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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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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州志·商博良 作者:江南

    第 16 章

    伙计们互相看着,谁也拿不出主意来,最后都把目光转去看彭黎。彭黎谁也不看,一双眼睛沉郁地看着远处,嘴角紧绷。

    “为什么不找毒母和蛇母?”商博良问,“也许找到蛇母跟她解释说这事情跟我们无关,也会有用?”

    “兄弟这是你不懂巫民,巫民还听你解释,挥手弄出条蛇来就要吞你了。”祁烈摇摇头,“而且三母里,毒母和蛇母都找不着,据说就是住在那个什么紫血峒里,只有蛊母不在。”

    “你怎么知道蛊母不在紫血峒。”

    祁烈的脸色白了白:“我认识她……”

    他不愿再说下去了,往旁边挪了挪,背对着所有人,一个劲地只是抽烟。伙计们的目光都看着彭黎,盼着彭黎能说出什么听起来让人放心的话来。院子里一片死寂,久久的没人说话。

    “听祁头儿的。”彭黎终于站了起来,在靴子底上抹去了钩刀上的血污。

    中午,云层薄了一些,阳光从云背后透了出来,可是又下起了雨。细碎的雨丝在阳光里折射瑰丽的光,像是无数的光毫从天空里落下,看着这样温润的雨,谁也不能把它和院子里堆积如小山的尸体联系在一起。

    这片林子的美丽和可怖都一样令人迷茫。

    骡马们奇迹般的没有损失,这些牲口天生害怕蛇虫,感觉到蛇群逼近的时候自己便躲到了镇子偏西北的角落里,那里没有蛇。祁烈找到这些牲口的时候喜上眉梢,如果没了牲口,东陆人在这片林子里跋涉是很难走出多远的。

    伙计们把牲口都赶到滑道下,把箱子和柳筐沿着滑道推下来,重新往牲口背上装,商博良便也跟着搭手帮忙。他做这些事情也有模有样,不比老资历的马帮汉子们差。

    “不错啊,是把好手。”祁烈过来拍拍他的肩膀,点着一锅烟,半是偷懒半是搭茬儿。

    “一路游历,什么没做过?”商博良擦了把汗,“老祁,真有把握找到蛊母?其实我们也可以找个地方躲躲,等这阵子雨下过去,我们沿着黑沼那条路退回去,回毕钵罗那边歇歇,再找机会。”

    祁烈看着天上的云,摇摇头:“这雨一时半会不会停,在这片林子里,我们这样下去可活不下来,这不是山里,没处躲的。而且你不懂巫民那些事,要是真跟你猜的那样,两个峒斗起来,这报复,不死不休。我怕我们看到的,不过是个开头。我不跟那些伙计说,怕他们吓得路都不敢走了。”

    “你真的认识蛊母?”商博良从旁边牵过黑骊,这匹良马鞍辔还整齐,马鞍袋子里斜插着那柄森严古雅的长刀。

    祁烈出了一会儿神,点点头:“认识,还真认识有些年头了。你记得我说那个跟巫民小女人勾搭的那个伙计么?”

    “那个给蝎子吃了的?”

    “是他,他先头好上的和后来好上的,是一对巫民姐妹。姐姐妹妹都是制蛊的高手,原本该当蛊母的是姐姐,后来姐姐和我那个伙计都死了,妹妹就成了蛊母。说起来是小女人,其实年纪也就和我一边大,现在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了。求她帮忙,也许有点门道。”

    “如果有个老交情,倒是可图。”商博良翻身上马。

    祁烈呲着黄牙一唏:“想什么呢?交情?什么交情?我一个伙计跟她在床上搞那事就算交情?顺带还害死了她姐姐。巫民的女人,跟我们不一样的,人家一辈子,男人多着呢,到了最后,扳着手指没准儿都数不过来,还有谁记着谁?”

    他又是出神,默默地看着自己脚下,缓缓吐出一口烟来。

    “我说商兄弟,”祁烈也不抬头,低声说,“还跟我们走?这是九死一生的路……自个儿找生路去吧!”

    “可我去哪里?在这里我人生地不熟,而且也卷了进来。我杀的蛇,只怕不比彭头儿少。要能逃,大家不都逃了?”商博良淡淡地说。

    “不一样的,你要是自己想逃,我指点你附近还有几个镇子可去。你单身一个人,虽然有点风险,可是你好身手,长相说话也讨巧,拿点绸缎当见面礼,没准巫民还会收留你一阵子,谁也想不到你跟这马帮有关,蛇王峒的人报复,也轮不到你头上。”祁烈看着他,“而且哥哥我也为你冤,本想带你一程送你个人情,结果把你牵扯到这个事情里来,你是想去云号山,跟我们这帮子走云荒的卖命汉子没有什么关系。”

    “老祁,别这么说,大家差点就一起死在这里,还能说没关系?”商博良避开了他的目光。

    祁烈点点头,低头抽烟。烟雾腾了起来,罩着他。

    他忽地抬头:“兄弟啊,你跟老哥哥说实话,你是不是惦记着那个巫民的女人?”

    商博良吃了一惊:“老祁你怎么说起这个?”

    “别以为我们一帮粗人就没心眼儿,看你看她那眼神儿,我也猜个八九不离十。我现在一把年纪,论起女人好不好只算一夜几个金铢,可年轻时候也是个傻小子,我遇上那个巫民小女人的时候……真以为就这么呆在这林子里,过一辈子也不算吃苦……想起来怪可笑的。”祁烈讪讪地自嘲了一句,换了话题,“说起来也真不知道那个女人是干什么的,要说迎亲,刚刚闹出那么大的事情来,也不该赶在这个当口迎亲。要说是赶蛇来吞人的,可看着也不像。长得单薄了点儿,不过冷冰冰的倒也有点味道。”

    “其实跟巫民的女人没有关系,只是看见她,觉得那张脸那么熟悉,所以想到以前的事。”商博良沉默了一刻,“以前的很多事,有时候以为都想不起来了,可是看见她的时候,忽然都记起来了,还是那么清楚。”

    “过去的女人啊!”祁烈干笑几声。

    商博良牵动嘴角,似乎是要笑,却没能笑出来。两个人互相瞟了一眼,沉默得尴尬起来。

    “兄弟啊,这个世上,其实万事都好说,最怕的,便是人心里不平,惦记着什么东西,得到了,失去了,惦记着什么人,在身边不在身边,死了的活着的。”祁烈跨上大公骡,大声叹了口气,“不过你若说真的什么也不在乎,那人活着又有什么劲儿,不如死了算了。”

    祁烈在骡子背上歪头晃脑的,远去了。商博良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奇怪,仔细一想,才明白那话本不该从祁烈的嘴里说出来。

    所有骡马都已经整束好了,一匹接一匹地出发。彭黎留在最后,举着一只火把,站在滑道尽头。这个彪悍强横的宛州行商此刻分外的沉默,双眼无神的瞪着前方,看着一匹一匹的骡马出发。

    “彭头儿?看什么呢?”商博良走到他身边。他看得出彭黎有心事。

    “想要记着这个地方,知道荣良死在哪里。”彭黎低声说,“这个地方不祥,还是烧了吧,一切都烧掉。”

    他向着滑道上方掷出了火把,那里已经浇了酒窖里搬出来的酒,都是巫民的土酿,干辣性烈,东陆人喝不惯,却是最好引火。火焰立刻腾起两人高,迅速的蔓延,这个以竹木支撑、构建在沼泽上方的镇子整个的开始燃烧了。熊熊大火,扑面而来的热浪烫得人脸像是要溶化。

    商博良和彭黎比肩看着那火焰,火焰里的那个院子里堆着死去伙计们的尸体,还有那些从蛇腹里爬出来的尸鬼以及死去的巨蟒。这些生前的死敌如今被一把火一同化成了灰烬。这也是处理尸体最好的办法,这周围都是沼泽,缓慢地流动,找不到一块合适的葬土,即使埋下去,尸骨也会被流动的泥浆缓慢的带去别处,再回来的时候也不复有纪念的地方。

    “荣良真是彭头儿的好帮手,是为了救彭头儿啊。”商博良翻身上马。

    “他是我弟弟,他姓彭,彭荣良。”彭黎也翻身上马。

    马帮顶着蒙蒙的太阳雨,向着密林的深处继续进发。黑沼的对面,老铁站在树上眺望着面前一条流淌的泥浆河,欲哭无泪,恨自己昨夜胆小怕事,被兄弟们留在了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

    第九章

    老磨在队伍最前面挥舞着砍山刀,刀下一片一片巨大的蕨叶被从中劈开,低矮的灌木和爬藤中被犁出一条路来。开路是老磨的绝活,祁烈就是为了这个把这个老兄弟重新找了回来,彭黎的钩刀杀人再利,要在云荒的林子里赚钱活命,却不是靠杀人的身手,而是找路。

    马帮的后面乌云又追了上来,中午才下过一场大雨,伙计们浑身还是湿透的,眼看下一场雨就要来了。商博良拉着黑骊在队伍的最后面压阵,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云层,知道他们已经难以在雨下下来之前找到避雨的地方。

    这几天的雨太大了,原有的道路全都变成了泥水地,祁烈只能凭着感觉找路。而且林子越来越密,已经不像在黑沼以南,那边的林子多半都是高大的蕨树,而这里不但有大蕨,还有带刺的灌木和浑身血红色的地爬藤,这些杂草下半截都被泥水泡着,可是钻出来的枝条要么碧绿,要么鲜红,颜色艳丽动人,很多带着有毒的刺。即使靠着老磨一把锋利的砍山刀,他们每天能推进的路程不过是十里路。而且很难确定在林子里是不是走了直道,他们很少能看见阳光,难以确定方向。

    离开黑水铺已经是第五天了,一路上他们再没见过一个人。

    彭黎和祁烈带着自己的牲口靠近商博良,他们三个现在俨然都是这马帮的头目了。彭黎找他讨论,商博良也不推辞。他不熟悉云州,可确实是极有经验的旅人,说话不多,却往往能够一言中的,彭黎很赏识他的冷静。

    “再走两三里就必须歇了,火把已经不太够,夜路不好走。”彭黎说。

    “连着五天都没有找到别的巫民镇子,也看不见人,看起来倒不像是三峒之间有冲突的样子。”商博良说。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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