“后天给袁将军开庆功会,大帅那边叫奴才准备一支舞,庆功宴的时候跳。”

    苻秋皱了皱眉,“弄那劳什子,袁将军现面子比本帅还大,你要不乐意……”

    “都准备好了。”相凤打断他,又道,“奴才想明儿先跳给少帅看。”他舔了舔嘴皮,殷切的目光让苻秋觉得要不答应,这人会不停恳求。

    于是摆摆手,“知道了,还有事?”

    相凤摇摇头,伶仃的背影走到门边,苻秋又叫住了他,看着那张在男人里显得过于秀气又瘦骨嶙峋的脸,问他,“你生辰是什么时候?”

    相凤眼一亮。

    “就随口问问,没别的……”

    “二月二十九。”相凤道。

    苻秋想了想,与自己同岁,该十七了,闰月四年过一次生辰,往底下算,过完年,该是有个二十九。他嗯了声,听着门关上的轻声,翻身想着,要给这哥哥过次生辰才好。

    没睡两个时辰,队伍再次上路,苻秋在马车里昏昏沉沉睡着,相凤平日都是骑马的,今日进来坐马车。

    苻秋一醒,他便喂他吃颗糖,到黄昏,苻秋觉得压根粘黏,大抵糖吃太多。不过睡了一整天,精神好了些。

    吃过晚饭,熊沐指挥士兵们扎营,还一日到扈阳。

    一身银白狐裘,苻秋捧着个手炉,在营地外转来转去,脑中一片空白。

    天空从微亮到彻底漆黑,蜡烛照得一星亮,帐子里多点了两根蜡烛,白光投在地上。

    “少帅,可以进来了。火盆看暖不暖,不够再找个来烧,相凤,别杵着,让少帅进来。”

    相凤慌忙避开。

    苻秋钻进帐子里,紫烟过来给他脱靴,身上毛麾让火一烤有点潮润。苻秋由得人伺候,换过干净的长袍,又擦完手和脸,脖子也擦干净。

    外头零星传来狼啸。

    苻秋歪在床上,端着药的相凤手一抖,勺子磕在碗上轻响。

    帐子里太静,倒是好大一声。

    苻秋笑着说,“莫怕,好几万人,狼不敢来。狼也怕人。”

    相凤低着头,朝门边看了眼。熊沐在外面守着,两天前在路上遇人行刺,虽说没大事,熊沐就开始亲自守着了。

    “怎了?”苻秋对着相凤端药发抖的手看,索性自端过碗来,一口喝了。朝相凤摊手。

    相凤把糖找出来,径喂到他嘴里。苻秋舔了舔嘴皮,红润的唇,清隽眉眼,看着比重伤那几日好多了。

    “喂,少帅。”熊沐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有屁话就说!”苻秋随手抓了顶毡帽往门外丢。

    熊沐指头上晃着毡帽走了进来,“东子哥今晚可已回来了,刚从大帅那儿出来,我去把他叫过来。”熊沐暧昧地眨了眨眼。

    苻秋推开他的头,“爱来不来,叫什么叫。滚回去睡觉。”被子一动,又想踹熊沐一脚。

    熊沐倒是飞快弯腰出了帐子,想是找紫云说话去了。

    相凤走到门边,仔细着看了会儿,又回来让苻秋睡。

    苻秋便睡了。

    结果没睡多一会儿,又被摇醒了,苻秋白天睡得多,倒不生气。斜靠在床上,听相凤说要跳给他看一支舞,这才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

    相凤解了大氅,底下掩着水红色的舞衣,不是胡姬穿的那种,而是长可逶地的水袖,本拿细绳系着,这会儿打散了叫人挪不开眼。

    红绣衣最衬肤色,相凤身段极柔软,纵无琴声相伴,长发如瀑,美目流盼,又有种阴阳倒错之感。苻秋喉结略动了动,在相凤快速旋转时,有点想起曾在宫里看过的,是他父皇一个宠妃,舞姿艳绝后宫,那时不懂,一支舞罢了。

    这时才懂,舞是其次,弯腰劈叉都是幼功,夺人眼目。

    重在眉眼里的官司。

    舞罢,苻秋一把拽住相凤挥到脸上的水袖,上熏着很浅的香,相凤眼中含嗔,顺势朝苻秋怀中倒。

    苻秋却歪了开去。

    他犯难地揉了揉眉心,嗓子有点哑,“夜深了,去睡吧。”

    相凤麻溜地跪直身,三个响头磕得苻秋莫名其妙,刚想说话,相凤决绝起身。似是生了气,走出帐门便没回来。

    当天晚上苻秋连做梦都是水袖糊了一脸,而且还很香,他抽抽鼻子,醒了,呆望着帐子里的兽头香炉,这才想起来是军医给他安眠闻的香。竟越来越香。

    天光已亮,蹲在外头呼哧吃面的熊沐朝门内盯了眼,大声道,“少帅醒啦,没得面了,油条吃不吃。”

    行军早上吃顿豆浆油条已不错。苻秋伸手,紫烟伺候着穿戴,刚答了声吃。

    紫云端着盘进来,路过熊沐身边略欠了欠身,才抬头看苻秋,“少帅,豆浆没有了,盛的稀饭,少吃点,晚上开宴,到了扈阳有好吃的。”

    苻秋脸一沉,将就吃了两口,差点没被油条崩了牙,索性推到一边。

    紫云进来收拾,苻秋一只手在桌上敲,问,“相凤呢?”

    “不问东子哥了。”熊沐在门口摇头晃脑。

    苻秋站起来,走到熊沐身旁,熊沐急忙两口把面汤喝光,鼓着腮帮。

    “相凤呢?”苻秋扬起下巴,抬脚要踹。

    熊沐两眼一鼓,眼巴巴盯着苻秋身后。

    苻秋揉揉拳头,手肘一撞。

    熊沐脖子一直,身屈起,拼命忍着把面汤咽了下去,手指擦去嘴角漏下来的一点,连喘两口气,才接过紫云递来的帕子擦嘴,“喏,东子哥来了。”

    苻秋背脊一僵,抬步要走,后领子被扯了住,一臂横到前胸,整个被连拖带拽拉回帐中,帐门紧闭。

    熊沐悠闲地擦着手,握着紫云头上的簪尾,轻一旋,笑眯眯道,“好看。”

    苻秋被摔到床上,脖子下一条手臂勾着他,减去冲势。

    冰冷铠甲硌着他,弄得他连连皱眉,一脚把东子踹翻在地。急促喘两口气,苻秋鼓着眼,两脚抬起,威胁般地瞪着爬起身来的东子。

    东子脱去铠甲,两手抓住他的脚踝,力气极大,两下便将他的腿压在身下,凑过脸去在苻秋脸上摩挲,胡子刺得苻秋一阵大叫,抬手便推,手又被抓住,压在头顶。

    东子退开些,目光凝注,苻秋心口一滞,喘粗气道,“下去,老子是伤员!”

    东子依恋地蹭了蹭他的脸,想吻他,又碍于苻秋怒气冲冲的脸,终于退开,朝苻秋腰下垫个垫子。

    “打胜仗了,了不得。”苻秋酸道,忽觉没意思,把东子从床上推开。

    谁知他那么高的个子,被推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苻秋脸绷不住了,紧抿着嘴忍笑。

    东子松了口气,拽着苻秋的胳膊爬回床上。

    “回来了。”东子说,努嘴去亲。

    苻秋别过头,一只手指戳着他的心口,东子眉紧皱。苻秋疑惑地要扒他衣服,东子不停后退避让,结果又坐回地上去了,这次不爬起来,就那么屈起一条腿,坐在地上,像条狗儿。

    “晚上庆功宴,你来不来?”东子问。

    “再说吧。”苻秋心不在焉道。

    “嗯,别来。”东子又说。

    “为什么?”苻秋眉毛一动,弯腰盯着东子的脸,他黑了,也瘦了,他摸了把东子的脸,将他的头抱在腰前,轻道,“庆功宴你要搞什么鬼?你现在不老实,说好不瞒我……”苻秋鼻子发酸,想琢磨个词来骂他,又天生不太会骂人。这实在超出个皇帝的技能。

    东子一动不动地靠着他,两只手圈着苻秋的腰。

    苻秋猛按住东子的手,拿膝盖顶开他,不耐地拧眉催促,“快说!”

    这时候外面有人说话。

    苻秋与东子迅速分开,东子把铠甲一披,外头有兵说让他去卫琨帐下。

    东子高声应了。

    东子站在帐门前,回头见苻秋满脸担忧,伸手示意,苻秋过来,搂着他的脖子亲了亲他的脸颊,被捏住下巴,呼吸交错地吻了会儿,东子一头扎进帐外凛冽的雪风里。

    苻秋这才感觉到心跳得厉害,他眼皮直跳,总觉会发生什么。

    然而他却着实没有想到,相凤会有那样大的胆子。

    傍晚时,小雪细细飘得漫天都是,苻秋站在窗前,身上锦衣华服穿了脱脱了穿,都有点流鼻涕。

    他搓着手,朝里头铺床的紫烟问,“今晚上都有什么人?”

    “还不跟前次一样。”紫烟一抖手,烟青色的厚被铺开来。

    “打扈阳死的人多么?”

    紫烟把个香囊挂在帐子里,回身一笑,嗔道,“这个奴婢怎么知道。”

    苻秋暗道自己昏了头,只是他心乱如麻,犹豫东子说的让不要去庆功宴。

    紫烟瞧了他一眼,苻秋没系扣子,里头一身雪白,紫烟侧脸微红,素手替他系上,一边系一边道,“给东子哥开的庆功宴,公子也该去瞧,不然旁的人不得疑东子哥投了大帅帐下。”

    苻秋果断扯直袖子,抬头,鼻尖萦绕着女子身上温暖的香气。他有点失神,又想起上午那个炽热果决的吻,喉咙发干地转身去摸茶杯。

    “公子。”紫烟柔软的声音从身后穿来。

    苻秋眼从茶杯后看她。

    “东子哥说,来日回京城,公子带着我们姐妹两个,是真的吗?”

    苻秋呛了下,咳嗽两声,“当然是,患难见真情,你们跟了一路,自然要带着回京。”

    紫烟垂下目去,嘴角微翘,没说什么,只是出门时,苻秋与她对上一眼,总觉那眼神很熟悉,似乎昨年方家小姐也是这么个眼神。

    苻秋烦躁地解开两颗扣子,又扯直领子扣上。

    出门熊沐已在等,苻秋闷着头,一言未发,走到中庭又蹙眉,问他,“相凤呢?”

    “一天没见,不知去哪儿躲懒了。今儿搬进驿馆的东西真多,要在扈阳住一阵了。”熊沐看了看天,“快走,要晚了。”

    苻秋只得先按下这事,又想相凤要在庆功宴上跳舞,可能去准备了。于是走到门口撇下熊沐,打听出相凤有单独的一间屋上头面。

    那扇门留了道缝,里头传来的声音及时阻止了苻秋推门而入的手。

    “五日后二更天,从二道门旁的小侧门走,我派人来接你。见到这块玉佩,你就跟他走。”

    苻秋分辨出,是曹青梦。他的眼贴到门缝上,曹青梦匆促来回踱了两步,声音掩饰不住惊喜,“好歹你想通了,苍天有眼。我们先南下,你不是想去南阳看皮影,就先去那儿。”

    另一人簪了一头花,只点头。

    苻秋直起身,无声地拍了拍手,权当没看见,重回到前厅,门口礼官报了声。

    厅里一人的目光追来,东子皱眉。

    苻秋移开眼,卫琨还没来,他入了座,端起茶杯,心里如同支起小鼓。这么一想,相凤磕那三个头,便算是报恩了,可惜不能给他庆生。但曹青梦对他算痴心一片,一定会好好待他。

    正胡思乱想,满堂一静,卫琨笑吟吟走了进来。

    第35章 断冢

    拿下扈阳,众将俱松了口气。此次庆功宴又与前次大不相同,打到扈阳,北边已无仗可打。

    觥筹交错,鼓乐吹笙。

    苻秋心不在焉地喝着奶,身边跪坐着个小丫头。目光穿过一群舞姬,对面座上的东子身边不断有人上去敬酒。

    筵至月上中天,四名壮汉抬上一面大鼓,鼓架子两头麒麟昂头。

    一身大红绣袍,满背乌黑青丝,跳的却全不是前夜给苻秋表演的那舞。相凤手持一柄长剑,剑柄红绸拴系,随手抛出又回,随乐声献上的是一支苻秋从未看过的剑舞,没想到相凤多少还算会点武艺。

    剑舞得别致,相凤腰肢柔软,一脚抬起,腰部后翻与地面成九十度,整个人稳稳定住。

    苻秋眯起眼,状若不经意地看了看上座的卫琨。见卫琨身前倾,眼睛看得发直,心里叹了口气。

    端起牛奶喝了口,漫不经心地舔嘴皮,眼珠却追着对面的东子。

    东子压根没在看表演,朝他举起酒碗,显是看见了他在偷瞄。

    苻秋眉峰一动,只当做没看见,擦了擦嘴皮上的牛奶,眼角余光瞥到对面东子做了个动作。

    “……?”

    东子指了指嘴角。

    苻秋重又擦了擦,东子已是面无表情抱着臂看相凤跳舞。

    舞步随鼓点加快,登时山雨欲来,风吹万里。

    众人眯着醉眼,苻秋独醒,端着碗牛奶,心里惊叹,相凤真如同一只振翅高飞的凤儿,不过生错了地方。他不易察觉地摇头,喝口奶。

    鼓点愈疾,相凤反手拔出贴身软剑,两剑相拼,兔起鹘落。

    东子正偏头与人说话,姜松什么时候同他混得熟了?

    曹青梦目不转睛望着相凤,看得发痴。

    一柄长剑飞掷而出,铮一声钉在卫琨耳侧,冰凉的剑锋抵着他的耳朵,瞬息里卫琨酒碗掷出,擦着相凤肩侧击落,相凤吃疼咬牙,瞳孔紧缩,另一手挥出,直扑向卫琨,二人扭作一团。

    一时桌案俱翻,鼓乐声戛然而止,胡姬作鸟兽散,苻秋拔剑而出,两步踏上前,刚碰到相凤的后领子,骤然一声虎啸震耳欲聋。

    轰然一声。

    相凤身体被腰腹间一脚踹得直飞而出。鼓架两下摇晃,大鼓落在地上如雷响动,鼓手被架子压在下面一声惨叫。

    卫琨一手掀翻面前桌案,另一手按着侧腰,血从指缝间漏下,他冷脸跃出,一脚猛踏上相凤腹部,骨骼碎裂之声令在场胡姬尖叫起来。

    “四叔……”苻秋刚要开口求情,卫琨抽出近旁副将佩刀,刀锋逼着他的侧脸,留下一道血痕。

    卫琨冷眼看苻秋,又扫过场中诸将的脸,似在思忖什么。

    已从桌案后跨出的曹青梦进入卫琨眼中,他收起脚,相凤不住咳嗽,险些吐血。

    “西翼将军,你来问话。”卫琨回到上座,虎目生威,“乐声怎么停了?”

    一旁弹琴的胡姬赶忙坐下,重拨动琴弦。

    众人都偷偷留意曹青梦的一举一动,她跪在相凤身前,相凤嘴边不住溢出血来,似伤了五脏六腑,一时说不出话。血浸在曹青梦青色的袍摆上,不打眼。

    曹青梦紧蹙双眉,将相凤扶在怀,令他的头枕在自己膝上。

    相凤急促喘息,手指痉挛抓着她,张了张嘴。

    “为什么?”曹青梦颤声问。

    “我走不了了。”相凤低垂着目,眼光涣散。

    “谁指使的你,说出来。”曹青梦按在剑上的手因用力而发白。

    相凤涂得鲜红的嘴唇紧抿成一条线,呼吸变得吃力,只抓着曹青梦的手,他闭上眼,又睁开,眼珠不错地望着屋顶,目光似穿过屋顶看见了天穹。

    “我娘堕落风尘,我生在销魂窟。也躲不过。”他大张嘴,喘了口气,嘴角不受控制涌出血。

    他修长的手指脏污,握住曹青梦按剑的手,以目示意。

    “杀了我。”

    曹青梦气得浑身直发抖,“究竟是谁,你要包庇他!”

    这一声吓得琴声一错,弦断了。卫琨竖起手,琴声骤停。

    “说了,本帅尚可饶你一命。”卫琨曼声道,重举起酒杯,浑然不似带伤的人。  相凤拼尽全力的刺杀,就像蚊子咬了他一口。

    相凤扯住曹青梦的领子,上座卫琨眼睛一眯,侧旁众目睽睽,众将皆是看得一清二楚,曹将军为这胆大包天,当堂刺杀大帅的男宠落了泪。

    曹青梦纵是真忠狗,也百口莫辩了。

    东子举起卫琨赏的金酒囊喝了口,放下便见对面苻秋一脸复杂。

    相凤与曹青梦咬耳朵,说了什么,没人知道。

    那柔若无骨的男人,松了口气,瘫在曹青梦臂弯中,曹青梦臂上肌肉弹起,蜿蜒凶残的蛇纹似要从臂上游动而出。

    曹青梦双目通红,紧抓住相凤屋里垂落的手,相凤闭着眼,不知道死了没。

    苻秋暗叹了口气,起身朝卫琨拱手,打算求个情。

    卫琨却止住他,沉声道,“四叔下脚有分寸,战场上都称叔一声活阎王,你知道是为何?”

    苻秋摇头。

    “阎王让人三更死,不敢留他到五更。”卫琨眯起眼,振袖按膝,雄壮的上身犹如是一头威风凛凛的熊,他拇指擦过嘴唇,道,“这一脚,活不过三更天。押下去审来不及,就在这儿审,放心,曹将军是四叔帐下得力大将,刑讯更是一把好手,瞧着便是。”说罢力道不轻的手在苻秋肩头拍了拍。

    苻秋背脊冷汗冒出,总觉卫琨在怀疑自己。

    相凤是他的人,让曹青梦来审,曹青梦护着相凤,军营里不少人知道,背地里还嚼舌根。曹青梦去问,免不得要撇开和她的干系。

    再一想庆功宴前偷听到曹青梦和相凤说的话,他二人原是要私奔的,相凤这时候刺杀卫琨,定不是曹青梦的主意。

    苻秋手指互相摩挲,一口冰冷的牛奶下肚,差点激得吐了。抬起发红的眼睛,望见对面东子还在同姜松说话。

    那夜相凤穿着斗篷,避人耳目,东子让他进屋的一幕,刹那闪现在眼前。

    “啊——!”曹青梦忽大号一声。

    卫琨缓慢转过头去,酒碗跌在案前。

    一柄长剑无声贯透相凤心口,曹青梦阻止的手停顿在他手上,便如是她亲手杀了这刺客。曹青梦嘴里喋喋不休,咕哝不清,不知在说什么。她有点茫然,环顾四周,重垂下头时,泪水已淌得满脸都是。

    “相凤……凤儿……不,你别死,军医呢?!军医……”曹青梦抱起相凤。

    四周众将拔剑出鞘之声似惊动了她。

    她双膝无力,重跪在地上,手足无措地摸相凤的脸,掐他人中,而躺在怀的相凤毫无应答。

    “凤儿,我带你走,五日之后,说好的。你别离开我……”她低下头去,蹭得一嘴血,胡乱亲吻相凤的嘴唇,只弄得满脸是血,掺合着眼泪沿着下巴滴落在相凤的红衣上,转瞬悄没踪迹。

    “五日之后?”卫琨细细咀嚼这四字,忽下令道,“活着的那个,抓起来。”

    曹青梦如同痛失爱侣的兽,拔出相凤胸前的刀,横扫十数侍卫。她恶狠狠地抬起眼睛,望向卫琨。

    卫琨眯着眼。

    “本帅待你不薄,何必为了个小子……”话未说完,卫琨嘴张着,愣在当场。

    不止他一人,众人都愣了住。

    曹青梦果决将刀重插入相凤心口,长刀贯胸而过,将他二人串在一处,真正生死不离。

    卫琨合上嘴。

    “筵无好筵……”苻秋低声咕哝了句,曹青梦手脚一阵抽搐,方倒下去,刀尖承受不住两人的重量,戳在地上,退出了些。

    于是一人头朝东,一人脚朝东,只握在一起的手犹如顽石,连死亡也没能分开。

    “仔细着些,别碰坏了东西,以后大帅宴请来使,还得用。金银器具都收好了,别沾血,也别碰到死人,晦气。”姜松尖细的嗓音传出。

    苻秋揣着手立于中庭,身后脚步声凌乱,猛带着酒气的东子趴在他肩膀上。

    苻秋险些被扑得朝前跌去,一时恼火,戳着东子的脑袋,手指抵得酸痛,那人就那么趴着死不动弹,双目紧闭像已睡了。

    但模糊的说话声却响在耳边,“有什么话,去我屋里说。”

    于是勾着苻秋的脖子。

    苻秋简直要疯了,被东子一路半勾半抱着回到房里,手在他腰上盘桓,到房间时,束腰竟被扯了去,东子一腿压在床上,一手去解他脖上布扣。

    苻秋挣出一只手按住东子的手,抬头撞在他脑袋上,东子脑中嗡一声,朝后晃了晃,头昏眼晕地转了身,抓着旁边的枕头一通猛亲,又朝枕头轻声说,“回来了。”

    “……”苻秋把东子推到一边,侧身看着他的脸,压低声音问,“你对相凤说了什么,这事儿怎么回事,没说清楚不许睡!”他两手“啪啪”往东子脸上招呼。

    东子一条手臂护着头,朝后躲了躲。

    “还装睡!睁眼!”苻秋提着他的耳朵。

    “哎,别捏。”东子睁开倦眼,眼中血丝密布。

    苻秋蹙眉盯紧他,“快说。前几日晚上相凤去你屋里,商量这事来着,是不是?”

    东子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一只手像摸狗似的在苻秋后颈窝里动来动去,手指拨他的头发。

    苻秋登时毛了,抬腿上床,把个枕头蒙在东子脸上,隔着枕头一通猛揍,嘴里不住反复——

    “那是我哥,我亲哥,不是一个娘的也是哥,死一个少一个血脉相连的哥,他娘的。老子打不死你,又瞒着我,招呼不打一个,老子才是皇上。那是我哥!”

    枕头底下人头动了动。

    苻秋猛一拳,“那是我哥!”

    再动。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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