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节
归卿哥儿娶夫记 作者:莫子乔
第8节
这个说明明是我先拐弯,怎么你就不让道?
那个说我有急事,你怎么就不知道让让我?
……唧唧咋咋、咋咋唧唧的,总之必须是对方不好,必须让自己无罪开释,必须不能损害自己在宫大神眼中的形象啊!
里正也没交代孙子们要保守秘密←当然,就是交代了,如今对宫十二崇拜得不行不行滴的小娃娃们能不能守得住也是一个问题。
反正才三言两语的,宫十二就听出事儿来了。
宫十二原不想管别人家的闲事,可耐不住这俩月全村分工合力,不说真一下子就亲如一家,到底和村人混熟了许多,不好全只当路过的陌生人,便没法子理直气壮说不关我事;
又,那里正家四孙子说得正热闹的时候,旁边又拐过来两个合力担着一桶水的半大汉子,闻言就有个“咦”一声:
“这事儿听着可熟,可比前些年宫五爷爷家遇上的那家子还要做得绝——
对了,那姓程的据说有个童生功名?
酸书生果然都没好玩意,越读越会憋蔫儿屁!”
末了还要骂一句,十分义愤填膺,仿佛若非惦记着身上那桶水,就要游过白水河去,将程浩健给抽得“成好贱”了一般。
倒是和他一道的另一个汉子,宫家大四房学字辈的嫡长孙,也是那位老举人的长孙,名唤宫学岭的,就捅了捅那周二子:
“咳咳,童生算是啥功名?还有那位,那可是我叔爷爷,也是十二哥的亲爷爷。”
周二子才想起来这俩茬子——
合挑一担水的好哥儿们,他亲爷爷就是村子里公认百年来最会读书的文曲星,举人功名远胜童生几大截,他原也跟着在村学里头很是读过几年哩!
而八卦里头那个一般倒霉过的宫五爷爷,却是如今村里小子小哥儿们信任男神的亲爷爷!
于是挠着后脖颈一阵傻笑。
宫十二也没计较他当着人面说是非,只问:
“几年前的事?几年前的什么事?莫非也是一般,有人拿了我们家外嫁的……哥儿之子,来威胁什么?”
小王村听说在这附近不还挺能的嘛?怎么一次两次的,倒让人拿了外孙子玩胁迫?
宫十二虽有原身不少记忆,但有些成年旧事,原身根本没啥印象,宫十二自然也就无从得之。
而眼前这宫学岭,虽跟着村子里新流行,喊宫十二一声十二哥,其实却比宫十二这身子年长足足六岁之多,那周二子更是十五了,都是眼看着就能议亲的人,知道得自然也都多些。
再有,那事儿虽然好说不好听的,平日里头小王村的大家顾忌着宫家的颜面,也不曾放在嘴巴里头叨叨,可也不是什么大秘密,不过是当着宫十二的面说道,就是周二子那样真有点儿二的,也觉得别扭罢了。
可宫十二是谁?
小王村新晋男神,魅力无边,不分汉子哥儿、甚至不拘是老是少,除了最忙碌的壮劳力们,就鲜有没拜倒在他那泥腿子下的。
才一个眼神,周二子就嘴巴叭叭,将自己亲眼看到的、亲耳听说的,都给倒了个干干净净。
宫学岭虽不像周二子那么二,最终也还是熬不住,跟着在一边补充了不少。
于是,宫十二就弄明白了,为什么阿爷叔伯对自家阿爹态度都那么怪。
却原来,宫阿爷和宫阿公原本也有个小哥儿,名唤流溪,排行第三,比宫待岳和宫阿父待川小一些,却比宫待山要大一岁半,自幼得父爹兄长们宠,又十分宠着待山这个弟弟。
只或许是宫阿公为人太端肃了点儿的缘故,这位流溪哥儿人虽温柔,却温柔得有些过了,便显出几分腼腆内向来,只不过他随宫阿公也很是读了些诗书,这股子腼腆倒不显得小家子气,反而温雅可亲得很。
是以大家伙儿也没觉得流溪这性子有什么不好,宫阿爷偶尔笑话老伴,还说就要我们流溪这般性子的才是个哥儿样呢!宫阿公也觉得小哥儿文静甚好。
等到了流溪议亲的时候,宫阿爷宫阿公方才担忧起来,看谁家都怕自家小哥儿嫁进去被欺负了去,看谁家都觉得不合意。
本来最好是嫁在这小王村,最好能和自家嫁对门,可宫家祖训,三代之内尽可能不与同家族尤其近亲者者为婚姻,偏宫阿爷他阿爹就是个王姓人。
这没法子,只能往外头看,就正好看到宫阿爹原家的亲戚陶氏子。
也是那家先上门提的亲,那家的阿爹、后生,都来小王村走了好几回,宫阿爷看着那人家心诚,那后生虽没听说有考出个什么功名,却也是自幼很用心读了些书,说起来与流溪真能成,也好有个红袖添香的雅事;又想着那后生的阿父,与自家二郎原家阿爹那边的舅爹(约等于男女世界里头的舅母)乃是兄弟,算起来也是亲上加亲,再加上流溪当时也有十八了,宫家虽不在乎那点子罚款,却不想将哥儿耽误到由官府配婚的地步……
做了几番打听,也就应下了。
便是觉得那桃花村有点远,可宫家族里有船,要看哥儿也不难。
流溪前半年回家的时候看着也还好,后头又说是有了身孕,虽不再来,宫阿公一开始也还常去看看,只不过后来看流溪一切安好,哥婿虽不太懂得体贴人,但年轻人第一回当阿爹,手足无措也是有的,夫家阿爹也是照顾周到,他那会子又要张罗幼子的亲事,也就连着二十几天没过去。
原是打算着,赶紧将幼子的婚事给张罗好了,赶在流溪日子近了的时候去住下照顾,谁知道,才那么二十几天,就出了事。
据说是那哥婿——
宫学岭呸周二子:“那混球算哪门子哥婿?我们两家早就义绝断了亲的!”
周二子赶紧改口:
“那混球原来早在外头有了人,只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哥儿,那陶家便不肯让他进门,就是生了孩子也不认……
没想到流溪舅舅怀孕都快临盆了,外头那个就又生了一个,还是个小子,那混蛋就被说动了心思,领了人、抱着娃娃去流溪舅舅面前胡诌,说是他不认下那俩孩子就是不贤,把流溪舅舅气得动了胎气早产……”
宫学岭恨恨补充:
“最可恨的是那混蛋还只顾着他外头那妖精,也不说给流溪舅舅请大夫去……
熬到流溪舅舅难产,又在保大保小上故意踟蹰,最终……”
最终流溪生了个出生的时候脸色都憋紫了的小子,多亏了程老憨那会子正好在桃花村,听说了赶过去,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才又给救活了过来,又让人赶着回小王村报信……
“那时候流溪舅舅还活着哩!可恨那混蛋还要气他,那混蛋家阿爹一开始看着对流溪舅舅好,其实也不是个好东西,还跟着劝说‘那小子虽一时救活了,可才出生就遭了那么大难,谁知道能不能养活?不如将外头生的那个小子认下,只充作双生子’,又保证什么‘外头那贱人是肯定不让进门的,小哥儿也不认,只不过那小子是为了慰藉你才不得已’之类的——
呸!活活将流溪舅舅气死了呀!”
程老憨对宫家人没得说,可他还要顾着小娃娃,不免有个顾不上来的时候,结果这一个顾不上,就让宫阿爷一家急慌慌赶过去,只见着一具还温热的尸体。
再后来,宫阿公问宫阿爹是不是真不知道那陶家的混账事——
他们两家到底是亲戚,宫阿爹还是在原家爹舅家养大的,和那陶家夫郎不可能全不相熟,流溪议亲的时候,宫阿公也嘱咐他打听过,他也只回说没事……
宫阿公那会子那么问,其实还挺希望是自家这二郎没留意着。
结果,宫阿爹居然露出一线慌乱愧疚来。
宫学岭说起这个,声音弱了许多:
“再后来不久,叔爷爷就分了家……
外头就有人说叔爹是存心帮着原家亲戚……
不过我知道肯定不是,叔爹只是性子软,又惦记原家爹舅养育恩情,想是将那家亲戚的错也给歉疚上了……”
宫十二眉毛动了一下,他那阿爹,要说明知道还故意坑夫家弟弟,必不至于;但若是那时候发现了点儿什么不对,却被哄了过去,回头想起来心下愧疚,脸上带了出来,却是很可能的:
“那,那个孩子呢?”
宫学岭:“陶家理亏,又不及我们家团结势大,义绝和离之后,叔爷爷还把那小小子带了回来,如今也在族学里头一道读书……”
宫十二点头,没再说话,将那剩下的水挑到地头之后,就往场院去。
☆、商议
那场院原是村子里头开出来晒谷子的一个公共场地,最开始并不是作为议事之用。
百余年前宫家迁入小王村,与王氏等早居此地之人虽相处融洽,到底两姓旁人,村里大事往哪族祠堂祖宅去商议都不像那么回事,里正家又容纳不了许多人。
宫家老祖先遂拍板支了银子,将村里原就有的一个晒谷场重新规整过,加大整平不说,还铺了砖,又在场院南边盖了三间屋子,屋后更有一个口深井,两侧耳房平日便有开放,由得晒谷子的人歇脚喝水,正屋则留着议事——
例如这次关系到整个小王村外嫁哥儿的恶心大事。
宫且林往族里报信早,宫十二却是腿脚快,他赶到场院外头的时候,正好见着他们这一房的大伯爷——
也就是宫学岭他亲爷爷,族里那位老举人,宫且楦。
得,这下子也不用琢磨怎么混进去,也不用犹豫扔下挑水大事来掺和这恶心事值不值。
宫十二就过去搀扶他:“伯阿爷您来得可快。”
宫且楦摸着胡子,斜眼看他:“你来得也真不慢哩!”
却又道:“也罢,这事儿本也该让且森过来,偏他今日和你阿公正忙着,便也不劳动他……你来也是一样的。”
宫且森就是宫阿爷,也算是族老,但他们大四房嫡长主事的是宫且楦,老爷子这话可就都虚得很。
只不过终归是好意,宫十二会急着往场院来也是怕阿爷想起前事不乐。
如今族里这般安排,想来是暂时气不着阿爷阿公了,宫十二待宫且楦越发恭敬:
“待会儿可全靠伯阿爷您拿主意,等事情处理了,我再缓缓和阿爷阿公说。”
又状似不经意问:
“我那表兄弟,在族学可还好?”
宫且楦还真没想到他此前连宫流溪的事情都完全没听说,那陶弃的事儿更是才刚听宫学岭说的,少不得应几句:
“那孩子如今身子骨也养好了,就是文武上都太用心了些,休沐时也是晚回早归的。”
宫十二就笑:“难怪我都好些日子没见着他了。”
事实上,是根本没见过,原身的记忆里头关于他的也少得可怜,因没大人与他介绍,都只当是族里哪家孤儿养在阿爷跟前的,还想不明白自家阿爹为什么每每一见着那个小汉子,就能避则避,还常眼含愧疚的……
啧啧,自家阿爹这性子,没事都做得让人以为他真做了什么亏心事了。
宫十二想起宫阿爹不免略无奈,却越发坚定了要赶紧将这事儿给妥当处理掉的心。
宫家人也果然没让他失望。
大家伙儿一开始听说了这事儿,第一感觉都是愤怒+恶心,那些外孙子成了人质的人家,少不得还有几个夫郎抹起泪来,不过汉子们议事,他们哭也不好哭出声。
可愤怒过了,恶心完了,事情怎么处置?
有个烈性子的,如里正夫郎,就直接一拍大腿:
“还有什么好说的?我家瓶儿必是不敢再和那样人家过,必是要抢回来的。至于娃娃……
他程家也不稀罕他,我家里头已经有六个小汉子,也不在乎多这一个!”
里正也是要将哥儿接回来的,只对另一事还有点儿犹豫:“那孩子到底姓程……”
里正夫郎素来泼辣,好在还记得此处是汉子们议事的地方,到底咽回去那一声哼,只冷冷道:
“姓程的娃娃,在程浩健那贱人出贱招献祭品的时候,就给龙王爷带走了,这留下来的,自然是我王家的娃娃。”
里正夫郎最恼怒的,就是程老憨透露的那点:
这拿小王村外孙祭龙王爷的主意,竟是他那好哥婿出的!
程家村在本朝都没出过秀才,程浩健虽只是一介童生,却是个十八岁就考上童生的“人才”,程家如今都指着他中秀才,也信他迟早能中秀才,是以商议大事时也多带着他这个小年轻。
然后,程浩健就给出了这么个主意,程家一干拿事人,还真都觉得是个好主意!
这一点,连程老实和大王氏都还没能打听出来。
也就是程老憨,才更清楚程浩健“大义”到何等地步。
方才一说,里正夫郎就掐青了里正腰上好大一块,恼他当日偏说程浩健年轻上进,不肯将哥儿往他原家大刘村里嫁;回了又掐肿了自己手背一大块,却是恼自己当日也瞎了眼,竟没坚持将哥儿嫁回原家去,结果撞上这么一只狠心豺狼!
这位刘氏夫郎最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大刘村又是个半猎户、半农家的村落,哥儿也多是打小儿使得弓箭短刀的彪悍人。
刘氏嫁到小王村几十年,那功夫是没再在外头使过,私底下也没全放下,如今恨起来,真是恨不得将程浩健立时拿来,一刀刀片了祭祀龙王爷去。
再提他外孙是程家子?
呵呵!
可刘氏性烈,那些哥儿外孙被祸祸了的人家,却不是每个都能有他那样儿的烈性:
“多养个娃娃是难不倒哪去,只是日后难处置,再有这哥儿归宗如何安置本就是一难,日后再嫁恐不如意又是一难……”
刘氏越发冷笑:
“再嫁不如意,那现今可真是如意得很了?也不知道今儿祭了龙王爷,明年可来不来得及再生一个给他们祭蝗神呢?要生不及,是不是将我王氏哥儿也祭了去,便更如意了?”
说话那人顿时气弱,刘氏越发不让人:
“至于日后?
便是那娃娃姓了王也不好沾家里祖产,可我还没死了,熬个一二十年,莫非就没法子给娃娃置办一间屋子两亩地的?
就是我真早死了,他舅舅们也不是没长人心的,能连伸手略拉一拉外甥都不肯?
便是他舅舅们都靠不住,村里也能都不管着,由得我小王村的外孙给人糟蹋?
他程家村如今欺的可不是一家一姓,那是将我小王村都不放在眼里了呢!
要是这次不硬气,我村子里嫁出去的哥儿连带他们生的娃娃,可越发要给人欺负死了。”
啪啦啪啦将本该里正说的话,都用更泼辣直接的方式给说完了,后才给宫氏、王氏两家的族长族老们躬身致歉:
“是我莽撞了,本来汉子们议事,也不该由我这夫郎人家插嘴,实在是事涉哥儿们,一时激愤,便忘了场合。
回头我自己领罚,给村里开两亩荒地出来做公用。”
他是不是一时情急到全忘了场合不好说,却显然是个又泼辣,又能来事的。
几句话下来,说的家里没有哥儿遭殃的人脸色也跟着越发不好,而那懦懦回了他一句的夫郎更十分战战兢兢,他家夫婿就站出来:
“我们家也领罚。可我家这个也是担心哥儿日后,一时想岔了去,也不是要眼看着他和外孙去死。”
他家可不只嫁到程家村去的一个哥儿,还有就嫁在本村的哩!可不能让哥儿寒了心,再说他家的也真不是那意思,不过是自己素来万事依着夫婿儿子惯了,一时想不开这哥儿要是和离回来,可该如何罢了。
可还能如何呢?
哥儿再是嫁出去的也还有原家在,夫家好便好,夫家不好的时候,原家自然也不会看他落难。
一时众人拟定,族长宫且明就取了一卷羊皮出来,拿炭笔随手一划,程家村几处标志性建筑,并白水河、双口桥、野鸭滩、上溪村、下溪村等地,就大致标了出来。
程老憨在一边又给说明了些详情,例如哪里戒备严点,哪里人多些,哪里夜里巡视的青壮爱偷懒又或看不惯这出贱把戏,最重要的是,那些娃娃们都被集中在哪里,而几个王氏哥儿,又有谁是被“病”在家里,又有几个是被集中起来劝解开导、顺便照顾娃娃的。
大王氏一家子也围了过来,小孙子程继平竟也在,还给补充了两句:哪家墙外有树,虽没结果子却还能爬,又哪家那处石头后有个隐蔽的狗洞,必要时能躲一躲……
显然也是个没少在村子里头爬树钻屋的淘小子。
程老憨哈哈笑:
“你小子,可不像程老实家的娃娃,倒该是我老憨家的哩!”
程继平还真是个又大胆、又淘气的,当然,更重要的或许是他实在年幼,没见识过程老憨最混不吝的时候,是以还能笑嘻嘻:
“您也是我爷爷啊!爷爷都说啦,遇上您的时候,要喊十八爷爷,只不许喊老憨爷爷——
其实我觉得老憨爷爷也挺好听的呀?憨憨的大阿福最好玩了!”
两年前,程二平有次去县里,真给程继平带回来过两尊大阿福,程继平也确实玩得很仔细,可再仔细也还是个淘小子,到底陆续都打破了,如今一尊破得不太厉害的还留着,现在就给他揣兜里哩!
可见这娃娃对大阿福是真爱。
但再真爱,他这么夸老憨,程二平也听得一额头冷汗,倒是大王氏,因是村子里头难得和老憨家的走得近的,倒还放得开,作势佯装往孙子屁股上啪一巴掌,并不很以为意:
“大人们说正事呢,你瞎叨叨啥?”
程继平嘟了嘟嘴:“我也是说正事啊!我觉得老憨爷爷可好,比大槐树那边的七爷爷好多了”
程家村里头,和程老憨一辈儿,却排行第七的,正是程浩健他阿父,那位也是读了圣贤书,也随着儿子大义凛然献孙子的家伙。
那程七太爷和儿子一个德性,满嘴规矩道德,张口之乎者也,偏程继平虽跟着阿公、叔爹学了些字,却最不耐烦那所谓圣贤书,每次听他开口都格外头疼,再有这事儿一出……
小家伙瘪着嘴:
“怎么办?我以后看到七爷爷可害怕,都不愿意喊他爷爷了。
还有族长二爷爷、村长大爷爷,和四爷爷五爷爷六爷爷……”
一口气数了好些个爷爷叔伯出来,十分委屈:
“我可怕也和继宗他们一样……”
继宗就是里正那个才周岁多的外孙子,程浩健当日才见着是个汉子,就将早和他阿父商量好的名字喊了出来,里正夫郎刘氏那会子就在屋里守着王瓶儿,听着还以为哥婿对自家哥儿外孙子真是极看重的哩,不想是这么个看重法!
此时给程继平这么一说,他阿爹自然是赶紧将他搂怀里,心肝儿肉地安慰,一直沉默的程二平也道:
“你放心,我们家的娃娃,谁都别想祸祸了去。”
话说得干巴巴的,却掷地有声,听得那些哥儿娃娃没人护的人家,那心里越发的不是滋味。
刘氏又在里正腰上掐一下,还嫌弃自己原家侄儿老实寡言,和瓶儿处不来,可眼下明摆着,这平日里寡言老实的,才是正经护着家的哩!倒是那读书人,真是……呵呵!
老举人宫且楦也很是觉得程浩健父子就是给读书人丢脸的,当下吹胡子瞪眼睛:
“都是有这样将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头去的腌臜货,才闹出什么‘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最是读书人’的闲话来,真是一颗老鼠屎,就累了天下读书人名声啊!”
刘氏才发现自己一时忘情,叨叨夫婿的声量稍微大了点,却居然给老举人听了去,一时尴尬笑:
“老大哥说的哪的话,这仗义的不拘识不识字,缺德冒烟儿的也不管读不读书,总是我气晕了头,胡言乱语的,您可别计较。”
里正也拱手:“可不是?要真觉得读书不好,做什么让我家小子们都去麻烦您呢?以后那群小小子,连着瓶儿他那可怜娃娃,也都要仰仗老大哥呢!”
宫家除了族学,还另办的有村学。
族学只招宫家人,不只免费食宿还有补贴,里头除了家传武艺之外,学得颇杂;村学却除了算术看账之外,就是如今科举要考的那些,而且没有完全免费,但也不拘着一定要多少银钱束脩,学生自己或是家长愿意给学里先生、或宫家干些活儿,也能抵的。
老举人宫且楦,正好就是那村学总领。
漫说这老人家品德上确实没什么可让人讲究的,就是真有那么点儿什么好不好的,只看那村学便宜,和他老举人的学问,只看但凡真在族学里头用心学了的,便考不出什么名堂,出去找个活计也便宜……
刘氏都不可能真将他给叨叨上。
夫夫俩道歉十分诚心,宫且楦也没放在心上,只摸须颔首笑。
倒是宫十二忍不住:
“伯阿爷当然好得很,老憨叔爷今儿也可仗义——但仗不仗义跟屠狗有甚关系?
狗是人类的好朋友,屠狗的就都不是好人!”
呜呜呜,自从那场诡异的海难,宫十二除了担心老爷子急着病了等不及他回去,就是担心他家仔仔哥了——
二十多岁的金毛犬,换算成人类的年龄,也不比老爷子年轻哩!
要是真来不及看上一面……
单是想一想就满脸泪好吗!
宫十二为此,对着村里头的土狗都格外好些,这些日子看那些土狗热得可怜,他自己都不敢放开了用的水,却还没少打了,专供狗儿喝哩!
宫且楦也想起这阵子偶尔经过这侄孙儿家时,那院门一侧总围着的喝水狗儿们,摇摇头:
“不过是俗语……”
宫十二真是个不学无术的,他竟真不知道这俗语两世皆同,还叨叨:
“什么俗语,明明是欺负狗儿不会说话……
怎么就不说屠猪屠羊杀熊宰狼呢?”
程继平十分天真无辜:
“十二舅舅,那猪羊熊狼可也都不会说话哩。”
宫十二以为自己就够胡搅蛮缠了,不想遇着个表里如一童言无忌的,一时给噎得没了话语,索性越发将“理”字抛一边:
“猪羊熊狼可能教你爬?带你走?可能给你逮野鸡?”
程继平这下是真楞:“狗儿也不会教你爬啊?”
却不知道,宫十二小时候,还真是和他仔仔哥学的爬行,学步那会子,又是自己扶着仔仔哥,一步步走起来的。
只是这话如今倒不好拿出来反驳程继平,宫十二又憋了一肚子气,十分不爽快。
纵然程老憨憨憨笑:
“也是,也是,狗儿是杀不得,咱老憨也有二十年不干那活计,日后也不干哈!”
宫十二到底意难平。
是以,宫且明手一挥,带着村中部分青壮就要往程家村去时,宫十二也装傻跟了上去。
他依然没有杀人的狠心,但亟需出气筒。
☆、悄悄地进村
这事儿原本也就不是杀人的事,小王村眼下的目的,也就是将自己村里的哥儿外孙好好带回来,至于程家村那些人……
那些自然是极恶心人的,可好歹还要看娃娃们份上,不认祖归宗也抹不去血缘;再有,一般村人里头,也还有程老实、程老憨那样的仗义人,也不好做什么一杆子打死、祸及人全村的事儿。
倒是程老憨自己,还在琢磨着程继平之前某些话,越琢磨越觉得有道理:
他家如今虽没有子嗣,日后若没有实在投缘法的,也不准备为了过继而过继,但缘法的事情谁说得准?
不定哪天就真冒出来个投缘儿的呢?到时候也给那样的所谓族里长辈祸祸了去可不行。
于是,才出村的路上,就和程二平嘀咕了几句,程二平和程老憨有着一样的担忧,甚至因着夫郎、侄儿之故,比程老憨还要担心几分,可他随了阿父,素来老实寡言,又是干系到全家的大事,更不敢拿主意,只道:
“回头您和我阿父商量去,我都听我阿父的。”
程老憨就翻了个白眼:
“我当然要去找老实头,可这不是想着让你先和你阿爹透透气吗?
这事儿可不能只由汉子做主,还得你阿爹也拿一半主意哩!”
程二平就憨憨点头,因眼看已经出了村子,便道:“我回来就和阿爹说。”
程老憨白眼翻得黑眼仁都要看不到了:“回什么回?根本就不用你去!”
程二平急了:“为啥不让我去?我阿父阿兄还等着信,再说我还能带路哩。”
程老憨手一翻,也不见多大动作,程二平已经被他反绞了手拿下了:
“就凭这,懂了吧?回头大家要照看那些哥儿娃娃就够烦,可看顾不过来你这么块百多斤的。
带路也不用你——谁家怎么着,什么时辰最容易摸进去还不惊动人,你能有我熟哩?”
← ←这老流氓号称已经收山二十年,可说起这些,貌似还挺得意,老实人只能无语败退,去安慰家人传达消息去了。
好在,老流氓能流氓得十里八成轻易没人敢惹,靠的确实不只是一张嘴。
这次行动的人员被分成三队。
一开始这三队是一起行动的,均是出村北上北上,过童家沟,取道柳树里,经桃花村,上双口桥过河。
但过了河,大家的路线就不同了。
一队由宫且林带着,走的是上溪村外沿、经野鸭滩,通往程家村的常道,队中都是小王村里头德高望重却又廉颇未老之人,能为小王村做主,可万一谈判不成要动粗,也基本上都是好手。
这一队,乃是光明正大而去,佯装谈判,为其他两队做掩饰。
又有一队,却是由宫待省、宫待启、宫待山、独眼老三等人组成,这一队里头的即便没正经当过猎户,也都是能在山林里头埋伏狡诈如狼群的家伙,就沿着上溪村外东林坡潜入。
只不过因着天旱,东林坡上的树木也不像原来郁郁葱葱,隐蔽性大打折扣,又此处往日便偶尔也有程家村的人走过,未必能十分顺利。
小王村人打的主意是:
能真的顺利潜入、依着程老憨等人提供的情报救下那些哥儿娃娃自然更好;
若是不能,那救人一事就要靠最后一队,而这第二队,就只能等着人救出之后,负责接应增援了。
——谁也没将希望寄托在第一队的谈判上。
所以第三队,就至关重要。
可第三队说是一队,其实只得程老憨和宫十二两人。
这两人走的是上溪村和下溪村之间,东南方向的一处,危险却又秘密的道路。。
程家村地势怪异,乃是南高北低之态,上溪村和下溪村却都是正常地势,基本平坦,是以程家村东北,那片无主也不属于任何一村一地的贫瘠之地再往北,与上下溪村接壤之处,就因为地势断层,出现了一方陡壁。
算不上壁立千仞,却也是无依无倚,更兼那处水土奇怪,陡壁隔出的崖上还能长些许植皮——当然如今这天气也干枯得够呛;而陡壁之上,以及崖下,却是最好的年景时,也几乎寸草不生。
是以虽程家村的祠堂就建在那片贫瘠之地以南,中间一片全无人家。可即便是如今,程家村几处村道、甚至就连往日并不通行之处也有人巡视戒备着,祠堂这个供奉了祖先、又“集中照顾”这好些个小娃娃的好地方,更是戒备森严,偏戒备的都是其他三面。
从来没有人想过,可能有人从北面摸过来。
程老憨领着宫十二要去做的,就是那寻常人人所不以为能之事。
那陡壁之上几乎平滑而落,但就在那几乎之上有一点不同。
离崖顶大约十米处,有一片微微凸起,这个凸起从崖顶俯视、或者崖底仰望,都看不出什么不同来。
只有那倒霉掉了下去,又幸运正好给那片儿凸起挂住过的人,才有可能发现一个秘密。
那凸起背后有一个山洞,不大,寻常七八岁孩童还能直立,可再稍高点儿的就要弯着腰了。
好在宽度倒勉勉强强可以,深度也还过得去,至少以程老憨那大熊般的高大壮硕,也还能塞得进去。
现在两人就站在崖顶,程老憨正对着宫十二坏笑:
“怎么样?你小子敢不敢跟我下去?先说好,这道儿我如今只三五个月走一回,每回都还惊险得很——
你小子要是一个不慎,妥妥摔肉泥的哟!
要是不行的话可赶紧说,反正就是不玩儿潜入,程老四那群龟孙子,也没胆子真将那些娃娃哥儿怎么样——
他们可没那胆子和小王村结死仇哩!”
宫十二以前确实是个纨绔,还是个连男孩儿最喜欢的功夫,都宁可认下“耐不住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打熬,始终不过花架子”的评价,也懒得日复一日苦熬了自己的纨绔。
可懒得打熬磨练,不等于懒得“玩”。
除了骑马打猎,万米冬泳,他还玩过攀岩。
虽然只兴致过一年半载,而且还有保险绳等等保护措施,可那时候,也没有现在这精英小boss的身子骨不是?
更何况,早在第一次下白水河挑水时,宫十二就下了狠心,花了近千奖励点,和系统君换了一样工具以防万一:
飞爪百炼索。
看似和程老憨不知道啥时候准备的工具很像,甚至还更简陋些,但八百八十八的jj点,自然不是白花的。
那是一条号称磨损度过半之前,绝对不会有丁点失误的神索。
以宫十二如今在白水河历练出来的敏捷度,这神索绝对比以前用过最安全可靠的保险绳都更安全可靠。
宫十二对系统君还是挺有信心的,他将程老憨那一捆随手卷起来扔下崖底,把个来不及阻止的程老憨看傻了眼:
“喂,我那绳子可是特质的,什么牛皮铁丝都搓上,等闲几百上千斤都受得起、寻常宝刀都难磨损得的好宝贝,飞爪用的更是百炼钢,花了老子好大价钱才做成的,你就这么给我扔了?”
宫十二浑不觉得能用钱买到的东西算个什么事,却还是安慰程老憨一句:“等下去了,事情办好了,再去捡回来就好了。”
“还要下去?这高度,摔下去可成肉泥的啊?”
程老憨看着宫十二手中那灰扑扑的绳索有点肝颤,飞爪百炼索和飞爪百炼索也各有不同的好吗?就这看着就是草梗搓出来的绳子,真的能让他们顺利到达那山洞?
宫十二见惯了高楼大厦,那高楼大厦上跳下去找死的,虽然不算见惯,但托网络方便的福,也算有点见识,是以十分肯定:
“这点儿高度,离摔成肉泥还早哩!”
一边说,一边自己已经安好了飞爪。
程老憨看他就要往下去,忙不迭阻止:
“罢了罢了,谁让我之前见着你力气大又灵巧就出这么个歪主意……”
十分后悔自己不该自恃手段,存了逗娃娃传手艺的心思,早知道直接大摇大摆回村,管那些人叨叨什么,寻个空儿将夫郎安顿好,再去将娃娃们抢出来就是。
偏怕那地窖委屈了夫郎,硬是琢磨这么个主意……
“罢罢罢,还是我先试试这绳子吧——
可先说好,要是有个万一,你可要告诉老六哥,我程老憨可是为他才豁出去的,可务必要照看好我夫郎啊!
生他养、病他医、老了死了他要管他风光大葬,平日里头无聊了还要陪他聊天,我家那个不爱说话,其实可怕寂寞,可爱听人叨叨了……”
程老憨越说越觉得不是滋味,可宫且林连问他这秘密通道是什么道儿都没问,就将族里头新生代最能为的小汉子交给他,他总不能真给人举一滩肉泥回去吧?
也只得舍命酬知己了。
程老憨十分悲壮,宫十二= =:
“你只要不掉链子,指定不用谁帮你照拂夫郎。”
程老憨惨然一笑,敢听不敢信。
可事实证明,宫十二说的还真都是实话。
程老憨这一路到达那隐秘在山石之后的小山洞,比往常任何一回都顺利。
等到宫十二也下来,再用一个连程老憨都没能看清的动作一招,那绳索就好端端给收回来、卷成一团在手里的时候,程老憨那双也和熊一样憨憨的眼睛里头简直能冒出星星:
“小子不错啊,这身手,啧啧,简直不像老六哥的侄子,倒像是我程老憨教出来的——
我就说嘛,我先可都没说这事儿,你怎么都将东西都备好了?果然是同道中人啊!”
一边说着,爬过一处拐弯,那里又一个洞窟,程老憨便向宫十二招手:
“来来来,动用你那宝贝的时候又到了。”
这一次程老憨镇定了许多,边往下攀还边嘀咕:
“我说小兄弟,你将这绳子卖了我怎样?反正再好的东西,就你们宫家那家教,也没多大使唤处吧?我看你连跳河里挑水,都不敢用这宝贝哩!”
宫十二自然不可能答应,再多银钱,能买到八百八十八个奖励点?
程老憨又缠问了几回,见宫十二实在不肯答应,也只得悻悻住了嘴。
下了大约又有一二十米之后,脚上就沾了地。
这处仍算不得宽敞,也不很高,程老憨依然要弓着身,但宫十二已经能站着了。
两人沿着这地下的斜坡慢慢往下走,照亮周围的只有程老憨手里的火折子。
因这斜坡弯弯曲曲的,宫十二也拿不准到底走了多深,只大约过了四五十分钟,却居然出现了一片泥泞。
宫十二这些日子洁癖已经熬去很多,可见着那泥泞还是下意识皱眉。
程老憨却嘿嘿笑,不知道从哪儿扯了几个大大小小的布团子:
“鼻子、耳朵可都塞好喽,嘴巴眼睛也闭紧……”
宫十二这才第一次后悔跟了程老憨一道——
居然是要往泥泞下头钻?
但想想那些娃娃,宫十二不算圣人,却到底做不来为了自己的洁癖而不肯对无辜弱小略施援手的冷漠,只得闭紧了眼睛抿紧了唇,随程老憨钻泥巴。
其实很快就出来,一出来便是夕阳如梦,宫十二也真是恨不得这只是一场恶心人的梦,赶紧儿一睁眼,他还是那个万事无忧的纨绔子,又或者最起码,回小王村也行啊!
求不是才刚从那不知道什么玩意组成的泥泞穿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系统君:让你抠门让你铁公鸡,终归还是有落到朕手里的时候撒
宫十二:潜入就潜入,为啥非得这么走?本大爷宁可一路玩攀岩啊摔!
程老憨:哈哈哈憨笑:那不是看小小子有趣儿逗逗咩?
莫:我是亲妈,可惜尔等各有主张,非哀家能力所能及也,小十二你就……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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