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10 章
绝望锻炼了我:朴槿惠自传 作者:朴槿惠/译者:蓝青荣等
第 10 章
我根本没有时间伤心难过。为了让家人从悲伤中恢复,我必须先打起精神,然而越是故作坚强,越会更强烈感受到母亲的空缺。看着母亲在青瓦台四处留下的痕迹,我的心就像是跌入万丈深渊般。失去主人的物品,孤单地占据着一旁的角落。
母亲总是喜欢在自己的卧室里放一张练习桌,一有空闲就会练字,在我看来倒不像是单纯的艺术喜好。每当母亲遇到困难或烦心事时,都会坐在那张书桌前拿起笔来写字,仿佛要努力将自己的心绪重新集中起来。我有时也会在她身旁帮她磨墨,看着写字的母亲那么认真平静,就连在一旁磨墨的我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某天,我看见母亲到了深夜还在专心投入地写字,这也意味着那天她可能遇到了极大考验,以至于需要烦恼到深夜。
母亲经常对我说,她很期待以后回新堂洞的家过日子。
“要是能卸下肩上的重担,即便是住在小房子里,我也希望能一家人其乐融融地过日子。”
在整理母亲的遗物时,心头就像是被刀凌迟般痛苦。感觉母亲会随时推开那扇门,穿着白色丝绸韩服走进来叫我的名字。心里就像破了个洞一样,冷风飕飕地吹进来,食而无味,寝而不眠。就这样过了一段行尸走肉般的日子,那种悲伤根本无法言传。或许是因为当时心理压力过大,我出现了停经的现象,身体开始到处疼痛,免疫力下降,甚至变成过敏体质,每天都会打喷嚏。
但是不能继续难过下去了,相信父亲心里一定远比我们三姐弟还要痛上几十倍。于是我决心振作起来,并告诉自己活着的人得好好活下去,因为忙碌的蜜蜂是没有时间悲伤的。
* * *
[1]在日本朝鲜人总联合会,简称总联或朝鲜总联。
面对狂风巨浪
我被赋予了一项新的使命。二十二岁的我代替母亲,成为韩国的第一夫人。
葬礼结束才不过六天,我以第一夫人的身份,胸口别着白色小花参加了预定的“第一夫人杯母亲排球大赛”。在难过哭泣的人群面前我强忍住泪水,因为那个场合的我不再是以前的朴槿惠,而是“第一次”履行第一夫人职务的朴槿惠。
母亲的离世大大地改变了我的人生轨道,法国留学后要站在讲台上教书的梦想就此离我而去,或许这是我无法逃离的命运吧。大学时期我做过一个奇怪的梦,当时我并没有多想,也没有告诉任何人,但是那个梦却一直让我记忆犹新。
在大风大浪的海岸边,因为浪太大,我与周围的人全部躲到了灯塔下方。就在那瞬间整个场景突然转变,灿烂的阳光下出现了平坦的康庄大道。路尽头的小山丘上升起了耀眼的太阳,是一个既美丽又火红的太阳。
做完这个梦不久,又做了另一个奇怪的梦。我被环绕着璀璨蓝光的宇宙包围,这个光环一边转动一边逐渐向我逼近,散发的灿烂光芒既美丽又神秘。当时我在日记中记下这场梦,它让我有种莫名的不安感,也找不出理由为什么会有那种感觉。毕业后应该就是要踏入社会展开新生活了,但那场梦却让我有种即将遇到严峻考验的预感。虽然无法证明那场梦和我的人生有何关联,但是每当想起母亲的死以及我人生的转变时,不知不觉都会让我回想起这两个梦。
我承接了母亲生前的全部工作。检查寄到青瓦台里的数百封反映民情的信件,还要一一确认负责部门是否在认真处理才能放心。我的主要工作包括改善落后环境、寻访中小型企业、慰问被遗忘的贫苦阶层,进行公益服务。要做的事情堆积如山,总觉得时间过得实在太快,尤其是工作繁忙时,恨不得把时钟的指针固定起来。只觉得一天二十四个小时根本不够用,只好缩短成一天只睡五个小时,晚上十二点就寝、凌晨五点起床。要是有海外贵宾来访的话,为了事前准备,连仅剩五小时的睡眠时间都只好舍弃。嘴唇总会累到起泡,身体也经常发低烧,就连生病也没空理会。
凌晨起床后等待早餐的时间,我会先收听早间新闻,接着检查总统一天的行程后再来查阅我的行程表,光是查看每天的拜访行程和处理重要文件,时间就已快接近上午九点,也就是青瓦台开始作业的时间。
前来上班的人们一声声响亮的招呼,让宁静的早晨整个活跃了起来。我总是坐在办公室里听着这些充满活力的脚步声,感受全新一天的开始。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是母亲对我的教诲。作为第一夫人,我一直以“比别人还要更勤奋”的原则来要求自己,这样才能在最短时间内有效地完成更多事情。我相信只要多处理一件民怨,就能让国民过得更好一些。也因为如此,让我的助手们吃尽了苦头。
母亲是我最好的教科书。极度讨厌坐在桌前办公的母亲,就算再累都要亲自走访民间处理民怨,亲临现场对她来说是最重要的课题。
还记得和母亲一起慰问麻风病患者时的事情。抵达现场时,背着孩子的女人们露出欢欣的微笑迎接我们,她们的手和脸都因为麻风病而溃烂,眼神却是无比地天真明亮。母亲温柔地牵起了年轻女子溃烂的双手,随行人员看到母亲这样的行为立刻阻止了她。
“夫人,拜托请您不要握手。这样会被传染的。”
“没关系,麻风病是不会传染的。你看她在如此不幸中依旧可以笑得这么灿烂,不觉得那位女子笑容很甜美吗?在我眼里只看得到她的美。”
拜访过麻风病患者村之后,母亲花了很多天千方百计地寻找可以帮助他们的方法,最后得出的良策是选出全国三十七个麻风病患者村,配送了四百七十只种猪,为他们能够自力更生奠定了基础。
母亲对国民寄来的每一封信都不曾疏忽,这是我最好的榜样。寄到青瓦台的明信片或信件都确实经过母亲之手,因为她特别交代过辅助官不可以暗藏或漏失任何与民怨相关的文件。
在我接任第一夫人后,和母亲处理民怨时并没有两样。每天都会一一查阅完数百封的民怨信才会回房睡觉,填补母亲的空位确实是件繁重又不简单的事情。那个角色一点也不轻松,是无限的责任连续。母亲在处理完民怨后也需提供建议给父亲,这样的她甚至被称为“青瓦台内的在野党”以及“青瓦台内的申闻鼓”。
对原本一心只想成为学者的我而言,如此繁重的事务,是极大的压力。但是强大的使命感与母亲的实绩成了支撑我的最大力量。这已经是不能推脱、更无法逃避的任务了。对我来说不再有所谓的“逃生口”,只有重责大任而已。想要成为优秀的第一夫人,只能拼死拼活地努力。
身为第一夫人的我每时每刻都尽全力而为。和公车跟车小姐见面。
为失去母亲后变得冷清的青瓦台注入全新的活力,代替受国民爱戴的母亲执行应尽的职责,这就是当时二十二岁的我必须接受的宿命。
我决心放下过去岁月,彻底以第一夫人的身份活下去。
原以为遥不可及的春天终于来了。对于失去母亲的一家人来说是个凄凉的春天。曾和母亲散过步的路边已长出了绿芽和小花朵,看着这幅景象,心头一阵酸楚,甚至无法好好地站着。
不知不觉间青瓦台的花园里开满了白色的木莲花。有一天我打开窗户享受着春天的微风,还邀请了父亲一起用茶。这天父亲尤其沉默,大约过了二十分钟,突然向我提起了母亲的事。
“木莲花是你们母亲最爱的花,我的心很痛啊……和你们母亲聊过了无数话题,但她从未提起过为了满足自己私欲而私藏财产之类的话题,就算当了总统的妻子,却依旧过得像贫穷军人的妻子一样。她嘴里总念着要是我离开总统职位,希望可以买一栋山坡上的小房子,在那里种些花草树木过平凡日子。只要想到连如此微小的梦想都没能帮她达成,就让她自己一人离开,我心里就会痛苦万分。槿惠呀,要是连你也不在,我恐怕就活不下去了。”父亲说到这里时不禁流下了眼泪。
每当看到这样的父亲,我都会心疼到不知所措,所以必须想尽办法辅佐父亲,填补那极大的空缺。母亲的心愿就是让大韩民国脱离贫穷,让我们的国民能够吃得饱穿得暖,不再有人需要操心下一餐。“6·25”战争让母亲经历过极度贫困的日子,对母亲来说没有比贫穷更可怕的敌人。失去父母的战争孤儿和无止尽的难民行列,到处都是乞丐的战后韩国……为了救国母亲卷起衣袖辅佐父亲。她有非常明确的目标,就是让大家脱离恐怖的贫困日子。当时的韩国粮食短缺,人民生活极度困苦。
有一天在京畿女高读高三的槿令放假回青瓦台,经过光华门教育会馆前的天桥时,发现一个趴在地上乞讨的少年。同情他的槿令回到青瓦台就把这件事情讲给了母亲听。母亲要我们把那个少年带到青瓦台,她亲手帮那孩子脱掉了身上破旧不堪的衣物,带去浴室好好地给他洗了个澡,然后帮他梳理了头发,还帮他细心地剪了指甲。
那孩子津津有味地吃着母亲替他准备的晚餐,仔细一瞧才发现年纪比志晚还小,脸色看起来苍白无血色,嘴唇发青,一看就知道生病了。一直看着那个孩子吃饭的母亲眼角开始泛红,她坐在孩子身边,认真地帮他搛菜。孩子眼里的恐惧消失了,他就像只可爱的小鸟一样,开心地吃着母亲为他搛起的菜。吃到肚子很撑的小朋友说,哥哥会出来找他,所以必须赶快回去。母亲帮他穿上了新衣服后要秘书室长陪他回家,还屡次嘱咐秘书室长要是见到他的哥哥,一定要替他找到合适工作来养家。那天晚上母亲在办公室里工作到凌晨才回房休息。
我至今都无法忘记那天看到的母亲的眼神,充满着心痛、怜悯、歉意……
每当工作疲惫时我就会看着母亲的照片,就像以前和她面对面谈心事一样把心里的话说出来,这个时候我就会确信母亲一定在某个地方守护着我。
父亲对外婆的爱
自从母亲过世以后,外婆的健康开始急速恶化。失去相信又依赖的女儿所带来的打击,让外婆的病情变得更加严重。况且在母亲过世不久前,外婆的大女儿刚不幸离开人世,当时家人的悲伤无法形容,母亲也哭了好几个夜晚。
“‘6·25’战争爆发当时,姐夫被绑架后就一直生死未卜,从那天起姐姐在痛苦与折磨中没有一天过得心安,光想到这样的她我的心都快碎了。”
母亲对大姨的感情特别深厚。自从大姨去世后,母亲就一直照顾生病的外婆,父亲也一样非常积极,甚至把外婆接到青瓦台来全力看护。母亲每次工作结束后就会到位于二楼的外婆房间去查看房内的温度和湿度,也会和外婆分享一天当中发生的趣事及外面世界的状况,母亲就这样充当着外婆好友的角色。在父亲和母亲的尽力照顾之下,外婆的病情一天比一天好转,没想到这时又传来了母亲的噩耗,外婆仿佛失去了活下去的意志般脆弱无力。
担心外婆的父亲心情也越来越沉重,对他来说外婆就像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当初外公极力反对母亲嫁给父亲时,只有外婆相信父亲,坚定地把女儿交给他,婚礼当天也只有外婆前来参加。因为这些往事,对于父亲来说,外婆就如同亲生母亲一样重要。
每当听到外婆不舒服的消息,父亲的表情也会跟着变得凝重。父亲平常称呼外婆时不叫“岳母”,而是直呼她为“母亲”,足以看出两人之间的亲密程度。还记得这件事情发生在外婆病情恶化后住在小姨家接受治疗的时候。
“接连失去两个女儿,还有什么比这更残忍,你们要记得常回来看外婆啊。”
父亲时不时前往小姨家安慰外婆,每次都会亲自了解外婆的病情是否有好转、是否有什么特别想吃的等等。和母亲在世时一模一样,尽心尽力地照顾着外婆。
办完母亲的葬礼后的第五个月,外婆的八十大寿将近。看着外婆沉浸于失去两位爱女的哀伤中,父亲很是心疼。某天,父亲悄悄地把我叫到了身边。
“我想帮你们外婆办八十大寿。虽说她一直沉溺于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中不愿办寿宴,但你还是想办法去筹备吧。”
我准备了一顿只邀请亲戚参加的简单餐宴。三十多位亲戚聚集一堂庆祝外婆大寿,但她似乎又想起离开的两个女儿,忍不住频频擦拭流下的眼泪。在拆孙儿孙女们送给她的礼物时,外婆难得地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因为遭受太大打击,健康状况差到喉咙发不出声的她,仍通过便条表达了开心的心情。
外婆的八十大寿,和亲戚们难得度过了愉快的时光。
父亲也难得见到这么多亲戚,脸上始终是开心又满意的表情。边用餐边聊天的过程中,有人站起来帅气地唱起《白马江》,炒热了整场气氛。接下来又有人跳出来担任主持人,一家亲戚开始轮流唱起自己爱唱的歌。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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